第一章

現在的你,是否做過從前的夢

1

在大雨過後的陽光中看到一道彩虹,不知道是不是吉祥的征兆。它斜斜地形成一個弧度掛在天邊,倒映在有些發灰的湖麵上。

人工湖的四周散落著各種道具和拍攝器,航拍器在天上來回轉動,導演和工作人員都在緊張地忙碌著。

這裏正在進行一部劇的拍攝。

秦漫月穿著一條剛換好的水藍色長裙,光腳踩在炙熱卻略帶水汽的地麵上,手持電吹風正對著自己的頭發猛吹。

夏季的炙熱和電吹風的熱氣匯合,吹在她姣好的臉龐上,一張不輸女明星的臉此刻眉頭緊鎖。

作為當紅女星白蕭的“跳湖”替身,從中午就站在這裏等戲三個小時,好不容易輪到她了,連跳兩次白蕭卻都不滿意,第一次說跳得不美,第二次說她的臉穿幫了。

人工湖雖然已經被人清理過,可是水依然又髒又臭,若不是她熟悉水性,不知道要喝多少口髒臭的水,最要命的是每次出來,都要重新換衣服,吹幹頭發。

秦漫月此刻全身都彌漫著一股人工湖的酸臭味。

都說女明星難伺候,她在片場做兼職臨演時間不長,也是第一次見識到。

“替身準備好沒?第三次跳湖馬上開始。”導演大喊一聲。

“好了好了!”秦漫月放下手裏的吹風機,提著裙子跑過去。

“這次一定不能出錯,沒有替換的裙子了。”導演叮囑道,很明顯是讓秦漫月機靈點兒。

“好的,導演。我會注意的。”秦漫月點點頭,走到湖邊,看著已經下去過兩次的湖水,深深吸了一口氣。

這次一定可以的,秦漫月你要加油。她在心裏給自己打氣。

“一、二、三……Action(開拍)!”導演一聲令下,秦漫月對著湖麵縱身一跳,隻聽見湖麵發出“咚”的聲響,她以完美的姿勢跳入湖中。

“好,這次很好。”導演看著屏幕麵露喜悅地說。

秦漫月鬆了一口氣,從湖裏遊到岸邊,掙紮著爬了上來。

她渾身濕透,藍色的紗裙緊緊地貼在身上,襯出她玲瓏的身材,水珠順著頭發落在她精致的眼角眉梢,增添了一份楚楚動人的感覺。

“太像了,那個誰的側麵也和白蕭太像了。”導演忍不住看了好幾遍回放,他不記得秦漫月的名字,總是稱呼她為替身和那個誰。

秦漫月也不介意,作為一個臨時演員,本來就沒有人會記住她的名字,何況她來做臨時演員也不是要成為明星,隻是做個暑期兼職。

“導演,這是過了嗎?”秦漫月試探著問。

“過了,過了,很好。”導演很滿意。

“什麽過了?我看看!”白蕭在三四個助理的簇擁下走了過來,她穿了一條和秦漫月一樣的裙子,兩個人站在一起,的確有五六分相似,都屬於氣質清冷型的美人,隻是白蕭更加盛氣淩人,清冷中透著一股傲慢。

秦漫月看到白蕭走過來,心裏一陣打鼓,剛剛前麵兩次跳湖導演也沒有不滿意,但是她非要秦漫月重新跳,看得出是一個難纏的主兒。

導演把屏幕上秦漫月跳湖的畫麵放了一遍,白蕭盯著看了半天說:“不行,你看她跳湖的時候,她的嘴角在微笑,冷秋秋可是在絕望中自殺的人,應該是悲傷的表情。”

冷秋秋是這部戲女主角的名字。

“不,我不這麽覺得。”秦漫月忍不住反駁,“冷秋秋的跳湖是為了讓她愛的人永遠後悔,她這麽要強,不惜犧牲自己來讓對方輸,她死前內心肯定有一種勝利的喜悅感。”秦漫月忍不住把自己對這個角色的理解說了出來。

“你是誰啊?這裏有你說話的份兒嗎?”白蕭沒想到秦漫月這一個替身演員居然敢頂撞她。

“我覺得替身演員說得挺對的,理解得很不錯。”導演也讚同。

“導演,她不過是個替身演員,幫我跳了幾次湖,就在這裏對人物指指點點,您覺得合適嗎?”白蕭講話絲毫不客氣,連導演的麵子也不給。

導演氣得正想發作,旁邊的副導演把他拉到一邊說了幾句,看來是讓導演不要得罪白蕭。

導演回來態度緩和了不少:“好,既然白小姐對這個替身不滿意,我們就換個替身。”

“不要,我就要她跳,跳到我滿意為止。”白蕭像是故意報複般說出這句話。

“三件替換的衣服都濕了,要跳起碼得等兩個小時,必須把衣服烘幹了再拍。”導演憋著氣說道。

“那就先拍別的,讓她等著唄,她一個替身肯定有很多時間。”白蕭盯著秦漫月的臉,想讓她求饒。

“白小姐說的是,我時間很多,我可以等。”秦漫月也回看白蕭,氣勢一點兒也沒有輸的意思。

“好好好,那個誰,你先休息一下,先拍別的戲,等衣服幹了你再跳。”導演無奈地宣布,雖然對白蕭很不滿意,可是又不好爆發。

白蕭從秦漫月身邊走過,眼中帶著勝利的驕傲。

2

跳湖的戲暫停拍攝,導演準備先拍後麵的戲份。

秦漫月走到更衣室去把濕衣服換下,順便拿毛巾擦幹了自己的身體。

“白蕭也太欺負人了,你幹嗎還繼續跳啊?反正你隻是兼職玩玩,又不混娛樂圈,要是我早就甩衣服走人了。”劇組的化妝師木木在門外麵替秦漫月抱不平。

“那導演多為難,臨時也不好找和白蕭身形相似的人。”秦漫月打開更衣室的門,套上一條白色的棉布長裙,再拿毛巾擦去頭發上的水。

“狐假虎威,還不是仗著她身後有個大金主給她撐腰嗎?要不然導演早罵她個狗血淋頭了。”木木看來對白蕭早就不滿,“整天對外裝清純高冷,你沒看她在金主麵前那個撒嬌賣萌的樣,真像個女仆。”

“有金主也是她的本事。”秦漫月雖然不喜歡白蕭,但是也不喜歡用別人的私事攻擊她。

“木木,你見過她的金主嗎?是哪個啤酒肚老頭?”管道具的小紅八卦地問。

“說到這個更生氣!她的金主還真不是個老頭,我上次無意間看到,她那個金主個頭又高,身材又好,從側麵看特別像金城武!很可惜沒看到正麵。”木木在說到白蕭金主的時候一臉花癡。

“估計是哪個富二代公子哥兒吧。你說她運氣怎麽那麽好,剛畢業就能攀上這麽有錢的富二代。”小紅歎口氣,一副羨慕的樣子。

“要說漫月你長得也不比她差啊,我想要是那個公子哥兒先見到你,哪兒還有白蕭什麽事?”木木對著秦漫月說道。

“別開玩笑了,我可對做明星沒興趣。”秦漫月放下毛巾,不想再聽女人們的八卦,拎著自己的包徑直走了出去。

3

拍攝地點在清榕城郊的一個森林公園裏,秦漫月看了看時間,已經下午五點了。按照她對劇組的了解,要輪到她最快也要兩個小時以後。反正也沒事可做,不如在這森林公園裏走走,打發打發時間。

雨後的彩虹早已消失,她遺憾自己剛才沒來得及拍一張照片。

她慢慢走到森林公園的廣場上,那裏養了很多白鴿,傍晚的雲霞豔紅美好,餘暉像金色的麥子一般灑在廣場上,夏日的熱氣退卻了一些,空氣中能聞到晚風的味道。

電話響起,是閨蜜婉珍打來的。

“喂,小美人,工作結束了沒?姐兒晚上帶你出去放鬆一下。”婉珍在電話那頭熱情地邀約。

“今天工作還沒做完,晚上回去還不知道幾點呢。”秦漫月抱歉地回答。

“就那麽點兒錢的工作你也幹得起勁?讓你到我爸公司去做兼職你又不肯,你說你這是何苦?”婉珍父親是清榕城有名的富商,旗下產業無數,如果她走婉珍的關係,工作輕鬆工資又高,可是她偏偏就想靠自己努力,哪怕做得辛苦錢又少。

“我還是想自己鍛煉鍛煉。”秦漫月委婉地拒絕。

“人家暑假都是上天入地地玩,你暑假累死累活地幹,真是白瞎你一張美人臉。”

“好啦,知道你心疼我。馬上開學了,別玩瘋了,記得來學校報到。”

“這件事我能忘嗎?倒是你,我一個暑假都沒見到你了,想死你了。下周我生日,你記得早點兒到,我介紹青年才俊給你認識。”

“放心吧,我一定去給你捧場。”掛了電話,秦漫月坐在廣場旁邊的長椅上。

周圍的一切在掛了電話後重歸平靜,遠處的湖麵波光粼粼,仿佛能照進人的內心深處。她靠在椅子上,視線觸及旁邊隨身的書包,一個透明的罐子從裏麵露出一個角。她伸出手,把透明的玻璃罐從裏麵拿出來。

水滴造型的玻璃罐,裏麵裝滿奶白色的珍珠,這是她今天來開工的路上路過商場看到的,忍不住把它買了回來。

珍珠對她來說,是一段她永遠不敢觸碰的記憶。

她抱著珍珠罐,吹著夏日裏的暖風,看著晚霞的光影一點點墜落,很快就恍了神。

這是她來到清榕城的第一個暑假,她選擇暑假外出打工,頂著40攝氏度的高溫在影視城當臨時演員,每天拿80元的辛苦費,一等一整天,她不覺得這是艱苦的事,她隻有在辛勞了一天之後坐在這座城市的夜空下,似乎才有一絲喘息的機會。

夜幕徐徐落下,遠處的樓房開始亮起一盞一盞的燈,城市的燈火穿過森林公園的樹林,仿佛翻山越嶺來到她的麵前。

哪怕她已經來到這座城市兩年,哪怕她用了許多時間去熟悉這座城市的一切,可是這座城市帶給她的陌生和疏離永遠無法排除。

她喜歡這座城市的夏天,有酷熱也有暴雨,可以把人烤暈也可以把人澆清醒,像是最清新的良藥,是她最需要的清醒劑。

她一直嫌棄自己不夠清醒,特別是在遇到小七之後。

工作了一天,她有點兒累,就這樣看著雲霞睡著了,夢中她感到有人輕撫她的臉頰,他的手一寸一寸地撫摸她的五官,從眼睛到嘴角。

她感到一股壓迫又溫熱的氣息撲麵而來,味道由清新到濃鬱,她一下子就清醒過來。

周圍空****的,什麽人都看不見,廣場上的鴿子全部飛走了,隻有她的珍珠罐子被人放到了地上。

秦漫月看了看表,已經是晚上七點,四周一片漆黑,隻有路燈隱約地亮著。

她感覺有點兒不可思議,自己竟然在這條長椅上睡了兩個小時卻不感覺累,她趕緊起身,怕耽誤了拍攝,迅速地往拍攝地的方向走去。

她趕到拍攝地的時候,大家都在收拾東西,像是拍攝結束的樣子,她趕緊跑到導演麵前:“對不起,導演,我來晚了,是不是到我了?我馬上去換衣服……”

“不用了。”導演打斷她。

“我剛剛睡著了,我沒想到你們這麽快結束了,對不起……”

“你不用緊張,今天拍攝結束了,你不用重拍了,就用下午拍的第三條。”

“啊?”秦漫月沒想到居然會這樣,一時間有點兒錯愕,“那白蕭小姐那裏能滿意嗎?”

“要她滿意幹嗎?我是導演,這裏我說了算。”

“哦,好的,謝謝導演。”

秦漫月沒想到,幸福來得這麽突然,她都做好晚上要再拍好幾條的準備了,沒想到被告知不需要拍了。

導演走後,化妝師木木走到秦漫月麵前:“你運氣真好,剛剛那個白蕭的金主來了,他們在保姆車上不知道說了啥,白蕭下車就和導演說,不用你補拍了,就用第三條。你說神不神?”

不遠處,一輛林肯的車窗簾子被拉開,白蕭坐在車子裏,美眸微有不滿:“為什麽和導演說用前麵的一條?”

“聰明的人是不會問為什麽的。”白蕭身邊的男人緩緩開口,聲音裏帶著一股王者的震懾力,不怒自威。

他的臉沉在夜色中,由於光線昏暗,完全看不清楚他的麵貌。

車子一溜煙開出森林公園,白蕭的離開,預示著今日拍攝的結束。

4

當一天的喧囂徹底散去,秦漫月抱著珍珠罐子走在種滿法國梧桐的街道上,夜晚的風把梧桐葉吹得沙沙作響,也吹得她的腦袋昏昏沉沉的。

不知道是不是今天跳水三次的緣故,秦漫月現在腦袋暈得厲害。

“均璨,一會兒我們去看電影吧。新上映的《月色之上》聽說浪漫極了。”有一雙大眼睛的美麗女孩坐在車子上和身邊的男子撒嬌,一頭長發鋪瀉而下,嫩白的肌膚吹彈可破,任誰看了都會立刻點頭。

她身旁的男生,目光清亮地看著前方,眼睛微微眯起,不為所動地笑著回答:“我一會兒要回家吃飯,出來的時候和媽媽說好了。”

車外的風吹開男子微彎的眼角,沁出一絲絲柔波,他一身幹淨的黑色條紋半長T恤,窄邊牛仔褲,手腕上白色方形瑞士表,讓他整個人散發著一種富貴飄逸的學院氣質。

“不嘛不嘛。”女孩搖著男生的手,有些生氣,“你每次都說沒空。”

“蓉蓉乖,聽話哦。”男生哄她。嘴角若有若無的笑容像春日裏明媚的霧氣,清新,但轉瞬即逝。

“我不管,你今天一定要陪我,我給幹媽打個電話,幹媽那麽疼我,肯定會同意的。”女生說完就拿起電話要撥。女生口中的幹媽,是男生的親媽媽。

“蓉蓉,別鬧。”男生急了,收起笑容,伸手去搶女生的手機。

“我不。”女生的任性在此刻發揮得淋漓盡致。

男生一手握著方向盤,一手伸過來搶手機,車子一個不穩,轉了一個彎,一下撞向迎麵而來的秦漫月。

“啊……”車子刹住了,車上的兩個人都慌了神,急忙下車。

秦漫月沒想到會有一輛白色的車從街角躥出來撞向她,她一下子跌在地上,手裏抱著的珍珠罐子也摔到地上,裏麵的珍珠瞬間散落一地。

她的腳踝扭到了,痛得難以言喻,第一時間卻是蹲下去撿地上的珍珠。

“你怎麽樣?有沒有事?”男生從車上下來,徑直走到她的身側。

他的聲音聽起來很清新,似乎是熟悉的音色,秦漫月抬頭看去,他眉宇裏盡是擔憂的神色,白皙的麵孔棱角分明,清秀的五官在沙沙吹過的梧桐樹下,像是一道幽靜的光芒。

秦漫月瞬間回到了十七歲那年在校園的夜晚,小七就是這樣目光奕奕地看著她,還有那擔憂的、幹淨的臉龐。

是小七嗎?他回來了,他來履行他未完成的許諾嗎?

在秦漫月抬頭的瞬間,映入男生眼簾的是一張素淨的臉,濕漉漉的頭發搭在肩膀,水霧般的瞳孔像山野裏的精靈,迷住了他的視線。

秦漫月握住他的手,柔柔的手指似有千言萬語,她幽幽地問了一句:“小七,是你嗎?”

“你這個女人要不要臉啊,我們隻不過撞了你一下,你幹嗎抓住均璨不放手?”旁邊那個氣勢高漲的女生推開了秦漫月的手,轉過來對男生說:“均璨,現在這種詐騙手段很多,老把戲了,千萬別上當。”

秦漫月這才緩過神來,他不是小七,他全身的名牌,昂貴的跑車,身邊美麗的姑娘,都足以證明他不是小七。

他隻是一個和小七長得很像的人。

當秦漫月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她收起了剛才的表情,瞬間露出拒人於千裏之外的麵孔,淡淡地說:“不好意思,認錯了。”

說完,又俯身去撿地上的珍珠。

陸均璨看著秦漫月,這是他第一次見到一個女生,精致的五官中掩藏了無限的冷漠,點漆的大眼睛,微微的卷發,冷漠卻不乏動人的恬靜,一身白色的棉布長裙,耳墜兩顆白色珍珠,整個人看起來就像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

她剛才握住他的手,用一種哀傷眷戀的目光看著他,她喊他:“小七。”

陸均璨的心,竟然在她的聲音裏,泛起了說不出的苦澀。

“你真的沒事嗎?我送你去醫院看看吧。”陸均璨蹲下來,對著撿珍珠的秦漫月說道,聲音是溫柔的。

“沒事,無須費心。”她頭也不抬。

“均璨,我們走啦,她都說她沒事了。”江蓉蓉在一旁催促。

秦漫月撿完珍珠,搖晃著站起來,歪歪斜斜地朝前麵走去,腳踝的疼痛讓她走路有些吃力,陸均璨隻是看著她的背影,那樣蒼白孤獨的背影,突然有種憐惜。

5

秦漫月回過頭,像是貪婪地望了他一眼,驚鴻一瞥,似燈火闌珊處攏出的一簇螢火,她轉頭的樣子在夜晚閃耀的人群裏漫開了一片天青色,陸均璨的眼裏再也看不到別人,滿目都是她的哀愁。

秦漫月轉回頭,幽幽地想,那男生,真的和小七很像呢,都是一樣的目光清澈,眉目溫和。她歎口氣。可惜,他畢竟不是小七。

懷揣著滿腔苦楚,秦漫月一步一步地行走,眼前出現了小七的幻影,又像曾經的月色下,小七抱著她,輕柔地說:“小月,我一直在你身邊。”

“小七,我想你,小七。”她伸出手,跌入一片無盡的荒蕪之中。

醒來已是破曉,她沒有晚起的習慣,天一亮就睜眼。

今日她醒來的時候,刺眼的白色讓她有些不自在,手臂上插著管子,吊瓶裏的**正一點點地輸入她體內。

病房裏空無一人,她正疑惑時,昨天那個男生從門外麵走進來。

“嗨。”他微笑著向秦漫月做自我介紹,牙齒在早晨微弱的光線下泛出珍珠般的光澤,笑容裏都泛著單純的水光。

她好像又看到了小七,那樣熟悉的笑容,鋪灑在陽光下,單純美好。

“你醒了。”他摸摸秦漫月的額頭,擔心的神情鬆了下來,“退燒了。”

他的手指冰涼舒服,和小七的一樣。

“我為什麽會在這裏?”她明明記得她看到了小七,原來是幻覺。

“不能走還逞強,發著燒,腳也腫著,你還真不是一般的倔強。”男生沒有正麵回答。

“你送我來醫院的?”秦漫月朝外麵看了看,她記得昨天他身邊還有一個女孩。

“別看了,蓉蓉我讓她回家了。”男生說完停了一下,“那是我一個妹妹,不是女朋友。”男生用剛擰好的毛巾給她擦臉。

“我自己來。”秦漫月警惕地避開。

“你燒得太厲害了,42攝氏度,腦子差點兒燒壞。”男生在一旁給秦漫月舀米粥。動作是嫻熟的,光線襯得他脖頸潔白,側臉分明。

“我不會感激你的。”秦漫月冷言冷語。

他的手頓了一下,還是把粥舀起來,遞到秦漫月麵前,輕輕吹了幾下:“自己拿著吧,我知道你不喜歡麻煩別人。”他並不生氣。

秦漫月邊喝邊看著男生,男生的目光就這樣直直望過來,一刻也不離開,秦漫月被他看得心裏發毛,他卻隻是抿嘴笑,眼睛裏柔光似水,像是笑她的提防和敵意。

他和小七不一樣,小七的眼神清澈幹淨,像一隻溫馴的綿羊,而他喜歡抿嘴,似笑非笑,像一隻狡猾的狐狸。

“我和小七很像?”他突然問。

“無可奉告。”秦漫月放下碗,拔了針,用手壓住血管,急急忙忙要下床。

“我讓醫生再給你檢查一下。”男生在她身後追。

“不用了,我很好。”秦漫月繼續走下樓。

“你慢點兒,燒剛退,別又燒起來了。”男生在她身後叮囑,語氣裏盡是擔心。

秦漫月一個人走在街道上,清晨的街道有一種寧靜致遠的氛圍,她發現自己的腳還腫著,疼痛讓她有種酣暢淋漓的清醒。

她沿著街道目光呆滯地前行,道路幽靜,似有人在前方等待著她的到來。

6

秦漫月永遠記得認識小七的那一天,學校組織了野炊,那時候她剛考上安海大學,讀會計專業,卻已是學校名聲頂不好的女生,打架、抽煙、翹課,和一個比自己大十歲的男人在一起。若不是有一個有錢老爸捐錢撐腰,說不定早就因缺課嚴重而被勒令退學了。

所有人把秦漫月傳得繪聲繪色,說她仗著家裏有錢假清高。

秦漫月本來對學校組織的活動沒有一點兒興趣,但是那個周末她閑得無聊,所以還是參加了那次野炊。

野炊需要在戶外生火做飯,難得辦一次野炊,何況都是一些天之驕子,剛開始覺得非常新鮮有趣,等到正式操作的時候才知道野炊的難度,幾乎沒有一個人成功生起火來。

秦漫月分配的那組,帶頭的女生簡寧是安海一家私營企業老板的女兒,成績優異,家境也不錯,好勝心特別強,凡事都不甘人後,搭灶生火非常積極,秦漫月本來就對這些完全不會,幹脆在一旁當甩手掌櫃。

秦漫月雖然沒有朋友,但她性格簡單,獨樹一幟,不服管教又有個性,成績不優異卻也不拖係裏的後腿,加上還有貌美的青春,優越的家世。所以即使秦漫月的名聲不好,私下裏還是有很多男生喜歡她,隻是礙於她的冷漠,沒有展開攻勢。

秦漫月的優勢就是,不屑和任何人比較卻已經高人一籌,這種人才讓人挫敗,才容易讓人討厭。

簡寧看到秦漫月坐在那裏一動不動,突然有點兒怒火上升。

“有的人真把自己當公主啊,白蓮花裝得可真厲害。”簡寧剛諷刺完,一股風吹來,正巧把濃煙吹到她的眼睛裏,她的雙眼被煙熏到,開始冒淚珠。

秦漫月笑:“真是現世報。”

“你說什麽你?”簡寧的聲音提高了好幾度。

“我說你醜人多作怪。”秦漫月不緊不慢,有人要挑釁,她可從來沒有怕過。

“好過你花心不要臉!”簡寧急了,說出了難聽的話。

“你再說一遍?”秦漫月走到簡寧的跟前,目光沉沉地凝視著她。

簡寧有些害怕,後退了幾步,沒想到被河邊的碎石絆了一下,瞬間跌倒,腦袋砸在一塊大石頭上,頓時鮮血直流。

估計簡寧從來沒見過這麽多的血從自己的身體冒出來,又痛又害怕地喊:“秦漫月,你太狠毒了,你竟然推我!”

秦漫月知道這女生小心眼,沒想到睜眼說瞎話也是一把好手,被她這麽一喊,別的同學也聚攏過來,一起幫簡寧譴責秦漫月。

負責活動的係主任過來了,看到簡寧的情況也嚇了一跳,不分青紅皂白就罵秦漫月:“你少惹點兒事不行嗎?好好一個野炊都被你破壞了。”

秦漫月頓時無語,老師的偏袒也太明顯了吧?敢情她一動不動,也能破壞一個野炊?

秦漫月咬著唇,懶得和她們辯解,河邊的風像是陰涼涼的沙子,打在她的臉上生生地疼,她就這樣站著,冷眼看簡寧表演痛哭流涕的弱者。

“不關秦同學的事。”清澈的聲音在喧鬧的環境中響起。

大家轉過身,看到一個穿著白襯衫牛仔褲的少年撥開人群走了過來,那是十八歲的小七,麵孔是幹幹淨淨的白皙色澤,唇紅齒白,清新美好。

所有人都看著他,他走到係主任麵前,用篤定的口吻說:“我剛剛看到了,簡寧是自己跌倒的。”

“你胡說!明明是她推我的!我知道了,你肯定和她有一腿!”簡寧看自己謊話被拆穿,居然開始口無遮攔地耍無賴。

秦漫月盯著她,感覺她不去好萊塢演戲都浪費人才了。

“簡寧,真把自己當影後了?我不說話不代表我好欺負,你做過什麽你自己心裏有數,裝可憐博同情的戲碼真的很不新鮮了。”

秦漫月說完這句話,便不想再多言,獨自離開野炊活動場地。

她一個人沿著河上的大橋徒步走,孤燈斜影,少女的影子在下午的陽光下仿佛透著可怕的孤獨,她用手遮住陽光,赤著雙腳踩在滾燙的地麵上,頭上的汗一滴一滴滾落下來。

她依然沒有停止。

她把鞋扔進了河水中,因為剛才沾染了簡寧的血跡,她覺得很肮髒。

“秦同學。”有人在身後喊她。

她轉過身,一眼就看到了剛剛為她挺身而出的小七。

他迎著熾熱的陽光從她的身後躍入她的眼中,微微冒著汗的額頭,卡其色褲子,走路的樣子挺拔有力,白淨的臉上帶一絲年少的青澀。

空無一人的大橋上,小七像是空靈出現的一道奇光,像風塵仆仆的俊美書生,來追尋自己的癡愛。

他拎著她的鞋子,濕答答的,一路小跑到她麵前。

“我幫你把鞋撈回來了。”

“誰要你多管閑事?”秦漫月態度一點兒也不好,並沒有因為他幫了自己而感謝他。

“穿上吧,赤腳走路腳容易劃傷,你那麽漂亮的腳,劃傷了多不好。”小七並不在乎她的冷言冷語,有些羞澀地說。

秦漫月不知道這個男生為什麽要撿回她的鞋,但是他的用意她多半是了解的,很多人為她的美貌而來,卻被她的冷漠嚇跑。

她隻當小七是一個外貌愛好者,不以為意。

“那你幫我穿。”秦漫月故意為難他。

她以為那男生會轉頭就走,沒想到他二話不說蹲下來幫她把鞋子穿上。他的動作溫柔,像對待一塊寶。

秦漫月那時看過一本書,書上說肯為女生蹲下來穿鞋的男生,一定就是灰姑娘的王子。

小七那時候的樣子,就像風塵仆仆趕來救她的王子。

穿好鞋,男生從口袋裏摸出一塊手帕,很仔細地為秦漫月擦去額上的汗,輕輕地,卻一絲不苟。

“我叫任夏航,你可以叫我小七。”他的眼睛如星辰般璀璨。

秦漫月一時有些恍惚,大卡車一輛一輛從他們身邊開過,空****的東江大橋上,兩個甜蜜的身影佇立在那兒,她甚至可以看到小七眼底自己的影子,是關懷,是嗬護,是早早萌芽的愛。

7

暑假的末尾,已經有學生陸續返校,秦漫月守著一間空****的宿舍。她住的是四人間的公主樓,陽台外麵有一片荷花池,再遠處就是寬闊的馬路和公交車站,每天睡覺都能聽到微弱的車鳴聲。

由於高燒和腳傷的緣故,秦漫月不得不暫時停掉所有的兼職。

宿舍門鎖“哢嚓”一聲響,有人火急火燎地進來了。

“我親愛的小美人,你為什麽生病了也不給我打個電話,你到底有沒有把我當朋友?”

不用看秦漫月也知道來的人是婉珍,一進房門就能聞到她身上淡淡的香奈兒邂逅香水的味道,像花朵一樣甜蜜的氣息。

婉珍“噔噔”兩下,以超快的速度爬上秦漫月的床:“小美人,快讓我看看你怎麽樣了。”

婉珍湊近她指指眼睛,“暑假去割了雙眼皮,怎麽樣?”

“你都夠漂亮了,還割什麽雙眼皮?”她不知道女人對自己的臉到底要求有多高?

“聽說你生病了,我特意從家裏拿了好多補品給你。”婉珍邊說邊從她的LV(路易威登)包包裏掏出當歸、人參、靈芝、枸杞……

秦漫月想起了古裝劇裏那些身患重病的人。好像少了一樣藥材就會氣血不順而死。

“你又怎麽知道我生病了?”秦漫月問。

“你不說我都忘了,剛才接到陸均璨的電話,說你生病了,我就健步如飛,連妝都顧不上化就跑來了。”

“陸均璨?”她的記憶裏沒有這個名字。

“學校裏鼎鼎有名的富二代校草陸均璨,戲劇係的高才生,你居然沒聽過?”婉珍驚叫,“對了,你怎麽認識他的啊?”

“不認識。”秦漫月靠在上鋪的牆壁上,用冷冷的三個字打斷了婉珍的話。

“騙誰啊?你沒聽他給我打電話的時候怎麽說,‘珍珍啊,你是不是有個同學叫秦漫月?她生病了,你什麽時候回宿舍去看看她?’那焦慮的語氣,我還沒見他對誰這樣過,以前隻知道有女生為他哭哭啼啼,還沒聽說他關心過誰。”

秦漫月的腦海裏浮現出一張和小七極為相似的臉。

原來是他。

他的名字叫陸均璨,很適合他的名字,陽光燦爛少年郎。

很明顯,他調查了她,在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清榕城,一個富商的兒子隨便動用一點兒關係調查一個人,綽綽有餘。

秦漫月認識婉珍兩年,隻知道她家背景龐大,身後盤根錯節連帶不知道多少盤生意,但是她對婉珍社交圈裏認識的富二代、富三代從來沒有一點兒興趣。

“他可不是那種喜歡吃喝玩樂的富二代,他大學開始就跟著他爸打理家族企業,現在還獨自管理著一家影視公司,是個超厲害的富二代。”婉珍像個媒婆一樣誇道。

“那留給你。”秦漫月眼睛都沒抬。

“都說了不是我的菜嘛,我喜歡金城武那種帥大叔。”婉珍撇撇嘴。

婉珍看秦漫月不接話,知道她沒有心思繼續這個話題,所以轉移了話題問:“你想吃什麽?”

“學校門口的豬腳麵線。”秦漫月一生病就想吃這個。

“你等等。”婉珍拿起手機撥了個號碼,“喂,小張,幫我買一碗豬腳麵線,加兩顆鹵蛋,再多要一碗花生湯。”

放下手機,婉珍起身道:“我給你泡點兒蜂蜜珍珠水去,等你喝完,差不多東西也該送來了。”說完就爬下了梯子。

婉珍爬梯子的動作很靈活。秦漫月記得婉珍剛睡上鋪的時候,經常從梯子上摔下來,她從小到大沒爬過梯子,學校的梯子是那種鐵質的特別容易搖晃又狹窄的梯子,一踏上去就“吱呀”搖晃得厲害,平衡不好的人很容易摔倒。婉珍不知道這樣摔了多少次,但是她一次也沒喊疼,又很快速地爬了上去,時間長了,婉珍什麽都沒學會,最拿手的就是爬梯子。

秦漫月知道婉珍這麽做隻是不想讓她一個人在宿舍孤單,婉珍用心良苦,秦漫月都懂。

婉珍是從美國轉到清榕大學來的,和她同時轉校的還有秦漫月。

婉珍第一次見到秦漫月,她孤冷地站在宿舍的陽台上眺望遠方,婉珍和她打招呼她都沒有轉過身來。

當時婉珍以為她很難相處,沒想到第二天,婉珍因為中暑昏倒在學校操場,正好秦漫月路過,二話不說立刻背她去了醫院,後來還幫她在宿舍裏刮了好幾次痧,婉珍恢複之後,發現秦漫月並不像她外表看上去那麽冷漠,她隻是用冷漠來掩飾內心的脆弱。

婉珍本想在宿舍住兩天就搬回家,在遇到秦漫月之後徹底改變了想法。

她知道秦漫月是那種表麵上很堅強其實比誰都害怕孤獨的人,所以她忍受睡上鋪爬梯子的事,也忍受一米寬的小床把她柔嫩的身體擠壓得快要變形。

外人都不能理解秦漫月和婉珍是怎樣成為好朋友的,秦漫月在學校是好好學生,規矩老實,成績優異,年年都拿獎學金,婉珍奢侈貪玩,招搖過市,開名跑車上下學,成績勉強過關,她們像是兩條不會相交的平行線,卻很神奇地連接在一起。

隻有秦漫月知道自己為什麽能和婉珍靠得這麽近,曾幾何時,她也是婉珍這樣的天之驕女,她的嬌慣任性,隻不過是為了吸引別人的注意力,好去填補內心的空虛。

婉珍泡好了蜂蜜珍珠水,小心翼翼地給秦漫月端上來,兩個人坐在上鋪小小的**,婉珍看著言情小說,秦漫月捧著水杯眺望夜空。

“婉珍,你說天上會有珍珠嗎?”秦漫月凝視著窗外問道。

“想什麽呢?天上怎麽會有珍珠?天上隻有星星。”婉珍翻著書。

8

“星星的光把珍珠遮住了,可是月光會帶我們找到它。”這是十八歲的小七和她說過的話。

秦漫月和小七一起仰望夜空,是他們相識兩天後。

簡寧媽媽來到學校,那個財大氣粗的女人,不顧形象地在人來人往的走廊上公然大罵:“你個有媽生沒媽教的賤人,為什麽要傷害我女兒?”

“真不知道什麽樣的人能教出這樣的孩子,做了不承認是吧?”簡寧媽媽拽著她的胳膊,指甲嵌入她的肉裏,掐得生疼。

“我沒有。”秦漫月重申。

說完這句話,不管那女人下麵要說什麽,秦漫月用力甩開她,迎麵而來的是教務處主任,她根本不管不顧,徑直走下樓。

秦漫月快走到門口的時候,看到一群男生正抓住一個人,往他脖子裏灌純淨水:“讓你多管閑事!”

秦漫月正好心情不好,直接衝上去踹了幾個欺負人的小混混,當大家轉頭看到秦漫月的時候,都愣住了,誰也不敢動。

秦漫月的家世背景和名聲讓他們對她心有餘悸,特別是“推女生”跌倒這件事發生之後,別人更覺得她做人狠毒。

“這個男生是我的人,如果你們以後再找他麻煩,你們知道後果的。”秦漫月惡狠狠地對帶頭的男生說。

“知……知道……”男生們散去,跑得比兔子還快。

秦漫月準備走,男生走過來,站在她麵前說:“謝謝你,秦同學。”

在學校的菖蒲花園外,她看清了男生的樣子,頭發微微被水淋濕,水珠一滴滴順著白皙的臉頰淌下來,濕透的白襯衫在烈日下透出裏麵同樣白嫩的肌膚,讓秦漫月覺得男生前世一定是白玉,唇紅齒白,周身白皙,如仙人一般。

她認出,前兩天幫她送鞋子的男生,是在空寂的大橋上朝她奔過來的天使。

看來他因為上次的事情被人教訓了。

她記得他叫小七。

“不用謝。是我連累了你,這回扯平了。”她轉身,無意向他介紹自己。

秦漫月一個人走在街道上,這似乎是她長久的習慣,一個人,背著包,走在車水馬龍的大街上,一直走,就能走到她常去的酒吧,喝一晚上的酒,然後被人開車接回家。

今天她走了很久,在快要轉彎的時候,在商店的玻璃裏,看到身後的人影。

是小七。

他跟著她走了三條街,他沒有回去上下午的最後一節課。好好學生小七,就這樣跟著她。

她轉過頭問:“你為什麽跟著我?”

“我怕你出事。”他的聲音,是擔心的。

秦漫月的心裏突然有點兒難過。一個不相幹的人,都會擔心她出事,可是她最親的家人,卻沒空理她。

“我們去喝酒。”秦漫月說。

“不好。”他倔強地搖頭。

“可是我餓了,想喝酒。”

“為什麽喝酒?餓了應該吃飯。”

“酒可以讓我滿足,飯不可以。”

“我帶你去吃飯,好不好?”他拖住她的手臂,不想讓她進去。

“不好吃,我可會打人。”秦漫月恐嚇他,似乎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秦漫月總喜歡恐嚇小七。

等到了小七帶她去的地方,秦漫月呆住了,安海最早期的平房,殘破不堪,道路曲折,連柏油路都裂開了縫。

“這是什麽地方?”秦漫月快要生氣了。

“我家。”他認真地看著她,“我帶你回家吃飯。”

家是什麽?秦漫月快要忘記了家的真正樣子,她家比這裏華麗千萬倍,有七八個用人,一個花園,一個遊泳池,三層樓的歐式別墅,可以讓所有人見了驚歎不已。

可是家裏空空****,父親常年在外做生意,母親在精神病院,偌大的房子找不到半點兒家的溫暖。

“你帶女生回家,你不怕你爸揍你?”秦漫月好奇地問。

“我成年了,不怕。我爸爸肯定很歡迎你。”他胸有成竹。

剛說完,就看到一個男人走過來說:“小七,站在那裏幹嗎?”隨後看了秦漫月一眼,“帶女朋友回家不好意思啊?”

話一說完,小七和秦漫月臉都紅了。

“這是我家鄰居江叔叔,喜歡開玩笑。嗬嗬。”他摸摸頭。

秦漫月覺得小七的動作非常可愛。

沒想到小七的爸爸見到秦漫月不僅沒有罵小七,還喜笑顏開地說:“這麽漂亮的女孩子,你怎麽拐到的啊?”

小七的爸爸穿一身麻布的衣服,頭發留得很長,像個藝術家,狹長的眼睛像個漂亮的月牙,雖然上了年紀,可是掩蓋不住他曾經的俊逸。

小七的奶奶從廚房端出菜:“小七,不知道你要帶同學來,今天隨便做了幾個菜。”

秦漫月看著桌子上的菜,清綠的小白菜,米黃色的玉米窩窩頭,油煎豆腐,毛豆炒雪菜和一盤辣螺螄。隻有一個葷菜。

奶奶說:“真不好意思,隻有一個葷菜呢,我把過年買的臘肉切片蒸上了,馬上好。”

秦漫月第一次看到窮人家的生活,有種說不出的心酸。

等到吃飯的時候,小七告訴他,他們家隻在過年時才有臘肉吃呢,奶奶說要有貴客來才能拿出來。

秦漫月盯著一盤亮晶晶的臘肉,眼睛濕了。

小七爸爸一直給她夾菜,說:“小月,多吃菜,別客氣。”

秦漫月不說話,隻是紅了眼。

奶奶停下來摸摸秦漫月的頭發說:“小七,小月吃飯怎麽吃得好像要哭了啊,平時她家是不是不給飯吃啊?怪可憐的。以後經常帶她回家裏吃飯。”奶奶笑得非常慈祥。

秦漫月沒有見過自己的奶奶,她家的老人除了外婆都去世了,在媽媽嫁給爸爸之後就沒有和家裏聯係了,聽說住進了養老院。

秦漫月笑,幸福地笑。

“我像你這麽大就嫁給小七他爺爺了,雖然去世早,他可從來沒讓我吃過苦呢,小七,你以後要對小月好點兒,絕對不能讓她吃苦。”奶奶認真囑咐。

秦漫月看著不按常理出牌的一家人,他們沒有別的家長那樣複雜的思想,他們待人真誠,尊重孩子的決定。

她終於知道小七為什麽這樣簡單純淨。

吃完飯,小七奶奶幫秦漫月梳頭,說這是他們那兒的風俗,代表這個女孩要永遠留在男孩家。水磨的桃木梳,一道一道地梳頭,燕子在家門前安了巢,撲騰著打圈,空靈的窗台上放著一盆米蘭和一台老式收音機,戲曲咿呀咿呀的聲音漫過了整個季節,小七就坐在旁邊看著秦漫月的臉,奶奶給秦漫月梳了一個別致的發髻,插上一支通亮的瑪瑙發簪,小小的臉在銅鏡前,襯出尖尖的下巴,婉轉的眼,韻致又美麗。

小七爸爸在門外拿著木頭做手工,等到秦漫月和小七出來的時候,他爸爸看著秦漫月的發髻恍了神。

“小月是不是和媽媽一樣漂亮?”小七問。

“我有那麽老?”秦漫月假裝生氣。

“不是的,我沒見過我媽媽,可是我見過我小姨,我想她一定和媽媽很像很像,你們都有一雙漂亮的眼睛。”

小七爸爸低著頭,繼續做著手裏的木工活,那是一個還未雕刻完的木偶,他目光有些沉著,仿佛在思念著誰。

“你經常見你小姨?”

“她每年都來看我,是她告訴我媽媽不是不要我,隻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才離開我。”

“那今年呢?”

“買了這隻龍貓給我就走了,我真希望她留久一點兒,聽她多說點兒媽媽的事。”

那天晚上她知道了一些和小七有關的事,小七因為在星期天出生,所以爸爸給他取小名叫小七,他從小就很聰明,初中和高中跳了兩級,從小到大很多人嘲笑他沒媽媽,可是他一路堅強又快樂地活了下來。

小七的故事深深地打動了秦漫月,秦漫月在小七身上看到了她的反麵,雖然他們同樣孤獨,可是她卻沒有小七所擁有的純真和堅強。

小七和她肩並肩坐在門口的藤椅上看星星。

銀河倒瀉的夜空,小七仰望天空,滿目都是幸福的神色,他說:“小月,我爸爸說我媽媽變成珍珠到天上去了。”

“你爸騙你的吧?天上怎麽會有珍珠?天上隻有星星。”秦漫月故意笑他。

“珍珠隻是被星星擋住了光芒,她一直都在天上,從未離開。”

“你都多大了,還這麽天真?”

“我相信,總有一天,月亮會帶我們找到我媽媽的。”

秦漫月想起媽媽的臉,美豔又絕望的一張臉,紅色的呢子大衣是她最喜歡的,她也是穿著這件衣服離開她的,沒有留下一點兒眷戀。

秦漫月想著想著,漸漸進入夢鄉,夢裏,似有人抱著她,把她輕輕地抱在懷裏,像抱一個嬰兒,那麽暖,那麽暖。

秦漫月所在的大學在前年合並了清榕另外四間學院,晉升為清榕城規模最大的綜合類大學,秦漫月所在的數學係,屬於大學裏最不起眼的數理學院,一個應用數學、一個信息與計算科學,說白了一個專業專門學數學,一個專業著重於電腦知識。

秦漫月現在所學的專業是信息與計算科學,搞軟件開發為主,這是轉校的時候她自己選的專業,因為小七之前就學的這個專業,她想延續小七的夢想。

而婉珍選這個專業,純屬是和她家老頭子賭氣,以她鋼琴十級,中國舞八級,琴棋書畫樣樣精通還在國外讀完中學才回來的經曆,怎麽都應該上一個音樂係或者英語係,但是婉珍就是喜歡逆大家思維,越是讓別人跌破眼鏡她就越要選。

關於婉珍的事跡,秦漫月多少也聽過一些,流傳最廣的是婉珍早年在國外讀書,父親覺得中國人還是應當回國學習中文,於是強行將她押回國,這便是婉珍和老頭子對抗的導火索,終究演變成了今天的局麵。

所有人都覺得婉珍任性,但是秦漫月相信事實絕對不是外界傳言的那樣,至於真實情況是什麽,秦漫月並無太大興趣。

秦漫月在學校網站上選了幾門選修課,又玩了一會兒《奇跡暖暖》,她很感謝開發遊戲的人做了這個讓人打發時間又不費腦的遊戲。她也很期望自己有一天能研究出一個遊戲軟件,讓大家都玩得到。

正當秦漫月準備睡午覺的時候,婉珍的電話打了過來。

“小美人,到哪兒啦?別忘了今天是我的生日聚會。”

“我能不能不去啊?你生日禮物開學的時候補送好不好?”

秦漫月沒有忘記婉珍的生日,可是她不想參加婉珍的生日聚會,她太熟悉上流社會的聚會場麵,豔光旖旎,虛言假笑,人人都是戴麵具的高手。所以婉珍這兩年來三五不時地要拖秦漫月去參加,都被她一一拒絕了。

“不行!你上次就沒來,這次絕對不能say no(說不)了!”婉珍的聲音急了。

“可是……”

“沒有可是,我讓司機去接你。馬上換禮服、化妝,衣服配飾和化妝品我已經擺在你櫃子裏了。”

秦漫月還沒有來得及辯駁,婉珍已經掛了電話。

上一次就沒去,這次再不去好像說不過去,婉珍平日特別遷就她,從來不逼迫她,上一次婉珍過生日也沒強迫她,這次她也應該去捧場了。

思及此,秦漫月起身,去櫃子裏拿衣服。

婉珍為秦漫月準備得很妥當,明黃色的蕾絲公主裙,腰間一朵綢緞做成的蝴蝶結,一套意大利品牌的首飾,香奈兒最新款高跟鞋,外加一套MAC(魅可)的彩妝。

她開始對著鏡子化妝,她很久沒有化妝了,好在步驟還算熟練,化完後她在鏡子前端詳自己的樣子:天生微卷的發絲,自然偏黃的色澤,卷曲妥帖地順著耳鬢搭落在肩膀兩端。她掩去了疲憊的眼圈、皮膚上的雀斑,長久沒有化妝而保養得如同凝脂的肌膚更顯得像洋娃娃一樣瓷白動人,腮紅撲過的臉蛋,像剝了殼的雞蛋,隱約透著一點兒嫩紅。

眼前的小張已經不再是她一周前看見的小張了,婉珍雇用的司機從未有一個超過三十天,他們千篇一律都是帥哥,他們都叫小張,婉珍給他們編排了號碼,小張1號,小張2號,這已經不知道是小張幾號了,婉珍對張姓男子似乎有莫名的情愫。

跑車一路開到全城最華麗的“帝國花園飯店”,這是一間集酒店、餐飲、婚禮、聚會、會議於一體的六星級花園式飯店,光是一個院子就種植了上千種熱帶的植物花草,偶爾還會放一些可愛聽話的小動物來增加趣味。

10

秦漫月剛走到飯店門口,迎麵撲來一隻藍灰色動物,嚇得她大退三步,那動物蹭了她一身的白粉,連臉上都沾到了一些。

她驚慌之下把動物一甩,動物就摔到了地上,還好是草地,它隻是痛苦地在地上打了幾個滾,然後也不走,用可憐巴巴的眼神看著秦漫月。

秦漫月對動物沒什麽認知,可是這個動物她一眼就認出來了,

這是一隻龍貓,灰藍色的剛在洗澡粉裏滾過幾圈的龍貓,鈍圓形的大耳朵,明亮的紅色眼睛,像黑夜閃爍的燈泡,透明光亮,幹幹淨淨又帶著楚楚可憐的樣子讓秦漫月覺得眼熟,再一細想,簡直和小七養的那隻“千歲”長得一模一樣。

她正想俯下身去抱它的時候,另一個女生跑過來用力地推開秦漫月:“不要動小雕。”

女生的衣著非常華麗,一襲寶藍色的可愛小禮服,綴上一片閃爍的碎鑽,腳上一雙LV的鞋子,怒目圓睜的樣子。

渾身閃出一種咄咄逼人的氣焰。

秦漫月認得她,那天和陸均璨站在一起的女生,驕傲蠻橫的大小姐。可惜,這位大小姐沒認出她來,誰讓她今天的打扮這麽不一樣?

“對不起,我不知道是你的寵物。”秦漫月誠心地道歉。

女生把龍貓緊緊地抱在懷裏,龍貓似乎很不安地掙紮,秦漫月很想上前去摸摸它的頭安撫它。

“小月,我都等得急死了。”婉珍看到秦漫月來了,高興地過來迎接,“你是個女人,還能被江蓉蓉那個小妖精勾去了魂魄啊?”

“胡說什麽?”秦漫月回過神,“我在看她那隻龍貓。”

“你還認得龍貓?那不是她的啦。那是陸均璨的龍貓,江蓉蓉抱那隻龍貓是為了在陸均璨麵前投其所好,可惜小陸同學看不上她,看上你了,氣死她。”

富豪女之間總是有莫名其妙的敵對和攀比。

“我和你說的那個小陸沒一點兒關係,你等下可別亂說話。”

秦漫月趕緊撇清,婉珍一高興就亂說話,她可不想惹禍上身。

寧得罪君子不得罪女人,特別是有嫉妒心的女人。

“沒關係就沒關係啦,走吧,我們今天的場地在東花園。”婉珍熱絡地拉著秦漫月的手。

秦漫月大呼:“你這個生日很豪華啊!”

“這不算什麽了,今天這個飯店被一個富豪包下來,我爸動用了各種關係才讓我占這麽一個小花園,湊合過過吧。”婉珍的語氣裏透著一股驕傲,卻不令人討厭。

“還有比你爸更富豪的人?”秦漫月一直以為婉珍的爸爸是這清榕城的首富。沒想到人家一出手就包下一個帝國飯店。

“聽說這個老板剛從香港回來,做什麽的我也不清楚,暫時以清榕為基地向東南亞發展新業務。估計又是一老頭,等我摸清楚他家的小開到時候再介紹給你認識。”婉珍無論何時何地都不忘給秦漫月留意對象。

秦漫月真是哭笑不得。

11

“歡迎大家來參加我二十二歲的生日會,過完今年我就要大學畢業啦!我今年的願望很簡單,希望永遠青春不老!”婉珍的話讓大家都樂了,特別是秦漫月,她好像看到了十八歲的自己,那麽招搖,那麽不畏將來。

“現在歡迎大家上來給我送一句祝福。”婉珍對著台下的人喊道。

她今天非常漂亮,粉紅色的珠光色長裙在她身上一點兒不顯俗氣,小女人的性感和骨子裏的張揚吸引了無數人的目光。

“對不起,各位,打擾一下,這個花園我們已經包下來,一會兒要開記者招待會。”突然衝進來一群人,帶頭說話的是一名穿著得體的中年女子,秦漫月轉頭發現她有些麵熟。

“有沒有搞錯?這是我爸給我包的場地啊!”婉珍沒想到會遇到一群不速之客。

“這位小姐我看你是搞錯了吧?今天這個位置是專門給我們白蕭的新戲開記者招待會用的。”打頭的一位中年女人不客氣地說。

秦漫月這才想起來,這個女的是白蕭的經紀人楊素,她在片場見過。

“經理!酒店經理呢?”婉珍氣得大喊。

經理聽到動靜已經從遠處趕了過來:“抱歉抱歉,徐小姐,這裏的確是給白蕭小姐開記者招待會用的,我們給你預留的是另一個位置。”經理一臉窘迫。

“你們這麽大的飯店,這都能搞錯?”婉珍麵子上掛不住,態度自然很差。

“抱歉,抱歉,非常抱歉。”經理汗都要下來了。

“抱歉有什麽用,我告訴你,這是你們的失誤,我們不負責。我朋友都到了,生日會已經開始了,他們的發布會既然沒開始,就讓他們過去唄。”婉珍完全不講道理。

“徐小姐是吧?我們招待會的地址已經發給各個媒體了,是沒辦法更改的。”楊素也很有禮貌地回答。

“那不行,今天我生日,我覺得這裏特別好,我是不會走的。”婉珍平日裏是個講理的人,可是今天是她生日,那麽多人都看著,她大小姐的臉麵可不能丟。

“為什麽算了?不就一個小明星嗎?她們還不是靠投資人才有戲拍?我爸一通電話讓她到我生日會上表演她都會來!真把自己當個腕?”婉珍不依不饒。

“誰說一通電話,我就會給她表演的?”白蕭不知道何時走到了現場。

她的出現,令全場震驚,白蕭是最近炙手可熱的明星,很多人都還沒見過真人,一時間生日宴會上的人群開始**起來。

“婉珍,算了吧。”秦漫月勸婉珍。她知道兩個人都不是好惹的,生怕一會兒兩個人會吵起來。

婉珍沒想到白蕭也來了,本來想著大明星來,給個麵子說幾句下台。

沒想到白蕭看到了秦漫月,傲慢地說:“喲,這不是我的替身嗎?”

婉珍聽到白蕭這麽說秦漫月,一股無名火“噌”地就冒上來:

“我家小美人有名有姓,聽清楚了,她叫秦漫月,比你這十八線的小明星好看多了。”

白蕭沒想到有人敢這樣當麵嗆她,一時間氣得臉色都變了。“不是說這裏已經被包下來了嗎?為什麽還有這種閑雜人等?經理,把他們都趕出去。”白蕭氣得完全顧不上自己的明星形象了。

“還想趕人?”婉珍叉著腰,走到台上拿過話筒,“大家都來看看啊,當紅女星仗勢欺人,不僅羞辱我同學還要趕我們走,這就是女明星的素質啊,快點兒拍下來,發微博!”

白蕭沒想到居然能遇到婉珍這樣天不怕地不怕的,一下子有點兒慌了。

江蓉蓉一臉看好戲的樣子,陸均璨突然站起來,走到楊素麵前:“楊姐,還認得我嗎?”

“你是……陸氏集團的公子?”楊素認出他來了,在上次時尚雜誌的慈善晚會上,她和陸均璨有過一麵之緣,但是她還以為他是某個公司新簽的男藝人,聊了之後才發現他是慈善晚會讚助商的公子。

“楊姐好記性啊。是這樣的,今天是我同學的生日,占用了你們的場地真的抱歉,不知道能不能給我個麵子?”陸均璨有禮有節地說道。

“陸公子,不是我們不給麵子,而是這個地址已經發給各大媒體了,現在沒辦法更改。”楊素雖然知道他的身份,但是並沒有讓步的意思。

整個局麵陷入了僵持不下的境地。

此時楊素的電話響了起來,她走過去接了一個電話,沒想到回來後態度立刻變了。

“陸公子,今天都是一場誤會,是我們家蕭蕭不懂事,這個場地就給你們用,我們這就走。”楊素拉著白蕭離開了。

“剛剛還說沒辦法,這不乖乖地換地方了?”婉珍看著她的背影說,“還是小陸厲害,給你點讚!”婉珍拍拍陸均璨的肩膀。

“這哪兒是我的功勞啊?”陸均璨的目光落在白蕭和楊素離開的方向,“是有人麵子比我更大。”

“都說白蕭身後有個大金主,看來她很聽這個金主的話嘛。”

婉珍撇撇嘴,“不過就是被人圈養的金絲雀。哪兒有我們自由快活?”

婉珍說完又跑上台,拿著話筒喊:“陸均璨同學,作為我從小到大的緋聞男友,快點兒上來給我唱生日歌。”

剛剛的插曲被婉珍歡快的聲音湮沒了。

秦漫月這才知道原來陸均璨是婉珍的緋聞男友,不過這並不奇怪,上流社會的名媛淑女配上流社會的才俊公子,千古流傳的佳話。

陸均璨穿著非常簡單樸素,沒有一點兒貴公子的奢華,他的帥氣是自身散發出來的,和衣著沒有任何關係,隻是簡單的墨藍色襯衫,一條破洞牛仔褲已經讓他陽光滿麵,濃密的發梢還泛著溫柔的光圈,他的笑容就是一片溫柔的海域,讓所有人都心甘情願地駐足。

這是他的無限魅力,書生意氣,翩翩少年。

他抱著剛才撲到秦漫月懷裏的龍貓,此刻它正溫馴地窩在陸均璨的懷抱裏閉著眼睛。

陸均璨走到三腳話筒前微笑著說:“我祝徐婉珍永遠美麗漂亮,結識更多的帥哥。”

祝福語句很簡單,卻都是婉珍最愛聽的話,婉珍這個人一生隻追求兩件事,一是美麗,二是帥哥。

“下麵請誰,你自己指一個吧。”婉珍說。

陸均璨的目光在人群中掃過,微微彎起唇,像是在尋找什麽。

江蓉蓉在不遠處喊:“均璨,我在這兒,我在這兒。”

“秦漫月。”陸均璨叫出秦漫月的名字,擲地有聲,音響擴散在整個帝國花園飯店,像是中學時代校長開會時發出的聲音,一聲一聲,回**在學校的每一個角落。

帝國花園飯店的門口,一輛黑色林肯停在那裏,即使有很好的隔音效果,車裏的人還是聽到了這三個字。

車內的男子循著聲音望去,下午的陽光照出他陰沉的俊臉,他的瞳孔裏有幽靜的光,似深潭,望不到頭,亦看不清底,身上是範思哲的套裝,深黑色,套在他身上妥帖又有王者氣派,像鷹一樣銳利的眸子瞬間有了一絲光澤。

他把手搭在車窗上,看到遠處一個明黃色身影,那個身影的笑容很幹淨,已經和兩年前離開他的時候不一樣。

“老板,是秦小姐。”跟隨了男子多年的助理阿Ken說道。

男子並沒有搭話,他仰著頭,思緒陷入無邊無際的星河之中——那個時常像慵懶的貓,把臉埋在他的脖子間的小公主,她冰涼的嘴唇和小臉貼著他,像是要從他身上汲取溫暖。小腦袋不停地在他眼前晃動,少女身上的馥鬱芳香,把他的心都晃柔軟了。

那時候他抱著她,像抱著一個乖巧的孩子。

“不是說把這裏都包下來了,怎麽還有這些人啊?”白蕭上了車子,不高興地抱怨。

“盛世地產的徐總親自給老板打電話。”阿Ken解釋道,他的意思很明顯,這個麵子不得不給。

白蕭身邊的男子正低頭看一張英文報,連頭都沒有抬起來。

“她們很過分啊,還有那個秦漫月,上次你讓我別鬧我都放過她了,這次她又挑事,有人給她撐腰了不起啊,和那個陸家公子眉來眼去的真惡心!”

“咳……”男人咳嗽了一聲,聲音很輕,卻似乎帶著寒意。

白蕭立刻噤了聲,她在他身邊也有一段時間了,已經學會了察言觀色。

“人家就是和你撒個嬌嘛,你幹嗎這麽嚴肅?”白蕭立刻收斂了情緒,裝作討好的模樣。

“你發布會的時間到了。”男人淡淡地說了一句,對她的撒嬌無動於衷,拿起左手邊的咖啡抿了一口。

“那我開完發布會去別墅找你。”白蕭的臉湊過去,在男人耳邊說道。

車門關上,男人才把頭抬起來,瞥了一眼窗外,秦漫月的側臉清晰地躍入他的眼眸中。

那個令他魂牽夢縈了兩年的臉孔,此刻與他近在咫尺,卻仿佛相隔天涯。

12

生日會那頭,秦漫月拿著話筒顯得有些緊張,她很久沒有麵對這麽多人,很久沒有讓自己鮮活的麵孔被幾十雙眼睛同時注視,她握著話筒,旁邊站著婉珍和陸均璨,他們用友好又鼓勵的眼神看著她。

她的喉嚨感到一陣幹澀,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她隻要情緒到了一個極點,就會變成這樣,像是喉嚨被壓製住,讓她發聲困難。

“婉珍,希望我們永遠都是好朋友。”秦漫月由衷地說,聲音是快樂的。

婉珍摟住秦漫月的肩膀,在她耳邊說:“我今年的生日願望,是希望你能真的快樂。”

秦漫月看著婉珍真摯的眼神,突然有些感傷,這兩年,隻有婉珍知道她始終不快樂。

陸均璨手裏的龍貓突然從他的懷裏跳到了秦漫月身上,秦漫月這次沒有驚恐地甩開它,而是一把將它抱住。

龍貓像是和秦漫月非常熟悉,在她懷裏不掙紮、不抵抗,秦漫月摸它的頭,它就乖乖地閉上了眼睛,像是很享受這種安撫。

“看來小雕很喜歡你。”陸均璨說。

“龍貓是這世界上最貼心的動物,聽話懂事,隻要給它百分百的愛,它就會很滿足。”秦漫月微微笑了,她好久沒有這種溫暖在

懷的感覺,此刻是久違的熟悉感。

“你的腳好了嗎?”陸均璨輕聲問。

每次他用這種溫柔的聲音和秦漫月說話,秦漫月都會恍神。

“喏,還你。”陸均璨遞給秦漫月一個玻璃罐子,“上次你從醫院走得匆忙,我把它們放到新罐子裏了。”

“小月,你點下一個人。”婉珍在旁邊催促。

秦漫月看著一臉不服氣的江蓉蓉說:“江蓉蓉小姐。”

“誰要你點我名字,哼!”江蓉蓉本來就很生氣陸均璨叫秦漫月沒叫她,現在秦漫月又點了她的名字,她更加不高興。話一說完轉頭向外走去。

“不說拉倒,如果不是我爸非讓我請她,我才懶得找她來。”

婉珍像是報複她這樣無禮對秦漫月,秦漫月也不生氣,抱著龍貓走下台去。

驀然,秦漫月感到脊背一陣發涼,空氣中散發著一股她非常熟悉的氣味,是聖羅蘭的鴉片,它有淡淡的辛辣,像她小時候聞到的薑味。

那股味道後麵,是一個麵如惡魔的男人,他俯下身來,將她抱起。

這是美夢,亦是噩夢。

她記得這股氣味的主人,是占據她整個青澀時光又摧毀她美麗夢境的人。

是他,是他的味道。

她在飯店的花園中尋找,尋找那個香水的起源,她邊走邊發抖,她一聞到這股味道就渾身顫抖,那些恐怖的曾經,排山倒海地湧到她的腦子裏。

不不,她不想再看到他,他帶來的永遠都是噩夢,可怕的噩夢。

懷裏的龍貓在不安地掙紮,秦漫月發現自己不知不覺把小雕緊緊地扣住,陸均璨來到她身邊,有些擔心地說:“你怎麽臉色這麽蒼白,渾身都在發抖,又生病了嗎?”

突然間,她好像在陸均璨的臉上看到了小七的影子,都是陽光燦爛,珍珠白的皮膚,蹙眉的樣子泛著淡淡的憂傷。

“老板,秦小姐好像瘦多了。”阿Ken說道。

一道頎長的身影立在金邊構建的窗戶旁,他一把推開花園飯店會議室的窗戶。

風簌簌地吹入他的瞳孔、麵頰,他沒有絲毫動搖,潭一樣深的眼眸深深地看著站在花園中的秦漫月,她消瘦了許多,水嫩的臉頰依然像個娃娃一般可人,隻是目光再也沒有往日的歡喜和純真,自然卷的長發落在她白皙的臉頰兩側,風把發絲吹亂,瞳孔裏有著蒼茫的寂寞。

她不開心,不快樂。這都是他給予的。

她旁邊的男生是誰?他拍她的肩膀,她衝他微笑。

男人握緊拳頭,這幅畫麵那麽像她和小七站在一起的時光,兩個天真可愛的孩子,單純到他覺得自己是猥瑣的。

他憤怒,三年前他就不喜歡這樣的畫麵,他可愛的小公主離他越來越遙遠,她忤逆他,不再眷戀他的懷抱。

他痛恨背叛,痛恨離去。所以他要讓她後悔,悔恨一輩子。

秦漫月好不容易從暗無天日的痛苦中爬起來,那麽努力又小心翼翼地開始新生活。

誰又讓她遇到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