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 /相信不需要證明/

“她們在哪裏?”下樓的時候,顧盼一連跨過好幾級階梯,頭也不回地問。

“我讓小八在校門口攔,攔住了直接拖到一邊的巷子裏,估計就等咱倆過去了!”

顧盼對荊楚婕語氣裏的躍躍欲試有些無語,她說的巷子就在校門口右邊的牙科醫院後頭,另一頭通向一個叫作“老街”的地方。

兩個人很快就趕到了她們說的那條巷子,還在巷子口就聽見女生的喊叫聲。

“你們要幹什麽?你們攔我想幹什麽?”

顧盼進去就看到一頭黃毛的小八幾人圍著徐霜,將她逼到牆角。

小八靠近瑟瑟發抖的徐霜,得意地說:“喊什麽喊,你不是能耐嗎!躲什麽躲,怕我們會吃了你啊?”

幾個人哄笑起來。

徐霜咬著嘴唇忍住眼眶中的淚水,她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剛出校門就被幾人拖到巷子裏,眼前這幾個人看起來就不是善茬,可是她這個學期才轉到這個學校,不存在得罪了什麽人……

她慌亂地睜著眼睛四處亂看,瞥見巷子口有兩個人影,也沒看清是誰就可憐兮兮地努力投遞過去求救的信號。

小八幾人順著徐霜的視線看過去,笑得更厲害了:“哈哈,她還想著咱們老大救她,笑死我了!”

徐霜聞言,仔細一看,心裏的憤怒瞬間掩蓋了恐懼:“顧盼……”

顧盼雙手插兜走過去:“是我。”

徐霜看著她若無其事的表情,心中的羞辱感油然而生,她怒道:“你……是你要她們堵我的?”

人就是這麽奇怪,當曾經你看不起的人出現在你的麵前,就算你自己實際上比她還落魄,你依舊會看不起她。

就像現在這樣,徐霜瞬間撿起了倨傲:“我還以為是誰,原來是你這個三隻手。”

“你還敢胡說八道!”顧盼還沒有說什麽,荊楚婕啪地就是一巴掌扇過去,徐霜的臉歪向一邊。

徐霜再抬起頭來時,眼裏滿是恨意:“怎麽,敢做不敢認?”

荊楚婕見狀還要動手,顧盼拉住她。

“我沒有做過我為什麽要承認?”顧盼歪著頭,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她,“當初你的鋼筆是怎麽遺失的,你和我心裏都是一清二楚。”她將“遺失”兩個字刻意咬得十分清楚。

“那支鋼筆,後來你再拿出來的時候故意說是我還給你的,這樣我跳進黃河都洗不清了,你說對不對?事實也是這樣。”顧盼靠近徐霜一步,徐霜忍不住往後縮,“我一直很奇怪,咱倆沒什麽過節,平時也說不上幾句話,你為什麽這麽討厭我?”

徐霜囁嚅著嘴不說話,荊楚婕上去就要揪徐霜的頭發,顧盼攔住沒讓她動手。顧盼一向不喜歡這樣去羞辱他人,大概是以前被人這樣對待過,所以格外討厭這樣的舉動。

“你為什麽討厭我?”她又問了一遍。

陸嶼初和達霖從校門口出來,達霖問:“一會兒去吃什麽?”

陸嶼初沒有說話,眼睛不著痕跡地向左邊的巷子口瞟了一眼。

達霖還在喋喋不休:“今天忽然想吃麵。”

“我想喝粥。”陸嶼初說完抬腳向左邊走去。達霖心中詫異,上回去喝粥陸嶼初明明還嫌那家粥店是黑店,三分之二都是水,今天怎麽回事?

“你等等我!”

達霖走路習慣東張西望,在路過巷子口的時候,聽見裏麵有聲音,好奇心起,探著腦袋張望了一下,驚訝道:“哎?那不是顧盼嗎?”

“是嗎?”陸嶼初腳步不停。

“真是顧盼!你快過來,顧盼給人打了!”

陸嶼初眉頭一皺,轉身向巷子口走去。

顧盼此刻站在原地捂著脖頸,她沒想到這麽多人圍著,徐霜還敢動手。

但是徐霜現在被揍得有些慘,光荊楚婕就踹了她好幾腳,但她沒敢還手。顧盼有些想不通,難道她看起來很好欺負嗎?

她推開眾人,一把將徐霜提起來摁在牆上。徐霜的手指抓在顧盼的前襟,指甲掐進她的皮膚。

徐霜的眼睛通紅,那樣子恨不得吃了顧盼一樣,她嘲諷道:“我就是討厭你,看到你第一眼就覺得你跟你那個不知廉恥的媽媽一樣,憑什麽班上男生都圍著你轉?看著楚楚可憐,隻有我才知道你根本不是什麽好東西,陸嶼初也是瞎了眼護著你……”

她最後一句好像是本能地脫口而出,隻是語句裏掩藏的那些心思暴露在空氣中,顧盼立馬就明白了。

顧盼鬆開手,荊楚婕幾人連忙壓住還要撲上來的徐霜,徐霜拚命掙紮著喊:“我說得不對嗎?你爸是殺人犯,你媽不知廉恥到處勾人,你也好不到哪兒去……”

“至少我清清白白,不像你——惡心。”顧盼回頭瞥她一眼,用看一坨垃圾一樣的眼神。

顧盼多看徐霜一眼都覺得肝疼,就為了徐霜的私心,她的生活天翻地覆。但是再差也差不過現在了,看了眼身後荊楚婕還在恨恨替自己抱不平的暴脾氣模樣,顧盼覺得,這樣其實也不差。

她說:“現在我有的是時間,再讓我聽見一點不實的內容,我見你一次打你一次。我告訴你,現在已經不是你說了就算的時候了。”

說完她向巷子口走去,抬起頭就看到拐角處的陸嶼初和達霖兩人。

陸嶼初拎著書包半靠牆低著頭,達霖笑著咧開一張嘴跑過來。

“顧盼,你太帥了,我簡直越來越喜歡你了!”

顧盼掃了他一眼,達霖立刻想起上次跟她搭訕後惹她不快被她摔的那一下,立馬狗腿地改口:“是崇拜!純欣賞!”

顧盼看向陸嶼初:“你怎麽在這兒?”

“達霖看到你非要過來……”陸嶼初抬起下巴指了指達霖,達霖立馬點頭如搗蒜。

顧盼低頭閉了閉眼,說不請心底悶悶的感受是不是失望,頭頂突如其來地壓下來一片黑影。

“瞅瞅你那衣服……”陸嶼初擋在她麵前,將達霖的視線隔開,語氣不耐。

顧盼才發現徐霜把自己的衣領扯開了,露出的鎖骨上還有刺眼的抓痕。

陸嶼初語氣裏滿是嫌棄:“注意點形象,你一個女孩子家家,嘖……”

“哦,剛才沒注意被撓的。”顧盼想起在教室裏自己嫌棄陸嶼初的說法,腹誹這家夥真是記仇!拉了拉衣領,同時頗不在意地摸了摸抓傷處,才感覺到傷口一陣陣刺痛。

“別**!”陸嶼初喊了一嗓子。

這時候荊楚婕和小八幾人正好從巷子裏出來,就聽見這一嗓子,摸不清頭腦之餘成功地想歪了。

“咦——”眾人一致誇張地捂住眼睛,“我們什麽都沒看見!”說完一個跟一個地從他們身邊跑出去,顧盼甚至看到荊楚婕“好樣的”的口型。

顧盼扶額,覺得自己從學校邊的大橋上跳下去都洗不清了。

陸嶼初沒管旁人,在背包裏掏了掏,拿出一瓶雲南白藥的藥粉給顧盼。

“嗯?”顧盼疑惑地望著他。

“出血了。”陸嶼初有些慪火,不知道是氣她還是氣自己,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顧盼身上就開始隔三岔五出現一些莫名其妙的傷口,而他包裏也漸漸有了這些止血化瘀的藥品。陸嶼初一邊在心裏唾棄自己,一邊看著顧盼將藥粉打開往手上一倒。

“你幹什麽?”陸嶼初瞪著她剛才不知道摸過什麽髒東西的爪子……

顧盼看著陸嶼初瞪視自己,無辜道:“擦藥啊……”

有什麽不對嗎?難道她意會錯了?

陸嶼初凶巴巴搶下她手裏的藥粉,把她的爪子從眼前拍下去,一把將她的頭不怎麽溫柔地壓向沒受傷的那邊,露出脖頸上的紅印,一手抄起藥粉倒下去。

“笨死了!”陸嶼初好聽卻沒好氣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顧盼怎麽也沒想明白自己又哪裏惹著這位大爺了,感覺到陸嶼初在她的脖頸邊吹了一口氣,有些涼有些癢,雞皮疙瘩立刻就全體起立了。

陸嶼初正在擰藥粉蓋子,看她還歪著脖子站在那兒,忍不住“撲哧”一笑,換來顧盼莫名的視線,他勾著一邊唇角好心把她的腦袋扶正,看她手伸向脖頸,立刻俊顏一凜:“不許抓!”

“哦。”在一陣藥香裏,顧盼的臉無比誠實地紅了。

陸嶼初瞬間意識到什麽,也不自在起來。

在兩人沉默的時候,達霖躊躇半晌,看看顧盼又看看陸嶼初,小心翼翼地問道:“還回家嗎?”

達霖和他們在順路二十分鍾後分道揚鑣,陸嶼初和顧盼兩人又陷入了沉默。

“那個徐霜,就是小學五年級的時候汙蔑我偷東西的那個……”也許是打心眼裏不希望陸嶼初心中的自己是個成天惹事的人,或許是因為她仍害怕陸嶼初會相信那些無中生有的謠言,顧盼吭哧吭哧地想解釋。她不在乎其他人怎麽看她,但她不希望陸嶼初也是。

陸嶼初淡淡道:“所以呢?你就找那群小太妹把她打了一頓?”

“不是這樣的!”顧盼下意識地反駁。

陸嶼初歎了口氣,難得像小時候一樣放柔聲音:“你要知道靠暴力獲取的東西,本身就沒有什麽可信度。”

顧盼固執地仰著頭問:“那你呢?你相信我嗎?” 她的眼神直白而雪亮,直逼得他不由想要躲閃。

“嘖,你要我怎麽說呢?”陸嶼初皺了眉,直視她的眼睛,“相信不需要證明,語言是最沒力量的方式。”

“什麽意思?”顧盼心裏微微一落,這不是她期待的回答。正當她還想追根究底的時候,從右手邊的鋪麵裏衝出來一個人。

“死丫頭,你可算回來了!”顧美琌氣急敗壞地習慣性一把揪向顧盼的耳朵。

顧盼閃身躲過,氣惱地喊:“媽!你幹嗎啊?”

她並沒有留意到,在顧美琌出現的那一瞬裏,陸嶼初眼中不加掩飾的厭惡。她隻覺得當著陸嶼初的麵被媽媽揪耳朵,簡直丟臉死了!

顧美琌沒管那麽多,匆匆吩咐:“趕緊去老太婆那裏點一份最貴的小吃,快去!”說完又匆匆往回走。

顧盼無奈地想要和陸嶼初說一聲再見,才發現陸嶼初已經走了老遠。

“還不快去!要最貴的!”顧美琌的聲音又遠遠傳了出來。

顧美琌口中的老太婆是小吃街上一個老婆婆,鰥寡孤獨的她也是唯一一個在顧盼去買東西時不會冷嘲熱諷的人。

“藺婆婆,這兩樣各來一份。”

“喲,小顧又來買東西啊,”一邊鋪子裏的女人探出頭來,抻長脖子瞧了瞧顧盼指的那兩樣,“你媽轉性了?今天不挑最便宜的買了?”

“怕是又釣上什麽有錢人了吧……”另一邊鋪子的老板娘也趕著出來搭上話,說完自己先捂著嘴笑了起來。

顧盼不理睬她們,她們也自討了個沒趣,就在那兒嘰裏呱啦聊八卦。

老人家手腳慢,顧盼在等的時候腦子裏盤旋的還是陸嶼初離開時的背影。

最開始覺得那個背影有安全感是什麽時候呢?

她的記憶又回到死不承認偷鋼筆的那天,一整個下午,她被罰站在教室外麵,人來人往指指點點讓她恨不得融進身後的牆裏,那是她最羞恥最屈辱的時刻。

陸嶼初課間時路過,看到她的一瞬間也滿是詫異,顧盼一見是他更加無地自容。

等到上課鈴聲響起的時候,陸嶼初才從廁所出來,在他路過的時候,顧盼深深地埋著頭掐著指甲壓住鼻酸。

陸嶼初走到她麵前,拉住她的手把她拉到後門的空隙裏,那時候後門不是與牆麵平齊,是往教室裏麵凹進去一些,和牆麵形成狹小的空間,陸嶼初就站在她身邊,微微靠著關閉的後門。

“腿酸不酸?”陸嶼初壓低聲音。

顧盼一扁嘴,壓低著腦袋搖了搖。她不肯開口,陸嶼初也就保持沉默。

之後每次下課,陸嶼初就率先一步衝出教室站在她前麵,將瘦小的她完整地遮擋在那個狹小的空間裏,替她隔絕了探究的嘲笑的目光。她站在他背後揪著自己的衣服顫抖著,之前一直倔強地在眾人的注視下忍住的眼淚,就這麽無聲地簌簌往下落。

他是那天唯一一個給過她信任的人,哪怕是顧美琌在老師辦公室聽完前因後果後第一反應也是對她劈頭蓋臉的一頓打,然後逼著她賠禮道歉,直到聽說徐霜那支筆的價格接近四位數時,才立馬改口義正詞嚴地說自己女兒不可能做這樣的事情。

顧盼知道,顧美琌隻是不願意賠償那筆錢,才一口咬定不相信她會偷竊,在顧美琌心裏,她有沒有做這件事,其實並不重要。

藺婆婆枯瘦的手伸到顧盼麵前,打斷她的思緒。

“謝謝婆婆。”顧盼接過,再踏出那條小吃街的時候,身後還有竊竊私語。

顧盼腦海裏有個不確定的想法,也許街坊鄰居討厭顧美琌並不是沒有道理的,畢竟顧美琌是當著辦公室所有老師麵,依然可以麵不改色斜挑著眼說出“我不可能賠錢,但是如果那位同學的家人來酒館可以免費……”這樣的話時,顧盼清楚地記得張老師那張瞬間發綠的臉。

顧盼心想,那時候張老師心裏可能在罵:“這個世界上怎麽會有這麽不要臉的女人?”

這條街上,或者說勒川所有有家室的女人心裏,大概都希望自己家裏的男人永遠不要踏足顧家的酒館。

因為那裏麵,有一個妖精一樣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