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 /像久不愈合的傷疤,一碰就疼/

入秋的勒川,金色的陽光透過窗欞灑在顧盼微弓的背脊上,原本安穩趴伏在桌麵上的女孩兒皺眉收了收鼻翼,她抬起胳膊擋了擋刺眼的陽光,教室在五樓,她的位置在靠窗的角落,視野很好,從這個角度可以看到操場上奔跑跳躍的人影。

“……如果再重來會不會稍嫌狼狽,愛是不是不開口才珍貴……”

現在是課間,教室裏不知道誰在放著歌,這首歌這兩天一直在被單曲循環,大概是詞曲裏那種滿溢的求而不得的感情觸動了顧盼一向大條的神經,在第一次聽的時候那種暴躁一直醞釀到現在化成了說不出的憂愁。

顧盼舒展一下僵硬的背脊,眯著眼望著眼前的玻璃窗。刺眼的陽光照射在她前麵酣睡的少年臉上。

顧盼從桌上碼得高高的書冊上抽下一本,毫不猶豫地撕下兩張,沒有理邊上欲言又止的同桌,她知道自己不是好學生,所以這種事情,她做起來毫無壓力。

她拿起膠帶,直接用嘴啃了幾截貼在四個角上,站起身找著角度粘在窗玻璃上,滿意地看著坐在自己前麵的少年臉上被遮住一片陰影。

顧盼就著這個角度打量他。陸嶼初從小就長得很好看,在顧盼貧乏的詞庫裏什麽眉清目秀、明眸皓齒都不足以形容,每每看到他,她都會在心裏感歎這世上怎麽會有這麽好看的人!

她高一剛認識荊楚婕時,荊楚婕在得知她有個暗戀許久的人時,就非常變態地老跟在她屁股後頭,暗搓搓地在陸嶼初班級外麵探頭探腦,溜達來溜達去,美其名曰替好友打探敵情,然後回到教室的時候就要文縐縐地感歎一句“珠玉在側,覺我形穢”之後就語重心長地勸顧盼放棄。

陸嶼初是那種會讓站在他身邊的人自慚形穢的人,顧盼不用別人提醒。

顧盼喜歡陸嶼初,從剛明白這種朦朧的感情,到現在已經硬著頭皮死纏爛打了好幾年,幾乎是盡人皆知,甚至原先的班主任在得知她要選擇理科的時候,都語重心長地勸她:“文理科是你人生重要的分水嶺,你不能一時意氣,選錯了你將來後悔都沒地兒哭!”哪怕是這樣,顧盼都像一頭不知道回頭的牛一樣,頂著壓力梗著脖子反駁,不管不顧地選了更不擅長的理科。

她壓根就沒想過以後的事情,當她明白自己的感情的時候,更害怕的是將來有一天,不知道從那個犄角旮旯裏半路殺出來一個小妖精把陸嶼初勾走。

她表現得無比坦**,就是喜歡陸嶼初,就算他現在不喜歡她,她也認了,她賴都要賴在他身邊!

就在顧盼還在心中美滋滋地覺得自己選理科以便和陸嶼初那個班好近水樓台的時候,荊楚婕滿臉焦灼地出現在教室後門,她火急火燎地衝到顧盼身邊,手掌拍著顧盼同桌男生的後背:“起開起開起開!”

男生望著霸占自己位置的荊楚婕,抱著作業本可憐兮兮地站在一邊。

“你還在看他呢!”荊楚婕像個炮彈一樣開火,“你知不知道現在外麵傳你傳成什麽樣子了?”

顧盼望了眼依舊睡得安穩的陸嶼初,凶巴巴地瞪她一眼:“噓!他在睡覺。”

荊楚婕受不了地翻了個白眼:“得了吧,天塌下來都吵不醒他好嗎!”

可不是!陸嶼初一天到晚都跟睡神附身一樣,荊楚婕就趁顧盼不在的時候鬧騰過,陸嶼初不管怎麽鬧都是趴在那兒不動如山,好幾次荊楚婕都懷疑他壓根是在裝睡!

顧盼沒打算繼續和她討論這個:“你來找我幹什麽?”

荊楚婕是個急性子,聽到顧盼問,注意力立馬就被轉移:“就是這學期轉來的那個徐霜,你和她到底有什麽過節?她一直揪著你不放啊?你是殺她全家了還是怎麽的?”

“她又說什麽了?”顧盼一派了然於心的樣子,好像現在被傳得沸沸揚揚的不是她一樣。

“嘖,你能給個正常反應不?”荊楚婕最受不了顧盼那副老神在在的樣子,“她現在可勁到處傳播說你是殺人犯的女兒,還有你媽未婚先孕生的你,在你爸進監獄之後立馬甩了他,還說你跟你爸一樣天生流著罪惡的血,從小就不學無術偷竊打架鬥毆,現在還是校園女老大什麽的……”

荊楚婕倒豆子一樣地轉述著,壓根沒理還站在一邊的男生越來越驚恐的表情。

“哦,這些啊。”顧盼懶洋洋地撐起下巴,手指一下一下敲在桌麵,看似在思考什麽,但是以荊楚婕對她的了解,這家夥的思維估計已經發散到外太空了!

“你到底怎麽個意思啊?”荊楚婕有些急躁地撓頭,又帶著些莫名的興奮,“我可告訴你啊,我已經叫了小八她們,咱們今天下午就把徐霜堵了,然後……嘿嘿嘿嘿……”

這時候,上課鈴聲響起,蓋住了荊楚婕那猥瑣的壞笑,她還沒有走的意思,顧盼一眼看到同桌男生站在一邊躊躇著不敢開口的樣子。

“趕緊走吧,上課了。”顧盼推了荊楚婕一把。

“那說好了啊,下午我來找你!”

男生這時候才誠惶誠恐地坐下,老師皺著眉頭但也沒有追究,顧盼這一夥小團體在所有老師眼裏是出了名的野性難馴,也就是壞學生的代表,反正說了她們也不會改,當然也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講台上老師唾沫橫飛地講課,顧盼的注意力卻因荊楚婕說的話飛回很久以前。

那時候還是小學,顧盼雖算不上品學兼優,但也勉力維持在班上的中遊偏上,她朋友不多,卻也樂得一個人清閑。

但她永遠記得,隨著那一天的到來,她平靜的人生開始無風起浪。

那一天的天氣很好,盛夏炙熱天氣裏甚至起了一點清爽的微風,顧盼走進教室卻像走進了審判台。看到她進來,就像是一滴水掉進滾燙的油鍋,同學們的竊竊私語席卷而來:

“就是她啊!”

“嘖嘖,沒想到她還是個三隻手……”

“有什麽樣的爸媽就有什麽樣的小孩兒,我媽說要我離殺人犯的女兒遠一點……”

在各式各樣的聲音裏,在或鄙夷或憎惡或驚訝的目光中,顧盼站在那兒,感覺有無數蟲子順著後背慢慢往上爬,她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是這種身處焦點的感覺讓她極度不適。

這種感覺,在很久之後都會化身為深夜難醒的夢魘,纏繞在顧盼每一夜的夢裏。

顧盼突然有了一些不太好的預感。

坐在人群後的徐霜站起來,紅著眼睛伸出瘦長的手指著她說:“就是她!”

薄薄的校服貼在顧盼瘦削的背脊上,風一吹帶起絲絲透骨涼意。

——發生了什麽?

——就是我?我怎麽了?

——他們為什麽都這樣看著我?

顧盼渾渾噩噩地被班主任張老師帶到辦公室,張老師的眼鏡片折射著刺目的光,她說:“顧盼,你把鋼筆拿出來,這件事情就當作沒有發生過。”

這時候顧盼腦子裏隻覺得有什麽崩掉了,那些崩碎的東西化成了肮髒的齏粉洶湧地撲向她。

“顧盼,這件事情要查肯定能查出來,老師現在是給你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你不要讓老師難做,傳出去對你的名聲也不好……”

張老師的嘴開開合合,噙著淚的顧盼看著眼前模糊的一切,她的腦袋裏炸響了剛才在班上聽到的竊竊私語,亂糟糟地響成一片——

“我沒有,我沒有偷東西,我沒有!”她的眼淚奪眶而出,捂著耳朵像是要阻止一切聲響,她撕心裂肺地不斷否認。

……

鋼筆到最後都沒有找出來,顧盼也死不承認自己偷了筆。張老師也沒有做出什麽最後的裁定,這件事似乎就這樣不了了之,就好像隻是學習生涯中一個微不足道的小小插曲。

可是,對於顧盼來說,那是噩夢的前奏。

從那天開始,所有同學都對她冷嘲熱諷,她的外號就是“三隻手”“小偷”,張老師看她的眼神也充滿了各種奇怪的內容。

也是從那天起,一個與世無爭的安靜的顧盼就此被留在過去,她倔強地逼著自己去對視那些鄙夷的嘲諷的目光,挺直自己的脊背,從不會有任何心虛的影子。那些不懷好意的謾罵和指桑罵槐的嘲笑,甚至對她動手推搡的舉動,都從來沒有讓她低下頭顱。

顧盼成為學校最不受人喜歡的學生,這種不喜歡也隨之在老師中傳遞,特別是班主任張老師。

顧盼不明白為什麽張老師執意於將她定位為一個頑固的不可教化的怪物。在張老師任教的三年裏,顧盼都是一個一無是處的廢物,她會不遺餘力地在那間並不隔音的辦公室裏放肆謾罵顧盼就是個蠢貨……

……

小學時光是顧盼最不能回顧的記憶,像包著膿的傷疤,一碰就疼。

可是,現在徐霜陰魂不散地又出現在她的麵前。

是時候算賬了。顧盼冷冷地笑了起來。

下午放學的時候,顧盼捅了捅陸嶼初左側肩胛骨下方的腰窩:“起床了陸嶼初,放學了。”

陸嶼初睡著了雷打不動,隻有捅這個地方他才會給點反應。

他搖晃地站起身伸了個懶腰:“呼……一天又過去了……”

顧盼盯著他的衣服下擺露出的一小塊潤滑肌膚,沒好氣地伸手把他的衣服往下扯:“你注意點形象!”

“在你麵前還要什麽形象啊,咱倆一塊長大,我什麽樣你沒見過啊。”陸嶼初滿不在乎地靠著牆,但好歹往下揪了揪衣角。

顧盼小聲咕噥:“光著的,我就沒見過……”

她到底沒敢大聲說出來。

“你說什麽?”

陸嶼初突然靠近,嚇了顧盼一跳,一掌拍開:“你突然靠這麽近做什麽?”

“你還會害羞啊?”他嗤笑一聲,彎下腰認真地望著座位上的顧盼,挑起一抹壞笑,“想看我光著的時候呀?顧盼,看不出來啊……”

顧盼臉咻地漲紅,沒出聲,心裏恨得咬牙切齒,聽到了你還問!

不一會兒,陸嶼初的聲音再次響起:“哎,你下午又要和那個小炮仗去搞事?”

顧盼反應了一會兒才知道小炮仗說的是荊楚婕。陸嶼初一向對荊楚婕沒什麽好臉色,起初顧盼誤以為這是小男生別扭的喜歡,但是後來,每每荊楚婕來找她,陸嶼初確實都沒給什麽好臉色,她才確認就是不喜歡。

“你不是睡著了嗎?”顧盼掀起眼皮瞟他一眼。

陸嶼初正在慢騰騰地收拾桌麵,其實也沒什麽好收拾的,就一本墊臉的書,那本可憐兮兮的書都被壓得變形了,陸嶼初不耐煩地把它壓在書堆底下。

“那炮仗炸起來聲響那麽大,我還睡得著嗎我!我說你能不能有點出息,成天和這些三五四六的人混在一起……”他話還沒有說完,荊楚婕的聲音就在後門響起。

“顧盼你還在磨蹭什麽,人都快跑了!”

陸嶼初適時收聲,人也轉了過去。

顧盼的眼神在陸嶼初和荊楚婕之間流轉,直把荊楚婕看得有些毛骨悚然。

“你怎麽了?”荊楚婕走過來拉她。

陸嶼初瞪了她一眼後向門口走去。

顧盼揉了揉眉心:“沒什麽,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