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

2015年2月23日。

雪季已經過去,氣溫漸漸回暖,陽光重新擁抱大地。

時間還很早,禮堂裏忙碌的工人穿梭在潔白的座椅間,禮台上有人拿著話筒“喂喂”地試音,宴會現場到處是簇擁著的花束,紮著潔白的軟紗,愜意卷舒的花瓣中夾裹著銀白色的水珠……

長長的T台上墨綠色的地毯,沿著兩邊點亮的一串暖黃色的小燈泡,陶荏彥順著那條光路,定定地仰望舞台的正中央大幅的海報……

“陶荏彥!”

身後傳來一聲呼喚。

陶荏彥連忙轉身,光芒從門口那兩個人的身後投射過來,他反射性地眯了眯眼睛,看到模糊的輪廓。

化妝間裏,伴隨著“嗤嗤”聲,空氣裏蔓延著一股混雜著花香的甜膩香氣,一個穿著幹練的化妝師正在給穿著白色婚紗的新娘上妝定發,偶爾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透過鏡子打量著一臉平靜的新娘,心裏有種說不來的怪異。

“好了,真漂亮,新郎看到肯定被你迷死了!”化妝師捧著她的臉嘖嘖不停地讚歎,新娘沒有出聲。

正當化妝師尷尬之際,化妝間的門被敲響,化妝師忙不迭地跑去開門。

“荊楚婕在嗎?”

正在梳妝鏡前發呆的荊楚婕聽到熟悉的聲音,倏地抬起頭,果然從半開的門縫裏看見一身西裝的陶荏彥。

“你來啦。”原本還在低聲歎氣的荊楚婕臉上瞬間就有了笑容,化妝師在一邊眼睛都直了。

“好看嗎?”荊楚婕趁他走進來的時候站起身,張開手臂小幅度地左右轉了轉。

陶荏彥眼神一晃微笑著點點頭:“認識這麽多年,今天最好看。”

“胡說!”荊楚婕嗔怒,“分明每天都好看!”

“你今天結婚,你說好看就好看,你說了算。今天娶到你的那個小子,真有福氣……”

荊楚婕聞言看著他的臉,心裏有一股強烈的衝動促使她想要說點什麽,但是她知道,有些話,早就已經沒有說出來的資格。

眼前是她熟悉又好像有些變化的小麥色臉龐,荊楚婕有些暈頭轉向,恍惚地想起好多年前的記憶,還有一個那個許久不曾出現過的女孩兒。

那個一去不回頭,卻把她生活攪得天翻地覆的……顧盼……

荊楚婕還記得當陶荏彥得知她離開,他憤怒得就像是籠子裏的困獸,一遍遍質問:為什麽要這麽做?

那時候她覺得很可笑,為什麽要那麽做,結果是顯而易見的不是嗎?

直到她得知,陶荏彥已經攬下所有罪。

她蒙了,整個人天旋地轉。才明白,原來可笑的,一直是自己。

後來,她很多次想要去看看陶荏彥,他一直避而不見,她想他應該很恨自己吧?就像她每天每天悔恨自己的卑劣一樣。

好在最後警方抓住了泥鰍他們,同時也了解了事情真相,陶荏彥在這次事件中隻是為了幫朋友出頭,並沒有犯罪意識,最後被別人利用了而已……

荊楚婕搖搖頭,把心底的情緒用力地壓下去:“不是說給我帶了禮物嗎?”

陶荏彥看著她伸出手掌,毫不留情地用力一拍,然後轉身向門外走去,假裝咬牙切齒地說:“你等著!”

荊楚婕站在原地“撲哧”一笑,將剛才被打的右手收在身後,看著他的背影,左手不自覺地蓋住。

——每當我想起你,我都會不得不接受一個事實,從開始到現在,其實一直都是我用一種近乎頑劣的方式,強行塞給你許多,迫使你接受各種各樣沒有道理的東西。比如我的關心、我的陪伴……

——我的無理取鬧、胡攪蠻纏,毫無道理的不安感還有不可救藥的占有欲。

——很多很多……

——自始至終,我卻忘記問你一個最重要的問題:這些東西你究竟想不想要。

——我一直埋怨你對我不夠好,但是現在我知道,或許在這個世界上總有那麽個人,因為不願意將就或者不屑於欺騙,而給你的全部的壞,其實就是他能夠給得起你的,最好的好。

荊楚婕偏過頭,看到鏡子裏盛裝的自己,臉上的笑容就像慢動作一點點湮滅,身後交握的手一點點收攏。

開門的吱嘎聲響起。

“阿婕——”熟悉的聲音,就像記憶裏數以千計的呼喚同時被颶風席卷,荊楚婕不敢置信地回過頭。

顧盼微笑著站在門口,笑眯眯地彎著眉眼看著她。

一瞬間,所有情緒化成磅礴洶湧的巨大海浪向她席卷而來,她的眼睛立即被打濕。

顧盼向她走過來,冰涼的手指輕輕擦去她臉上的淚水:“別哭了,妝花了多難看……”

荊楚婕再也顧不上別的,緊緊把她擁進懷裏。

化妝間外的走廊裏。

陶荏彥雙手抄在西裝褲袋裏,嘴角夾著煙一臉痞相:“真是奇怪,我還以為,我們這一輩子都不會有心平氣和麵對麵的一天。”

陽光浸潤在他已經完全舒朗開的臉龐,微眯著眼蓋住瞳仁裏的複雜情緒,睫毛上塵光浮浮沉沉,眼皮上是歲月溫柔的撫觸,遙遠的記憶裏,兩人劍拔弩張對峙的場景在腦海裏破土而出——“陶荏彥,你這樣子沒有是非觀,凡事沒有輕重一味縱容,遲早會害她一輩子。”

這句話,當時陶荏彥是那麽不屑一顧。後來很長的一段時間裏,他有大把的時間沉澱自己的內心,當夜深人靜,看著遙遠的月色,他不得不承認,陸嶼初是對的。

斜靠在牆壁上的陸嶼初聞言,跟著輕聲笑起來。

“你小子怎麽運氣總是這麽好,害得我總是沒有機會。”陶荏彥不懷好意地笑著。

“我不會給你這個機會的。”陸嶼初斜睨他一眼,以前沒有,現在不會有,以後更加不可能。

陶荏彥看出他眼神裏的敵意,心情卻奇跡般地好起來,懶洋洋地摁滅煙頭:“說起來,什麽時候能吃上你們倆的喜酒啊……”

陸嶼初沒有說話。陶荏彥等了一下就覺得沒勁,在心裏罵著陸嶼初的無趣,抬腳向禮堂走去:“我先過去了,你倆結婚記得通知我。”

“快了。”陸嶼初轉過身,順著走廊地板上投射的淺黃色陽光,臉上綻開一抹溫柔的笑意。

伴隨著賓客的掌聲,悠揚的樂聲緩緩在室內流淌,一對新人從花瓣雨裏慢慢地走出來。

荊楚婕走在T台上,眼神不自覺地跟台下的顧盼相撞,她溫柔地衝自己笑。荊楚婕的手不自覺地摸上脖頸,那裏躺著一條層層銀杏葉型的項鏈。荊楚婕想起剛才在化妝間裏,顧盼幫她戴上的時候說的話:我們已經過了向彼此說對不起的年紀了,更重要的是釋懷,對嗎?

等她在舞台中央站定,司儀的絮絮叨叨,她根本聽不清楚,她隔著頭紗望向坐在顧盼身後的那個人。

陶荏彥微笑著跟著一起鼓掌。

她的眼睛漸漸模糊……

——這個世界上最難過的,莫過於太過清楚地明白,你沒有辦法和你心裏喜歡的那個人在一起。

——他不屬於你、他會離開。這個真相或早或遲總會降臨,你不得不放棄。

——但是……

——用整段青春去愛你,是我這輩子做過的,最極端也是最奢侈的事情。

——而我從來沒有後悔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