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1 /就這樣載著我吧/

最近總是下雨,大約是春天來了的緣故。雪水濡濕的地麵好不容易幹燥,翩然的細雨讓這天地間再次變得濕漉漉的。

天空就像是一床沉甸甸的灰色棉絮,從地麵向上氤氳的水汽懸在半空中。那種晦暗的顏色把顧盼的心都包裹得潮濕不堪。

“你說真的嗎?你不走了啊?”荊楚婕停下腳步,臉上、眼裏都是笑意。

顧盼也不由得跟著牽了牽嘴角,點點頭,然後就感受到荊楚婕緊緊的擁抱,圈住她的胳膊勒得她喘不上氣。

荊楚婕的聲音悶悶的還有些哽咽,就好像有什麽小蟲子順著顫抖的聲線爬進了顧盼的耳道,一路上帶著微弱的麻癢,一直傳遞到心底,微微撬動那塊最近一直沉甸甸的土地。

“顧盼,我真是太高興了,我們不用分開了!為了慶祝,我請你去地下鐵喝奶茶!”荊楚婕說著牽起顧盼的手向校外跑去,完全不管已經響起的上課鈴聲。

兩人繞到對麵教學樓後麵,顧盼才將來龍去脈細致地告訴荊楚婕。

第一次見到唐棣華那天晚上,顧盼就從顧美琌那裏得知,唐朝因為身體原因決定留在勒川休養,還把他的女兒接過來照顧。雖然顧盼因此不用跟著顧美琌遠走他鄉,但是她並沒有很開心,相反,她的心因為另一個人的到來,而越來越沉重。

“就是說你們班上那個新同學,是你的妹妹,”荊楚婕斟酌著繼續道,“而且她好像對陸嶼初有意思?是這樣嗎?”

顧盼無精打采地點點頭,不止一次在心裏感歎:這叫什麽事啊!

這並不是她胡思亂想、空穴來風的猜想,她歎了一口氣慢慢說:“那天班會課下課後……”

她隻要稍微一回憶就能想起那個場景——

當時班上的同學已經散了大部分,班級裏吵吵嚷嚷。

“顧盼你快點,你屬烏龜嗎,每次都這麽磨蹭……”陸嶼初已經走到教室後門不耐煩地磨蹭著地板。

“你等我一下!馬上就好!”顧盼一邊收拾,眼神一邊追著他向外走的背影,手上越慌越容易出錯,她一邊向教室外跑一邊拉著書包拉鏈,衝出教室的時候,卻看到走廊不遠處唐棣華站在陸嶼初身邊,低著頭不知道說些什麽。

她三步兩步連忙走上前去,就聽到唐棣華軟軟糯糯的嗓音,帶著少女的羞澀:“我剛轉過來,對這邊的課程也不太了解,有時間可以麻煩你幫我補習一下嗎?”

……

荊楚婕聽到這裏腳步一頓,驚訝道:“她找陸嶼初幫她補習?”

顧盼撇撇嘴,何止補習,唐棣華還會利用所有的空閑時間,擠到陸嶼初身邊各種搭話……

光是想起那些場景,顧盼就來氣。她沒有告訴荊楚婕,其實之後回家的路上她還試探過陸嶼初,說他是不是看見好看的新同學就走不動路,陸嶼初居然煞有介事地認真打量了她一番,在她被盯得毛骨悚然時說:“要比起來,確實比你好看一點。”

“她瘋了嗎?你們家陸嶼初那個成績那個排名,她還真是膽子大!”荊楚婕嚷道,她覺得不可思議極了,誰不知道,如果沒有她們這一些不讀書的墊底,陸嶼初幾乎可以囊括所有科目的最低分,就這樣的“戰績”,居然還有人上趕著去“送死”?

顧盼幽幽瞥了她一眼:“你不懂……”

顧盼不知道怎麽告訴荊楚婕,陸嶼初在初中的時候還是所有人眼中堪稱天才的存在,各科成績都拔尖,數不清的獎狀還有榮譽證書,是一個人人稱羨名副其實的好學生……直到他們莫名爆發的那一次大吵後,陸嶼初就像換了個人,成績**,人也變得懶懶散散。

顧盼一直覺得,隻要陸嶼初想,他可以在每一個桀驁不馴的今天過去後,第二天完美變身,成為震驚所有人的學霸……這是一種直覺,說出來隻會讓人覺得不靠譜,所以顧盼隻是默默地在心裏想想。

荊楚婕搖頭感歎:“我確實不懂,但是我知道,陸嶼初哪怕全校倒數第一,在你眼裏也是最優秀的……”她一邊數落,一邊繞道到教學樓後邊,小心地避開立在牆邊的雜物,繞到矮牆邊,解下一直搭在肩頭的書包順著牆頭丟出去。

這棟教學樓和政教大樓比鄰,中間夾著個小花園,教學樓後頭就是圍牆,外頭順著牆角有一條隱蔽的小路直通校外。高一時被陶荏彥發現,帶她們走過一次,後來就成了他們這夥人逃課的必經之路。

荊楚婕熟門熟路地爬上牆頭,眼也不眨地跳了下去,顧盼也趕緊跟上。

攀過圍牆,順著那條小路向前走,沒多久就看到校門口那條大馬路,那家地下鐵的奶茶店就在校門左邊,沒多久就能到。

“那你現在是搬去那邊和他們住了?”

“沒有,他在城西那邊買了棟房子,媽媽已經搬過去了,我還是住在康園路……”顧盼邊說邊幫荊楚婕摘她背上不知道在哪裏粘上的小刺。

兩個人說著話推開玻璃門。

“歡迎光臨。”一個男人溫和的聲音。

地下鐵的老板是一個二十五歲左右的男人,長得中規中矩,為人溫和很好說話,常常會蹦出一兩句虛無縹緲的人生哲理,顧盼覺得,他大抵是一個睿智的人。聽說他以前也是這所學校的學生,所以來這兒的學生都會親切地叫他一聲昊哥。荊楚婕曾經神秘地拉著顧盼暗戳戳地觀察過他。他常常在安靜下來的時候發呆,但是下一秒又可以跟來這喝奶茶的學生貧嘴逗悶子。

奶茶店有個二樓,有學生喜歡端著奶茶去閣樓上消磨時間聊聊天,但是自從陶荏彥和老板打好關係後,他們這一撥人經常沒事就組團去樓上打牌什麽的。漸漸地,樓上常年就像煙霧繚繞的仙境一樣,濃濃的煙味熏得嗆人,就算開窗也久久散不去。久而久之,那上麵就成了他們的“基地”,昊哥從來也沒責怪他們。

高一的時候,顧盼和荊楚婕一周總會來幾次,和昊哥自然而然地早就熟了。

“喝點什麽……”昊哥在吧台後洗一隻玻璃杯,在抹布上擦擦手轉過身,一眼就認出她們倆,“嘿,你們啊,很久沒來了哦,他們在上麵打牌……”像是佐證昊哥這句話,樓上傳來陶荏彥的喊聲——“炸彈。”

荊楚婕聽到陶荏彥的聲音眼睛一亮,望了眼左上角的玻璃窗隔間,迫不及待地踩著樓梯就要上去,拐角的時候看到顧盼還站在原地便朝她一招手:“上來啊!”

“我就不上去了……我在樓下等你。”顧盼一想起樓上那股嗆人的煙味、檳榔味就有些反胃。

荊楚婕頭也不回地就往上跑,顧盼翻了個白眼,輕聲罵了句:“重色輕友。”

昊哥聞言輕笑,兩根細長的手指拎著茶包泡開,時不時瞥一眼撐在吧台上的顧盼:“怎麽啦?心情不好啊……”

顧盼有氣無力地盯著茶包在水裏浮浮沉沉:“沒有……”說著拿起桌麵上的便利貼,在上麵寫寫畫畫。

“別想太多,有些事情呢,自己是有軌跡的,你要做的啊就是順其自然。”昊哥表情有些高深莫測,埋下頭輕笑。每次他看見顧盼都會在心裏想,這女孩子實在是太老氣橫秋了,典型的就是想太多。“你看看阿彥他們,沒心沒肺一天天照樣過得樂嗬嗬的,你現在這麽輕鬆的年紀,何必把自己過得那麽累呢。”

昊哥話音剛落,樓上的小隔間玻璃窗忽然打開,陶荏彥吊著半個身子往下探,扯著嗓子喊:“顧盼?你怎麽不上來?”

顧盼掀起牆上層層疊疊的便利貼,將手上那張塞進去,伸手撫平便利貼牆,隻能看到一個淺藍色的角。

“懶……”

陶荏彥聽到她的回答喊了一句:“那你等著!”然後就是尖銳的椅子劃過地板的摩擦聲。

“你幹嗎去?”荊楚婕急忙喊道,跟著他就要站起來。

陶荏彥把手裏的牌往她手裏一塞:“幫我打一把!別輸了啊,不然我要喝西北風了!”然後匆忙讓開位置。

陶荏彥三步兩步就從樓梯上跳下來,幾步衝到顧盼跟前,臉都快送到顧盼鼻尖了,一股濃得散不開的煙味也隨著他一起衝過來。顧盼向後仰去避開,陶荏彥見狀連忙退後雙手在身前不停地扇風:“昊哥你這兒有香水嗎?空氣清新劑什麽的也行。”

“你身上現在這個味兒撐死是個人間煙火味,你噴上那些玩意兒直接可以升仙,別鬧啊。”昊哥頭也不抬地打消他的念頭。

“嘖,”陶荏彥稍稍坐得離顧盼遠了些,急著問,“聽小八說你要轉學?轉去哪兒?”

“不轉了。”

陶荏彥頓時眉開眼笑,前幾天他還在琢磨要不跟她一塊轉算了,得知她現在不轉學了,還真是喜從天降。但是看見她一副怏怏不樂的樣子,突然就忘記了自己剛才原本想說什麽話,他扭頭朝樓上喊:“泥鰍,借你的車用一趟。”

閣樓裏傳來懶散的回話:“你拿板車的福喜,鑰匙問昊哥要。”

昊哥拉開抽屜,甩出一把鑰匙在吧台上:“粉色那輛。”

“什麽色?”陶荏彥不敢置信地問。

“粉色,騷包粉。”昊哥一字一句地說,氣定神閑地望了眼店外那一排的車,指了指最邊上那台,“喏,就那個。”

陶荏彥順著他指的方向望過去,一輛全粉的福喜杵在一排炫酷的車裏萬分紮眼,騷氣極了。

“板車瘋了嗎?”陶荏彥難以想象自己一米七多將近一米八的個子,騎著這輛小車將會是多麽威武雄壯的一幕,仰著脖子就想要換一輛。

昊哥在他出聲前慢悠悠地說:“泥鰍的車剛換了排氣管,寶貝得跟新討的老婆一樣。”言下之意就是隻有這一輛可以外借。

陶荏彥幾經掙紮,眼神在鑰匙和顧盼間遊弋,最終還是拿起吧台上的鑰匙,一手鉤住顧盼的脖子向店外拖。

“麵子和你比算個屁!”這一嗓子號得就像是壯膽。

“陶荏彥你發什麽瘋?”顧盼一頭霧水,踉蹌了好幾下,抓住陶荏彥的衣擺才穩住步伐。

玻璃門開闔間碰到門口的風鈴,鐵管碰撞發出清脆的丁零聲。

昊哥看著他們推推搡搡的背影忍不住低笑,感歎道:“青春啊……”

陶荏彥插上鑰匙打上火,引擎發動的嗡鳴聲層層疊疊。顧盼撫平校服上的褶皺,抬起頭就看到他坐在踏板車上,雙手扶著車頭一腳撐地偏頭看著自己笑得十分得意。

“帶你去兜風!”他的語氣裏有一股意氣風發的味道。

“趕緊上來啊!”轟鳴聲裏,陶荏彥喊了聲,顧盼望著街邊店麵裏已經有人探頭張望,連忙跨上後座。

風從耳畔呼嘯而過,兩邊的景物快速倒退連接成看不清形狀的虛影,這時馬路上的車輛很少,偶爾側身超過前麵的車輛時,顧盼心裏會有一種危險的興奮感。

排氣管的嘶吼聲襲來,顧盼在排氣管的咆哮裏想起荊楚婕曾告訴她:“職高那邊的男生喜歡改裝雅馬哈踏板車,他們拿到車改裝排氣管是頭等大事,改裝後的車開出去可以炸街!”

陶荏彥的聲音像是從胸腔中震**而來,夾雜在呼嘯而過的風聲裏有些不真實,他喊:“害怕就喊出來!”

“你說什麽?”顧盼聽不真切,扯著嗓子問。

“我說……” 陶荏彥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前方。

顧盼湊得近了些想要聽清楚,卻隻聽到風聲獵獵作響,緊隨其後的是陶荏彥莫名的嘶吼:“啊——”

這個動靜,果然是炸街!顧盼心裏隻有這麽一個念頭,但是她那些瘋長的情緒,好像隨著身邊掀起的颶風,一點點消散在半空中。

突然的加速讓顧盼不由自主抓住陶荏彥的肩膀,急速倒退的風景裏,心底那點陰霾都被撲麵而來的風吹落。陶荏彥用眼角餘光瞥見顧盼臉上難得的笑容,就好像在心上猛地紮了一針興奮劑,隨著每一次收縮灌進血管湧向四肢,渾身上下都遍布著愉悅。

“啊啊——”他迎著風再一次吼出聲,直到嘴角發麻,他還是笑得像個十足的傻瓜。

教室裏,下課鈴聲還沒有響完,早就拍著桌麵等待下課的人迫不及待地傾巢而出。

陸嶼初難得地在上課的時候清醒,隨手將桌麵攏好,望了眼後桌幹淨整潔的桌麵,眉間像是能夾死蒼蠅,忽然的氣悶讓他抬腳踢開凳子向教室外走去。

“陸嶼初!”下樓的時候遙遙傳來連續的叫喊,陸嶼初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裏在零零落落的人群裏穿梭。直到彎腰解開車鎖的時候,還在用餘光瞅著四周,但是記憶裏那個倉皇跟上的身影並沒有出現,他臉上的陰鬱又沉了幾分。一條腿跨上自行車的時候,陸嶼初恨恨地想:好樣的顧盼,翹課還鬧失蹤……

“陸……陸嶼初……”唐棣華氣喘籲籲地擋在他的車前,她臉色慘白,因為用力呼吸胸膛起伏劇烈,她半彎著腰好半天才擠出一句,“我能和你一起走嗎?”

陸嶼初斜著看了她一眼,什麽也沒有說推著車從她身邊繞過。

唐棣華一隻手撫著還在起伏不定的胸口,緊緊地跟在他身邊。

放學時段馬路上的車流逐漸密集起來,陶荏彥載著顧盼漸漸將速度放慢下來。

“有沒有心情好一點?”陶荏彥逆著人群小心向校門口騎,側頭用餘光看後座的顧盼,一眼看到她抓在自己肩膀上發白的指節。

顧盼揉了揉發酸的眼角,點了點頭。陶荏彥總是這樣,他不會問她為什麽心情不好,他隻會拉著她去做一些在許多人看來瘋狂的事情。

打拳是他教的,過肩摔也是他教的……好像她心情不好的時候,隻要陶荏彥在身邊,總是有辦法帶她把負麵情緒發泄出來。

顧盼覺得,能有陶荏彥這樣的好友,真的是一件幸運的事情。

沒多久就到校門口,顧盼如願看到那個推著自行車的背影,身體不由自主地向上,喊了聲:“陸嶼初!”

“你小心點!”陶荏彥雙腳撐地,急忙轉過身扶了把匆忙下車的顧盼,悵然若失地望著顧盼三步兩步跳下車,向校門口跑去。

“陸嶼初。”顧盼小跑到陸嶼初身邊,陸嶼初頭也沒抬推著車就往前走,這時候顧盼才注意到另一邊的唐棣華,一時間有些尷尬。顧盼內心煎熬地看著陸嶼初的背影,同時在心裏咒罵:才離開一節課,就被人鑽了空子。

唐棣華每天放學都有人來接,所以她並沒有繼續跟上陸嶼初,就站在原地和顧盼劍拔弩張地對視。

陶荏彥將踏板車停在一邊,喊:“顧盼,要不我送你回家吧?”

顧盼望了眼似乎放慢了腳步的陸嶼初,頭也不回朝陶荏彥揮了揮手匆匆告別:“不用了,明天見。”

陶荏彥還要說什麽,眼看著顧盼追著陸嶼初越來越遠的背影,啞在喉嚨裏。

身後響起一聲響亮的口哨聲:“彥哥。”

他轉頭,看見泥鰍和他的小弟們坐在地下鐵外停著的一排機車上。

他掉轉車頭開過去,剛靠近就聽見泥鰍戲謔的聲音:“就這麽讓那丫頭走了?”

“他們家住得近……”他低聲說,下意識地解釋不知道是說給別人聽還是在安慰自己。

“嗤——”不知道是誰發出一聲嗤笑,用一種古怪的腔調說,“沒想到我們彥哥也有溫柔體貼的時候啊。”

周圍跟著一陣哄笑。

陶荏彥還沒來得及反駁,荊楚婕已經從地下鐵出來,手裏捧著一杯奶茶:“什麽溫柔體貼?”

“別聽他們胡說八道!”陶荏彥臉色難看,“顧盼已經回去了,你也趕緊回家吧。”

“還早,到時候你送我回去唄,順便載我也兜兜風。”荊楚婕狀似無意地坐到陶荏彥的後座,在口袋裏掏出一把數額不一的紙幣,一股腦塞進陶荏彥的外套。

泥鰍在他們對麵看得一清二楚,望著荊楚婕抓著的那一把紙幣眼神微變,視線來回在兩人之間巡視半天,像是明白什麽低頭笑笑沒有說話。

“大哥,你看那個女的……”身後一個小弟湊上來,指著不遠處的唐棣華意味深長地說。

泥鰍順著他指的方向看過去,認出就是剛才顧盼身邊那個,此時她的身邊停了輛奔馳,泥鰍眼神變了變,問陶荏彥:“阿彥,那女的你認識?”

陶荏彥真被荊楚婕煩得不得了,正想說不認識,倒是荊楚婕先出聲:“咦,是她啊。”

“你認識?”

“就是顧盼班上新來的轉學生,叫唐棣華,顧盼她媽再婚對象帶過來的女兒……”荊楚婕漫不經心地說,抬眼望了望陶荏彥,又補充道,“好像也喜歡陸嶼初,顧盼因為她煩得要死……”

她假裝啜奶茶,掀起眼皮小心翼翼地觀察陶荏彥表情的變化,沒有留意到身邊幾個人忽變的眼神。

馬路上川流的車輛,朝著前方匆匆駛去,沒有人關心身邊人的方向與行程,就像是馬路兩邊人行道上行走的人們,熙熙攘攘地重複著踩上前一日的腳印,昨天的一切被全新而又那麽相似的今天完美地覆蓋。

頭頂的天空被樹冠覆蓋,被樹隙切割成不規則的碎塊。

顧盼緊緊地跟在陸嶼初身後,低頭看他的腳後跟,每當她加快速度他也加快,她減慢他也降速,兩個人始終維持在大約三步的距離,不前不後,不近不遠。顧盼都懷疑陸嶼初的身後是不是也長了一雙眼睛。

她隻能左右變換位置,望著他鋒利的側臉,還有扶著自行車把手微微發白的手指骨節。

他心情不好。他在生氣。但是,顧盼卻不知道原因。

“陸嶼初。”

“陸嶼初。”

……

顧盼跟著陸嶼初,隔三岔五就喊一聲他的名字,期望他能夠回應一聲。

走到十字路口的陸嶼初終於停下了腳步,顧盼險些撞上車輪。顧盼眼睜睜看著他跨坐在座椅上,紅燈開始閃爍,她傻愣愣地站在原地望著陸嶼初的後腦勺,不知所措。

陸嶼初等了一陣,沒等到顧盼坐上後座,蹙眉偏頭向身後望了一眼,恨恨地想:難道還要請嗎?

好在顧盼雖然心裏惴惴不安,但是對於陸嶼初的一舉一動乃至於一個眼神,都恨不得掰開了揉碎了去了解,在陸嶼初看過來的一瞬間,立刻就揣測起他的意思,心裏雖然有些沒底,但還是三兩步上前坐上自行車的後座。

陸嶼初沒有說什麽,在綠燈亮起的時候,跟著人群載著顧盼向前駛去。

康園路上的車流和行人已經漸漸稀少,道路兩邊銀杏樹上光溜溜的枝杈上零星地點綴著幾點綠色,交錯的樹枝將天空分割成大大小小的細碎塊狀。

顧盼揪著陸嶼初的校服,從下往上凝視著他的側臉,陸嶼初的眼睛直視前方,臉上是寒冷的表情。

顧盼心裏生出許多莫名的情緒,說不清是惶恐還是失落,她緊緊拽著他的衣服,內心深處湧起一股快要將她淹沒的不知所措。

“你想說什麽?”陸嶼初麵色不改,緊抿著唇角用力蹬踏板,他的聲音裹在風中襲來,讓顧盼分不清是不是幻聽。

顧盼猶豫了片刻,咬了咬嘴唇:“你能……幫我補習嗎?”

陸嶼初輕笑:“幫你補習?憑什麽?”

雖然是顧盼意料之中的態度,但她還是一愣,咬著的唇角漸漸褪去血色,腦子裏想:果然,他就是看不上我……

陸嶼初餘光不受控製地向身後瞥,好在顧盼低著頭沒有瞧見,但是看到她臉上受傷的神色,陸嶼初因為剛剛報複性的行為而稍稍平複一點的心情,轉瞬間卻更加低沉。

從小一起長大,陸嶼初多少也了解顧盼的脾氣,別看顧盼在外人麵前什麽都不在乎的樣子,但是她的內心是地道的九曲十八彎,看她現在的表情,就知道她肯定又在胡思亂想什麽,內心戲太多把自己硬生生逼到不知道哪個角落裏去了。

陸嶼初終究還是不忍心,裝作惡狠狠道:“就你門門成績掛紅燈,還敢三天兩頭翹課玩失蹤的架勢,還要我給你補習?顧盼,你怎麽好意思?”他的語氣細細琢磨帶著些嫌棄,很好地掩蓋了底下若有似無的慌亂。

“我保證,隻要你答應給我補習,我以後上課不睡覺,作業按時交,不曠自習不逃課,不早退不遲到做一個老師眼裏合格的好學生……”顧盼聽他有鬆口的跡象,連忙一口氣保證下來,恨不得把心剜出來,讓他看見自己的誠意。

“不曠課、不遲到、不早退……”陸嶼初跟著慢慢地重複一遍。

他微低頭,額前微長的細碎劉海遮住了他幽深的眼眸,他輕聲說:“顧盼你別後悔,你要知道以後你就沒機會跟他們出去廝混,更別說還有時間去飆車了……”

顧盼舉起右手,信誓旦旦地接話,好像生怕陸嶼初反悔似的語速極快道:“我保證,從今以後在你眼皮子底下乖巧認真!”

“嗬。”陸嶼初輕笑一聲,忽然用力地踩起自行車的腳蹬,載著兩人的自行車速度忽然加快,顧盼尖叫一聲更用力地抓住他穩住自己。她感覺到,陸嶼初的心情好像在一瞬間變化了。

陸嶼初腰側的衣服透過衣料傳過來的體溫,烤暖了她的掌心,她迷迷糊糊地想:就這樣載著我吧,不要管前麵有什麽,即便顛簸崎嶇,我也敢不動如山地在你背後,跟著你翻山越嶺。

陸嶼初感受到身側那雙手的力道,他淡淡地瞥了一眼便直視前方,嘴角毫不猶豫地翹了翹,更加用力地踩著自行車。

景色急速倒退著,他的心裏好像忽地刮起一陣風,那些籠罩的昏暗暮靄霎時煙消雲散,從不知名的遠處傳來單調的高昂口哨聲,在他身邊打著旋翩翩向上,悠揚地越飄越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