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0 /春來,複蘇的不止萬物/

顧盼渾渾噩噩進門,客廳沒有開燈,顧美琌房間充盈的燈光透過房門投射在黑色的地麵。

“……已經準備好了……不用擔心,顧盼肯定會喜歡……她肯定很快就能適應的……”顧美琌帶著笑的聲音從屋裏傳來。

顧盼站在玄關處,雙手緊攥,下定決心一般向聲音傳來的房間走去。

顧美琌坐在床沿,脖子和肩膀夾著電話,手上拿著一瓶淺紫色的指甲油,一邊塗一邊歪著頭講電話。

“我不想離開勒川。”顧盼說。

顧美琌抬眼瞪了她一眼,麵色不改地繼續衝電話那頭說:“對,是小盼回來了……沒關係,小孩子鬧脾氣,你別放在……”

“我不想離開勒川!”顧盼捏著拳頭大聲又說了一遍。

顧美琌拿著指甲油的手一頓,恨恨地白她一眼,繼續溫柔地衝電話裏說:“其他事情明天見麵說吧……嗯,好的,明天見。”

看顧美琌掛了電話,顧盼說:“我留在勒川,我不會影響你結婚,不帶我你能夠更好地融入新家庭,我自己可以在勒川生活……”她站在陰影裏語調平淡,像在評論天氣一樣雲淡風輕,好像她說的內容不是她今後的生活問題。

“臭丫頭,你在說什麽混賬話,我怎麽可能讓你一個人留在這兒?”顧美琌放下玻璃瓶,甩了甩還沒有幹透的指甲,繼續道,“媽媽就是想要給你一個更好的環境才會選擇再婚,你如果不跟我走,我再婚還有什麽意義……”

“那如果我說我不想要那樣的生活,你會不結婚嗎?”顧盼覺得自己瘋了,如果不是瘋了,自己怎麽會說出這樣的話。轉念,她在心裏嘲笑自己的天真,顧美琌怎麽可能會因為她而放棄呢。於是她換了一種說法,“我留在這兒,你結你的婚,我可以照顧好自己,反正這麽多年以來你也沒有照顧過我,我一樣很好地生活下來……”

顧美琌聽了她的話明顯愣了,良久才嗤笑一聲,說:“你是在怪我嗎?怪我沒有照顧好你,怪我沒有給你關心?媽媽保證,從今往後我會用更多的時間照顧你,以後我就不用像之前一樣,整天為了生計奔波……”

顧盼打斷她:“我沒有怪過你也沒有埋怨你。我知道你一個人帶著我生活不容易,現在的生活我沒有半點不滿足。”

“那是為什麽?”顧美琌很少這麽有耐心,她想要說服顧盼接受自己再婚的事實。

“我隻是覺得現在的生活已經足夠了,現在日子已經開始變得好起來……”顧盼覺得自己的腦子已經亂掉了,她分不清楚心底裏到底想要說什麽,腦海裏隻是不斷浮現起那些不懷好意的、躲在她背後的竊竊私語,還有指著她脊梁的滿是惡意的手指。

“變好?是被人指著鼻子罵好,還是明裏暗裏罵你是狐狸精生的女兒好?或者像那樣上頓不接下頓,成天害怕有人突然來敲門,躲在家裏不敢出聲,唯恐被房東趕出去好?不好,一點都不好,我想要開始一段全新的生活,現在我們馬上可以開始新的生活,我夢寐以求的生活,為什麽要拒絕?”

在顧盼的印象裏,媽媽曾有過很多男朋友,那些男朋友在某一段時間裏維持著她們兩個人的生計,那麽可恥但是又不可或缺,顧美琌常常會用一種像說故事一樣的語氣在她麵前談論起那些男人,就像現在這樣。

顧盼問自己,難道以後又要回到那樣的生活嗎?

“你為什麽嫁給唐叔叔?”

“為了什麽有那麽重要嗎?”就像是逃避,顧美琌又拿起那瓶指甲油,在已經幹透的指甲上開始塗,顧盼注意到她的指間在晃。她很想讓自己閉嘴,但是嘴巴卻不受控製,“你知不知道他們怎麽說你的?你知不知道他們怎麽罵你的?我一想到你就是他們所說的那樣,就覺得寧願窮死也好過這樣!”

顧美琌拿著小刷子的手凝固在半空中。

“你告訴我,在你心裏比貧窮可怕的是什麽?”顧美琌看起來很平靜,平靜地問話,但仔細觀察,能察覺到她聲音的顫抖。

顧盼低著頭,刻意避開媽媽的視線,她說:“沒有尊嚴地活著。”

在遙遠的記憶裏,那個獨身一人的藺婆婆坐在滿是油膩的小攤後,曬著太陽慢慢自說自話的場景,她一直記得——

陽光下棱角分明的世界,伴隨著藺婆婆慢悠悠的調子,她說:“人啊,在來這個世界的時候清清白白、幹幹淨淨,為什麽要丟掉尊嚴去換取那些死了都帶不走的東西呢?”

“顧盼,我告訴你,在這個世界上,沒有錢談何尊嚴!”顧美琌的聲音有種瞬間老去的感覺,“顧盼,我已經不年輕了,別人說什麽我根本不在乎,他們根本不知道我是怎樣用盡力氣活在這個世界上。我為自己打算有什麽不對?我想要更好的生活有什麽不對?我不會管別人說什麽,不需要。尊嚴?如果尊嚴可以換錢,我老早就稱斤算兩賣出去了。”她的臉上在笑,但是顧盼感覺到濃濃的悲哀,“我不在乎,在乎不會養得起我,唐朝他可以給我想要的生活,我……顧盼,你現在還小,你不懂。”

“有什麽不懂,難道你真的像他們說的寧願嫁給錢?”顧盼以為難以啟齒的話,終於說了出來。與此同時,她覺得像是有人在她心上撒了一大把的圖釘,現在正在被一顆一顆地按進心裏,一個字,按一顆,直到心上漏出一個大洞,冷風呼啦啦地灌進去。

“咚”的一聲,玻璃與木櫃的猛烈撞擊聲驚醒顧盼。顧美琌的眼眶已經紅了,她霍地站起來,身形打著晃:“顧盼,誰都可以這麽說我!但是你不行!”

她聲音裏像是揉著一團黏稠的泥巴,她說:“我承認我是因為他有錢才接近他的,但是顧盼,我們要生活,你要讀書要長大將來還要嫁人,活在這個世界上呼吸不要錢,我恨不得每天都比別人更用力!這個世界上根本就沒有人比我更想活得光鮮亮麗。但是我一個女人我能指望誰?是你那個在監獄裏屍骨都涼了半截的老爸,還是外麵那些醉成一攤泥的臭男人?”

床頭櫃上的淡紫色指甲油順著瓶口拖拖拉拉地流瀉出來,像是頑固的油漬,黏膩地在床頭櫃上開辟疆土,有一股刺鼻的氣味來勢洶洶地闖入鼻腔,混合著那些難以言說的情緒,在空氣裏慢慢發酵,擴散到更加遙遠的地方。

有些事情,覆水難收,那些早就想說的話,埋在心裏的時間太久,漸漸生出了潮濕的苔蘚,變了原來的樣子。

顧盼想哭,但是眼睛裏沒有淚水,她控製不住自己的感情,控製不住自己的嘴巴,她心裏那塊貧瘠的土地裏,有什麽亟待破土而出。

“我啊!我可以啊!你根本不用指望別人!不需要舍棄尊嚴去依靠別人!將來我養你啊!”她大吼,尖銳的嗓音顫抖著撕裂平靜的夜色,白熾燈的燈光都在幾不可聞地顫抖,燈光湧動裏,她的心卻向著深不可測的夜色之中不停地下墜,酸楚感慢慢生出來的時候,帶著細小的破裂聲,像是被地震席卷過後的土地,遍布瘡痍。

短促的下課鈴聲響起,英語老師還在講台上講解考卷,許多同學已經焦躁地在座位上磨來磨去,但是老師絲毫沒有結束的意思。

“老師,已經下課了……”陸嶼初大聲提醒,許多人亮著眼珠子在心裏默默為他點讚。

“你們聽不到上課鈴聲,那我也沒聽到下課鈴聲。”英語老師整了整麵前的考卷,盯著陸嶼初慢悠悠地說。

“老師,上課之前我一直很安靜,我可不可以下課?”陸嶼初笑嘻嘻地問。

“陸嶼初,你以為我不知道你睡了一節課?我就奇了怪了,你一個考58分的哪兒來的底氣要求下課,你和顧盼是跟及格過不去嗎?58分、59分輪流來,就是不肯及格?”

顧盼原本在發呆,突然聽到自己的名字還有些反應不過來。趁著英語老師轉身板書,她點了點陸嶼初的背:“怎麽回事?”

“說咱倆不及格……”陸嶼初掩著嘴,身體向後靠了靠小聲說,“你多少分?”

顧盼瞄了眼發下來就沒動過的試卷:“59分。”

“嘿,還真是。”陸嶼初抿嘴一樂,上一次考試,也是顧盼和他分別占據了58分和59分,隻不過這一次,他是稍微低一點的那個。

“你這次運氣不錯啊。”陸嶼初知道,顧盼的英語考試一般隻做含有A、B、C選項的題目,得多少分完全就是憑運氣。

“胡說,我這是實力!”顧盼這幾天雖然因為那天晚上的爭吵一直有些怏怏不樂,但是對於陸嶼初小看自己這件事,就算隻剩下一口氣,她都要撐著這口氣據理力爭。

陸嶼初一聽她說實力兩個字,“撲哧”一下就樂了。這兩天顧盼最多的表情就是麵無表情,陸嶼初想著她應該是因為離開勒川的事情心情不好,也沒有時不時撩撥一下惹她生氣。現在她難得看起來有點精神頭,他逗弄的心思馬上又死灰複燃。

“實力。”他一邊重複這兩個字,一邊轉身麵對顧盼,扯過她壓在胳膊下的試卷,拿起筆“唰唰”就開始寫。

“你做什麽?”

“給你一個機會證明你的實力!”

陸嶼初寫完,瀟灑地蓋上筆蓋,試卷翻轉,將自己寫的東西送到顧盼眼前。

——I will not change,no matter U change.

顧盼盯著試卷上的花體英文,每個字母單獨拆開她都認識,但是組合在一起她一個都不認識。

“你先翻譯著啊,我去個廁所,回來再看你證明實力!”陸嶼初經典的壞笑張揚在顧盼眼前。顧盼最差的就是外語,該死的陸嶼初!顧盼盯著他的背影恨得磨牙。

陸嶼初從走廊盡頭的廁所出來,腦子裏滿是“顧盼那笨蛋,一定不知道那是什麽意思”,他正思考待會兒是取笑她呢,還是看在她最近心情不好的分上放過她呢?突然,身後有人叫他的名字——

“陸嶼初。”

他轉過身,駱淼抱著一摞作業本向他走過來:“薑老師讓你去趟辦公室……”

陸嶼初不耐煩地皺起眉毛。

薑老師就是英語老師,陸嶼初很不喜歡跟她打交道,他雖然喜歡和任課老師對著幹,但是基本的尊師重道還是有的。但是在這個薑老師這裏,陸嶼初說一句話,她能翻譯出十種截然相反的意思去向陸一言告狀,陸嶼初在她心裏就是不學無術的代表,他沒少在她身上吃虧。

就在駱淼以為陸嶼初不會理會的時候,陸嶼初揚手擺了擺:“知道了。”轉身向辦公室走去。

辦公室裏。

薑老師也像陸嶼初預料的那般,他還沒推開門,就聽到辦公室裏的她向陸一言告狀:“陸主任,你家那個陸嶼初……”

她滔滔不絕地說著,完全沒有注意到陸一言邊上還坐著兩個人:“你是不知道啊,上次英語考試,他又故意不及格!”

“故意不及格?”陸一言還沒有表示,他身邊的人忽然重複了一句,顯得饒有興趣的樣子,“不及格還能故意?”

薑老師這時候才注意到陸一言身邊那個西裝筆挺的中年男人,還有他身邊坐著的女孩兒。

薑老師猶豫了一瞬,但是心底的埋怨不消幾下就占據高地,於是接著說了下去:“對啊,前麵的選擇題完美地避開了所有正確答案,偏偏後麵的閱讀理解、翻譯、作文的分數加起來,不是58分就是59分!跟那個顧盼啊兩個人捉迷藏似的一高一低輪流來……你說氣不氣人!”

“顧盼也是這樣?”男人聽到顧盼的名字,又反問一句。

薑老師聽他說話的意思好像認識顧盼,於是問陸一言:“這位是?”

“唐朝唐先生,帶他的女兒唐棣華來辦入學手續。”陸一言轉身向唐朝介紹,“這是理三班的英語老師,姓薑,薑老師。”

“你好。”薑老師這一聲問候頗有些意味,顧盼母親的事早就成為許多人茶餘飯後的談資,老師之間當然也不例外。她裝作不經意打量了唐朝幾眼,心想:看著人模人樣怎麽會看上……

但是這也不關她的事,想到剛才唐朝的問題,她答道:“顧盼應該是運氣問題,她的分數全靠選擇題撐著,隨便看她一道選擇題就知道她考試基本靠蒙。”

“這麽說來,能夠全部選錯也是實力的一種體現。”唐朝笑眯眯的,說完站起身就要告辭,一直沒有出聲的唐棣華也跟著乖巧地起立向兩位老師道別。

“這渾小子……”陸一言覺得丟臉,暗暗罵了一聲。

“陸主任,我已經叫他來辦公室了,一會兒你不要客氣!”薑老師話音還沒有落下,敲門聲響起。

陸嶼初推開辦公室門時,就看見迎麵走來的唐朝。他腳步一頓,這不是上次在醫院和顧美琌一起的男人嗎?也就是顧盼口中那個即將要成為她繼父的人。

陸嶼初認出唐朝的同時,唐朝也認出了他,友好地朝他笑了笑就向辦公室外走去,跟在唐朝身後的唐棣華卻是不動聲色地仔細打量了一番陸嶼初。

剛才老師們之間的談話她聽得一清二楚,對於他們談論的叫作陸嶼初的人,她心裏止不住地好奇著,究竟是一個多囂張的人,才能這麽明目張膽地和老師對著幹。

她大睜著眼睛看著迎麵走來的少年,他一隻手懶懶地插在兜裏,校服不像別的男生一樣扣得循規蹈矩,拉鏈鬆垮垮地拉開露出裏麵的白色羊絨衫,嘴角的笑容是一種奇怪的弧度,一邊平整一邊恨不得翹到耳根上,很特別,也很好看。

大概是她的眼神太明顯,陸嶼初也回視她,眉毛也跟著小幅度一挑,唐棣華的心跳瞬間漏掉一拍。

就這一瞬,兩人擦肩而過。

唐棣華像是被什麽牽動,跟著轉身,看著他像一棵長勢歪歪扭扭的樹苗,站在那兒被陸一言訓斥。

“棣華。”唐朝叫了聲她的名字。

唐棣華立馬回神,紅著臉跟著唐朝向辦公室外走去。

顧盼本以為陸嶼初不過五分鍾就會回來,但是等了許久卻沒有半點影子,心想:陸嶼初不會是掉到廁所裏了吧……

她低下頭,苔蘚綠的試卷頂上寫著的英文映入眼簾:

I will not change,no matter U change.

到底是什麽意思?

顧盼多少有些好奇,甚至於心底那些隱秘的角落還在叫囂著一些隱秘的揣測,可能這句話有什麽不一樣的意思呢?

這麽想著,她有些迫不及待想要知道答案,敲敲同桌的桌麵,指著那句英語:“這句話什麽意思?”

同桌緊著身子,稍稍探過去小半個腦袋,看清楚是一句英文之後,立刻縮回去,皺巴著臉說:“我英語也不好……”

得,她的同桌也是個學渣。顧盼沒有得到答案,也就不再理他,抬頭繼續看向教室外,陸嶼初還沒有回來。這時候,駱淼正好走進教室,顧盼看著駱淼在教室前麵分發作業本,心想:駱淼是班上的學霸,還是英語課代表,應該能翻譯吧。

等著駱淼發完作業本,在黑板的角落裏寫完今天的作業後,顧盼正想過去,班主任帶著一個女生走進了教室,指揮著幾個同學把駱淼身邊的座位挨個往下挪一個位置,在駱淼邊上空出一個位置來。

駱淼的座位就在講台下,教室前一片混亂,教室後頭也炸開了鍋。

這個年級的學生,注意力隨時都可以被吸引,隨便什麽事情都能七嘴八舌議論個半天,談論的多半也是今天看見了哪個帥哥昨天遇見了某班班花……

“是新來的同學吧?”

“長得不錯啊!”

“以前是哪個班的,怎麽好像沒見過啊?”

……

顧盼隻是稍微打量了幾眼那個低著頭站在講台邊的女生,就收回了視線。

陸嶼初還沒有回來,班主任衝已經坐好的新同學低聲說了幾句就離開了教室,於是顧盼抓起試卷向駱淼的座位走去。

她拍了拍駱淼的肩膀,不等駱淼抬頭,將試卷拍在她桌麵上:“幫我翻譯一句話!”

等駱淼看清楚身邊弓著腰的顧盼,心裏嚇了一跳,立刻看向她手指指的位置——

I will not change,no matter U change.

駱淼看著這句英文,第一反應是奇怪,拿不定主意小聲地問:“你在哪裏看到的這句話?”

“陸嶼初讓我翻譯……”顧盼不在意地說,聲音不大不小,但是在她說完後,駱淼身邊的女生突然抬起頭來看了她一眼。

顧盼對於陌生人的視線十分敏感,於是在女生看過來的一瞬間,她也回視了過去。

那是個第一眼就覺得很漂亮的女生,可是她眼裏濃濃的探究和打量的意味讓顧盼本能地有些反感。

顧盼很久以後回憶起這一幕,都忍不住想要反駁荊楚婕說自己情商低的言論,否則為什麽隻憑借一眼,就能夠這麽清晰地識別出一個潛在的情敵。

顧盼第一反應是下意識地伸手壓在試卷上。

駱淼正猶豫著該怎麽和顧盼翻譯,被顧盼的舉動驚了一瞬,抬起頭來,就看到顧盼麵色不善地緊盯著身邊的新同學,她眯眼的動作預示著她即將發作……

上課鈴聲適時響起,陸嶼初的聲音踩著鈴聲清脆的尾音在教室門口響起:“顧盼,你丟不丟人,這麽簡單一句話你還要請外援!”

顧盼抬起頭就看到陸嶼初,她匆忙抓起試卷,跟在陸嶼初的身後。

“誰讓你老是不回教室,我還以為你掉進廁所裏了。”

“那你還不趕緊去廁所撈我?”

“你惡不惡心啊你!”

顧盼在座位上坐下,對新同學的那點怪異感也消散得差不多,她挑釁地將試卷拍在他背上。

陸嶼初胳膊撐在她的桌麵上:“嘖,你上課都幹嗎去了,英語不好,物理也差勁,這不就是恒流源裏的電流不隨電壓變化而變化嗎?”

他話語裏的怒意太明顯,顧盼不服氣地回道:“這怎麽和物理有關係了?”

“你初中物理怎麽學的?大寫I就是電流、U是電壓!電流不隨電壓變化而變化沒毛病啊!”

“真的?”顧盼懷疑地斜睇著他。

“不然你以為是什麽意思?”

大概是他表現得太理直氣壯,顧盼也就不再多想,隻有隱約的失望慢慢盤踞在心上,正好這個時候班主任進了教室。

陸嶼初偏過頭的同時,餘光也掃過顧盼,她歪著頭盯著桌麵不知道在想什麽,他在心底舒了口氣,又覺得有些莫名的尷尬,於是轉移了話題:“你媽再婚對象是上次在醫院出現的那個男人?”

“對……”

“我剛才在辦公室看見他了。”陸嶼初掃了顧盼一眼,看起來還是挺平靜的,接著道,“我問了我家老頭,你繼父好像把他女兒轉到我們學校來了。”

顧盼聞言幾乎是立刻就抬起頭,視線蹭著陸嶼初右側的碎發望向講台,班主任剛才說要新同學上台做個自我介紹。

她的心“咯噔”一下,像是意識到什麽,表情也驟然變得很難看。

陸嶼初正防著老師不被發現和她小聲說話,沒有注意到她表情的變化。

“你怎麽了?不應該高興嗎?這說明你不用離開勒川了啊。”他的嘴角不由自主地翹起,眼睛裏滿是笑意,察覺到這莫名的笑意又覺得自己高興個什麽勁,立馬把翹起的嘴角拉回來。

這一岔神,才注意到顧盼瞬息萬變的表情,順著她的視線轉頭看過去。他問:“你到底看到什麽了,臉色這麽難看……”

講台上的女孩兒,微卷的長發分成兩把分別紮在脖頸兩側,細碎的平劉海柔順地搭在額頭,劉海下是她新月一樣微垂的眼眸,臉頰上因為緊張有些薄紅,嘴唇很薄沒有多少血色。

顧盼緊盯著她,看到她的眼神有意無意地看向這個角落。

“大家好,我叫唐棣華……”

“是她?”

兩道聲音同時在顧盼耳邊響起。

周遭都開始逐漸暗淡下去,顧盼的耳邊隻剩下陸嶼初的聲音。

陸嶼初說:“她好像就是你繼父的女兒……你的妹妹。”

她的眼睛裏隻看得到講台上的唐棣華,就好像是即將謝幕的話劇,隻剩下舞台正中央的一道光束。這束光,在唐棣華身上。

春來,複蘇的不止萬物,還有在不起眼的角落滋生的,像野草一樣瘋長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