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2 /這樣你就隻能乖乖待在我身邊了/

然而顧盼遠沒有想到,就是那天下午的一個決定,她之後的生活便開始處於水深火熱之中……

這段時間,隻要在教室裏的人,經常可以看到這樣一幕:

陸嶼初背向講台坐在顧盼對麵,手裏卷著書本衝著桌麵一點一點,問道:“函數圖像的三種變換是哪三種?”

顧盼麵露難色,撓撓額前的劉海,趁著手掌遮住眼睛的時候向同桌使眼色。同桌低著腦袋抬眼望了眼陸嶼初,掙紮之下不發一語地慢慢趴回桌麵,心裏訥訥地喊:我也不知道啊,盼姐你自求多福吧!

顧盼望著同桌的後腦勺,快氣炸了。下一秒,陸嶼初手裏的書卷毫不留情地敲在她的頭頂:“你幹什麽?背個定義還要求助場外觀眾?”

“呃……當然不用!”顧盼諂媚地笑,抓耳撓腮之際瞥見同桌的雙手在桌子下麵比畫。

先是比了個一,手指在桌麵上點了兩個點,然後水平從左向右移動;又比了個二,掌心向上握拳又張開;接著伸出兩隻手,一左一右……

“你在幹嗎?”陸嶼初忽然出聲嚇了顧盼一跳,也打斷了同桌的小動作。

“啊,我知道了!”顧盼生怕陸嶼初發現自己作弊,趕緊喊了一嗓子,倒是把同桌嚇得不輕。

她仔細回憶剛才同桌的提示,猶豫道:“三種變換有……水平變換……開合變換……左右……變換?”

她不確定的聲音越來越小,陸嶼初的臉色也越來越黑。

“是平移變換、對稱變換和伸縮變換……”陸嶼初無力地扶額。

顧盼聽著和自己說的風馬牛不相及的答案,第一個動作就是扭頭瞪著同桌,惡狠狠的眼神好像在說:你敢害我!

或者是這樣一幕:

“顧盼我給你講個笑話吧。”陸嶼初笑得不懷好意。

“你說。”顧盼放下手裏的筆,興致勃勃地看著他。

“一個女生問男生:葉子的離去,是風的追求還是樹的不挽留?男生說:是因為脫落酸。”

顧盼有些蒙,瞪著眼睛望著他:“啊?”

陸嶼初看著她不明所以的樣子,嘴角翹了翹:“沒聽懂?”

顧盼點頭,陸嶼初好脾氣地思索片刻,打了個響指繼續道:“有一條RNA感到十分孤單,於是就開始翻譯,終於有天翻譯出一個蛋白,RNA高興極了,對蛋白說:你好,我是RNA。蛋白說:你好,我是RNA酶。”陸嶼初說完就沉默地看著顧盼。

顧盼一頭霧水地和他大眼瞪小眼,半晌顧盼不確定地問:“說完啦?”

“對啊,不好笑嗎?”

顧盼猶豫半晌:“哈哈哈,好好笑啊……”

陸嶼初流露出同情的眼神看著顧盼,搖著頭頗有些惋惜地慢慢做出結論:“以咱們倆的智商水平斷層來說,恐怕沒有辦法深度交流……”

不然就是這樣:

陸嶼初手指戳著桌麵,氣急敗壞地吼:“顧盼,你是豬嗎?所受外力恒為零,係統動量就守恒!碰前碰後和碰中,動量總和都相同……這句話我讓你背你背了沒?”

顧盼左手食指壓在物理書的公式上,嘴裏念念有詞地來回念著公式,右手捏著筆尖在草稿紙上奮筆疾書,抽空不停點頭,爭辯道:“背了背了!”

陸嶼初氣笑一聲,嘴上越加不留情:“背了你倒是用啊!留著等過年嗎?”

……

顧盼覺得生活每一天越來越艱難,現在她一閉上眼腦海裏就是各種公式定理不停地盤旋,甚至昨晚上做夢都夢見自己坐在空曠的教室裏,陸嶼初拿著一把竹掃帚站在自己身後:“還有三張數學試卷、四張物理試卷、五張生物試卷,沒有做完不準吃飯睡覺上廁所……”

顧盼坐在座位上抓耳撓腮,桌麵上試卷的字跡忽然就混亂地飛起來,她眼睜睜地看著那些蝌蚪一樣的文字飛在她眼前,怎麽也抓不住,然後它們就排著隊在廁所前蹦蹦跳跳地說:“你看我們啊,你認出我們才準你上廁所……”

顧盼努力一個個辨別,越認越不知道是個什麽鬼,前麵還不停地有人插隊,就在她快要爆發的時候,陸嶼初忽然從天而降,在她身後陰惻惻地說:“你趁我不在偷偷跑出來,你是不是不想我給你補習了?嗯?”

顧盼手忙腳亂正想解釋,陸嶼初忽然就變了臉色:“顧盼,這就是你有求於人的態度嗎?”

……

顧盼是硬生生從夢裏被嚇醒的,醒來之後一腦門的冷汗。

當顧盼把這個古怪的夢複述給荊楚婕的時候,荊楚婕笑得前俯後仰不能自已:“哈哈,沒想到陸嶼初還有這麽執著的一麵啊。”

“都是你給我出的餿主意……我感覺我快被陸嶼初榨幹了,你看我這樣還怎麽跟唐棣華鬥啊?陸嶼初都快把我整死了……”顧盼趴在草地上有氣無力地說。

“那你自己說,唐棣華最近還有沒有纏著陸嶼初?”

“那倒是沒有,因為陸嶼初多半時候都在幫我補習,唐棣華就算過來了也是幹巴巴地站在一邊……”顧盼想起那場麵又笑了。前幾次唐棣華確實會在一邊等著,陸嶼初給她講完之後,唐棣華就會湊上來,這時候顧盼就會假裝不會做題,又明目張膽地把陸嶼初拽過來。想起唐棣華吃癟的樣子,顧盼忽然覺得這樣也是很值得了。

“你看看你個沒出息的!”荊楚婕嘖嘖稱奇,笑罵顧盼不爭氣。

兩人正打鬧間,一顆籃球從球場裏飛過來,陶荏彥追著籃球跑了過來,撿起球路過她們身邊的時候,玩笑般問:“老遠就聽見你們倆的笑聲,在聊什麽呢,這麽開心?”

顧盼和荊楚婕相視一笑,高深莫測地答道:“女生之間的小秘密……”

“好吧。”陶荏彥聳了聳肩。

球場那邊有人喊著他的名字,陶荏彥將球遠遠地拋了過去,一屁股蹲在顧盼身邊:“下周一晚上有空嗎?我請你出去玩唄。”

“是聽者有份嗎?”荊楚婕湊上去。

陶荏彥頓了頓點了點頭,期待的眼神一直望著顧盼。顧盼在心裏盤算了下日子,下周一晚自習陸嶼初會幫她補習,於是有些為難地反問:“為什麽請我們玩啊?”

“你就當是我過生日,邀請你去生日聚會唄。”陶荏彥蹲在地上眯著眼壞笑,右手有些不自然地揪著草地上的塑料小草,看得出幾分強裝淡定的緊張。

“生日還能當作?陶荏彥你扯不扯啊?”顧盼好笑地拍了他一巴掌,“我不行啊,陸嶼初晚自習要給我補課……”

上課鈴聲遙遙響起,她蹦跳著從地上爬起來,驚呼:“呀,上課了!不跟你們說了,我要回教室了……”

陶荏彥看著顧盼飛奔時落下的草屑,臉上的笑容漸漸開始收起,嘴角翹起的弧度最後拉平成一條剛硬的直線。

“你怎麽了?”荊楚婕留意到他的變化。

天邊的烏雲漏了一條縫,陽光就像是陡然出鞘的利劍,一瞬間衝開灰色的雲霄直指大地。

“我……有些嫉妒。”陶荏彥嗤笑一聲,低垂著頭顱,散落額前的發絲跟著他的身體微微顫抖。

漫長的冬季已經在逐漸溫暖的氣候裏,漸漸消失了蹤跡,冬季遷徙的候鳥又成群結隊地飛回去年的巢穴。

“下周一……真的是我生日啊。”他慢慢地說,抬起頭,臉上的笑容寡淡而失落。

荊楚婕的心裏生出一陣刺痛。

大概冬季走得太匆匆,春天倉皇之中忘記了要帶來溫暖和希望,沉默的他們同時感受到了從地底攀緣而上的寒潮。

顧盼一口氣爬上五樓,等到她終於坐在椅子上才感覺到一陣脫力。

“幹什麽去了?”陸嶼初居高臨下地看著還沒有喘勻氣的顧盼。

顧盼還在呼吸急促,她捂著因為劇烈運動有些發疼的胃部,斷斷續續地說:“和……荊楚婕……在操場……說了會兒話……”

陸嶼初意味深長地看著她,臉上冷若冰霜,最終什麽也沒有說,坐回自己座位上。他不想告訴顧盼剛才他一直趴在窗口,遠遠地望著草坪上有說有笑的他們三個人。他不明白心裏那種窒悶還有洶湧的憤怒是為什麽,每當他想要去深究,他的心裏總有一個聲音告訴他,不要管,不要追究,千萬不要。

那是一個雷區,好像如果他弄明白那是一種什麽樣的感情,有些什麽就會改變。

他告訴自己,隻是因為答應了顧盼要幫她補課,這隻是一種責任感而已。

可是好像有什麽像春天的新生命,開始慢慢地從心底破土,叫囂著想要衝出來。

這不是一個好兆頭。

陽春三月,太陽一天比一天炙熱,大家都開始漸漸地減少身上的衣物。

日子一天天趨於平淡,陸嶼初已經很少在上課的時候睡覺,逐漸脫離了他心心念念的“春困秋乏冬眠夏打盹”的完美生活,課餘的時候多半也是轉過身來攤開課本幫顧盼補習。

顧盼常常聽著聽著,視線就不由自主地轉到陸嶼初的身上,她著迷地看著他被碎發遮住大半張棱角分明的臉,在光線下明媚閃耀。

教室裏的同學陸續離開,喧囂聲也漸漸偃旗息鼓,教室的這一隅格外安靜,除了筆尖劃過紙張的沙沙聲,遠遠看過去就好像一幅畫一樣。

顧盼眼睜睜地看著唐棣華走到他們麵前,不,是陸嶼初麵前,她雙手絞在身前,臉上掛著不自然的微笑,她說:“陸嶼初,你可以跟我過來一下嗎?”

陸嶼初隻是抬起眼掃了一下,注意力又放回麵前的書本上,神色淡漠地問:“什麽事?”

顧盼一直抬眼望著唐棣華,唐棣華卻壓根沒在意她,尷尬卻倔強地站在原地。

三個人兩個坐著一個站著,忽然氣氛變得尷尬起來。

陸嶼初皺了皺眉,大掌將顧盼的腦袋壓下來,指著桌麵上的習題冊:“你先做這個,回來我要檢查。”說著站起身自顧自從後門出去,唐棣華趕緊跟上。

顧盼眼睛追隨著他們的背影,夕陽從兩人的身前打過來,拉出長長的一條影子到顧盼腳下,顧盼憤憤在地上踩了兩腳。她凝神靜氣盯著後門的小半個身影,但是因為距離隔得有些遠,就像是看無聲電影,一點聲音都聽不到,她憤憤地撓著桌麵,恨不得長出一雙透視眼。

她憤憤丟了手裏的簽字筆,三兩步走到教室那邊牆下的座位邊,手腳伶俐地就爬上課桌,踮起腳尖,視線剛剛好和牆麵上的玻璃窗齊平,她輕手輕腳地撬開窗拴,用食指頂出一條細縫,迫不及待地望向教室外的兩人。

橙色陽光下,陸嶼初背對顧盼這邊,隻能看到一個後腦勺,唐棣華手裏抓著兩張看起來像是票券的東西,她說:“你周末有時間嗎?我有兩張交響樂團音樂會的門票,我想……邀請你和我一起去看。”

唐棣華背著光,眼睛直率地望著陸嶼初。顧盼看不見陸嶼初的表情,她湊近窗欞想要看清楚一點。

教室裏雖然每天都有人打掃,但是這麽高的窗戶隻有大掃除才會有人費心擦一擦,所以難免落上了厚厚一層灰,顧盼湊得越近,灰塵味道就越明顯,跟著她的呼吸揚起的粉塵熏得她鼻腔一陣酸澀。

“我……”陸嶼初正在說話,顧盼憋著想要打噴嚏的欲望,想聽清楚他說什麽。

這世界上有幾樣東西,你越想隱藏就越欲蓋彌彰:一是藏在心底的感情;二是打噴嚏的欲望……

所以,顧盼一個響亮的噴嚏打出來之後,整個人都愣在原地。當她反應過來自己幹的蠢事後,臉上的炙燙一直燒到耳根。她手忙腳亂想要跳下來,雙腳卻好像不聽使喚,忙中出錯之下,腳下一滑……

這般大的動靜,教室外的兩人當然注意到了,陸嶼初下意識地止住話抬頭看向身後,高高的窗戶上隻有玻璃震動反射的白色光亮。

就在他啞然失笑時,教室裏傳來一聲顧盼的驚呼聲,他心上猛地一顫,繞過唐棣華向教室裏跑去。

顧盼坐在地上,咬牙揉著發酸的腳踝,隨著一片陰影籠罩下來,陸嶼初已經在她身邊蹲下:“沒事吧?”

“我好像扭到腳了……”顧盼不太敢看他,但是她的心情跟著陸嶼初的到來,沒由來地心花怒放。

“嘖,冒冒失失……”陸嶼初語帶責備地看著她,“摔到骨頭沒有?”

“就是扭了一下。”顧盼保證,撐著地麵就要站起來。

陸嶼初連忙伸手扶她,顧盼小心地腳尖點地轉了轉腳踝,還是有些疼痛難忍。

“你坐下。”他按著她的肩膀把她按在臨近的座位上,蹲下,十指小心地在她腳踝上下的骨頭上來回按,問,“這裏疼不疼?這裏呢?”

他的臉上一片嚴肅,但是顧盼看他這副緊張的樣子,心裏莫名地就像是盛開了一片花海。

陸嶼初抬起頭,看見的就是她**漾著一張笑臉,沐浴在陽光下。他的心也在那一瞬忽然軟得一塌糊塗。顧盼的發梢泛著夕陽的金色光澤,臉頰兩側的酒窩比平日更加深邃……等他反應過來,他的指尖已經戳在顧盼的臉頰上,顧盼受驚不淺但明顯歡喜地看著他,陸嶼初忽然靈台清明醒悟過來,他忽地站起來,撞到身後的課桌,哐當一響。

“怎麽了?”顧盼抬頭望著他問。

陸嶼初望著她閃爍著碎光的眼睛,忽然就有些不自在,瞥見顧盼白皙的臉龐上有一抹淺淺的灰色汙漬,他掩飾性地清了清嗓子:“有灰。”然後帶著嫌惡的表情,再次伸出手指掩飾性地在她臉上胡亂刮了兩下。

兩人同時感覺有什麽在心裏慢慢變化著,那種變化就像是發酵中的酒液,咕嚕嚕地冒著泡,扶搖直上衝破水麵,驚擾平靜。

兩人極有默契地雙雙別過頭。

陸嶼初去車棚裏取車時,顧盼接了顧美琌的電話,讓她周末空出時間一家人一起吃頓飯。

等陸嶼初騎著自行車過來的時候,顧盼剛好掛斷。顧盼坐上後座,兩人朝著學校後門駛去,路過籃球場的時候陶荏彥正帶人在打籃球,遠遠地看見顧盼就叫她的名字。

顧盼堪堪回過頭正想朝他招手,陸嶼初忽然加快了速度,巨大的慣性嚇得顧盼往陸嶼初背上一撲,再看向籃球場早就隻剩下單薄的剪影。

“你想摔斷脖子嗎?”陸嶼初的聲音傳到顧盼的耳中。

“沒有!”說著像是生怕陸嶼初把她甩下自行車,顧盼的胳膊死死抱住陸嶼初勁瘦的腰。

“那真是遺憾。”陸嶼初發出一聲意味不明的喟歎,腦海裏不由自主地浮現出那天在窗口看見的球場上的畫麵,不受控製地喃喃著說,“真想看到你像上次那樣受一次傷……”

——這樣你就隻能乖乖待在我身邊了。

“你說什麽?”顧盼的耳邊灌著風,陸嶼初的聲音有些模糊。

“我說,你要是再骨折一次,我會笑死!”陸嶼初大聲說。

顧盼聽清他的話,箍著他腰的手猛地用力。

陸嶼初吃力地把握方向,嘴裏不停嚷道:“笨蛋,趕緊鬆開!”

“要出車禍我們倆誰也跑不掉!”顧盼趴在她背上,嗬嗬地笑。

“趕緊鬆開,聽到沒!”

“我不!”

“好了好了,我錯了,鬆手鬆手……”

“你說什麽?風太大聽不見!”

“顧盼你怎麽這麽討厭!”

……

華燈初上,暖黃色的路燈接替暮沉夕陽,飛蚊跌跌撞撞地縈繞在燈泡下。

自行車載著兩人,就像喝多了酒的醉漢,搖搖晃晃地撞進漸次深沉的夜裏,唯一清亮的是兩人此起彼伏的笑鬧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