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惡魔的外衣

關風和陳池走進天龍魔方俱樂部的時候,幾名警察正在拍照,一個身穿藍色背心、頭發束成一條辮子的男人在和周波說話。陳池看了他一眼,他身材健壯,體格凶猛,但是說話卻柔聲柔氣,跟女人一樣。幾句話沒說完,便捂著嘴驚叫,一副十分恐懼的樣子。

1

時間:上午10點32分。

地點:林城刑警學院實驗樓天台。

關風趕到的時候,實驗樓下麵已經圍滿了人,學校保安把人們隔離在一米以外,盡量避免刺激事件惡化。

天台上,一個男孩坐在上麵,旁邊是一個女孩,隻不過女孩的雙手和雙腳被綁了起來,嘴裏也被塞了襪子。幾名老師正在試圖和男孩說話,但是男孩一直拒絕答話,隻是時不時拿起手裏的尖刀輕輕地劃女孩的臉。樓下站滿了想衝上去的警察,但誰都不敢輕舉妄動。

看到那個男孩的樣子,關風呆住了,竟然是喬羽!關風思索了幾秒鍾,轉身對旁邊一個警察說了幾句話,然後走到人群前麵。

“喬羽,你還記得我嗎?喬羽,請你看著我。”關風盡量使自己的語氣平穩、溫和。這是典型的劫持事件,任何過激的語言或者動作都可能導致喬羽情緒失控,做出瘋狂的事情。

喬羽轉過了頭,目光落在關風身上:“你好,關警官。在這種情況下遇見,我實在不好意思。”

“他的語言很正常,情緒穩定,盡量找出他挾持人質的原因。他一直在拿著刀劃女孩的臉,說明這個女孩對他有一定的傷害。最大的可能性是他喜歡這個女孩,卻遭到了女孩的拒絕、輕視甚至謾罵。”周波快速給出了現場分析。

“喬羽,還記得我們之前一起踢球嗎?那時候我覺得年輕真好,擁有生命是一件多麽幸福的事情。那天我們在奶茶店喝東西,你說你的理想,你的未來,還有你的家人。現在,你正在毀滅自己的理想,正在切斷自己的未來,傷害你的家人,你知道嗎?”關風試著摧破喬羽的心理防線,希望他能明白自己正坐在罪惡的懸崖邊。

“理想,未來,家人。哈,哈哈,我當然知道。可是,我已經沒有明天了,沒有了。”喬羽搖了搖頭,一臉的無奈,他的聲音因為情緒波動顯得特別激烈,那似乎是一種歇斯底裏的吼叫,“誰能告訴我,未來在哪裏?你們知道什麽叫傷害嗎?‘他沉淪,他跌倒。你們一再嘲笑,須知,他跌倒在高於你們的上方。’”

“尼采的話,他的內心正在糾結,糾結的起源是情感,他一定暗戀這個女孩很久了。女孩叫藍小詩,是音樂係的,也是學生會衛生部的委員。他們每周三會在學生會衛生部例會上遇見,這種周期性遇見會讓暗戀者產生一種依賴,情緒的爆發似乎是因為這種依賴被毀掉。試著給他談一下其他東西,繞開感情類的話題。”周波繼續分析著喬羽的心理。

“也許,他需要見另一個人。”關風頓了一下,轉過頭看了看,一個警察帶著一個男孩正急匆匆向現場趕過來。

“喬羽,喬羽。”那個男孩剛走進人群,便急切地喊起了喬羽的名字。因為跑得太快,他一下摔倒在地,可是他顧不得疼痛,衝到前麵一把奪過關風手裏的喇叭,大聲喊了起來:“喬羽,你在幹什麽?你在幹什麽?”

“陳池,你來了,嗬嗬,我一直在等你的。我以為你不會來了呢。”喬羽看著下麵的人,露出了苦澀的笑容。

“我怎麽會不來?你為什麽要這樣做?你不是說最美的愛情就是遠遠觀看嗎?為什麽要打破這個局麵?”陳池一連串問了幾個問題,麵對最好的朋友,他已經顧不得猜測和推理。

“是的,遠遠觀看是最美的。可是,再也不會了,再也不會了。陳池,你能感覺到什麽叫無能為力嗎?你能明白什麽叫生不逢時嗎?我能,我能。”喬羽說著站了起來,兩隻手張開,如同一隻張開翅膀的大鳥,直直地從上麵落了下來。早已經準備好的救生墊按照他落地的位置移了過去。

“不,不!”陳池清楚地看見喬羽在半空把那把刀插進了自己的胸口,他大聲向旁邊的人喊道,“救人,快救人啊!”

等關風明白過來的時候,救生墊旁的人們也發出了驚呼,喬羽的胸前一片殷紅,那把尖刀深深地紮在他的胸口。

喬羽在送去醫院的路上死了。

看著喬羽的屍體被蓋上白布,緩緩地拉走,陳池感覺自己的靈魂正在一點點脫離,有關喬羽的回憶也一點點出現在眼前,然後消失,他感覺身體一片冰涼,無法呼吸。

“好了,別難過了。”關風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怎麽會做這種事?他性格溫和,做事穩重,雖然有時候會做一些壞事,可是他不會做這種事。他曾經夢想做一名談判專家,他清楚法律,為什麽會這樣呢?”陳池喃喃地說。

“有時候,人的性格會因為一時的情緒堵塞而產生很大的反差。你也說了,他希望做一名談判專家,突然的堵塞讓他的世界觀發生反轉,於是做出了過激行為。這種看似最沒有可能的心理,其實時有發生。”周波順勢回答了陳池的疑問。

“不,你不了解他,你說的是錯誤的,是錯誤的。”陳池的語氣讓人陡然一驚,他一下湊到周波麵前,像是一隻發怒的獅子。

“你了解嗎?沒有誰可以了解誰的,包括你自己。這本來就是我們的通病,很多時候人類連自己都不會了解,這是原罪。”周波麵對陳池的激動絲毫沒有改變觀點。

“好了,別爭了。”關風拉開了他們,“不管喬羽出了什麽事,他都已經死了。對警察來說,案子已經了解了。如果你想了解他的犯罪心理,我們不會阻攔你。但是,你別忘了,你已經是特別班的學生,如果去之前的宿舍調查,可能會有些阻礙。你好自為之。”

陳池沒有再說話,緩緩地靠著牆蹲了下來。他抱著膝蓋,呆呆地望著前方,片刻後,他大聲罵了起來:“去他媽的特別班,去他媽的特別班,嗚嗚嗚嗚……”他把頭埋在兩腿中間,哭了起來。

2

關風說得很對,此時的陳池已經不再是一個普通的學生。他是特別班的學生,所有學生看他的目光已經不同,那是一種審視怪物的感覺,或者是妒忌、羨慕、可憐,雖然陳池離開這裏隻有幾天的時間。

王誌坐在床邊,默不作聲地抽煙。之前喬羽的床鋪空了下來,人們對於死亡總是懷有排斥心理,尤其是死者待過的地方,王誌卻沒有受這個影響,依然住在409,和他在一起的是後來住到陳池床鋪上的同學何明峰。

“我們也不知道喬羽他怎麽了,突然之間就這樣了,真是匪夷所思啊!”何明峰抽著煙說。

“不可能,他的這種過激行為不會是一瞬間形成的。他給你們說過藍小詩嗎?”陳池搖了搖頭問道。

“沒有。自從你離開這裏後,宿舍一直很沉悶,大家都在做自己的事情。很多時候喬羽都不上課,一個人偷偷去外麵。他似乎認識了新的朋友,有一次我聽見他和別人打電話,提到過藍小詩。”何明峰想了一會,說出一個細節。

“王誌,你啞巴了?你不知道嗎?你為什麽不說話?”陳池盯著王誌,大聲問道。

王誌把手裏的煙掐掉,轉過頭看著陳池:“我不知道,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隱私。喬羽這麽做,一定有他的道理,你為什麽總要刨根問底?——好,我告訴你。喬羽暗戀藍小詩,每個周三的學生會衛生部例會,他都可以見到她。可是忽然有一天,藍小詩知道了這件事,從那以後她再也不理喬羽。後來,喬羽急了,找到藍小詩問她。藍小詩告訴他,她喜歡的是你。”

“喬羽很痛苦,但是他沒有辦法。他的心情開始低落,於是迷戀上了上網,因為那裏有很多陌生人,他們可以聽喬羽說心裏話,不管是對藍小詩的愛,還是對陳池的怒罵。”說到這裏,王誌頓了一下,“你還想知道什麽?你還能做什麽?”

陳池愣住了,他沒有想到喬羽和藍小詩中間竟然還有這樣的事情。他忽然覺得自己很多餘,如果不是自己,也許藍小詩會和喬羽在一起,至少不會不理他。不過,這是理由嗎?這樣的理由會讓喬羽做出劫持的事情嗎?

陳池離開了宿舍,他知道他再也不屬於這裏。

曾經的記憶正在一點一點消失,因為喬羽的死,會消失得更快。旁邊有人走過來,看見陳池,慌忙閃到一邊,仿佛在躲避瘟疫一樣。

走到宿舍樓下麵的時候,值班老師看見了他,一臉諂笑地說:“陳池,怎麽來這裏了也不說一聲。有什麽要幫忙的嗎?以前老師得罪的地方,你可別記在心裏啊!”

陳池沒有說話,值班老師越說越起勁,最後竟然讓陳池在學校評職稱的時候投他一票。

“滾你媽的。”陳池扔下這麽一句,頭也不回地離開了,留下值班老師愣愣地待在那裏,一臉茫然。

回到怪物樓的時候,陳池遇見一個男孩,他手裏拿著一個五階魔方,兩隻手不停地動著,上麵不同花色的板塊快速地移動著,組成一個又一個圖案。他是怪物樓裏麵的魔方天才白少傑。

“新來的?有什麽本事啊?聽說是推理,能猜出我下一個圖案是什麽嗎?”

白少傑二十三歲,他是三年前來到怪物樓的,最近正準備參加一個國際魔方大賽。他穿著一件花格子襯衫,還戴著一方頭巾,樣子輕佻高傲,看起來像一個欠扁的印度阿三。

“字母,S、B。”陳池說完抬腳向前走去。

白少傑登時愣住了,他看見自己手裏的魔方剛好停了下來,前麵和後麵的圖案看起來正好是字母SB。

“真的這麽神?”白少傑盯著手裏的魔方。片刻,他忽然明白了過來:“小屁孩,竟然利用我的心理罵我。”

不知道過了多久,陳池被電話驚醒了。黑暗中,他看見手機的熒光屏閃個不停,猶如一個幽靈的眼睛。

“喂。”陳池接通了電話。

電話裏沒有人說話,卻傳來清晰的音樂聲,是鋼琴曲,音調有些熟悉。陳池的睡意頓時一掃而光,全神貫注地聽著電話裏的音樂,然後又一次衝著話筒問道:“是誰?”

“嗬嗬,嗬嗬。”電話裏傳出一個沙啞的聲音,似乎是一個垂死老人的呻吟,但是卻帶著不可抗拒的威嚴,“能猜出這是什麽曲子嗎?”

“貝多芬,命運交響曲。”猛地,陳池想起了什麽,驚聲喊道,“是你?”

發現龍武死亡現場之前,陳池曾經接到的神秘電話。之前這個電話還曾經給他發過信息,當然發信人和電話號碼都是亂碼。

“當然是我。貝多芬因為自己命運坎坷,所以創造了優秀的曲子。人們因為貪婪,所以創造了欲望,上帝因為仁慈,所以創造了天使。今天的你,一定很難過吧?看著好朋友死去,自己卻無能為力。”

“你到底是誰?你對喬羽做過什麽?”陳池打斷了對方的話。

“不,不,不,孩子,你不要這麽大聲。打斷別人說話是非常不禮貌的,就像一件作品的創作被中斷一樣。完美的藝術,除了作者的天賦,更需要觀眾的熱情。你就是我最好的觀眾,當然,還有那個關風。”對方的聲音聽上去如同一個邪惡的幽靈,陳池感覺渾身不舒服。這種不舒服讓他的腦子快速轉動,很快,他想起了一個人。

“你是上帝之手?”陳池脫口而出。

“親愛的觀眾,請你繼續欣賞我的作品。”對方說完掛斷了電話。

陳池愣了幾秒,立刻找到關風的電話,撥了過去。

3

“問你三個問題,你一定很感興趣。”

“拜托你快點,我趕時間。”

“你最好的五階魔方成績是多少?”

“32秒。”

“哦,那很差呀,我以為你在25秒左右呢。”

“我說的是盲擰。”

“好。第二個問題,五階魔方,貼色紅、藍、黃、白、綠、橙。圖案組成四麵,第一麵,紅色12,白色17;第二麵,藍色17,黃色13;第三麵,綠色20,橙色9;第四麵,白色9,橙色21。這樣的圖案是什麽?”

“五階魔方,圖案四麵,這個看來需要一些時間……”

“其實答案很簡單,我相信難不倒你。你不覺得這樣很有挑戰性嗎?”

“的確,從來沒有這樣的問題。你要的圖案我一定幫你拚出來,請給我兩分鍾時間。”

“好的,不如我們來點音樂,也許會讓你的思維更加敏捷。”

“哦,是什麽音樂啊?”

“命運交響曲。”

“好。不過我在拚圖的時候,耳朵裏聽不見任何音樂的。”

“當然,因為你會對那個圖案非常感興趣。”

“我也很好奇,這個會是什麽圖案。”

“你很快就會知道的。”

“你確定那個電話是上帝之手打來的?”關風又問了一遍。

“絕對是他。他的語氣以及給我打電話的時間和內容,都和案子絲絲入扣,不會錯的。這種人的心理就是這樣,他所做的一切就是為了給別人看。顯然,他把我們當成了觀眾,他要一件一件做下去,讓自己的作品完整。”陳池堅定地說。

電腦上的軟件依然在搜個不停,可惜又一次沒有結果。很顯然,對方早就預料到了這一點,那個亂碼根本不可能有找到他的線索。

“現在我們也許應該關注他的下一個目標是誰,他說過準備再次作案。”陳池說道。

“我已經派人在你們宿舍樓巡邏,如果有消息,會馬上反饋過來。隻是不知道他這次的目標會是誰。還是特別班的學生嗎?喬羽算不算他的作品呢?”

“不,喬羽不是他的作品,充其量是他對我的懲罰。我總覺得這個上帝之手是衝著我來的。寧老師跟我說過,當初特別班的名額本來是我,後來龍武的家人不知道做了什麽手腳,讓龍武代替了我。可是就在當天晚上,龍武被殺。也許上帝之手,就是要讓我來特別班。然後,他殺死了王濤。為了讓我徹底留在特別班,他又利用某種手段害死了喬羽,徹底把我從以前的地方隔離了。”陳池把心裏的想法說了出來。

“你說得雖然不錯,但是現在一切還都是未知數。我實在想不出,你會有什麽仇人。難道上帝之手也是一個推理天才,他所做的一切是為了和你比試?又或者是你奪走了他什麽東西,他來報仇?”關風提出了疑惑。

陳池愣住了,關風的話讓他想起了一個人,劉天浩。難道是推理大賽上的失利,讓他難以釋懷,於是便化身上帝之手?不,不可能的,劉天浩早已經離開林城,之前來特別班的時候,寧老師還說劉天浩去了北美洲旅行。那時候,龍武已經死了,不可能是他。那麽,上帝之手到底是誰呢?

“丁零,丁零……”關風桌子上的電話響了,他麵色沉重地拿起話筒,放到了耳邊。片刻,他放下了電話,直直地看著陳池:“他的新作品出現了。”

“是誰?在哪裏?”陳池一下子站了起來。

“魔方天才白少傑。這一次他把地方選在了天龍魔方俱樂部的一個包間。周波和法醫已經趕了過去,走吧,去看看他的第三件作品是什麽。”關風說著站了起來。

魔方,在20世紀和華容道、獨立鑽石並稱為世界三大益智遊戲。80年代初,魔方傳入中國,因為當時電子玩具還少,所以魔方是很多孩子的第一玩具。雖然魔方在國外盛行不衰,但是在國內卻一直跟不上。直到21世紀初葉,我國才出現了第一個魔方俱樂部。經過魔方愛好者的大力推廣,魔方俱樂部漸漸在各大城市出現,林城的天龍魔方俱樂部就是其中一個。

天龍魔方俱樂部坐落在林城商業區3號樓三樓,旁邊大都是一些桌球、仿真遊戲館之類的門麵。來這裏玩的大部分是有錢的公子哥,3號樓下麵通常停滿了各種各樣的私家車,但是今天卻圍滿了人。

關風和陳池走進天龍魔方俱樂部的時候,幾名警察正在拍照,一個身穿藍色背心、頭發束成一條辮子的男人和周波在說話。陳池看了他一眼,他身材健壯,體格凶猛,但是說話卻柔聲柔氣,跟女人一樣。幾句話沒說完,便捂著嘴驚叫,一副十分恐懼的樣子。

“典型的偽娘癖。”陳池輕聲說。偽娘癖是陳池的叫法,正確的說法應該是兩重性格,因為內心缺少安全感,所以拚命在外表上打扮,於是扭曲了自己的性格。這樣的人,大都是童年有一定的陰影。

“周波,什麽情況?”關風走了過去。

“這是發現現場的人,也是這裏的老板,孟天龍。”周波指了指旁邊的“偽娘癖”。

“是我第一個發現的,你不知道多可怕、多恐怖。半夜的時候,那個訂房的客人離開了,他說另外一名客人在想事情,交待我們不要打擾他。一直到今天早上我們準備關門了,那個客人還不出來,於是我便打開了門,誰知道,哎呀呀,嚇死人了。”孟天龍一邊說當時的情況一邊做矯情的動作。

“那個訂房的客人什麽樣子?”關風問道。

“沒看清,他戴了一個麵具,說話冷冰冰的,我們也不好多問。看起來很酷,應該很帥的。”孟天龍一副花癡的樣子。

“把他的情況和警察說一下,要一字不漏。”關風皺了皺眉頭,他實在受不了這個孟天龍的樣子。他看了周波一眼,然後往現場走去。

4

死者白少傑,男,23歲,本市人,係林城刑警學院特別班學生,三年前被特別班選進來,今年年底即將進入林城魔方俱樂部工作。死亡原因是機械性窒息。凶器是一根五毫米粗的尼龍繩。

根據現場勘查,死亡時間應該是今天淩晨兩點半到三點半之間。現場幹淨整潔,依然延續著上帝之手之前的詭異布置。白少傑靠在椅子上,兩隻手舉著一個魔方,他的眼睛被死者用膠水上下黏開,因此兩隻眼睛睜得很大,無法合攏。

在他麵前的桌子上,有四個字:上帝之手。

關風重新打量了一下周圍的情況,這是一個大約十五平方米的包間,裝修豪華,乳白色的壁紙上是一個接一個的魔方圖案,長時間凝視會讓人有強烈的眩暈感。包間裏有一張長約兩米的沙發,一張桌子,兩個凳子。前麵還有一個投影機,投影機的左邊有一個攝像頭,但是此刻攝像頭沒有啟用。

“在進入包間以後,凶手便把攝像頭移開了,監控錄像沒有拍到任何東西。”周波解答了關風的疑問。

“你怎麽看?”關風看了他一眼。

“依然是上帝之手幹的,他的犯罪已經開始升級。前兩起,他沒有出現在現場,但是這一次他已經走出了帷幕,來到了舞台中央。之前的殺戮已經無法滿足他內心的欲望,他似乎希望有更多的人知道他。我想應該再給他加上另外一個特性——剝奪型罪犯。他殺死白少傑後,把他的眼睛用膠水黏開,為的是讓他注視自己手裏的魔方。這個魔方也許是上帝之手想要表達的東西,但是上麵雜亂無章,根本沒有什麽線索可尋。”周波說。

“之前他給陳池打過電話,並且告訴陳池要作第三起案件。他把殺人當做自己的藝術創作。現在案子已經升級,一次比一次嚴重,我不知道走出這裏後該如何麵對外麵的媒體和上級領導。”關風用力搓了搓臉,歎了口氣。

“也許,那個上帝之手會躲在一邊偷看自己的成果。看到警察的無力,他心裏一定很高興,興許會說,嘿,看,我的作品!這種心理不會獨享,他一定會告訴別人。單方麵的享受已經讓他無法自製,除了陳池,他也許會選擇向公眾透漏什麽,比如電台、電視或者網絡。”周波繼續分析上帝之手的心理。

關風點了點頭,站了起來:“盡量查找上帝之手的蹤跡,爭取多找到一些線索。另外,立刻給出一份罪犯心理分析報告。對了,這個你和陳池交換下意見。”

“你很看重陳池,他不過還是個學生。”周波繞開了關風的話。

“他是一個天才。你也發現了,他的觀點有時候比你更高一籌。”關風說。

“沒有誰的觀點比誰好,這個世界沒有誰是絕對正確的或是絕對錯的。我隻是好奇你為什麽如此看重他,很多事情甚至完全聽從他的看法,你不怕有誤差嗎?”周波繼續問。

“因為他的父親曾經是我們警隊的心理指導師,他的一些看法並不是沒有道理。”關風猶豫了一下,說出了理由。

“陳天保?”周波頓時愣住了,隨即露出了釋懷的笑容,“我明白了,怪不得他有如此冷靜的邏輯思維和超越常人的分析能力。除了後天的學習,更主要的是天分。”

陳池一個人坐在天龍魔方俱樂部的門口抽煙,他身體前傾,目光落在樓下的人群中。那些人的聲音漸漸遠去,整個世界仿佛死了一樣寂靜。站在高處,每個人都會有一種恍惚感,仿佛自己是長出了翅膀的鳥,可以飛離人間,飛往天堂。

昨天下午,陳池找到了藍小詩。

雖然喬羽曾經差點害死她,但是她並不恨他。經曆過死亡後,任何人都會變得比以前堅強,看事情也會更長遠。

“其實,我並不是特別討厭他。他跟我表白的那天,我心情很差。早上出門的時候發現自行車被人紮破了車胎,好不容易攔了一輛出租車卻發現前麵的路被人堵了。等到我趕到學校的時候,又撞到了一個人。因為遲到,老師當眾批評了我。後來就遇到了喬羽,他站在那裏大聲說他喜歡我什麽的,整個班裏的同學都聽到了。於是,我罵了他一頓,並且用很難聽的話刺激他。如果我好言好語拒絕他,或者不理他,也許事情不會這麽糟糕。”對於喬羽的死,藍小詩顯得很難過。

“你那天心情很差,可是喬羽卻跟你表白,並且是在很多同學麵前。”陳池忽然明白了,也許正是這些看似偶然的情節,才導致了喬羽劫持藍小詩,並選擇輕生的結局。

如果那天藍小詩遇到的一切是被人設計好的,車子是被人故意紮破的,出租車前麵的路是被人故意堵住的,在學校門口故意被人撞倒,連喬羽的表白也是被設計在內的,那麽這一切從心理上便順理成章了。

上帝之手一定是這樣一步步設置好的。當然他在背後一定做了很多功課,比如事先了解喬羽的心理狀態以及喬羽的性格,然後通過聊天或者其他方式慢慢讓喬羽走到他的計劃裏。王誌說過,自從陳池離開後,喬羽經常去網吧上網聊天。也許那時候他已經著了上帝之手的道,正在一步一步走向自己的死亡。

陳池真的想不明白,自己究竟哪裏得罪了這個上帝之手,會讓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殺人。這樣的行為會繼續嗎?

上帝之手,你究竟想做什麽?

陳池掐掉了手裏的煙,他決定盡全力接受對方的挑戰。

5

這是特別班的會議廳。

此刻,特別班剩下的所有學生、學校領導、刑警隊長關風以及一些市委領導盯著會議廳的投影,上麵是最近幾天發生的命案。這些命案的主角幾乎全部是特別班的學生,自名為上帝之手的罪犯正在用挑釁的目光隨時準備犯下下一起命案。

周波作為這次會議的主講,除了把命案的一些特征告訴所有人,更主要地是他要把上帝之手的犯罪心理告訴特別班的其他學生,因為他們很有可能是上帝之手的下一個人選。

“他仇視天才,他喜歡利用天才們的特長來完成自己的犯罪。每一次犯罪,對他來說都是一種創作的享受。王濤的血畫,白少傑的魔方,這些曾經是讓他們進入特別班的特長,此刻卻成了罪犯瞄準的靶子。”

“你的意思是說我們應該收起自己的專長,跳舞的改行唱歌,唱歌的改行做體育,做體育的改行遊戲,遊戲的改行跳舞?”一個女孩站起來提出了疑問,她是之前發現王濤死亡現場的舞蹈天才蘇雪嬌。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隻是希望你們不要再出事。”周波分析罪犯心理是一把好手,但是對蘇雪嬌的尖酸提問,他還是有些不知所措。

“這個上帝之手,到底是什麽人?已經殺了三個人,難道你們警察一點線索都沒有嗎?你們應該知道,特別班對於林城刑警學院包括整個林城市是多麽重要的地方,這裏的學生卻一而再、再而三地遭到殺害,你們幹什麽吃的?是不是需要市委從省公安廳找人過來查案?”市委領導的話,除了指責,更多地是害怕特別班的學生再次受到傷害。

可是,無論是誰都無法阻止上帝之手的犯罪。

投影屏幕上不停地放著龍武、王濤和白少傑的死亡現場照片。這樣做是為了刺激到特別班剩餘的學生,讓他們提高警惕,以免再次落入上帝之手的圈套。

但是,這樣的做法顯然沒有起到預期的作用。剩餘的幾個學生,除了陳池,幾乎沒有人注意投影屏幕上的畫麵。陳池盯著上麵的照片已經足足有十幾分鍾,甚至關風推他,想讓他作為學生代表發言,他都沒有感覺。

“陳池,想什麽呢?”關風又推了他一下。

“他一定在偷笑我們的無能。”陳池喃喃地說。

“你說什麽?”關風愣住了。

“他一定在偷笑我們的無能,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中,這一切根本就是他導演的戲,我們全部是角色。他把自己想象成一個導演,不管我們對劇情角色是否願意,他都讓我們演了下來。”陳池的聲音越來越大,他邊說邊走,徑直走到講台前,奪過了周波手裏的激光筆。

“陳池,你做什麽?”關風站了起來,有些生氣地看著他。

“龍武的現場是什麽?整個現場看起來像一幅畫,這一點王濤說過,上帝之手用的是愛德華?蒙克的表現方式。其實,上帝之手表達的意思,是他下一個目標的特點——畫像,他要殺死繪畫天才王濤。同樣,在王濤的死亡現場,他用自己的血畫了一幅畫,左邊是一棟樓,右邊是一個雕塑,中間寫著一個數字——1974。這幅畫的意思是什麽?1974年,匈牙利布達佩斯建築學院厄爾諾?魯比克教授發明了魔方。這是上帝之手留給我們的線索,他的意思是要殺魔方天才白少傑。可惜我們沒有破解出來。”陳池邊說邊把照片放了出來。

“那他的下一個目標呢?現場有提示嗎?”有人提出了疑問。

“當然,答案就在白少傑拿的那個魔方上。”陳池點了點頭,打開了白少傑死亡現場的照片,並且把白少傑手裏的魔方圖案放大,正麵,反麵,左側麵,右側麵。

“正麵的花色是一個字母G,左側麵的花色是一個字母A,反麵的花色是一個字母M,右側麵的花色是一個字母E。他的下一個目標是……”周波突然停住了說話,與此同時,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一個人身上。

他是遊戲天才左明明。

左明明呆住了,他用驚愕的目光看著白少傑手裏的魔方圖案,他無法相信上帝之手的下一個目標竟然是自己。

一年前,左明明來到了特別班。當然,他靠的是自己優秀的遊戲天賦。在他的人生中,無數次遊戲都被他玩到“GAME OVER”,可是如今,他麵臨的將是自己人生的OVER,他愣愣地看著投影,心裏湧出哀傷與恐懼。

“我們絕對不能讓他得手,如果他真的敢來,我們一定會抓住他。”關風信誓旦旦地說。

陳池沒有說話,默默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如果上帝之手真的要殺人,誰能擋住他?如果說整個案子的真相是一塊正方形的毛巾,現在他們隻揭開了毛巾的一個角落,毛巾下麵是什麽,也許隻有上帝之手自己知道。

對於陳池的分析,周波和關風給出了絕對讚同的意見。學校領導當即表示讓陳池協助他們一起抓捕上帝之手。對於左明明,學校領導希望警察能給予二十四小時的保護,千萬不能再讓上帝之手得手。

走出會議室的時候,陳池看見左明明的手在微微顫抖。

麵對死亡,沒有人能泰然處之。因為生命不是電腦遊戲,遊戲結束了,依然可以重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