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終極對決

“記得,這個世界上沒有對,也沒有錯。水是溫和的,但是凝固成冰,便是殺人的利器;槍是用來處決犯人、解決罪惡的,但是也可以用來犯下罪惡。”男孩恭敬地說。

1

林城墓園。

墓園的盡頭是林城的洪山,山上有條水泥路,迂回曲折,直通到山頂。站在山腰上,可以看見山下到處是密密麻麻的白色“蘑菇”群,那是林城墓園的墓地。

車子緩緩爬行,停在半山腰的山門前。陳池和關風下車,沿著前麵的階梯慢慢攀爬。

四周一片安寂,偶爾有一些不知名的鳥撲棱著翅膀飛過,氣氛顯得異常肅穆。快要走到山頂的時候,陳池看到眼前又是密密麻麻的墓地,一層一層排列整齊。走在這裏,你必須屏息凝氣,懷著謙卑恭敬的心,因為它必然是你最後的歸宿,無論你走得多遠,始終都要回來。

陳池知道山頂上的大都是警察的墳墓,因為這裏可以俯瞰整個林城,從風水上說可以保整個林城平安,正好和警察的職業相應。以前陳池聽父親說過這個,他還遺憾地說,自己死後,是沒有資格埋到山頂的,這裏躺著的都是烈士,都是為民犧牲的好警察。

關風走在前麵,穿過一排又一排墓碑,最終停了下來,然後把手裏的鮮花放在一個墓碑前。那個墓碑上貼著一張陶瓷照片,是一個中年男人,身著警服,目光犀利,下麵寫著他的名字:徐明光。

陳池不知道關風為什麽要帶自己來見這個警察,但是他想關風總會有他的道理的,於是默默地跟著關風把手裏的一些點心放在墓碑前。

關風在墓碑前沉默了片刻,然後站起來向後麵兩個墓碑走去,那兩個墓碑上是兩個二十多歲的男人,他們的名字分別是黃義軍和侯銳。

把所有的東西放在墓碑前之後,關風又走到徐明光的墓碑前,坐了下來,點了一根煙。

陳池不知道關風葫蘆裏究竟賣的什麽藥,他想問,但是看到關風一臉的嚴肅,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時間一點一滴過去,關風已經吸掉了兩根煙,山上的風越來越大,陳池有些冷。這時候,他看見山下好像來了幾個人,他們穿著警察製服,走得很快。

關風站了起來,似乎他正是在等這幾個人。看著那幾個人越來越近,關風的臉色越發凝重,他看著陳池說:“一會無論發生什麽事,你都要默不作聲,知道嗎?”

陳池點了點頭,想說點什麽,但是關風卻向旁邊的墓碑後麵走去。

十分鍾後,那幾名警察走了上來,為首的是林城市公安局局長朱明,後麵三個警察,陳池並不認識。他們的手裏都捧著鮮花,表情凝重,如同剛才關風一樣,走到那三個墓碑前依次放下。

“有人比咱們早來一步呀!”看到關風放的鮮花,一個警察說話了。

“畢竟是為人民犧牲的,應該會有人惦記。”朱明歎了口氣說。

“九年過去了,真快啊!”另一名警察說著從口袋裏拿出一盒煙,點了一根,放在墓碑前。

這時候,關風走了出來。

“你怎麽在這裏?”看到關風,朱明不禁有些意外。

“今天是他們的忌日,我來看看他們。”關風說。

“難得小關有心啊,九年前。你剛到局裏不久吧。”旁邊一名警察說。

“是的。”關風點點頭。

“如果不是九年前那場意外,現在他一定是局長,我寧願是他的副手。”朱明說著就有些哽咽。

“是啊,如果不是陳天保不顧組織,不守紀律,徐副局長和老黃、老侯也不會犧牲。現在想來當時我們都是太輕信陳天保了。”一名警察義憤填膺地說。

“也許,我們都誤解了陳天保。”這時候,關風插了一句,然後頓了一下,“我知道我對於九年前的事情沒有發言權,但是我有一個證據,也許可以解開大家多年的困惑。”

“什麽證據?”朱明問。

關風從隨身包裏拿出了一台DV,這是一款索尼老式DV機,和現在的DV比起來顯得龐大而笨拙。關風似乎對它還有些不太熟悉,操作鍵按了好幾下,裏麵才出現了他想讓其他人看到的畫麵。

畫麵不太清晰,並且拍攝的角度也有些偏差,隻能看到一個模糊的大概,但是聲音效果非常好。

畫麵上一共四個人,其中三個穿著警察的製服,可以看出來他們正是徐明光、黃義軍和侯銳,而另一個沒有穿製服的人則是陳天保。

“現在我們脫離了監控範圍,接下來我希望你們能配合我做一個遊戲。如果你們贏了,我會放了人質,如果你們輸了,我同樣會讓人質離開。”一個陰沉的聲音從DV裏麵傳了出來。

“遊戲?什麽遊戲?”黃義軍問。

“哈哈,這個遊戲自然是和你們警察有關係了。如果你們誰的專業知識不紮實,很可能會導致整個遊戲都輸掉的。”那個聲音陰沉地說。

“你到底想搞什麽花樣?把人放了,我們會對你從寬處理的。”徐明光說話了。

“為了保證我們的遊戲能夠順利進行,我特意把自己和人質連在一起,中間是一個炸彈,除非你們完成整個遊戲,否則,你們隻能救出去一具屍體。”

“好,我們答應你。”這時候,陳天保說話了。

“非常感謝,為了表示誠意,我以真麵目對待你們。”對方說著似乎取掉了什麽東西。

“是你?”看到對方的樣子,畫麵上的陳天保顯得非常激動,激動之中似乎又帶著一絲恐懼,以至於旁邊的徐明光拉了他幾次,他都沒有回過神來。

“現在我們開始遊戲。遊戲很簡單,這裏有三個袋子,袋子裏麵是問題的題麵,同樣也有正確答案,你們隻需要回答問題就好。”

麵對對方的奇怪遊戲,四個人都陷入了沉默中。

“你們不選,我選。”對方似乎等不及了,興奮地說,“哦,是法律題,這是你們警察的專業呀!我來看一下題麵,A殺死了B,但是為什麽A卻不用承擔任何責任?”

四個人依然在沉默,從畫麵上看,陳天保似乎根本沒有聽到對方的問題,他的身體在微微顫抖。另外三個人顯然把希望寄托在陳天保身上,旁邊的侯銳甚至推了他一下,希望他能做出一個決定。

“我來選,A是因為正當防衛殺死了B,所以不用承擔任何責任。”旁邊的黃義軍聽不下去了,說出了答案。

“這是官方的答案,是你們正義者的答案,很圓滿的答案,可惜,卻是錯的。真正的答案是A是公安局局長的兒子,他的父親用盡一切辦法買通了所有關係,所以A不用承擔任何責任。你回答錯誤,這個錯誤的回答會讓你失去生命,所以,你是第一個離開我們的人。”對方說完,DV裏麵傳來一個輕微的聲響,接著黃義軍身體一晃,栽倒在地上。

“啊,他媽的。”圍著DV看的一個警察罵了起來,朱明也愣住了,看到如此殘忍的局麵,他簡直驚呆了。

“還說什麽答案?即使他說出你說的答案,你依然會殺死他,因為你會說警察怎麽可以這樣想,警察應該說A是正當防衛殺死了B。你存心要殺人,任何答案都是錯誤的。”陳天保看著黃義軍倒在地上,大聲叫了起來。

旁邊的侯銳彎腰剛準備扶起黃義軍,又聽到一個響聲,他停住了動作,那是子彈撞擊地麵的聲音。

“現在我們開始第二題,你們選還是我選?”遊戲依然在繼續。

2

照片有些陳舊,但是保管得很好。

上麵一共五個人,二十歲左右的年紀,青春年少,笑容燦爛。陳天保和肖光站在一起,他們的個子最高,彼此搭著肩。

於慧已經回房了,剩下的兩個人都沒有說話,他們依然記得照這張照片的時候,他們剛好參加了刑警學院舉行的籃球賽,憑著他和肖光的完美配合打敗了對手,並且成為整個球隊裏麵最有默契的搭擋。

那天晚上,他們在學校外麵的飯店慶賀,席間有人問起一個問題:為什麽每次都是肖光傳球,陳天保投籃?

這個問題顯然認眾人有些尷尬。無論是從技術還是個頭上說,肖光和陳天保搭擋都是相得益彰,至於為什麽一直都是陳天保投籃,就連肖光自己也說不清楚。一直到後來,那個神秘人出現後,他才終於知道了原因,因為他和陳天寶天生就是敵人,如果是朋友也隻能是堂吉訶德和他的隨從一樣。

陳天保翻過這張照片,眼前變成了一張黑白照,上麵的人全部穿著黑色的衣服,神情肅穆,前麵是一座墓碑。

“這是在你的葬禮上拍的,所有人都以為你死了。”陳天保聲音顫抖著說道。

“其實我就在人群後麵,這裏。”肖光苦笑了一下,指了指照片左下角,那裏的確有一個模糊的人影。

“我很納悶,當初你究竟是怎樣騙過所有人的?”陳天保問。

“說起來很簡單,負責在火葬場裏麵燒屍體的人被我們買通了,雖然當時推進去的人是我,但是真正被燒掉的人卻是另外一個人。”肖光說。

“當時除了我,杜老師是哭得最凶的一個。你知道,他一直覺得你是他最好的學生。”陳天保的目光落到照片前麵的一個男人身上。

“是的,他很看好我。不過,天保,你何嚐不是他的得意門生呢?現在算來,杜老師有六十多歲了吧。”肖光歎了口氣。

“是的,六十八了。前些天我曾經想去看他,但是到了門口又回來了,我不知道該怎麽麵對他。他曾經最得意的兩個學生,一個當了罪犯,另一個卻沒有做警察,我怕他看到我難過。”陳天保點點頭說。

“我知道對於我,你心裏一定充滿了疑問,其實就連我也是充滿了疑問。你相信嗎?這些年我做的一切全都是為了你和韓雪。”肖光說。

“我,韓雪?”陳天保愣住了。

“二十年前那場大火,韓雪之所以會去新亞商廈,是因為她接到了你的傳話。”

“我的傳話?”

“是的,你當然沒有給她傳話,可是韓雪卻接到了你的傳話。我想給韓雪傳話的人一定是她非常相信的人,所以她才回去。這一切本來就是個陰謀。當初我盲目聽從別人的意見,殺死了那個包工頭的兒子,其實他並不是主謀。真正害死韓雪的就是那個傳話的人。這些年來,我一直在追查他,可是始終無法揭開他的真麵目。”

“你怎麽知道是另有其人?這麽多年過去了,你一直沒有放棄嗎?”陳天保驚呆了。

“是的,這麽些年過去了,這是我唯一的目的。最開始就是他走進我的心裏,讓我離開了你們,讓我陷入了他的圈套裏麵。他就像一個從地獄出來的魔鬼一樣,牢牢地抓著我的心理,讓我死心塌地地按照他的計劃一步一步離開人間,和他一樣變成魔鬼。但是我不甘心,當我發覺這一切的時候,我便發誓一定要親手抓住他,殺了他。”

“於是你就在二十年前假死,讓所有人都以為你死了。可是,這太不可思議了吧?”陳天保依然無法相信肖光的話。

“假死不是我的主意,也是他的主意。他讓我假死,為的是徹底拋開以前的身份。為了斷絕我的後路,他甚至殺死了我老家唯一的親人。這一切我本來都不知道,直到後來發現以後,我才知道自己一直被對方利用。九年前的綁架案,還有對付你兒子陳池的上帝之手案,這一切都是他的主意,我像一個木偶一樣被他操縱著,我希望可以通過蛛絲馬跡找到他。可惜,即使我用盡各種辦法依然一無所獲。”肖光悲傷地說。他仿佛看見自己一生的時光在眼前緩緩流淌,追逐一生的目的,到最後依然沒有實現,內心的悲傷與淒涼自不待言。

“他究竟是什麽樣的人?”陳天保看到肖光眼裏的悲傷,心裏不禁一震。肖光已經如此了得,能夠讓肖光都束手無策,二十多年來竟然連影子都無法捉摸的人會是誰?難道真的是地獄裏的惡魔?

“不過,我很快就會知道他是誰了。天保,前些天我去看了看韓雪,不過我沒進墓園,隻是在外麵看了看。我知道韓雪看到我現在這個樣,一定會不高興的。你看看我,才四十出頭的人,看起來都像六十歲的老人了,哈哈。”肖光轉移了話題,話語中充滿了悲戚。

“肖光,我真的想知道,這些年你到底在做什麽?那個神秘人對你做了什麽?你為什麽要用一生的時間來尋找他?”陳天保心中有不少疑問。

“他隻是給了我一些方向性的意見,如果不是昨天一次偶然的發現,現在我依然和你是敵人,依然恨不得你死,包括你的兒子。一直以來他都在誤導我,韓雪的死,我的人生,如果不是你,我的人生一定是另一種樣子。可惜我走進了他的軌道,沒有回頭的路。不過現在好了,我很快就能知道他是誰,所有的秘密可以找出真相了。”肖光的眼裏閃出了興奮的光芒,“天保,我們一起去看看杜老師吧。”

“好。”陳天保還想說什麽,肖光卻站起來向外麵走去。

“我怎麽找你?”

“今天晚上八點,我們到林城刑警學院門口見。”肖光頭也沒回的離開了。

門關上了,陳天保重新坐到沙發上。這時候,於慧從房間裏走了出來。

“你都聽到了?”陳天保說。

於慧點了點頭,眼淚再次落了下來:“原來這麽些年,你的心裏一直有別人。”

“不,不是的,她已經死了。我一直覺得她的死有些意外,所以我一直對她耿耿於懷。我對她已經沒有愛,有的隻是懷念。這麽些年我虧待了你和陳池,不是我不愛,我是怕連累你們。你不知道我身在一個怎樣的漩渦。”陳天保支撐了多年的內心堡壘終於倒塌了,他一直害怕肖光會加害他的家人,可是到今天他才發現,真正的敵人並不是肖光,而是一個更加神秘、更加可怕的人。

“他就是肖光嗎?你相信他嗎?他害得你還不夠嗎?”於慧停住了抽泣。

“我相信他。”陳天保堅定地點了點頭。

“那,陳池會有危險嗎?”於慧忽然想起肖光走之前說的話。

“不知道,不過我想暫時不會。”陳天保想了想說。

“每年的五月初七,你總是一個人去林城墓園,是去看她嗎?”於慧沉默了一會兒,忽然提出這個問題。

陳天保怔了一下,然後點了點頭。

於慧沒有再說話,默默地站起來向房間走去。

3

“我來選。”徐明光往前走了一步,憤怒地看著眼前的人,可以看出來他的身體在微微發抖。在這種情況下,他別無選擇,不能原地待斃就要主動出擊。

“好,還剩兩個袋子,你選哪個?左邊的還是右邊的?”對方問。

“左邊。”徐明光想了幾秒鍾,說出了自己的選擇。

“好,題麵給你。”對方說著把袋子遞了過來。

徐明光接過袋子,打開後看到上麵的內容,他頓時愣住了,久久沒有說話,身體也是寂寂不動,仿佛一座雕塑。

“徐隊,怎麽了?”身後的侯銳推了推他,旁邊的陳天保也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俄羅斯轉盤。”徐明光一字一句地說出了題麵上的內容。

“什麽意思?”侯銳問。

“很簡單,五顆子彈,一次機會,目標是人質。如果夠幸運,那麽人質沒事,回答正確,我放人質跟你們回去。”對方說出了題麵意思。

“這不可能,一次機會,五顆子彈,可能性簡直是微乎極微。”侯銳叫了起來。

“沒有不可能,問題的答案很簡單,現在我們開始吧。”對方說。

“不,我放棄。”徐明光思索了一下,然後搖了搖頭。

“不要。”陳天保一驚,大聲叫了起來,還沒等其他人反應過來,視頻裏又傳來一下槍聲,徐明光身體一晃,一下栽倒在地上。

啊,侯銳和陳天寶身體一震,登時愣住了,對方的殘忍簡直讓他們無法想象。

“放棄就是回答錯誤。現在還剩最後一個袋子,我要求你來回答。”對方指向了侯銳。剛剛發生的事情讓侯銳有些害怕,他愣愣地站在那裏,一句話說不出來。

“我來回答。”見到侯銳這種狀況,陳天保往前走了一步。

“不,我說過要他回答。”對方拒絕了陳天保的要求,然後說話了,“選擇題,你和陳天保,二選一,誰生誰死?”

“你這個王八蛋,我讓你先死。”侯銳的怒火徹底被點燃了,他瘋了一樣衝了過去,可惜剛往前跑了兩步,便被對方一槍打倒在地上。

“你是個惡魔,你他媽的是個惡魔。肖光,你怎麽變成這樣了?你個混蛋,有本事也打死我!”陳天保看著侯銳倒在地上,歇斯底裏地喊了起來。

“我不會讓你死的。我可以想象當其他人發現這裏死了三個警察,隻有你一個人活著的時候,他們一定會非常恨你。”

視頻到這裏戛然而止。

關風默默地關掉了手裏的DV,其他人的臉上表情不一,朱明轉過身看著墓碑上徐明光的照片,眼淚落了下來。

雖然事情過去了九年,朱明卻一直記得那個下午,當他帶著警察衝進去的時候,看到的是徐副局長、黃義軍和侯銳的屍體。陳天保則愣愣地待在一邊,那個綁匪失蹤了,人質躺在地上。

沒有人知道當時發生了什麽事,無論別人怎麽問,陳天保都緘口不語。所有人都認為是陳天保放走了綁匪,甚至有一些媒體說陳天保和綁匪是同夥,殺害了三名警察。回到局裏,陳天保接受了審查,但是因為沒有證據,最終他被放了出來。一個月後,陳天保離開了警隊。

這個視頻還原了九年前那宗綁架案的真相,也充分證明了三個警員的死和陳天保並無關聯,綁匪的目的就是為了嫁禍陳天保。並且從視頻裏麵可以看出來,綁匪和陳天寶的確認識。

“我已經查過了,那個綁匪叫肖光,曾經是陳天保在警校讀書時最好的朋友,但是他在二十年前便死了。這其中的隱情,恐怕隻有陳天保知道。”關風說。

“肖光,我以前聽刑警學院的杜教授提到過他。他的確是死了,怎麽會出現在九年前的綁架案中呢?”一個年長的警察似乎想起了什麽。

“不止九年前,之前陳天保和我說過,這些日子我們城市發生的一係列案子可能都是肖光的作品,上帝之手和爆炸案都與他脫不了幹係。”關風繼續說。

“上帝之手不是周波嗎?怎麽會和他有關係?”朱明心裏一動,脫口問道。

“是的,但是上帝之手這個稱號最初是從肖光嘴裏出來的,之前發生的爆炸案就是肖光做的,在案發前他還曾經給陳天保打過電話。這一點,恐怕真的是匪夷所思。我們都知道,九年前的綁架案中,在現場沒有發現肖光的屍體,但是那個人質說了,他是從樓上跳下去的,並且在跳下去的時候,陳天保向他開了兩槍,那兩槍足以致命。”關風說。

“看來我們必須得找陳天保談談,這些年真是委屈他了。”一個警察看了看朱明。

“是的,不過在找他之前,也許我們應該去趟刑警學院。關於肖光,我想有一個人一定比陳天保更了解。”關風說。

“你是說,杜教授?”朱明愣了一下說。

“不錯。”關風點點頭,“杜教授正是當年肖光的老師,並且他也是陳天保的老師。自從二十年前肖光死後,杜教授便很少上課,隻是偶爾給新警員做一些簡單的培訓。其實,杜老師是一個非常優秀的警員教官,他曾經在美國留學三年,並且曾跟隨美國連環凶殺調查組實習。”關風簡單介紹了一下杜教授的情況。

“那好,這件事就交給你了。如果這個肖光還沒死,還不知道後麵會出什麽亂子。”朱明歎了口氣說。

“今天我之所以在徐副局長和兩名前輩麵前說明這一切,我是希望他們也能原諒陳天保。”

“這一切應該讓陳天保自己來請求原諒。”朱明冷哼了一聲。

這個時候,陳池從旁邊的墓碑後麵走了出來。他看著朱明和其他警察,聲音顫抖著說道:“我代表我父親來這裏向他們說句對不起。請各位放心,我一定會親手抓住肖光,為死去的英烈報仇。”陳池說完,目光落在關風身上,衝著他感激地點了點頭,現在他終於明白為什麽關風要帶他來這裏。

4

二十年前的林城刑警學院隻有幾百人,宿舍樓是一幢灰色的破舊樓房,陰暗的走廊常年飄散著潮濕、腐爛的味道。有很多說法流傳在學生中間,有的說宿舍樓下麵以前是一片亂葬崗,學校占領了墳場,地下亡魂不願意離去,一直流竄在宿舍樓裏麵;也有人說宿舍樓本來是法醫係的實驗樓,後來鬧鬼,所以改成了宿舍樓。

他依然記得那時候和同學們在這裏嬉笑打鬧的情景,雖然已經過去了二十年,這裏也發生了翻天覆地的改變。曾經的破舊樓房已經被新樓取代,旁邊還多出了好幾幢宿舍樓。他打量著眼前的宿舍樓,心裏估摸著以前自己宿舍的位置,最後定格在三樓一個陽台上,隻不過此刻那裏變成了女生宿舍。

身後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然後響起一個聲音,帶著意外與驚訝:“老師,你怎麽來了?”

他轉過了頭,微微點了點頭:“走,我們去操場。”

男孩慌忙走過來想要攙扶他,卻被他輕輕推開了。

這時候正是自由時間,操場上人很多,似乎正在舉行一場籃球賽,旁邊圍滿了觀看的人,男男女女圍在一起,看起來好不熱鬧。

他的目光掠過那些人,落在前麵一個剛剛搶到籃球的男孩身上。二十年前,他和他們一樣,活力四射,奪球奔跑,三步灌籃。現在,他卻覺得自己距離這個世界好遠。

有人看到他身邊的男孩和他,一個個露出奇怪的表情,有熟悉的和男孩打招呼,男孩輕聲應著,卻不多說一句話。

他帶著男孩來到操場草坪上,這裏很寬闊,附近沒有人。他拉著男孩坐在地上。

“老師,你的病?”男孩的臉上帶著一絲不安和疑惑。

“沒事,我用了G2。”他微微笑了笑。

“你用了G2,難道,難道……”男孩的嘴角不由得哆嗦起來。

“是的,不用怕,孩子。”他拍了拍男孩的肩膀,示意他不要驚慌,“今天我來就是見見你,然後和你說一些事情。”

“老師,爆炸案出現了失誤,我不是故意的。”男孩的眼裏泛出了淚花,聲音顫抖。

“沒事,這不怪你,是老師設置的問題。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麵的時候嗎?那時候你隻有十二歲。”他歎了口氣,目光望著前麵。

“記得,如果不是老師,我現在早死了。”男孩點了點頭,他順著老師的目光回到了七年前的那個夜晚。

男孩從小就是個孤兒,如果不是鬼手阿三收留他,他早就餓死了。鬼手阿三是一個小偷,從小便教他偷東西,聲東擊西,裝可憐,碰肩拿錢,他無所不會。用鬼手阿三的話來說,他還不會說話的時候就已經幫鬼手阿三偷過女人的耳環。

每個人的命運都是注定的,他不認識字,但是他聽人說過這樣一個道理,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生來會打洞。所以他和鬼手阿三在一起,除了偷,再也不會什麽。

他七歲那年,鬼手阿三在偷一個老板的錢夾子時失手了,那隻讓他自豪了半輩子的左手被人廢了,從此他成了一個廢人,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男孩身上。

他跟著鬼手阿三走過大半個中國,五年的時間讓他失去了少年的童真,社會的殘酷和人情的冷漠在他身上沉澱,他在十二歲的時候已經可以輕鬆地從那些大腹便便的人身上拿走錢包,取走裏麵的鈔票後再放回他們身上。

後來,他遇見了老師。

他像取別人錢包一樣取走了老師的錢包,又把錢包重新放回去,離開後他才發現自己身上所有的錢都沒了。他努力回憶著今天出來後的每一個細節,最後想起在他還給老師錢包的時候,老師的手曾經碰了他胸口一下。

想清楚的時候,老師出現在了他眼前。

那天晚上,他跟著老師走了。老師帶他離開了那個圈子,他徹底告別了鬼手阿三,因為鬼手阿三死了。

雖然鬼手阿三對他並不好,每次偷不到東西就會打他,但畢竟是他把自己養大的,他在鬼手阿三的屍體旁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響頭。

老師帶著他學習,讀書,教他做人。他從來不問老師的任何事,這些年的生活早已經告訴他該如何做好一個學生。

“現在我要告訴你一些事情。”老師打斷了他的回憶。

“我聽著。”男孩點點頭。

“老師的名字叫肖光,曾經也是這裏的一名學生,並且是一名優秀的預備警察,可惜因為一些事情發生了偏離,最終遠離了這裏。你要記住,等我離開後,你要安心上課,學習一切知識。”說到這裏,他從口袋裏拿出一個東西,放在男孩麵前,“這裏有一個盒子,等你畢業的時候再打開它。記住我的話,做一個堂堂正正的人,即使殺人,也要殺得正義十足,你還記得我給你上的第一節課嗎?”

“記得,這個世界上沒有對,也沒有錯。水是溫和的,但是凝固成冰,便是殺人的利器;槍是用來處決犯人、解決罪惡的,但是也可以用來犯下罪惡。”男孩恭敬地說。

“對。還有,以後有空了就去看看師兄,他是一個好孩子,可惜命不好。”他說著站了起來。

“我會的,老師。”男孩依然低著頭。

他轉過身,望向前麵的宿舍樓,仿佛要用盡所有力氣記住這一刻似的。這裏曾經是他人生轉變的地方,從人間走向地獄的地方。

前麵操場的器材架上,他和陳天保不止一次在那裏聊天,喝酒,打鬧,甚至比賽引體向上。這些記憶就要凝固,如同生命終結一樣,再也不會看到。

是的,再也看不到了。

他輕聲說道。

5

從出租車上下來的兩個男青年正朝著零點走去。左邊的男人有點瘦,穿著一件單薄的黑背心,右邊一個又高又壯,肌肉發達。兩個人現在都喝得有點高了,走路搖搖晃晃的,上台階的時候,穿黑背心的瘦子差點摔一跤。

零點是林城剛剛開業的一家夜總會,接連幾天場場爆滿。兩個人來得有些晚,所以進門的時候,身著製服的迎賓小姐客氣地請他們到旁邊的休息室坐一會兒。

“如果二位不趕時間,可以先等一會。如果有客人退房,我會優先為你們安排。”

剛才沒有摔到地上的瘦子,此刻臉被摔了下來,他往迎賓小姐跟前湊了湊:“這麽大家夜總會,咱哥們來了偏偏沒房?你什麽意思?”

小姐往後推了推,臉上有一絲懼怕。

“哪來那麽多廢話,讓他們老板出來。”胖子嚷嚷起來。他這麽一叫喚,刺激了瘦子,隻見他一把推開小姐,大步走到前台,手指著裏麵一個領班模樣的小姑娘叫:“老子既然來了,就不怕你沒房間。也不打聽打聽,咱哥們是那種好打發的人嗎?”

領班小姑娘皺著眉頭,細聲細氣地說真的沒房了。

“媽的。”瘦子惱了,一巴掌拍在吧台上,嘴裏開始不幹不淨地咒罵。胖子也跟了過來,捋起胳膊,露出紋在上麵的青龍。

領班小姑娘還在跟他們周旋,吧台裏的一個小夥子偷偷溜了出來,走到門外掏出腰裏的對講機,講了幾句話。回來後,他附在領班小姑娘耳邊說了些什麽,領班小姑娘不動聲色地點了點頭。

“剛好有客人退房,您二位現在就可以過去了。”

胖子和瘦子顯然還沒有鬧夠,酒瘋剛剛起來,怎麽能說停就停。

“媽的,讓哥們等這麽長時間,隨便給個房就打發了?”瘦子又連著敲了幾下吧台,“待會兒讓你們經理來,讓我們哥們見識下,到底是哪座廟裏的菩薩。”

領班小姑娘臉上露出了笑容,剛才還挺害怕的迎賓小姐此刻也笑眯眯地走了過來,做了個請的姿勢:“您二位還是快點進房吧,免得晚了又被人給占了。”

“敢。”胖子扯著嗓子叫了起來,生怕聽到的人不夠多,“誰他媽的占了,我要他趴著出去。”

說完這話,兩個人跟著迎賓小姐往前麵走去。他們走了,吧台內那領班小姑娘跟邊上眾人會心一笑,剛才掏對講機的小夥子嘴裏冒出一句話:“也不看看是誰的場子,來這裏撒野!”

明明有房間,卻說沒有房,這是件挺氣人的事。胖子和瘦子坐在房裏,腿蹺得老高,口中還罵罵咧咧地發著狠,好像今天不讓他們滿意了,他們就能一把火燒了這夜總會。

可能是真的喝多了,也或許是說順了嘴,等他們發覺不對勁的時候,時間已經過去了好長一會。包間的門還關著,既沒有小姐進來送茶,也沒有人過來把音響打開。

胖子和瘦子也算是老江湖了,雖然酒大控製不住舌頭,但是腦子還沒有完全迷糊。兩人對視一眼,後腦勺都有了一股涼意。

就在這時候,門突然開了,他們兩個剛想站起來,門外已經衝進來一群人高馬大的壯漢,手裏還拎著家夥。

“幹什麽,幹什麽,哥們有話好好說……”瘦子叫了起來。

這會兒已經沒有什麽話好說了,人家擺明是來收拾他們的。門關上,拳頭棍棒亂飛,慘叫聲不斷,沒有多長時間,對方就停了下來,胖子和瘦子雙雙倒在地上,腦門上全是血,還哀哀淒淒地叫喚著。沒有人可憐他們,那幫打手直接把他們抬起來,穿過走廊,從後門丟了出去。

“馬五爺的場子,你們也敢來,真是活得不耐煩了。”那些人罵了一句,轉身離開了。

後門外是一條巷子,光線昏暗。打手走後,一個人從巷子外走了進來,他慢慢地走到兩個人麵前,然後拿出一塊手帕放在他們麵前。

“你看到了嗎?我們兄弟成什麽樣了,哎喲,哎喲……”看到來人,瘦子一連聲地叫個不停。

“問出來了嗎?”來人對他們的傷似乎並不關心。

“是馬老五的場子,沒見到人。”胖子說。

“應該不會錯了。”來人站了起來,徑直向前走去。

“喂,你不再給點錢啊,你可沒說我們會挨打。”瘦子和胖子對視一眼,對著那個人喊道。

“想要命就趕緊給我滾。”那個人頭也沒回地走出巷子,向零點夜總會走去。

從黑暗走到亮處,他的樣子也清晰地顯示出來。他穿著一件長款風衣,頭上戴著個帽子,遮住了上半張臉,而他的臉上又戴了一副白口罩,將下麵半張臉也遮擋起來。他低著頭,整個身體縮在風衣中,像是一個禁不起一絲秋風的虛弱病人。

“先生,一個人?”看到來人,迎賓小姐有些疑惑。

“我找人。”來人的聲音有些蒼老,帶著一股說不出的威嚴。

“找誰?”先前還沉浸在剛剛痛扁了胖子和瘦子的愉悅中的領班小姑娘也走了出來。

“馬學武。”來人不輕不重地吐出了一個名字。

“你是誰?”所有人都吃了一驚。要知道,馬學武是他們老板的名字,即使是老板的朋友也會恭敬地稱一聲馬五爺。

“故人拜訪。”來人說著從口袋裏拿出一張灰色的卡片,遞給領班。

十分鍾後,來人被帶到了一個豪華包間,他靜靜地坐在沙發上,對服務生送過來的茶水、點心一概不動。

很快,包間的門打開了,一個一身霸氣的男人走了進來,他正是老板馬學武。他關上包間的門,走到那個人麵前。

那個人摘掉了頭上的帽子,取下來口罩,露出一張蒼老的臉。“馬學武,我隻問你一件事,二十年前新亞商廈的那場火,是誰指使你打電話給一個叫韓雪的女孩的?”

馬學武的臉上露出了凶狠的目光:“你到底是誰?”

“你有五分鍾時間,如果五分鍾內我沒有聽到答案,那麽你的兒子、老婆、父親、母親、弟弟,全部會死。”那個人漫不經心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