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老師的恩惠

在美國深造的時候,一名奧地利犯罪心理專家曾經提出過這樣一個問題:如果把一個優秀警察的後代從小放到監獄裏麵,同樣,把一個罪犯的後代放到警察局裏麵,十八年後,他們會變成什麽樣子?身邊的環境和身體的基因,究竟哪個會占主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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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在漫長的一生中,會與不少人偶然相遇。這種邂逅大多數是沒有任何意義的,就像不經意間落在同一枝頭的幾隻鳥,簡單的寒暄後,撲棱一聲又各飛東西。但是有些偶然相遇卻是一生的追憶,是命中注定的糾纏。

二十多年前,杜德蒙第一次見到肖光和陳天保。他們坐在台下,親密無間地小聲說著什麽。那時候杜德蒙剛剛從國外歸來,他是一個榮耀的象征,尤其是曾經跟著美國連環犯罪調查署實習的經曆,讓學校的同事以及業內同行羨慕不已。作為林城刑警學院特約講師的他第一次上課竟然有人無視他,他的火氣立刻升騰起來,點名道姓地把台下的肖光和陳天保喊了起來。

最開始杜德蒙隻希望他們能承認自己沒有認真聽課,但是台下的肖光卻對他的授課提出意見,這讓杜德蒙的憤怒徹底被點燃起來,他壓著怒火聽肖光講出自己的理由。

“您剛才講過,因為有了犯罪現場,所以才會有犯罪動機。其實我覺得正好相反,如果沒有犯罪動機,怎麽會有犯罪現場?如果我們能拋開對現場的勘察,直接針對動機進行勸阻,犯罪動機沒有了,自然也就沒有了犯罪現場。”

杜德蒙登時語塞,肖光講的明顯是雞生蛋還是蛋生雞的問題。

台下的學生一陣騷亂,議論紛紛。杜德蒙隻能用力拍了一下教桌,鐵青著臉,剛準備解釋,站在肖光旁邊的陳天保說話了。

“不,這不是理由。犯罪現場是罪犯製造出來的,雖然操縱罪犯的的確是他的動機,但是還是有很多其他因素的,比如性格、環境以及心態。一次犯罪的形成並不是單方麵的因素,即使我們能夠杜絕一切犯罪動機,但也無法解除所有犯罪,因為人的性格是千奇百怪的,根本沒有規律。所以,我們唯一能做的就是理解好對現場的勘察,這樣才能把罪犯繩之以法。”

杜德蒙愣住了。陳天保的話出乎他的意料,雖然他並沒有充足的理由反駁對方,但是他的語氣是那麽鎮定,眼裏閃著正義的目光,儼然就是一名合格的人民警察。

“如果這樣的話,那警察隻能是破案了,根本沒有辦法杜絕犯罪。我覺得真正杜絕犯罪的方法就是杜絕犯罪動機。這就跟治病一樣。了解現場,抓到凶手,隻是治標,不是治本的方法。”肖光辯解道。

“這個問題有些偏離了主題……”這時候,有同學站起來和肖光辯論,顯然他同意的是陳天保的意見。

本來是一場犯罪心理課,卻變成了辯論賽,而肖光和陳天保則是這場辯論賽的對立主辯,他們分別闡述自己的觀點,否認對方的意見。

杜德蒙內心的怒火突然熄滅了,他從口袋裏拿出一枚一元的硬幣,這是犯罪實驗課上經常用來作比喻的東西。

如果正麵代表正義,反麵則代表著罪惡。同時這也是人的兩麵性,選擇很簡單,但是要想翻過來,卻是或許一輩子都沒有辦法辦到的事情。

那天下課後,杜德蒙把肖光和陳天保帶到了自己的辦公室。對於這兩個學生,他是由衷地喜歡。

那天晚上,他做了一個夢。他夢見肖光穿著一件黑色的大衣,手裏拿著一把尖銳的刀子,陳天保則穿著一件白色的大衣,手裏拿著一把禪杖,兩個人站在他麵前,風吹動著他們的衣服。

醒過來的時候,杜德蒙發現自己出了一身冷汗。

在美國深造的時候,一名奧地利犯罪心理專家曾經提出過這樣一個問題:如果把一個優秀警察的後代從小放到監獄裏,同樣,把一個罪犯的後代放到警察局裏,十八年後,他們會變成什麽樣子?身邊的環境和身體的基因,究竟哪個會占主導?

這個問題曾經讓很多人心裏震撼不已,當然各種意見都有。

杜德蒙曾經試想過,如果真的有機會做這樣的實驗,那麽結果一定是驚人的。從小生活在罪犯中間,即使他有著正義的血統,也會被罪惡淹沒;而罪惡的基因,卻不會被正義淹沒。原因很簡單,因為那個警察的後代和罪犯的後代麵臨的**不一樣,一個人變壞很容易,但是變好卻很難。

黑暗中的兩個人,硬幣的兩麵,肖光和陳天保。

肖光,性格開朗,做事滑頭,果斷異常。

陳天保,性格沉穩,做事猶豫,為人善良。

顯然,這是兩個性格不同的人,他們的成績一樣優秀,隻是由於陳天保生性冷靜,所以總是稍稍優於肖光。

鏡子裏,杜德蒙看著自己,他用顫抖的手抉擇內心的想法,他知道如果這樣做,也許毀掉的是兩個人的一生。

最終,理智離開,邪惡在鏡子裏獰笑。

知識是提高人類修養的橋梁,同樣也是讓人走向地獄的鑰匙。

無數個夜裏,杜德蒙站在鏡子麵前,看著另一個自己,他不是慈眉善目的教授,不是為人師表的靈魂工程師,不是正義的傳播者。

他是惡魔。

他是罪惡的源頭。

現在,他知道所有的一切都已經到了盡頭。

杜德蒙站了起來,他似乎已經聽見了門外的腳步聲,如同當年肖光和陳天保第一次來到他門外的時候一樣,帶著忐忑、焦慮卻又興奮不已的心情。他們那時候是不經世事的少年,純淨的青春因為自己的罪惡而變成了黑白兩色。

二十年了,他一直在關心著那兩個少年,他要證明給自己看,黑色和白色不能共存,同樣優秀的人注定是對手。望著窗外的星光,他感覺整個城市就在他眼前,讓所有人恐慌的上帝之手,不過是他筆下的人物,他們是他的棋子。

杜德蒙站了起來,他走到書架邊,抽出一本書放到桌子上,黑色的封麵上寫著兩個字:聖經。

我們每個人都有罪,犯著不同的罪。

阿門。

他輕聲說道。

2

晚上七點五十分,林城刑警學院門口。

現在是晚自習課間休息,門口人很多,各種小商販賣力地吆喝著。學生三五成群地蹲在一起,挑選著自己喜歡的東西。

陳天保靜靜地站在旁邊,看著身邊來往穿行的學生,他想起了二十年前的自己。那時候,他和他們一樣,擁有少年的心和純真的愛。時光飛逝,現在他已經四十多歲了,眼前這些孩子和他的兒子一般大。他甚至想到,陳池會不會在這些學生中間,不過他太了解陳池的性格了,在人多的地方一定沒有他。

出門之前,於慧像多年前一樣給他穿上衣服,然後把擦好的皮鞋放到他麵前。他看著漸漸老去的於慧,眼淚禁不住湧了出來。二十年了,這個女人和自己在一起,他卻並沒有給過她多少幸福。他覺得自己真的是個罪人,虧欠了於慧,還有陳池。

走的時候,他用力抱住了於慧,然後在她耳邊輕輕地說:“我會回來的,不會再離開你和陳池。”

“見到老師,替我問好。”於慧點點頭。

第一次見於慧就是在杜老師家裏,於慧是師娘的老鄉,在一個女子學校做助教。那時候杜老師一家一直把陳天保當自己的孩子看,尤其是師娘,她說於慧秀外慧中,性格溫和,和陳天保在一起生活會很幸福。

事實上,那個時候的陳天保並不知道自己究竟愛不愛於慧,因為韓雪剛死。那次晚飯後,杜老師把他喊進書房,然後給他講了一個簡單的道理。出來後,他看見於慧和師娘坐在一起纏毛線。兩人一人拉著一根毛線,胳膊不停地晃動著,這個動作讓陳天保想起自己的媽媽。那一瞬間,他走了過去,拉著於慧向外麵走。

陳天保忘不了杜老師在書房對他說的話,最愛的人永遠不會是和自己走一生的人,直到現在他都覺得這句話真的很對。他甚至想過如果他的妻子換成韓雪,他的生活會是什麽樣子。

這時候,前麵走過來一個人,他走得很慢,但是顯得很穩重。看到門口的陳天保,他揮了揮手,然後走了過來。

“你來了。”陳天保微微笑了笑。

這個場景讓他想起以前,他們總是約好在一起,陳天保總是很早就到,肖光卻來得有些晚,如同他們的性格,陳天保穩重冷靜,肖光卻有些毛躁。

“這場麵好熟悉啊,時光真是殘酷啊!”肖光看著身邊的學生,由衷地發了一句感歎。

“是啊,我們都老了。老師也老了,聽說腰腿不好。”陳天保點點頭,抬腳向前走去。

穿過操場,學生宿舍樓後麵出現了一棟三層小樓,這裏是學校的高級教師住宅區。路上的學生開始變得稀少,偶爾有人經過,也對他們兩個人不怎麽關注。

兩個人一直沉默著,走到樓下的時候,肖光忽然停了下來,他看著陳天保說:“這麽多年了,老師見到我會不會很意外?”

“也許吧,畢竟你欺騙了大家這麽久。”陳天保略有所思地說。

“嗬嗬,是的,我是個罪人。見到老師,我所有的心願也就了了,也可以跟警察回去贖罪了。”肖光說著目光落到了前麵。

陳天保一愣,他看見前麵站著兩個人,一個正是林城公安局刑警隊隊長關風,另外一個竟然是陳池。

顯然,關風和陳池也看見了他們。

“你們怎麽來了?”陳天保看著他們。

“我們找杜教授有點事。”關風笑了笑,拉了拉旁邊的陳池,但是陳池把臉別過去,並不理睬。

“哈哈,天保,你兒子對你有很大的誤會啊!不過馬上就好了,一切都該結束了。”肖光大聲笑了起來。

“這位是?”關風看著肖光,有些疑惑地看了看陳天保。

“他,他是肖光。”陳天保嚅動著嘴唇,說出了他的名字。

“肖光?”關風驚叫了起來,立刻從背後抽出了手槍。

“關隊長,不用這麽緊張。等我從老師家出來,我會和你回警局的。一切疑問都會迎刃而解。”肖光溫和的說道。

“關隊長,如果他跑了,我賠上自己的命也會抓住他。”陳天保說話了,目光帶著一絲請求。

關風沒有再說話,慢慢放下了手裏的槍。

杜德蒙的家在二樓,平常很少有人光顧,所以聽到外麵的腳步聲,杜德蒙的妻子便打開了門,她一眼看到了陳天保,臉上不禁露出了會心的笑容。雖然她不認識其他人,但是看見他們是和陳天保一起來的,就沒有多問。

幾個人走進客廳在沙發上坐了下來,杜德蒙正在陽台上澆花。以前杜德蒙剛剛搬進來的時候,陳天保來這裏幫過忙,這是一套複式的房子,二樓其實就是一個寬大的陽台,杜德蒙在上麵種了很多花草,平常沒事就在陽台上看書養花。

聽到樓下的動靜,杜德蒙從陽台上走了下來,他笑嗬嗬的,走到客廳中間,目光一一掃過每個人的臉,當他看到肖光的時候,笑容頓時凝結了。

肖光和杜德蒙對視著,仿佛兩個多年不見的朋友,他們的眼裏充滿了疑惑、悲傷和遺憾。最終,杜德蒙嘴唇顫抖著吐出了一句話:“你是肖光。”

“是的,老師,我是肖光。”肖光點點頭,他的氣色很差,看起來甚至還沒有年邁的杜德蒙好。

“肖光,你不是死了嗎?怎麽,怎麽成這樣了?”師娘呆住了,她看著肖光,不知道該說什麽。眼前這個看起來如同六十多歲老人的人竟然是肖光,想當年他和陳天保一樣,是一個年輕帥氣的男孩。

“嗬嗬,我還活著。杜老師,今天我和天保來看你,我們能談談嗎?”肖光咧嘴笑了笑。

“當然,當然。”杜德蒙說,“走,我們去書房。”

陳天保看了看肖光,兩人一起跟著杜德蒙向書房走去。

3

二十多年前,杜德蒙的第一節犯罪心理課。他問台下的學生,“這個世界上最可怕的東西是什麽?”

“罪犯。”

“惡魔。”

“死人。”

……

各種答案層出不窮。

真正的答案是:時光。

杜德蒙說:“我在開課前問你們這個問題是希望你們記住,最可怕的東西你是無法阻擋的,那麽你能做的便是勇往直前。”

是的,時光真的是最可怕的東西,它可以讓最堅硬的石頭風化腐朽,可以讓最堅強的心變得軟弱,可以讓所有的東西都離開。

現在,杜德蒙坐在書桌前,陳天保和肖光坐在他麵前。

這個場景,像極了多年前的那節課,台下的陳天保和肖光討論著犯罪動機和犯罪心理的區別,而他則靜靜地看著他們。

“這些年,你好嗎?”杜德蒙看著肖光。

“不太好。”肖光的臉上帶著溫和的笑容。

“你老得太快了。”杜德蒙歎了口氣。

“其實,肖光他……”

“不要說了。”杜德蒙打斷了陳天保的話,“我想今天肖光既然帶你來見我,一定是到了特別的時候。現在讓我來說明一切吧。”

“老師,你不用說的。今天我和天保隻是來看看你。”肖光搖了搖頭。

“不,我早就準備好了。以前我說過,每個人都得麵對自己犯下的罪。”杜德蒙擺了擺手,眼睛裏流露出淡淡的憂傷,“二十多年前,我第一次見到你們兩個人在課堂上辯解,我的心裏就埋下了罪惡的種子,它們在我的心裏破土而出,根本無法阻止。於是,我做了一個罪惡的決定……”

那個夜晚,杜德蒙離開了家。本來他準備先找陳天保談談,但是陳天保並不在宿舍。也就是那個晚上,陳天保和肖光同時遇見了韓雪。

第二天,在醫院裏,杜德蒙一眼便看出了肖光心裏的想法。那個叫韓雪的女孩全部目光都在陳天保身上,而肖光隻能遺憾退出。離開醫院的時候,杜德蒙和肖光談了很多事,若有若無地走入了肖光的世界。

肖光從小便失去了母親,他的父親對他並不好,能夠來上學,多虧了奶奶。他忽然覺得肖光就是他手裏硬幣的反麵,雖然他現在還站立著,但是隻要他做一點事情,他的反麵便會徹底顯示出來。

一周後,杜德蒙讓馬學武傳話給韓雪去了新亞商廈。當時馬學武和韓雪住在一個單元樓,並且他們都是自己的學生,所以他的話,韓雪一定會聽。本來他準備在新亞商廈把韓雪從樓上推下來,但是那天新亞商廈卻突然發生了火災。也許真的是惡魔蘇醒了,杜德蒙所希望的一切按照他的想法一一發展。

韓雪死後,肖光開始變得頹喪。杜德蒙知道,因為性格的緣故,陳天保隻會選擇沉默,而肖光則不會甘心,兩個人一定會為此爭執。果然,因為韓雪的死,肖光和陳天保出現了分歧。後來肖光一個人去了學校後麵的小河邊,也就是這個時候,杜德蒙出現了,他給自己包裝了一下,在嘴裏含了一個硬幣,然後以一個神秘人出現在肖光麵前。

肖光的每一個選擇都在杜德蒙的預料中,他本來就是一個老師,在他的誘導下所有這些順理成章。當肖光殺死蔣明峰的時候,他知道肖光已經脫離了正義,徹底變成了惡魔。

杜德蒙夢裏的場景終於變成了現實,穿黑衣的肖光,穿白衣的陳天保,那個實驗終於開始走向正軌。

肖光的犯罪行為很快被警察發覺,所以杜德蒙在第一時間告訴他如何躲過追捕,最後詐死。當然在火葬場裏麵的手腳,全部是杜德蒙做的,包括買通那個負責燒屍體的工人。所有人都以為他死了,但是他卻依然活著。

死掉的肖光如同一隻見不得光的老鼠,他一直住在杜德蒙為他提供的房子裏。他就像是實驗室裏的小白鼠,被杜德蒙一次又一次地用來實驗。為了讓他徹底沉淪,杜德蒙甚至回到肖光的老家,親手殺死了他的奶奶。

肖光變成了惡魔,並且消失了。

這些年,杜德蒙一直在給他源源不斷的誘導,他告訴肖光陳天保做的多麽優秀,他告訴肖光所有的一切都是陳天保造成的。於是在九年前,肖光出現了,他綁架了浩方房地產公司董事長董浩方的兒子,並且殺死了三名警察。他的目的就是要嫁禍給陳天保,讓他嚐嚐什麽是痛苦的滋味。

那時候,杜德蒙知道自己的實驗成功了。肖光已經變成了一個十足的惡魔,而陳天保也在他的指導下變成了一個正義感很強的人。

實驗成功了,可是杜德蒙並不開心,他每時每刻都在擔心肖光,他不知道他在外麵過得如何,他甚至想肖光會做出什麽樣的罪惡之事。作為他的老師,他覺得自己需要做些什麽。於是他重新找到了肖光,本來他想勸他離開罪惡,但是他發現此刻的肖光已經變成了自己一直渴望出現的罪犯。他內心的惡魔再次蠢蠢欲動,支配著他向肖光透漏了韓雪是死於另外一個原因的秘密,並且他要求肖光拿出上帝之手的罪惡來換取真相。

上帝之手的案子讓他重新感受到了內心那種病態的滿足,但是他深深地知道這是自己犯下的罪惡。這種感覺如同鴉片,充滿**卻滿是毒素。直到前幾天他接到馬學武的電話,他知道,所有的一切都該了結了。當初正是他指使馬學武傳話給韓雪,因為馬學武和韓雪是那麽信任自己。

現在,他要麵對的是坦白自己內心的惡魔,讓陽光殺死他,讓他懺悔所有的罪惡,讓他承受所有的代價。

“老師,這怎麽可能?這不是真的吧?”聽完這一切,陳天保簡直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

“不,這是真的。”杜德蒙苦笑著說。

“可是,可是,這怎麽可能?”陳天保痛苦地揪著自己的頭發,他實在無法相信,這所有事情的罪魁禍首竟然會是老師。

二十年前的一個罪惡實驗,犧牲了韓雪的性命,斷絕了肖光和陳天保的友情,埋葬了肖光的一生,牽連了陳天保的整個家庭。

“我對不起你們,我不知道該怎麽懲罰自己,雖然實驗結果證明了這一切,但是我並沒有多大的喜悅。”杜德蒙愧疚地說。

“不,老師,你錯了。你並沒有得到自己想要的實驗結果。”這時候,肖光忽然說話了。

“什麽?”杜德蒙抬起了頭。

“我所有的罪惡並不是因為你的指引,我所做的一切都是有原因的。從我殺死蔣明峰那一刻開始,我就已經走上了不歸路。你給過我選擇,是我自己選了這條路。二十年前我離開林城後,去了很多地方,我想重新開始我的生活。我做過很多工作,我看過社會百態,看過太多的人性醜惡。有的人為了錢可以拋家棄子,有的人可以為了一碗飯和狗爭搶,有的人為了博人一笑,可以欺負別人。這個社會有太多罪惡,人們卻渾然不知。九年的時間讓我明白了很多,既然我已經走向黑暗,那麽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做一個黑暗審判者,所以我從來不覺得自己是惡魔。你不是說過嗎?罪犯不一定是壞人,好人不一定不是罪犯。”肖光說著仿佛又回到了那段時間,他窩在人群中,看著每個人脫去偽善的衣服,露出醜惡的麵目,罪惡在整個世界蔓延,黑暗在吞噬光明。

“我罪無可恕,老師最後的心願是希望你們能原諒我。”杜德蒙沒有再說什麽,隻是揮揮手站了起來。

“天保,你先出去,我想和老師單獨談一談。”肖光看了看陳天保。

陳天保點了點頭,然後站起來走了出去。

4

林城西郊墓園。

這裏埋葬了太多人的靈魂。

大雨傾盆,所有人都沉默著。

墓碑上是杜德蒙的照片,戴著一副眼鏡,慈眉善目。他是受人尊敬的教授,他的離開讓很多人無法相信,而更多的是悲傷與難過。

雨水衝刷著墓碑,同樣衝刷著陳天保的心。

杜德蒙墓碑旁邊是肖光的墓碑,他在二十年前就已經死了。此刻,他終於真實地躺在這裏。

關風和陳池站在陳天保後麵,他們舉著傘,默默無語。

肖光和杜德蒙死在了一起,他們的臉上帶著解脫的笑容。這一切,師娘似乎早已經預料到,她隻是呆呆地撫摸著肖光和杜德蒙的臉說:“你看,他們多像一對兄弟。”

葬禮結束後,關風喊住了陳天保。

“朱局長說希望你回去繼續做我們的犯罪心理指導員。”

“不了,我老了,我希望能好好陪陪我的家人。”陳天保搖了搖頭,目光落在陳池身上。

“好,我不勉強你。不過你得答應我一個要求,陳池以後可得到我們警隊工作,他可是天生做警察的材料,不要浪費了。”關風提出了另一個要求。

“好的,隻要他願意,我絕對不攔他。”陳天保點點頭。

關風轉過了頭,衝著陳池伸出手做了一個OK的動作,陳池開心地笑了起來。

回去的時候,陳池跟著陳天保,他低著頭,像一個犯錯的孩子。

“你很不錯。”陳天保看著兒子,由衷地讚歎。

“還好,聽說你以前很厲害,不用一兵一卒就抓到了罪犯。”陳池撓了撓頭問道。

“湊巧。犯罪心理隻是理論,真正有用的還是現場勘察。不要真以為那些電視和小說裏的偵探真的是神仙。如果你要做一名好警察,除了紮實的專業知識,更多的是要掌握好法醫知識。我有個朋友在林城醫學院,等你這邊學業結束了,我送你去那裏好好進修一下。”陳天保一臉嚴肅地說。

“其實,整個案子雖然結束了,但我一直有一點不明白。”陳池點了點頭,提出了一個疑問。

“什麽不明白?”

“喬羽的死。上帝之手跟我說過,喬羽不是他殺的。可是喬羽的確死於上帝之手的案子裏,關風能找到上帝之手也是因為他的一個朋友發現喬羽屍體才聯想到周波身上的。”陳池說道。

“任何案子都會有疑問,這些疑問都是未知的謎。對警察來說,案子結束了,一切也就結束了。如果你有疑問,你可以慢慢調查。”陳天保說。

“是啊,疑問總是很多。現在我們應該快點回家,否則,媽媽又該罵我了。”陳池臉上的陰霾一掃而空,顯得很高興。

“好的,我們回家。我們一家三口好久沒有在一起吃飯了。”陳天保笑著說。

尾章

深夜,林城刑警學院男生宿舍409。

他從噩夢裏驚醒,臉上冷汗淋漓。對麵的床鋪空****的,上麵沒有人。他舒了口氣,點了一根煙。

這已經是第幾次從噩夢裏醒過來,他已經記不清楚了。每個人都有秘密,這些秘密埋在心底,時間久了,就開始不安分,總是不時出現在夢裏。

他無法忘記喬羽從樓上摔下來的那一刻,那一雙眼睛好像在問,為什麽?

是的,為什麽?

人生有很多為什麽。

老師的話也許真的錯了,師兄就是證明,他用自己的生命證明了這點。無論是誰,都無法決定別人的命運。

床頭的盒子是老師給他的遺物,他知道從今以後這個世界又剩下他一個人了。有人說過,這個世界本來就是一個孤獨的團體,每個人都是孤獨體。他相信他會好好地活下去,他會用一生的時間來彌補老師和師兄犯下的罪過。

一根煙點到了盡頭,他長長地舒了口氣,望著對麵喬羽的空床位,他心裏輕輕說了一句“對不起”。

窗外閃過一道光,映出他的臉。

他是王誌。

砰,砰,這個時候門響了起來,他抬起了頭,然後走到了門邊。

打開門,他看見了陳池。

“我們可以談談嗎?”陳池麵無表情的看著他。

“好。”王誌點點頭。

“前些天網絡上流傳了一個視頻,一個名叫X的神秘人虐殺一個城管工作人員,你知道嗎?”陳池問道。

“怎麽忽然問這個?”王誌的太陽穴突然跳了幾下。

“警察查到了那個視頻的IP地址以及信號覆蓋區,並且那個視頻牽連著肖光的爆炸案。”陳池說到這裏停了下來。

“你想說什麽?”王誌感覺舌頭有些發麻。

“那個IP地址的確切分支是409宿舍。我想有些事情你應該懂的,對嗎?”陳池沒有再說下去,他站了起來,走到門邊的時候,他停了下來,“很多時候,我們的人生看似無從選擇,其實是有得選擇的。”

王誌沒有再說話,他知道有些東西終於來了,就像罪惡無法遮掩陽光,邪惡永遠無法戰勝正義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