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穿心箭

越來越多的蛇魔人往大殿的方向湧去。看來,這些都是去增援的。也就是說,蓐收還在繼續戰鬥。

雲渦心頭定了定,帶著兩把仙劍,乘著呼嘯的風往大殿飛去。就在這時,整個大地忽然顫抖起來,許多石塊開始從山頂上飛落下來。

“怎麽回事?”雲渦驚叫。她心頭湧上一股不祥的預感:難道蓐收……

她不敢耽擱,加快速度,咬牙向大殿風向俯衝。然而,大殿忽然爆炸,接著崩塌陷落。震撼天地的幾聲巨響之後,煙塵成浪,滾滾向四周迅速擴散。在這煙霧中,一道流金幻紫的光虹迅捷衝出。

“蓐收!”雲渦大喊。

這般氣度風華,隻有他才有。她一邊喊,一邊默默地在心裏默禱,一定要是他,必須是他……

光虹衝到她眼前,化出矯健俊美的身形。蓐收一把將雲渦抱住,往天璣局裂痕處飛去。

“蓐收,你沒事吧?”雲渦下意識地去摸他的胳膊。還好,並沒有變成石頭。

“有事,這裏傷得厲害。”蓐收將她的手攥住,按在自己胸口上,淡淡地說。

雲渦一驚,迅速反應出蓐收話中所指,頓時臉頰燒紅。這麽多天的煩惱、糾葛、哀愁、幽怨……在這一刻全然消失。

蓐收帶著她衝出天璣局,直直向天邊飛去。鳳凰和青龍帶領眾仙徒跟上,帶起一陣浩然之風,也隨著他一同穿入雲霄。

天地間再次隆隆震撼起來。雲渦回頭遙望,隻見天璣局發出無數道光柱,然後陷落山穀。

看這架勢,蛇魔族八成死傷無數了。

“月曦!”雲渦拚命叫喊。

可是回應她的,隻有轟隆隆的坍塌聲。

雲渦想起那個生性天真,偶爾調皮刁蠻的小公主,心裏痛楚難當。如果當時她伸手拉月曦一把,也許她不會死……

蓐收皺了皺眉頭,忽然急轉直下,往地麵上飛去。雲渦察覺有異,忙扭頭問道:“你怎麽了?”

他一聲不吭,隻繃緊了臉頰線條。

降落在地麵的時候,落日西下,孤煙細細,茫茫山野裏荒無人煙。蓐收飛入一個山洞,剛落在地上,便捂住胸口,吐出一口鮮血。

“蓐收!”雲渦急得麵如土色,忙將他扶住。蓐收臉色煞白,雙眼緊閉,無力地倒在她懷裏。

鳳凰風風火火地趕上來,看了一眼蓐收的臉色,道:“這是中了攝心眸。”

“攝心眸?”

“蛇魔族宗主的那雙綠眼睛,除了能夠攝魂,還能攝心。”鳳凰麵色越來越凝重,“攝魂對蓐收沒用,但是攝心術就不一樣了。蓐收對你動情動心,又中了攝心術,看來心緒蕪雜,丹氣紊亂。如果不及時救治,恐怕永遠都不會醒來。”

花薛撲了上來,緊緊捂住蓐收的胸口,哭道:“師父,青龍,你快救救蓐收大人啊!”

青龍無奈地搖頭:“如果隻是受傷的話,我們都能救他。可如果是被攝了心,那就難了。”

“我不信,肯定有辦法!”雲渦將蓐收抱得更緊。她從來沒見過這樣虛弱的蓐收,心裏揪成了一團。

花薛跪在他身邊,忽然想起了什麽:“我想起來了!東海龍宮裏有一顆定乾丹,可抵消攝心眸的威力。”

“定乾丹?沒聽說過。”青龍蹙眉。

“那是因為青龍大人是天神,東海畢竟是凡間仙地。”花薛眼神閃爍,“我和東海打過交道,知道這顆定乾丹有奇效。但恐怕……龍王並不一定會乖乖獻出神丹。”

鳳凰語氣篤定:“我和青龍一起去,龍王怎麽說也會賣我們一個麵子。”她看向雲渦,“你就好好守著蓐收,哪裏都別去。”

她和青龍一同走到山洞外,駕雲而去。仙徒們都已經從殼身裏出來了,蜂擁著進入山洞,七嘴八舌地勸慰道:“雲渦,蓐收大人神力超凡,肯定沒事的,你別太擔心了。”

雲渦一一回應,心裏卻堵得慌。她知道蓐收在經曆什麽樣的天劫,也知道他的大限可能快要到了。

她不敢多想,如果蓐收挺不過這一關,她要該怎麽辦?

花薛蹲坐在一旁,一邊看著蓐收,一邊默默地流淚。目光裏有哀怨,有糾結,有悲傷。

有仙徒也上前勸道:“花薛大人,你的衣服髒了,要不先去洗漱一番吧。”

花薛的那身衣裙,早已沾滿了蛇魔人的血。鮮血幹了,凝結在布料上,行動都有些不便。她擦了擦眼淚,點了點頭:“好,我去找水。”

仙徒們自覺地退出山洞。

這處山洞裏有泉水叮咚,應該是山泉浸入石縫。雲渦將蓐收小心翼翼地放在地上,很快就在山洞深處找到一處泉眼。

“你把泉水收集一下,我先在這裏擦洗。”花薛臉上淚痕猶在,對雲渦卻又恢複了冷漠的態度。

雲渦不想多搭理她,沉默地點頭,將泉水灌滿一隻葫蘆,一點點喂給蓐收喝。可是他並沒有反應,泉水從他的嘴角流淌下來。

不僅如此,他的身體也越來越冷,幾乎沒有一絲溫度。

“蓐收,醒醒啊……”雲渦心裏難過,喉嚨裏發緊。她忍住淚意,趕緊生起了一堆火。

正忙碌,山洞深處忽然傳來了一陣細微的腳步聲。

“花薛?”雲渦試探地喊了一聲。

黑暗中卻無人作答。

雲渦的心頓時七上八下。她暗暗念動了防禦咒訣,站起身往山洞深處挪動了幾步。那腳步聲漸漸近了,花薛也從黑暗中漸漸出現。

“你怎麽不回答?我還以為是有埋伏。”雲渦鬆懈下來。

花薛已經換上了潔淨仙衣,散亂的頭發也重新梳好,整個人顯得容光煥發。她悠悠地道:“急什麽?我有大把時間。”

她再也沒有方才的慌張無措,麵上浮著詭異決絕的笑容。

“你想幹嘛?”雲渦重新緊張起來,後退到蓐收身邊,“他還傷著,生死未卜,你別亂來。”

花薛瞥了蓐收一眼,沉聲道:“雲渦,其實,根本就沒有什麽定乾丹。我不過是為了支開師父和青龍罷了。”

“你居然騙了他們!”雲渦難以置信,“花薛,就算你要殺我,也不該拿蓐收開玩笑。蓐收現在很危險!”

“隻有我能救他!”花薛突然咆哮出來,“我們玄鳥族天生是為戰神而生,我們能為戰神誕下血統純正的後代,結出的神丹能幫助戰神增強神力,渡過天劫!可是他居然為了你,拒絕這一切!”

她將手按在額頭上,指縫裏漏出幾道金光。接著,她從額頭裏取出一枚金色丹丸,伸到雲渦麵前:“我有這個,能救他,你能嗎?雲渦,你永遠都別想跟我比!”

雲渦怔怔地看著那金色丹丸:“這是什麽?”

“我的神丹。”花薛態度傲慢,“神丹可以恢複蓐收的功力,緩解攝心眸所造成的傷勢。不過,我不打算救蓐收。”

“為什麽?”

“為什麽?你居然還問我為什麽?”花薛猛然靠近雲渦,眼神怨毒,“他拒我於千裏之外,讓我受盡屈辱,我為什麽要救他?”

雲渦搖頭:“不,花薛,你愛他,你不會見死不救。”

花薛仰頭,癲狂地大笑起來:“我還偏就不救了!這是蓐收自嚐苦果,他的生死與死,與我何幹?”

雲渦心急如焚,忍不住看了一眼蓐收。他一動不動地躺在地上,對這一切都無知無覺。攝心眸所造成的傷勢,正在瘋狂地摧毀他的命脈,而時間正在殘忍地流逝著。

“你要怎麽才能救他?是不是要我死,你才願意?”雲渦緊緊盯著花薛。

“對,就是要你死!”

“好!隻要你救他,我會立即死。”雲渦抽出傲來劍。花薛卻抿唇一笑:“你用劍自裁,也太會撿便宜了。”

“那你要怎麽辦?”

花薛伸出另一隻手,在半空中晃了晃,然後展開手心,露出裏麵的一枚紅色丹藥來。

“這顆丹藥是三界第一鴆毒,上天入地僅此一顆。服用後,受盡折磨三個時辰才會氣絕身亡,你敢嗎?”花薛挑釁地問道。

雲渦將那枚紅色丹藥拿過來:“我敢。”

“你敢,我就救他。”花薛手執神丹走到蓐收身旁,回頭盯著雲渦。雲渦低頭看手裏的紅色丹藥,一遍遍地回想著昔日的種種。

他有些上揚的鳳眸。

他迎著春風的笑容。

他旁若無人的寵愛。

她想起那個雪夜,蓐收虛弱地躺在梅花樹下的雪地裏。她跑上前,用晶瑩白雪掩住他的身體,以防他被追殺而來的道士發現。

那個時候,他就已經飽受天劫的折磨。她以為神仙都這樣,可沒想到,真相卻是他拒絕了花薛的幫助。

蓐收,彼時答應了你的伉儷之邀,如今我無法完成白頭之約了。

就當是我,負了你。

思及此,雲渦將那枚紅色丹藥放入口中,使勁吞了下去。這丹藥就是厲害,剛入腹部,就一陣火辣辣的疼。

花薛見狀,笑道:“你還真的敢死啊?”

“隻要你能救蓐收,我就敢死。”雲渦忍住痛楚,平靜無瀾地望向花薛,“請你履行你的諾言,救蓐收吧!”

花薛勾了勾唇角:“救,我當然要救他。不過——”她頓了頓,眼中癲狂光芒更盛,“我並沒有想讓你死!”

雲渦皺起眉頭,不懂花薛這句話究竟是什麽意思。花薛沒有過多解釋,將手中神丹按在蓐收的胸口,口中念念有詞,一股金色波光就從她手掌心裏源源不斷地**漾出來。

那金色波光在整個山洞裏蔓延開來,將蓐收整個身體都包裹住。雲渦看到,蓐收忽然動了動眼皮,似乎要睜開眼睛。

花薛看到那神丹完全融入蓐收的身體,才收回手,站了起來。

“花薛,你剛才講的是什麽意思?”雲渦捂住自己的腹部,忽覺痛楚減輕了許多,“你不是一直想要我死嗎?怎麽又不讓我死了?”

花薛施施然走到她麵前,哼笑道:“那根本就不是什麽三界第一鴆毒,而是——蛇魔人的血。”

轟——

仿佛有驚雷在耳畔炸開,雲渦腦中頓時一片空白。等到她稍微恢複一些思緒,想起來的卻是那個從凡人變成蛇魔人的使者。

還有,蛇魔族宗主逼月曦喝下的那杯血酒。

蛇魔人的血,能夠讓凡人變成蛇魔人!

“什麽!你,你居然想讓我……”雲渦明白了花薛的意圖。她摳住嗓子,想要將紅色丹藥吐出來。

花薛優哉遊哉地道:“想不到吧?這血丸是我從自己那身血衣上提煉出來的。蛇魔族的血,能讓凡人變成蛇魔人。你是妖仙,雖說不一定對你有用,但我想怎麽說也得有點作用。應該很精彩!”

就在她說話的時間裏,雲渦已經渾身滾燙,無法自抑內心的躁動。她使勁撥開袖子,發現皮膚上開始出現了細小的鱗片。

“啊,這樣快嗎?真是太讓人驚喜了!”花薛忍不住得意洋洋起來,“不知道你什麽時候能生出蛇尾巴呢?”

雲渦支撐不住身體,無力地倒在地上,隻能怒道:“你卑鄙!”

“本來就是你搶走了我的蓐收,卑鄙的人究竟是誰呢?”花薛走上前,按住雲渦兩肩,將她提起來,“眼見為實耳聽為虛,蛇魔人居然狂妄邪佞至此,這樣看來,你和他們也差不多嘛,不如幹脆和他們為伍好了。”

“我從來都沒有搶……花薛,你怎麽還不明白?你們從來都沒有試著去了解蓐收想要什麽,隻想著他需要什麽。蓐收,其實並不想要做戰神,你們知道嗎?”雲渦感覺後背發緊,知道後麵的皮膚也開始長出鱗片,心裏又氣又急。

“閉嘴!你胡說什麽?天下誰不想做戰神?”花薛瞪圓眼睛。

雲渦苦澀一笑:“天下誰都想做戰神,唯獨蓐收不想。不然,他為何每次都在沙場邊上吹笛,用樂殺來代替劍殺?是因為他討厭血腥,討厭殺伐……”

“你沒有資格評判他!”花薛將雲渦按在石壁上,打斷了她的話,“最了解他的,是我,隻能是我!”

她一把攥住雲渦的脖頸,硬聲道:“我後悔了,真該殺了你!”

一股窒息感湧上頭部,雲渦被掐得兩眼發昏。她睨著花薛,艱難地擠出一句話:“讓我……和蓐收……再說一句話。”

“你不配!”花薛眼神怨毒,一副要置她於死地的樣子。

白玉簪從雲渦的發髻上飛了出來,抽出銳利的簪刀。它很想去刺花薛,但顯然猶豫了。

也許這白玉簪是通靈性的,它不忍傷害花薛。

花薛騰出一隻手,一把將簪刀抓了過來,塞到雲渦手裏:“你怎麽不反抗?殺啊,用它殺我啊!”

雲渦想要抽回手,但渾身無力。花薛眸中精光一閃,忽然用力,將簪刀刺入自己的胸膛。

“花薛!”雲渦不敢相信她居然下這樣的狠手,一把將她抱住,“你,你為什麽要這樣?”

鮮血迅速從花薛胸膛裏湧了出來。花薛原本藏匿起來的羽翼,也從身後緩緩展開。那身白羽,根根晶瑩如雪。

她的頭發也是,迅速變成白發。

“你的頭發……難道,你已經沒有神力了?”雲渦眼中湧出淚水,“是因為你把神丹給了蓐收,是嗎?”

花薛卻狠命將雲渦一推:“不要你假好心!你這個蛇魔族的奸細!難道你還想當著蓐收的麵演戲嗎?”

奸細?

雲渦茫然抬起頭,看到蓐收站在五六步遠的地方,滿臉震驚地看著這邊。他的目光落在雲渦的腰上、腿上,喃喃地問:“雲渦,你是……蛇魔族?”

“蓐收,雲渦偽裝得真像啊……”花薛努力往蓐收的方向爬去,顫巍巍地道,“我要用神丹救你,她卻要殺你……嗬,她原來是蛇魔族的奸細,虧我們這樣信任她……難怪,難怪善念珠沒有用……”

雲渦的心一寸寸地冷了下去。

她總算是明白了,原來花薛在用自己最後的命來誣陷她!

花薛故意讓她吞下蛇魔血丸,然後算好時間,讓蓐收看到她刺殺自己的那一瞬間,接著再說她是奸細!

“不,我不是蛇魔人,是你故意讓我吞下蛇魔血的。”雲渦大聲辯解,“蓐收,你相信我!”

接著,她去扶花薛:“花薛大人,你這樣下去會死,我來救你……”

話音未落,一股罡氣正衝她的胸膛,將她整個人拋到石壁上,然後重重地摔下來。雲渦吃力地支起身體,看著花薛。

是她,是她用最後一點力氣推出的一掌。

隻聽花薛咬牙切齒地道:“別、碰、我!”

雲渦呆呆地伏在地上,忽然感覺腿部有些異樣。她扭頭一看,頓時大驚失色——她的雙腿,居然變成了蛇尾!

蓐收將花薛扶起來,伸手就要為她輸入靈力。花薛一把攥住蓐收的手腕,輕輕搖了搖頭。

“蓐收……我已經……沒有神力了……”花薛勉強扯出一個笑容,“我把神丹,給了你。”

“你怎麽這樣傻?我說過,我寧願死,也不要你的神丹!”蓐收眼角隱現淚光,五指抓向自己的胸膛。

花薛一驚,忙用手背擋住他的胸膛。因為她的動作過大,一股鮮血又從傷口湧出。蓐收終於妥協:“好,我不剖丹。花薛,你支撐住,我想辦法救你!”

“不必了……”花薛極力扯出一個笑容,“蓐收,就算知道你不想我死是因為你不忍,不是因為愛我……但我還是,還是很……”

她想說自己很幸福,可她終究還是沒能說出口。

花薛眼睛裏的光迅速地黯淡下去。接著,她的身體瞬間分崩離析,化為漫天飛舞的羽毛。

她死了。

羽落成雪,覆在整個山洞裏,猶如一張白得耀眼的白毯。在那白毯之上,那根白玉簪靜靜地躺著,簪刀已經全部收起。可能嚐了鮮血,白玉簪上的紅梅更加灼目。

忽然,白玉簪浮起,飛回到雲渦的發髻上。蓐收的目光也跟著白玉簪,重新落到雲渦身上。隻是那目光是陌生的,猜忌的。

“蓐收,你聽我解釋。”雲渦渾身冷汗淋漓,勉強從地上站起身來,“花薛死了,我也很難過,可是我真的不是奸細。你忘了嗎?是你,把我的元神灌入到一隻小人參裏麵的!我怎麽會是蛇魔族呢?”

“是啊,是我親手複生的雲渦。”蓐收的聲音像在歎息,又在感慨。

“你相信我了?”

“可你真的是雲渦嗎?”他投來一道懷疑的目光。

“蓐收!”

“你背著我複活了風七月,你可能真的不是雲渦,而是蛇魔族。”蓐收眸深如海。

蛇尾太難用了,雲渦還沒掌握技巧。她急得往前挪動,卻不小心支撐不住身體,往地麵栽去。

蓐收下意識地抱住雲渦,讓她伏在自己的臂彎裏。雲渦抬起頭來,眼前漸漸模糊:“所以,你從心裏認定我是奸細了?”

他一怔,眼中有一絲猶豫。

“我做奸細的目的是什麽?殺你?還是引來量劫?”雲渦的眼淚一滴滴地落了下來,“我說過,若是和你比翼雙飛的代價,是必須棄了這仙身,我棄!若是和你白頭到老的結局,是必須舍了這萬年仙途,我舍!蓐收,隻要你的心在我這裏,我就等於擁有了所有。我還要什麽,要什麽?”

“別說了。”蓐收將她一把抱在懷裏,“我信你。”

雲渦將臉埋在他的懷裏,好聞的佛手柑香味一點點地過渡了過來。那是熟悉的氣味,是她一直渴求的氣味。

她正陶醉著,忽然心頭劃過一絲異樣。雲渦抬起自己抱著蓐收的手,赫然發現指甲居然變長,化為利刃!

蓐收緊緊和她相擁,並未發現雲渦的變化。

“不,不……”雲渦無法控製自己的身體,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手往蓐收的脖頸襲來!

雲渦身體一晃,手腕被蓐收緊緊抓住。他瞟了一眼她的指甲,冷笑道:“看來你還真是不死心啊。”

“不,蓐收……我控製不住我自己……可能是花薛給我吃的蛇魔血丸裏,放了什麽東西……”

“住口!”他低吼,“你沒資格提她!”

雲渦呆住,渾身如同灌了冰水,四肢百骸裏都充斥著一股徹骨的冷。如果她沒有猜錯,花薛應該是在蛇魔血丸裏還加了一些咒訣,控製她去攻擊蓐收。

花薛將前前後後算得這樣準,還賠上了自己的一條命,就是要摧毀她和蓐收之間的信任。

“你現在還有什麽話要說?”蓐收緊緊盯著她,“你到底是誰?真正的雲渦在哪裏?你說啊!”

“我就是,是你不信我。”雲渦艱難地道。

蓐收擰了擰眉頭,忽然運起周身神力,雲渦頓時感到一股壓力迫身而來。她動彈不得,使勁掙紮:“蓐收,別殺我!”

山洞外的仙徒們聽到動靜,紛紛跑了進來。見到此情此景,他們大驚失色:“雲渦仙子是蛇魔人?”

“可是之前都沒有看出雲渦是蛇魔人啊!”

“難道她一直在偽裝?”

雲渦渾身像爬滿了螞蟻,痛楚難當。她仰天長嘯一聲,瞬間掙脫了所有壓力。蓐收後退兩步,難以置信地看著她。

“仙情決?”他反問。

雲渦此時已經顧不上分析蓐收的話了,她隻感覺體內湧動著一股躁動,讓她迫切想要……殺人。

她終於控製不住,五指成爪,向靠自己最近的一名仙徒飛去。仙徒被她淩厲的眼神嚇到,大聲叫喊著後退,劈手去擋,卻無濟於事,依然被雲渦掐住了咽喉。

“不,不要……”雲渦極力控製自己不要手上用力,猛然鬆手,往後方退去。這一退太過用力,她撞斷了山洞裏的一根石柱。

奇怪的轟隆聲傳來,這絕非正常!

“至尊魔君來啦!”一名仙徒慌張跑進來,“魔君殺紅了眼,誰都擋不住,馬上要攻進來了!”

蓐收猛然看向雲渦:“是你報的信?”

雲渦死命地咬上自己的下唇。她也沒想到風七月會在這個時候出現,但蓐收的這句問話是真的傷了她的心。反正,看她是惡人,那她無論如何自辯,都無濟於事了。

“是我,怎樣?”雲渦笑得淒涼,“是我給他報信,讓他來殺你們!你快殺了我這個奸細!”

蓐收上前一步,眸光沉痛。

山洞劇烈地晃動起來,許多小石頭伴隨著塵土往下掉落。蓐收彎腰撿起一根白羽,揮手一卷,山洞裏便狂風大作。雲渦被疾風卷著飛往洞外,眼前猛然一亮,便知道自己已經到了半空中。

她剛剛變為蛇魔人,以往的咒訣作廢了大半。因為無法禦雲,她從半空中直直墜落。

眼前碧空高萬丈,白雲鋪千裏,全都迅速地離自己而去。

就像這情,這意,這萬年相守。

雲渦認命地閉上眼睛,可是身體卻猛然被一個硬物擋住。她忍住疼痛,睜開眼睛,發現景宸正抱著自己,迅速往另一個方向飛去。

“師兄!”

景宸依舊和往日那樣清俊,隻是眉宇間多了幾分憔悴。他聲音嘶啞,道:“雲渦別怕,師兄會救你,會救你!”

“師兄,你放手吧,我已經是……”雲渦看了自己的蛇尾一眼。她終於體會到月曦的心情了,變成這樣一隻怪物,真是生不如死。

景宸卻將她抱得更緊:“不放!雲渦,我和魔君好不容易才將你救回來,這次我絕不放手。”

雲渦掙紮著直起身子,目光從景宸的臂彎往後看去,隻見遠處交戰正酣,風七月和蓐收正在對決。

兩道霹靂在空中相交,發出震耳欲聾的響聲。

雲渦想起仙徒所說,嚇了一跳:“風七月真的來了!”

“是北冥仙族的人報的信,告訴我們你在這裏。”

雲渦恍然大悟,難怪風七月能找到這裏,原來是那些殼身報的信。

仔細想起來,混沌獸當時也提示她說,那些北冥仙族的女子們,其實差不多都恢複了神智!

“族人呢?”

景宸不解其意,往地麵上降落:“我怕她們有危險,讓她們先走了,等到了安全的地方再會合。”

雲渦急了:“師兄,讓她們其中一個人跟我回去,我要告訴蓐收,不是我報的信,我不是奸細!”

景宸麵色一滯,皺起眉頭:“雲渦,他已經不信你了。”

“不,隻要說清楚,他會信的!”雲渦望向遠處的火光,隻見萬裏白雲都被火光燒得紅彤彤的。可想而知,風七月和蓐收的戰況有多慘烈。

景宸抿緊薄唇,忽然伸手將雲渦的眼睛捂住,然後加快了飛行速度。雲渦哭喊道:“師兄,不要!讓我回去解釋!”

“解釋什麽!不是我,你早就摔死了!”景宸在她耳畔低吼。

“信不信是他的事,說不說是我的事!”雲渦扭動著身體,想要掙脫景宸。就在這時,她的目光越過景宸肩膀,看到一隻火球呼嘯著往這邊襲來,頓時驚叫出聲。

景宸眉頭一擰,忙躲開火球。火球呼嘯著飛過,燎過他的衣角,瞬間燒出一股焦糊的味道。雲渦忙撚了一個水靈咒,可是景宸卻一把攥住她的手。

“你什麽咒訣也不能使用!”

“為什麽?”

景宸一邊躲避身後的火球,一邊解釋:“風七月說過,你體內的仙情決快要徹底覺醒了,這個時候使用仙訣會走火入魔的。”

“怎麽會這樣?”雲渦愣愣地看著自己的雙手。也就是說,她從今往後都不能使用咒訣了?

周圍空氣猛然升高了溫度。雲渦扭頭回望,正看到三隻火球又呼嘯著襲來,不由得驚叫出聲。這火球來勢洶洶,從三個方向同時進攻,眼看景宸和她都要躲過去了!

說時遲,那時快,雲渦伸出兩手一擋,兩手手心裏分別激出一股結界,抵擋住火球的進攻。同時,傲來劍也從她腰間飛出,逸出一股罡氣,將第三隻火球死死擋住。

那股躁動感又湧上心頭,雲渦咬牙忍住。

“雲渦!”景宸發現雲渦臉色不對勁,忙伸出兩指,點在她肩膀的穴道上。雲渦恍若剛走了一圈地府烈焰,渾身皮膚火辣辣的痛。她收回兩手,看三隻火球都熄滅了,才鬆了一口氣。

“你真的不能再運功,也不能再使用咒訣了,否則你這蛇身就脫不掉了。”景宸麵色凝重。

雲渦已經沒有力氣回答,虛弱地點了點頭。

隻聽景宸繼續說:“這火球是蓐收攻擊咱們的,雲渦,你知道嗎?”

“什麽?”雲渦躺在景宸的臂彎裏,勉強支撐身體,“我不信。他就算再猜疑我,再痛恨我,也不會取我的性命。”

“如果不是他的火球,那他送你的白玉簪,為什麽沒有反應呢?”

雲渦這才記起,剛才生死一線之間,白玉簪並沒有飛出來迎戰。而以往每到關鍵時刻,白玉簪都會飛出來救她的。

“可能就是他追過來了。”雲渦喘著粗氣。她終於體會到絕望的滋味,是那樣苦澀。

景宸身後風起雲湧,隻聽雷聲漸近,看不到具體情形。他禦雲飛行了很久,額頭上沁出了濃密的汗珠。他低頭看雲渦,看到她淚眼朦朧,忍不住就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

那時候雲渦還小,冬天穿得厚,遠遠看去像一顆球。師父讓雲渦跟在自己身後練劍。他故作高冷,說,誰願意教她?不知道的人看見了,還以為我修煉出個土豆精呢!

如今,他恨不得這顆土豆精一輩子跟著他。

“雲渦,你聽師兄的話,你先走。”景宸試著掰開雲渦抓住自己衣袖的手。雲渦使勁搖頭,眼淚一顆顆掉下來。

“聽話,蓐收是戰神,就是這樣的性子,不見血是不會住手的。”景宸道,“我讓他打一次,他就放過我們了……”

雲渦第一次聽到景宸的聲音這樣溫柔過,卻是勸說她苟且偷生,而他留下受死。她一頭紮在他懷裏,嚎啕大哭起來。

她想說服自己,蓐收雖然誤會了她,但對她並沒有殺心。可是接二連三的殺招都告訴她,再不做決定,真的會死。

“好,師兄,我走。”雲渦鬆手。

景宸笑了笑:“還記得我交給你的道珠嗎?把那個拿在手裏,自然就能帶你去安全的地方。”

雲渦點頭,從百寶袋裏掏出那串朱紅道珠。

景宸念了一個禦雲咒,指向道珠。道珠閃過金色的光芒,上麵雕刻的經文都變成了金字。雲渦忽然覺得身子變輕了,想來就是這道珠的作用。

“你不需要用自己的意念,就可以禦雲。如果你遇到意外,隻要將手伸向任意一個方向,道珠就能帶你去躲避。”景宸匆匆交待,推了雲渦一把,“雲渦,快走吧!”

雲渦笑著點頭,眼淚不住地往下落。

轟隆——!!!

蓐收這次可能真的震怒不小,身邊的白雲都變成了烏雲,閃電劈開雲層,響徹天地,而且越來越近。

“雲渦,快走!”景宸大喊。

雲渦咬了咬牙,伸出拿有道珠的右手,卻是指向逃來的方向。她瞬間往來路飛去。

“雲渦!不要!”景宸這才明白她的意圖,忙大聲阻止。

烏雲帶來風雨交加,暴雨傾瀉如瀑,狠命地刷刷而下。這都不能阻擋雲渦,她心裏隻念著一件事——

蓐收是戰神,就是這樣的性子,不見血是不會住手的。

她也有過一瞬間的動搖,幹脆要景宸留下,自己去逃。可是隨即就打消了這個念頭。

從小到大,景宸的嘴巴毒是毒了點,但他從來都沒有真正害過自己。相反,他其實一直都護著自己。

所以這一次,就讓她來保護景宸吧。

眼前迷霧消散,蓐收的身影出現在天地盡頭。他已經穿上金盔戰甲,額間火形印記燃燒如焰,鳳眸裏更是充滿肅殺。雲渦打了個哆嗦,不自覺地停下,浮動在半空。

風七月不見蹤影,難道受傷了?

雲渦想問,又不敢問,隻是看牢蓐收。

“真正的雲渦在哪裏?”蓐收冷冷地問,舉起右手,手中醞釀著可怖的猩紅閃電。

雲渦呆呆地看著他,這位她深愛的神君,到現在仍然不信自己。

“死了。”她反而微笑起來,“她沒能等來愛人真心實意的迎娶,沒能等到雲開見月的時刻,所以死了。”

心頭的劇痛是一點一點地傳過來的。

雲渦驚愕地低下頭,看胸口的血痕染得越來越大。她隻說出前半句話,蓐收手中的閃電就已經凝殺氣為金箭,衝向她的身體,穿心而過。

他竟然,這樣急不可耐。

雲渦感覺自己的身體在變重,很快就要往地麵墜去。她趕緊抬起頭,癡癡地望向蓐收。

她沒看夠他,那個在映著璀璨花光飲酒的俊美少年,那個白衣潔淨不染纖塵的風流上神,那個風雷激變殺伐果斷的戰神蓐收,畢竟是曾經許下生生死死誓言的他啊。

她不知道她還有沒有下輩子。如果有,她想還記得他。

“雲渦!”

一前一後,是風七月和景宸匆匆趕來。雲渦想要抓住朱紅道珠,飛回景宸身邊,可是力氣迅速從她的身體裏抽離。

雲渦迅速往地麵墜去。

縱橫經緯為線,凡人馬牛為棋子,整個天地像一隻龐大棋盤,在她眼前迅速擴大。

雲渦自嘲一笑。

她總算懂了,命運作局,她是棋子,於是她終究要被命運的手按在棋盤上。

這樣也好,反正這具身體變成了蛇魔人,還有什麽可留戀的。

再見了,蓐收。

雲渦昏昏沉沉,隻記得最後的景象是萬事萬物都變成了猩紅色。是那種刺眼的,張揚的紅色。

可是她再睜開眼睛的時候,看到的卻是嶙峋怪石,上麵耷拉著無精打采的藤蔓,樹葉已經是黑色。

山洞?

雲渦動了動手指,摸到了一手粗糙的質感。難道,她還在之前蓐收停留的那個山洞裏?

難道,她其實是做了一場夢,花薛並沒有逼她吞下蛇魔血丸,蓐收也並沒有將她認作是奸細?

雲渦心頭輕鬆了幾分,努力扭轉視線。結果立即有人清脆脆地喊:“國師國師,你媳婦醒啦!”

媳……婦。

雲渦皺了皺眉頭,覺得事情哪裏不對勁。國師是誰?誰是他媳婦?

就在這時,另一個女聲響起:“什麽國師的媳婦,瞎胡說!這明明是魔妃娘娘。”

魔……妃。

很好,這究竟是什麽活寶?這才眨眼的功夫,就將她許配了兩個人。

雲渦深呼吸一口氣,強撐著坐起身體。她這才看清楚周圍環境,原來自己躺在一根無比粗大的樹枝上,樹枝足足有兩人抱那麽粗。

雲渦皺了皺眉頭,抬頭看到頭頂上方還有細小樹枝搭建起來的棚子,類似屋頂。這是……樹屋?

再極目遠望,整棵大樹生在山崖亂石之上,無數天人在大樹周圍飛來飛去,像是在進行某種勞作。

雲渦呆呆地看著這奇異景象,半晌說不出話來。

“你,你沒事吧?”剛才兩個脆生生的聲音,又在耳畔響起。

雲渦扭頭,這才看到剛才說話的原來是兩個小丫頭。她們跪坐在床鋪旁邊,正用烏黑的眼睛看著她。

小丫頭的麵容和五官都一模一樣,居然是一對雙生子。

“你們是誰?”

“夫人,我叫采薇,她叫采藍,是奉命來伺候你的。”采薇說,“你都暈過去三天了呢。”

雲渦忽然想起了什麽,往自己腿部看去。身上蓋著一張錦被,從凸起的形狀來看,她的腿還是蛇尾。

她頓時心裏五味雜陳。這麽說來,那些都不是做夢,這裏也不是山洞,她是真的成了蛇魔人,和蓐收決裂了!

心好痛……

雲渦揪住衣領,流下兩行清淚。

“啊!”采薇嚇了一跳,趕緊高聲喊道,“國師國師,你媳婦兒哭了!你還不快來!”

采薇眉頭一挑:“她明明是國師的媳婦兒!”

“我魔君大人哪一點配不上她!”

“肯定是國師的!”

“非魔君莫屬!”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地爭論起來。雲渦哭笑不得:“打斷一下,國師是誰,魔君是誰,我怎麽就是他們兩人的了?嗯?”

采薇和采藍正要回答,忽有一紅一青兩道身影降落樹枝上。

紅衣妖嬈,風七月笑得麵帶桃花。

青衣疏冷,景宸眉目清淡。

“采薇采藍,你們下去吧,這裏不用你伺候了。”景宸命令道。

“是,國師。”采薇對景宸恭恭敬敬地道,抓住采藍的手,拖著她從樹枝上飛了下去。

雲渦訝異:“師兄,她們喊你……國師?”

“是的,這些都是我北冥仙族的族人。我之前說過的安全的地方,就是靈俊山。”景宸一指風七月,“那日我們逃出來後,我將魔君帶到了這裏。”

雲渦一怔,默默地低下頭。

是,北冥仙地已經被蛇魔族占據了,景宸複生了一部分族人,就隻能寄居在這裏。

可是……

她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胸口。

雲渦還記得,蓐收那一道穿心金箭帶來的熱辣痛楚感。可是隻是昏迷了三天,這傷口怎麽沒有?

景宸看出了她的疑問,道:“你的傷口已經愈合了。”

“怎麽會這樣?”神器造成的傷口,從來都不容易愈合,更何況是穿心而過呢?

“多虧了你體內‘仙情決’的這股力量,就連蓐收的金箭都不能傷你分毫。”風七月笑意點點。

雲渦有些沮喪,垂著頭道:“原來是這樣,我還真是沾了這上古神力不少光啊。”

“聽你的語氣,倒是希望這傷口不愈合了?”

“有區別嗎?”雲渦笑容發苦,捂住自己的胸口,“無論這傷口愈不愈合,心裏都疼得厲害。無論我是生還是死,我都相當於死了。”

她說得一本正經,風七月立即收起了笑容,景宸的表情也更加冷峻,氣氛一下子沉重起來。

不過,風七月隻嚴肅了一眨眼功夫,就恢複了調笑的姿態。他紅衣豔豔,一下歪倒在雲渦身旁,聲音嫵媚至極:“雲渦,別生啊死啊的掛在嘴邊,靈俊山是個好地方,簡直是世外桃源。你要是喜歡,我帶你四處走走,散散心。”

話音剛落,景宸就冷冷地道:“嗬,說得好像你是這裏的主人一樣。”

景宸天生就是個冷人兒,尤其是麵色不善心情不佳的時候,周身都散發著肅殺氣息。

風七月毫不在意,悠然道:“什麽主人不主人的,量劫來臨,你以為這天底下有哪塊地方還能保住嗎?”

雲渦周身一凜:“量劫?”

“既然躲不過去,那我費大力氣把你複生是為了什麽?”景宸發怒,“因為你,我跟神族的人鬧翻了不說,雲渦還被誤解!”

風七月嘿嘿一笑:“別生氣嘛,景宸兄,看在雲渦的麵子,我也會幫助你們應付量劫的。”

“風七月,我就知道你會幫我們的。”雲渦看著他的眼睛,認真地道。

風七月將她的手輕輕舉起,就像舉起某種珍寶:“你跟我去逛逛這附近的美景,我會更盡力的。”

“不。”

“沒睡飽?”

雲渦咬牙,目光望向被褥。一想到雙腿變成蛇尾,她就羞愧萬分。

景宸立即明白了她的所思所想:“雲渦,你還沒有完全變成蛇魔人,不要擔心。”

“還有轉機?”

他點頭道:“如果是普通仙族,肯定要被魔化了。但你不同,你天賦異稟,蛇尾隻是暫時的。”

風七月遞過來一麵小銅鏡:“不信,你自己看。”

銅鏡裏,映出雲渦那張光滑白皙的臉,以及玉潔的脖子。原本醜陋的黑色鱗片都不見了。

雲渦捋起袖子,發現胳膊上的皮膚也都恢複了原狀。她急問:“那我什麽時候才能擺脫蛇尾?”

景宸頓了頓:“這個要等師父親自和你說。”

“師父?”雲渦驚訝。

風七月彈了彈指甲:“算算時辰,月老明日就該到靈俊山了。”

雲渦有一種恍若隔世的感覺,她已經很久沒有見到師父了。

“這麽說,師父有辦法讓我擺脫蛇尾?”

景宸微微頷首:“月老胡須據說是個難得的寶物,能驅散蛇魔血的法力,具體我也不清楚。”

提起胡須,雲渦有些恍惚。想起以前天真無邪的時光,她最喜歡拔師父的胡須玩兒。

有一次,她頑皮,趁師父睡著後,偷偷地將胡須點著了火。那胡須越燒越旺,卻一點都沒有縮短損毀,讓雲渦好生奇怪。

她上前想看個明白,誰知道那胡須忽然像活了一樣飛起來,讓火焰竄高幾寸,一下子燒焦了她的額前劉海。

雲渦哎呀一聲,跌坐在地上。月老醒了,笑嗬嗬地沒有懲罰她,可是那額前的劉海卻凹凸不平。

景宸正好練功回來,無情地嗤笑雲渦,你的頭發被狗啃了嗎?

雲渦立即叫嚷起來,說,師兄你取笑師父!我這劉海上的豁子,是師父燒的。

景宸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以後,把她教訓了一頓,告訴她月老的胡須不能隨便折辱,因為那和司命仙君的胡須一樣,都是難得的寶貝。

後來雲渦才知道,仙人胡須就和仙人的壽命一樣,不滅不減。

天色很快擦黑。

北冥仙族勞作了一天,紛紛回到山洞裏。雲渦從樹屋中走出,撥開濃密的樹葉,才發現靈俊山的一塊峭壁上有許多山洞。

景宸聞言,嗯了一聲:“最近人間不太平,好不容易蓋的房子就那樣被毀了,倒不如住山洞簡單省事,要是被毀了也不心疼。”

雲渦莫名就想起了量劫,試著問:“是北方天穹開始崩塌?”

景宸點頭:“北方天穹快完了,西方天穹也夠嗆。記得混沌之初,天穹有漏洞,女媧娘娘以七色彩石補天。可現在天穹不是漏洞這麽簡單,是有一半要塌了,就算有女媧娘娘臨世,這天也補不上了。除非……”

除非,新神登臨神位,撐起這兩方天際。

雲渦忽然記起混沌獸和她說過,風七月透露過,她就是新神之一!

她茫然望向風七月,隻見他笑意曖昧溫軟,於是雲渦便將到了嘴邊的問句吞了下去。

罷了,還是放到以後再問吧。

雲渦打心眼裏並不想成為新神,也僥幸地覺得,說不定風七月不過是隨口胡謅,畢竟風七月平日裏就沒正形。

她正胡思亂想,風七月忽然一把摟住雲渦的肩膀:“小渦渦,你肯定住不習慣對不對?要不然我幫你找個地方?”

景宸斜來一眼,不動聲色地在風七月的手背上刺下一個小霹靂,頓時撩起一股白煙。

風七月吃痛地“呲”了一聲,立即跳開嚷道:“臭景宸,你幹嘛?”

“男女有防,別動手動腳。”景宸白了他一眼。

雲渦見兩人又劍拔弩張,忙勸道:“好了,都消停吧。”她不安地看向景宸,“師兄,我不想住山洞。”

“為什麽?”

雲渦隻是搖頭,黯然不語。她怕自己會一遍遍想起在山洞裏發生的事,花薛死去,蓐收懷疑自己……

風七月輕咳一聲:“景宸,你也太不懂小女子心思了吧,不想就是不想,問什麽原因呢?就讓雲渦住這個樹屋吧。”

“這……”景宸有些為難,“雲渦,其實這個樹屋,是另一個人的……”

他說話一向爽利,卻在此時吞吞吐吐起來。雲渦很是好奇,追問道:“是誰的?”

景宸不說話,滿臉尷尬。

風七月卻仰頭哈哈一笑:“臭景宸,你自己惹下的胭脂債,自己慢慢還吧!我先去打坐,明日再會。”

說著,他便展開雙臂,輕盈身姿在枝葉間滑過,轉眼就飛到了遠處。

雲渦怔了怔,心裏逐漸浮現一個答案,試著問道:“師兄,這是樂無雙的居所吧?”

當初,樂無雙是和景宸一同出走的。可是景宸再出現時,身邊一直沒有樂無雙的蹤影。可見,樂無雙一直待在靈俊山。

景宸輕咳一聲:“是啊。雲渦,我怕你們又起衝突。”

雲渦剛想答話,頭頂上忽然落下一個聲音:“景宸,你說得太客氣了,你不是怕我和雲渦起衝突,你是怕我對雲渦不利!”

頭頂枝葉簌簌作響,微小光點如細雪般飄落。雲渦抬頭,正看到樂無雙一身紗衣從天而降。多日不見,她眉宇間成熟嫵媚了不少,隻是那神情依舊是高傲冷漠。

樂無雙降落到樹屋門前,收了收寬幅紗袖,道:“我也隻是說笑。雲渦既然想留在這裏,那就讓她如願吧。”

“不必了,會打擾到公主。”景宸作勢就要拉雲渦離開。

“你放心,我不會亂說話,也不會亂做事。”樂無雙攔住景宸,轉而看向雲渦,“雲渦,許久不見,咱們就不能敘敘舊嗎?”

雲渦意外,心想著樂無雙居然會挽留自己?

她心念一動,輕輕掙開景宸的手:“師兄,就讓我留這裏一晚吧。”

景宸輕蹙眉心,不太情願,但還是點了點頭。

雲渦向樂無雙恭敬地行了個禮:“那就叨擾公主了。”

樂無雙不再回答,一甩袖子,往樹屋深處走去。雲渦用目光和景宸道別,然後跟著她走了進去。

隻見樂無雙輕擺手臂,一道仙光拂過,鋪在樹枝上的被褥便換了模樣,用料是名貴綢緞,看著也厚實了許多。

“謝無雙公主。”雲渦心頭一暖,向她答謝。

樂無雙回頭看她,眼神奇異:“你不用謝我,你我的關係怎麽樣,大家都心知肚明。”

“那些都是陳年往事,不足一提。匆匆數年過去,雲渦待人接物的本事成長了不少,相信無雙公主也變不少,不會像以前那樣任性。”

樂無雙一笑:“對,大家都變了不少!隻是雲渦啊,我變得比較多呢。”

她在樹枝上坐了下來,往旁邊一靠,似乎很是疲倦。雲渦伸手想扶她一把,手卻穿過了她的身體。

樂無雙的身體,居然慢慢變成了半透明!

“仙魂功?”

這是一種失傳的仙法,以自身靈力獻祭,和某一靈物合二為一,從而讓靈物為自己所用。但是後果就是,自己的身體會變成樂無雙這樣虛無,最後漸漸消失!

“算你有幾分見識,就是仙魂功!別大驚小怪的,我是為了北冥仙族。”樂無雙掃了她一眼。

雲渦在她身邊坐下:“你用自己的靈力供了什麽?”

樂無雙拍了拍樹枝:“你真是貴人多忘事,你看看這棵大樹,有印象嗎?”

夜幕四合,涼風輕掃,樹葉嘩啦作響,如波浪從遠方湧來,又向遠方而去,就像那些往事湧入腦海。

雲渦遲疑地說:“這不會是,泥魚鎮的古槐樹吧?”

樂無雙笑開:“你說對了。”

“我記得,古槐樹當年挪到了不死地。”

“是我和景宸去了不死地,將古槐樹挪到了靈俊山,細心栽養。”

這的確是那棵古槐樹,但是在雲渦的印象中,泥魚鎮的槐樹並沒有這樣龐大。樂無雙看出了她的心思,解釋道:“是我用靈力供養了古槐,樹木一日能長三尺,日積月累,就成了這樣的參天大樹。”

樂無雙歎息:“是啊……北冥仙族其實和凡人沒有太大差別,隻是修煉仙法有些天分罷了。沒辦法,要讓族人複生,非得收集起他們的魂靈不可。但是古槐樹畢竟不通人性,很容易傷到族人的七魄,我就用仙魂功來供養古槐,讓古槐聽從我的命令……”

雲渦嚇了一跳:“你不會沒告訴景宸師兄這個吧?”

樂無雙輕輕搖頭。

“師兄要是知道會損害你的身體,一定不會答應讓你這樣做的!”雲渦心裏難過起來。

“別告訴他。”

“可是他早晚會知道的!”

樂無雙沒說話,輕摟住雲渦的肩膀。雲渦隻覺得被她摟住的身體沁涼一片,接著身子一輕,居然是被她帶著飛往樹頂。

天幕上星子閃爍,如散落的寶石。

樂無雙仰頭望著星空,聲音裏有微微的疲憊:“雲渦,你有沒有想過,一個人降生到這世上,就肩負著命定的責任。我是北冥的公主,命中注定要為北冥族人奉獻自己的一切。”

“可是,你……”雲渦眼角濕潤。

樂無雙眉頭鬆開,滿麵釋然:“死有什麽可怕?每天晚上,我看到族人的魂靈一點點地被古槐樹收集齊全,心裏別提有多高興了。”

夜幕裏,確實有不少細小光點從四麵八方湧過來。雲渦起初還以為那是螢火蟲,如今想來,居然都是北冥仙族的魂靈,心裏更是心酸。

“無雙公主,我想你告訴我這些,是有什麽用意吧?”雲渦猜測。

樂無雙一笑:“雲渦,你真是長進不少,不再像以前那樣粗枝大條了。既然你都問了,我就直說了吧。這些族人都是冤死的,魂靈裏有煞氣和怨氣,我擔心他們複生後會走火入魔,所以想讓你為他們誦念‘尋情決’,讓他們不要被仇恨蒙蔽雙眼,找回生前淳樸善良的性情。”

“你既然出口了,那我自當盡力。”

雲渦在一根樹枝上坐下,開始試著運行內力。她發現,體內的那股“仙情決”的力量,居然溫順了許多。

不,仍然那樣強大,隻是開始聽從她的命令了。

雲渦靜心靜氣,開始誦念《尋情訣》。空氣中的細小光點,原本在不安地躁動,在一遍咒訣念誦完畢之後,便不再胡亂遊動,而是靜靜地降落。

遠遠望去,像是降了一場雪。

此情此景,如夢似幻。

一夜尋情訣,一夜春月明。

等到念完決語的最後一個字,那些細小光點都安靜地附著在樹葉上,像發著晶光的珍珠。

雲渦站起身,婆娑樹影灑了她滿頭滿臉。她深呼吸一口氣:“感覺少了許多戾氣。”

“謝謝。”樂無雙微微一笑,笑容溫柔。

“無雙公主,你還喜歡我師兄嗎?”雲渦忽然問。

樂無雙臉上猛然泛起潮紅,居然結巴起來:“好端端的,你怎麽突然問起這個了?”

“我是覺得,這仙魂功能解就解了吧。為了所愛的人,好好地活在這世上,不好嗎?”

樂無雙拂了拂頭發,伸了個懶腰:“雲渦,剩下的最後一個辦法,就是將你製成九魂香丹,你覺得現在的我還會那樣做嗎?”

雲渦愣了。

“你看你,害怕了吧?放心,我可不會再害你了。”樂無雙嬌俏一笑,點了點她的鼻頭。

雲渦輕輕地去攥樂無雙的手,忽然覺得她的手不再是半透明的,而是有些一些溫熱的觸感。她心生奇怪,摸了摸樂無雙的手背,發現那隻手確實在一點點地恢複正常。

樂無雙解釋道:“天快亮了,我的身體也會逐步恢複常態。”

“這不是長久之計,有必要告訴景宸,我們一起想辦法,總有辦法的。”雲渦目光誠懇。

“不能讓他知道!”樂無雙的臉色猛然冷了下來,

“為什麽?”

雲渦不解:“就讓他知道,又能怎樣?”

“沒那麽簡單。”樂無雙眼神迷蒙,“他其實無處可去,隻能在仙族裏當個國師。可如果族人不能全部複生,那他這個國師還有什麽意義?雲渦,我其實很害怕,害怕景宸在麵臨選擇的時候,會選擇族人,而不選我。”

“他會選你的。”

樂無雙神情黯然:“可能吧,但我真的怕。”

雲渦忍不住同情萬分。

樂無雙瞄了她一眼,道:“你可千萬別同情我。雲渦,其實你比我可憐多了,顧好你自己就行了。”

雲渦愕然,正思忖著樂無雙話中用意,忽然見她身姿輕盈,飛了上去。她忙伸手去抓她,卻抓了個空。

樂無雙飛上青天,衣裙翻飛,隻幽幽留下一句話:“別讓他知道……”

“無雙!”雲渦追了上去,可是她的蛇尾行動不便,差點從樹上掉下來,幸虧反應敏捷,及時地抓住了另一跟樹枝。

等雲渦回過神來,樂無雙已經消失在雲端。

她就這樣,如一場夢,如一滴露,消失了。

雲渦仿佛有些明白了,其實對於樂無雙來說,景宸會如何選擇,一點也不重要。

樂無雙早已在心裏一遍遍地自欺欺人,告訴自己,景宸一定會選擇她。她隻要抱著這個美好的想象,就能度過餘下的時光。

何必知道真相?

真相就那麽重要?

雲渦失落地坐在樹枝上,想起紛雜的往事,心裏一陣陣地難過。不知不覺,天色已經大亮,萬丈光芒如根根金線,從雲端灑出。

“雲渦!雲渦!”

雲渦趕緊撥開樹枝,正看到景宸在樹屋外焦急地尋找著。風七月站在一旁,紅衣豔豔,正悠閑地搖著扇子。

她正要喊出來,忽然看到風七月抬起頭來,目光正與她相交。他笑得眼睛彎彎,伸出一根手指放在唇前,作了一個噓聲。

雲渦:“……”

景宸裏裏外外找了一圈,急得滿頭大汗:“無雙!雲渦!你們究竟在哪裏?”

風七月打了個哈欠:“可能是無雙帶她去哪裏逛逛了。”

“無雙每天都要去閉關練功,哪裏有閑工夫帶雲渦出去?”景宸急了,上前一把揪住風七月的衣領,“你別跟沒事人兒一樣,趕緊找她啊!”

“我不找,要找你找。”

“那我去找,你在這裏守著,萬一她們回來了……”

風七月搖頭:“我才不守呢,我要去補個覺——”

景宸握拳高舉,就要砸到風七月臉上:“你真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

眼看著再不說話就要出事,雲渦趕緊喊:“師兄,你別急,我在這兒呢,好好的。”

景宸猛然抬頭,看到的確是她,忙縱身飛到她跟前:“雲渦,你沒事吧?”他上上下下地打量雲渦,見到她沒有受傷才鬆了口氣。

雲渦心頭一熱,伸開雙臂:“我全須全尾的,好著呢!師兄,你急什麽?”

景宸道:“我還以為無雙又欺負你,你有所不敵被她帶走……”

他目光閃爍,欲言又止。

雲渦知道,景宸心裏還在糾結樂無雙曾經想要將她製成九魂香丹的事。

“怎麽就是我不敵?”雲渦撅起嘴巴,“我現在好歹也有仙身了,能保護自己。再說了,無雙公主跟我和好了,不會拿我怎麽樣的。”

景宸笑了笑:“真的嗎?那我就放心了。我就怕你們相處不和睦。”

他本就生得俊雅,這一笑,衝淡了那股清冷孤高的味道,全然像變了個人兒。雲渦第一次看到這樣的景宸,不由得看得呆了。

風七月飛上枝頭,一腳邁過去,橫在兩人之間,不高興地道:“你們聊得熱絡,倒是把我給忘了。”

他往景宸那邊靠了靠,嘖嘖地道:“樂無雙早已不是以前那個刁蠻任性的小姑娘了。你想啊,族人複生了那麽多,她又重新當上了公主,還有你作為國師來輔佐她,她能有什麽記恨的呀?你呀你,就是不懂女人心。”

景宸不理他,於是風七月伸出兩根手指:“二兩銀子,教你識得女子心思,幹不幹?”

“雲渦,師父快到了,咱們去迎一迎吧。”景宸看也不看他,站起身,拉著雲渦就往樹冠外飛去。

雲渦點了點頭,也不去看風七月,跟著景宸飛到了外麵。風七月急了,在後麵喊:“你們等等本尊,本尊要跟你們一同去見月老!”

他眉目如畫,豔骨天成,笑起來更是眼波橫轉。雲渦看得呆了一呆,正想要問什麽,景宸卻將雲渦拉到自己身側,向風七月扔去一個眼刀。

“時辰快到了,不容有誤。”景宸道。

雲渦想到快要見到月老了,趕緊收拾整理了下心情。三人在靈俊山上空飛著,遠遠地到了一處湖泊綠地上方。

湖泊中有一座湖心島,上麵仙氣氤氳,隱約有人影。雲渦驚問:“師父已經到了?”

景宸“嗯”了一聲,目光有些閃爍。

雲渦忽然湧上一股不祥的預感。景宸性子雖冷,但從不善於說謊。難道,他有什麽事瞞著自己?

“月老倒是起了個大早,不錯,不錯。”風七月搶先落地,往白霧深處喊了一聲:“月老,我們來了,快出來吧!”

白霧中緩緩走出三個身影。

雲渦定睛一看,走在最中間的是月老,旁邊是白旭和螢月。月老拂須,道:“雲渦,好久不見。”

“拜見師父。”雲渦跪地拜倒。她注意到,螢月的眼睛紅紅的,像是剛剛哭過,白旭也是滿臉凝重。

她站起身,想了想,笑道:“小旭,小月,原來你們跟著師父了。”

“我們當日跟至尊魔君逃了之後,就來到靈俊山。”螢月像是剛剛反應過來,浮起一抹勉強的笑容,“姐姐,聽說你被蓐……戰神打傷了,我和白旭就來接應師父,讓師父為你療傷。”

月老點頭,道:“雲渦,別耽誤了,隨為師來吧。”

雲渦心頭發虛,卻不知道哪裏有些不對勁。這種感覺,就像是身處極樂世界,所有人都在騙你,隻有你蒙在鼓裏。

明知道是假的,可你不願意醒。

月老見雲渦沒動,又喊了一聲:“雲渦?”

雲渦這才回神,心裏已經有了主意。她扭頭,冷不丁地問:“師兄,你還記得我以前最愛吃桂花餅嗎?等師父幫我去了蛇尾,我想吃呢。”

“你不是最愛吃燒餅嗎?”景宸微愕,“不過你想吃,我就想法子給你做幾張。”

是真的。

景宸沒有說錯她的喜好,說明他是真的師兄。

可是,很多細節都很詭異。

她死裏逃生,又和月老重逢,為什麽白旭和螢月沒有半分欣喜之情?

“還等什麽?雲渦,難道你還懷疑我們騙你不成?”風七月走上前,微微彎腰,看著她的眼睛說。

是,沒有人騙她。

是她自己……覺得被瞞了什麽事情。

雲渦將手遞給月老,道:“那,就有勞師父了。”

月老牽著她的手,白旭和螢月跟在身後,一起走進仙霧深處。走了幾步,雲渦就看到眼前有一座冰雕高台,台上霧氣蒸騰。

“雲渦,你躺在這高台上睡一覺,醒來蛇尾就沒有了。”月老和藹地道。

雲渦上了高台的台階,足下透著一股微微的寒。

她有些不安,回頭看月老。月老卻已席地而坐,膝上架著一把琴,朗聲道:“雲渦,你不用擔心,這琴弦是用為師的胡須做的。琴聲能滌去魔性的作用,隻要將你體內的蛇魔血逼出,蛇尾就能消失了。”

“是啊,姐姐你別猶豫了。”螢月也勸說。

雲渦又看了一眼白旭。白旭依然沒有說話,隻是遙遙地望著她,目光裏充滿了悲憫。這種目光,莫名就讓她想起了樂無雙對她說過的話——

你可千萬別同情我。雲渦,其實你比我可憐多了,顧好你自己就行了。

可是,樂無雙究竟看出她哪裏可憐?

月老扭頭,看了白旭一眼。白旭恍若回神,忙從袖中掏出一個小木盒,快步上前,道:“姐姐,這是師父煉的仙丸,配合琴聲,能將你體內的蛇魔血以最快速度逼出。”

那仙丸散發著一股清香,是仙料煉製而成。

雲渦捏起仙丸,放在口中。白旭不敢看她的眼睛,趕緊轉身走下高台。

“姐姐,躺到台上吧。”螢月催促道。

月老此時已經奏響古琴,琴聲悠揚,繞梁不絕。雲渦在冰台上躺了下來,感到後背的沁涼一點點地浸入體內。

她閉上眼睛。

琴聲卻在此時忽然拔高,不再是江南歌詠,而像是海潮澎湃,帶著暴風驟雨侵襲而來!

與此同時,身下的鏡子也開始微微顫動起來。

雲渦猛然睜開眼睛,吐出了壓在舌頭底下的仙丸,扭頭往身下的冰台一看,頓時大吃一驚。

堅冰裏,一名少女被封在其中,麵容和她一模一樣。

不,還是不一樣的。這名和她長相相同的少女,沒有蛇尾!

“雲渦!你沒有吃仙丸?”琴聲止,月老的聲音傳來。

雲渦看著一步步走上高台的月老,還有驚慌失措的白旭和螢月,難以置信地道:“你們……到底瞞了我什麽事?她是誰?為什麽和我一模一樣?”

“姐姐,別問了,我們這樣做都是為你好!”

“不,告訴我真相。”雲渦渾身顫抖,“我是不是早就死了?其實封在冰裏的,就是我的屍體?你們讓我吃的仙丹,其實是醉仙丸!你們不想讓我發現我死了,對吧?”

月老不言不語,微微垂眸。

白旭麵色灰白,扭頭不語。

而螢月,終於落下眼淚。

雲渦伸出右手,試著去摸身旁的冰雕闌幹,卻發現手穿越過了闌幹。她腦中瞬間空白。

闌幹沒有問題,仍然是白玉石頭,有問題的是她。她如今隻是魂體!

雲渦想起了昨天的種種細節,頓時明白過來。

她最初是在那棵古槐樹上蘇醒的,而那古槐樹,一直都是能夠招來元神、魂魄的靈物!

當時,樂無雙對她說,雲渦,別同情我,其實你也可憐。其實樂無雙在見到她第一眼,就認出她不過是一具魂體了!

“我死了,對不對?”雲渦聲音顫抖,勉強一笑,“是被蓐收穿心一箭,射死了,對嗎?”

她心裏悲憤萬分,一腔痛楚無處發泄。

就在這時,仙霧忽然變幻形態,被風吹得飛了起來。雲渦回頭,看到景宸和風七月飛落身後。

“雲渦,你聽我解釋。你沒死!”景宸眼睛裏滿是傷痛,“你的本體是一具萬年靈參,如果強行去除你的蛇尾,就會傷及你的元神。所以我和師父才不得已出此下策,先將你的元神抽離,然後再將本體上的蛇尾去掉。”

風七月也滿臉急切:“是啊,雲渦,你快進入這具身體吧,不然耽誤了時辰,可就完了。”

雲渦怔然無語,摸了摸心口:“我就說,這傷口怎麽就不疼了呢?”

景宸歎了一聲:“雲渦,其實我們的靈力並沒有起到什麽作用,最終還是你體內的‘仙情決’治愈了傷口。”

“姐姐,快別說了,你快進入身體吧。”螢月走上前催促。

雲渦低頭望向堅冰,冰裏的自己在沉睡,是那樣安詳溫然。她邁出一步,忽然想起了什麽,回頭問:“風七月,你之前讓混沌獸帶話給我,說我是新神,究竟是怎麽回事?”

風七月臉色微變,卻很快恢複常態,笑道:“等你形神合一,我再詳細告訴你,好不好?”

“不,我現在就要知道。”

景宸忽然打斷了兩人對話:“雲渦,你問風七月,還不如問我比較妥當。”

“你也知道?”

景宸一邊點頭,一邊靠近她:“這些說來話長……”

話隻說到一半,他忽然推了雲渦一把。這一推迅猛用力,雲渦一下子跌向了堅冰。

可能因為意識到自己是魂體,她不再被阻擋,而是直接跌入了堅冰。還沒等雲渦回過神來,就立即感到一陣刺骨的寒冷,她的元神進入了身體!

雲渦睜開眼睛,輕輕一掙,身邊的堅冰立即碎裂!

她浮在半空,茫然地感受著體內湧動的那股力量。如果說上一次,這股名為“仙情決”的力量隻是順從,那麽這一次,就是任由她驅動!

“雲渦,沒事了,下來吧。”景宸站在高台之上,向她伸出手去。他眉宇神情坦然,不覺得剛才自己用詐有什麽不妥。

雲渦低頭看著自己,赫然發現身體上微微泛著黑氣。

“這黑氣是什麽?”雲渦心頭冰冷。

景宸一怔:“雲渦,等你心情平複了,我再給你解釋。”

“不,現在就說!”雲渦看向風七月,“風七月,你從來都不會拒絕我的請求,對嗎?我要你現在就說,這黑氣是什麽!”

雲渦木然聽著,每一個字都仿佛從九霄雲外傳來。

可笑,可笑啊!

她已獲得仙身,怎麽會墮魔?

雲渦再看向高台,隻見中間圓形冰坑迅速發黑,散著著陣陣駭人的黑氣。她渾身發冷,喊道:“師父,你不是說已經逼出了我體內的蛇魔血嗎?為什麽我還會化為魔身?”

“蛇魔血確實已經逼出。”

“那為什麽……”

月老容色嚴肅,朗聲答道:“雲渦,你體內的‘仙情決’,其實是上古魔神力!有了它,你隻能墮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