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蛇魔族

雲渦原本隻是靠著車壁休息,忽然嗅到一股空氣中飄來一陣血腥味。她皺了皺眉頭,往車門望去,隻見林居意站在那裏,不言不笑。

“林兄弟……”雲渦輕聲喊了一聲。

林居意走了進來,帶入一陣冷颼颼的氣息:“螢月在哪裏?”

“螢月?我不知道她在哪裏。”雲渦愕然,“她不見了?那白旭呢?”

林居意咬牙切齒地道:“我不關心白旭,我隻想知道螢月去哪兒了?她跟著風七月,可以說仙途全毀了!”

“也未必吧,世間又不是隻有成仙一條路,看螢月自己選擇了。”雲渦有些不高興。林居意忽然暴怒起來,一把揪住雲渦的衣領,將她提了起來:“就是有你縱容,他們才會如此放肆!”

“林兄弟!”雲渦大吃一驚,劈手一掌,立即打得林居意後退兩步。昔日的影像不斷地在她腦海中閃現,那個善良的、開朗的林居意,如今這樣陌生。

林居意冷笑:“我竟忘了,就算你不是神妃,也不能欺辱。”

他拍了拍手,道:“帶進來。”

空氣中的血腥味更加濃烈,雲渦被嗆得幾乎要咳出來。她凝眸望去,隻見兩名仙徒抬著混沌獸走進來,頓時大驚。

“混沌獸!”雲渦撲了過去,“你怎麽了?”

“開了眼竅,要死了。”林居意言簡意賅地道,“你和他告個別吧,這也是白虎神君的恩典。”

說完,他帶著兩名仙徒便出去了。車簾落下,象征著囚禁的仙光又將這裏變成了一個密閉的空間。

雲渦撲了過去,用顫抖的手撫摸著混沌獸:“混沌獸,你別嚇唬我,你不會死!”

混沌獸困難地睜開眼睛,亦或是那兩個稱之為眼竅的血窟窿。它吃力地道:“主人,我很開心,終於可以看到你的模樣了。”

雲渦終於痛哭出聲:“傻瓜,我寧願你一輩子都看不到我,你也不要死。”

混沌獸是一種上古異獸,天生就無知無識。每開一竅,它便會多一分意識。然而當七竅開完,混沌獸就會死去。

“不開七竅,如何明白了愛恨嗔癡?雲渦,我想看一看你,哪怕是因此而死!你果然如我想象的一樣,那樣……那樣……美麗。”混沌獸大概是氣力不足,說話的聲音也有些艱難。

雲渦哭道:“混沌獸,你會一輩子看到我,所以求你不要死,我們一起去找風七月。”

“不了,主人,我是無法互送你到魔君身邊了。魔君也是為了你好,主人,你明白嗎?”

雲渦心念一動,下意識地問:“為了我好?”

混沌獸道:“你不要以為至尊魔君毀了你的婚禮,他是為了你好……主人,你和蓐收一輩子都無法相守!這是天書中注定的!”

雲渦的心通通地跳起來,問道:“混沌獸,你到底知道什麽秘密?

“主人,至尊魔君和我說過,新神就是你,你就是新神。”

雲渦難以置信,駭然後退兩步:“不可能,新神出自魔族,我怎麽可能是新神?”

“至尊魔君不像騙我的,並且說這是天書預言的。所以主人,你不能和蓐收在一起……你們兩個的命運是針鋒相對的!早晚有一天,你們會互相廝殺……所以魔君不願意讓你和……蓐收在一起也是有這個原因在。”

雲渦怔然無語,隻喃喃地道“我不信,混沌獸,你是騙我吧?”

混沌獸發出一聲輕聲:“雲渦,我也希望命運不會如此殘酷,但是……”

“但是”兩個字,他沒有再說下去。混沌獸的身體漸漸變成了半透明,然後化為一把粉色的靈沙。

雲渦呆住了,抓起那把靈沙,顫聲呐喊:“混沌獸,不要,你回來!”

無人回應。

雲渦淚眼朦朧,想到混沌獸以前嬌憨可愛的樣子,更加心痛如絞。

還有,混沌獸那句,你就是新神。

“不可能,風七月一定是騙我,騙我離開蓐收。”雲渦想得頭痛欲裂,吃力地站起身來,卻身形一晃,倒在地上。

夢裏,她隻覺得體內有一股力量,即將衝破天靈蓋。她翻來覆去,痛苦地呻吟出聲,卻無法緩解那股灼熱。

等到她意識清醒一些的時候,雲渦感到馬車搖搖晃晃,似乎在前行。她又餓又渴,雙手徒勞地在空中亂抓,卻什麽也抓不住。

依稀有人來看她,往她手裏塞了一隻水壺。她不管不顧地打開蓋子,咕嘟嘟地大口喝水。泉水甘甜,入喉成一線清涼,瞬間將那股灼熱驅散了不少。

雲渦終於安靜下來,靜靜地躺在地上。不過,她的耳力還是夠的,隻聽那人輕輕歎息一聲,居然是月曦的聲音。

“和我一樣可憐。”月曦的語氣裏充滿了惋惜,“雲渦從新娘變成囚徒,我從公主變成妖孽。”

雲渦嘴角彎起,想要哈哈大笑,喉嚨裏卻隻發出輕微的聲響。

“公主,咱們快回馬車裏吧,不然被發現了又是一場風波。”大概是月曦的隨身宮女在勸說。

隻聽月曦哼了一聲,道:“罷了,回去吧,我自身難保,還在這裏擔心旁人。”

一陣細細碎碎的聲響之後,周圍又恢複了寂靜。

雲渦渾渾噩噩地躺著,不知道過了多久,神誌在漸漸恢複了清明。她睜開眼睛,立即被一線陽光照得眼睛刺痛。

馬車裏還是那樣的場景,隻是眼前還有仙光浮動。看來,囚禁她的仙咒還沒有被解除。

雲渦咬牙坐起身體,揉了揉酸痛的脖頸。就在這時,她的手忽然觸碰到一件冰涼的物事。

她低頭看去,隻見手邊躺著一隻鹿皮水壺,裏麵的水已經空了,旁邊還有一攤水漬。難道,月曦確實曾經給自己遞來一隻水壺?

“不可能……”雲渦抬眼看麵前的仙光。那些仙光依然禁錮著這輛馬車,絲毫沒有解除過的跡象。

月曦,究竟是怎麽進來的?

雲渦皺緊眉頭,揉了揉刺痛的太陽穴。就在這時,她忽然聽到馬車外傳來一聲嬌叱:“停車!”

馬車頓時停了下來。

一雙細白的手將車窗簾撩起,拈了個咒訣,那些仙光便瞬間消失了。接著花薛的聲音響起:“雲渦,下車吧。”

雲渦活動了一下酸痛的身體,踉蹌地下了馬車。車外景色已經大不相同,兩旁山嶺連綿起伏,到處都是懸崖峭壁。

花薛騎馬站在她麵前,居高臨下地看著她:“前麵就是北冥仙地,雲渦,別一副病怏怏的模樣,打起精神來!”

因為臨近北冥仙地,所以花薛收起了一身白羽,換上了女官的服飾。

雲渦屏住呼吸,果然感知不到任何異樣的氣息。她知道蓐收他們已經離開,但還是不甘心地問:“蓐收呢?”

“嗬,你還有臉問他?”

“他在哪裏?”

“你管不著!”花薛勃然大怒,一指雲渦,“蓐收讓你去北冥仙地逛一圈就走,你如果不想管,現在就可以滾!”

雲渦眯了眯眼睛,心中隱隱生怒。然而怒意剛生,身體裏就迸出一股罡氣,正衝在花薛騎著的那匹棗紅馬馬頭上。棗紅馬嘶叫一聲,揚起前蹄,差點把花薛甩了下來。

花薛飛身躍下,怒道:“雲渦!你別不知好歹!”

雲渦也十分詫異,花薛好歹是玄鳥神女,定力居然這樣差了?

還有,她體內總是湧動著一股莫名其妙的力量,是怎麽回事?難不成,仙情決這股力量覺醒了?

看雲渦沒說話,花薛還以為她正得意,恨聲道:“雲渦,蓐收讓你去北冥仙地之後再離開,是為了讓你添一筆功勞,將來回到仙界之後,你也好交差。他這樣不計前嫌,就是為你好!但你要是死性不改,還要生事,休怪我不客氣!”

雲渦心頭痛楚。蓐收,居然臨走前,把後路都給她打算好了……

無論是蓐收,還是風七月,都口口聲聲為了她好。可是,他們這樣的安排,她並不是真心想要。

她想要嫁給蓐收,結果一場婚禮被風七月毀了。她想要遠走天涯,蓐收卻還在為她回仙界而籌謀。

“嗬,嗬嗬……”雲渦冷冷一笑,“花薛,你想多了。”

說完,她轉身向馬車走去。

就在這時,車隊中央的那輛馬車裏忽然跳下一個嬌俏的身影。月曦銀鈴般的聲音傳來:“雲渦姑娘,來這輛車裏坐吧。”

雲渦微愕,扭頭看到月曦正站在馬車旁,向她微微笑開。十六七歲的少女就是美,風到了她這裏就更加柔和,天在她背後更加朗闊。

雲渦往月曦那邊走去。

花薛忿忿地道:“站住!你們一個是罪仙,一個是妖孽,想湊在一起商量什麽陰謀詭計嗎?”

月曦冷笑道:“你說的很對,我們是不懷好意!幹脆這個壞人我做到底,到了蛇魔族宗主跟前,我就揭發你們的身份!看你們怎麽辦?”

“你敢!”花薛徹底怒了。

月曦慢悠悠地道:“我給蓐收殿下麵子,未必就給你麵子,你看我敢不敢!說真的,現在主控權在我手上,你還敢跟我商量?有本事你們自己去和蛇魔族硬碰硬啊!”

花薛變了臉色,她知道自己不可能直接攻打蛇魔族。一旦神魔起了衝突,仙族加入,又會演變成兩萬年前那樣的仙魔大戰。戰火起,量劫至,天下可真的完了。

而且,萬一魔族裏真的肩負天命,誕育出新神,那攻打蛇魔族就是逆天而行,要遭受天譴的。

月曦看透了花薛的內心,繼續道:“我也聽說了,當年若不是你們貿然發動仙魔大戰,也不會鬧到現在這這種兩難的境地。”

雲渦道:“月曦,行了。”

月曦聞言,這才麵色稍緩,和雲渦一同走進馬車。花薛氣得狠狠一夾馬背,策馬往隊伍前方駛去。

到了車裏,月曦問:“雲渦,你幹嘛放過花薛?她平日裏耀武揚威慣了,剛才我逮到機會,不懟死她不解氣。”

雲渦道:“量劫和每個人都有關係,誰都不能置身事外。你拿這個懟她未免有些過了。”

經過那一場婚禮,她隻覺得身心疲憊。

月曦有些慚愧,嘟起嘴巴,道:“也是,量劫來臨,現在還不知道蛇魔族究竟是什麽貨色呢!我也不知道有什麽樣的命運在等著我……如果我真的是妖孽,那我……”

她垂下濃密的眼睫毛,眼眸裏哀傷一片。雲渦知道她的所思所想,安慰地抓住了月曦的手:“別怕,我有直覺,你一定不是什麽妖曠世妖孽,蛇魔族指定你做新娘,一定有其他的目的。”

月曦笑了笑,忽然像想起了什麽:“快別說這個了,我有其他的要事要說。”說完,她拿出一隻海螺,晃了晃。

“傳音螺?”

月曦點了點頭。

雲渦知道,這是月曦有話對她說,又怕別人知道。隻見傳音螺散發出一股淡淡的波紋,這是設下了一個巧妙的結界,在馬車這個空間裏所說的話,隻要她們兩人能夠聽到。

“這是景宸托我給你帶的話。”月曦搓了搓手,捂住了傳音螺。螺殼裏立即傳來景宸的聲音:“雲渦,我怕事情有變,你逃走的時候,一定要將北冥仙族的人都帶走。”

雲渦大吃一驚,帶族人走?

她忙掀開車窗簾往外一望,看到坐在馬車前頭的那些北冥女子,表情不似往日那般木訥,眼眸裏也恢複了神采。她心念一動,轉過頭問:“月曦,難道那些殼身都已經恢複了意識?”

月曦聽了,點了點頭。

“從什麽時候開始的?”雲渦繼續問。

月曦說:“其實這一切都是景宸布下局,北冥仙族的族人早已恢複了神智,但表麵上還裝作混沌懵懂的狀態。”

“景宸為什麽要這樣做?”

月曦道:“景宸總覺得花薛會對你不利,就算蓐收放你走,她也可能會背地裏有動作。所以才想要用這些殼身來幫助你,你放心,我也會配合你的。”

雲渦輕蹙眉心,道:“謝謝,可是我隻想自己走。”

她的心已經倦,不想再摻和這些世事了。

“景宸就怕你這樣,所以才要我說服你。”月曦半開玩笑地道,“景宸說,他其實在某處又開辟了一塊仙地,如果你不把這些殼身帶過去,那就是你不顧兄妹情誼,白結交你這個師妹了。”

雲渦淡淡一笑,心中的雲翳才稍稍散去一些。她忽然想起了一事,問道:“月曦,你是不是曾經去馬車裏給我送過水?”

“是啊,怎麽了?”

“你沒有被鳳凰神君設下的咒訣阻攔?”

月曦一怔,搖了搖頭:“什麽咒訣?我不知道。當時你在馬車裏暈倒了幾日,我實在放心不下,就帶著宮女偷偷走進去了。”

雲渦愕然,月曦居然不受那些咒訣的阻攔?

她總覺得這個奇怪的現象代表著什麽秘密,可是一時半會又說不出來。等到月曦喊了她好幾聲,雲渦才回過神來。

“雲渦,你想什麽呢?”月曦問。

雲渦一把抓住月曦的手腕:“你聽我說,不管怎麽樣,都不要自裁,明白嗎?”

月曦怔住,半晌才猶豫地問:“哪怕……哪怕我真的是曠世妖孽?”

“對。”

“可是……”

“沒有可是,聽我的。”雲渦收起傳音螺,交給月曦,“我去另一輛馬車裏,省得花薛猜忌我們,節外生枝。”

說完,雲渦撩開簾子,飛出馬車。她在半空盤旋了一會兒,鑽進一輛無人乘坐的馬車。

躺倒在柔軟的墊子上,一股疲憊感頓時襲來。雲渦呆呆地望著馬車車廂頂上的錦繡雲紋,自己都說不上來,這股疲憊感是因為身累,還是心累。

她翻了個身,忽然感到肋下有硬物咯得她生疼。雲渦伸手一摸,居然摸出了那根白玉簪。

簪子不是單純的飾物,而是一把簪刀,因此那一雕一琢,甚至上麵的紅梅,都更加有銳氣。雲渦看得癡了,又想起蓐收當時的神色。他將這簪子意態風流地插上她的發髻,眼神卻格外認真。

尤其是花薛,看到這簪子就妒心熊熊中燒。這簪子到底什麽來頭?

雲渦歎了口氣,挽起一個發髻,小心翼翼地將白玉簪插了上去。

“不管這簪子什麽來頭,我都不能留了。”雲渦苦笑,“再見到你,這簪子我一定要退回去的。”

當斷不斷,反受其亂。

既然決定分別,就別再留下任何念想,徒生煩惱。

雲渦沉沉地睡了幾個時辰,忽然聽到馬車外傳來一聲利嘯:“蛇魔族使者——到!”

她悚然躍起,迅速換上一套舞衣,然後衝出了馬車。隻見外麵天色陰沉,暮雲低垂,遠處有一道黑影飛在雲端,往這邊迤邐而來。

整個車隊已經停了,花薛跳下馬背,和高辛國派來的女官們站在一起,共同迎接使者。仙徒們已經附身在北冥仙族的殼身裏,裝作隨行的舞女站在車隊的最後方。

月曦在宮女的攙扶下,小心翼翼地走下馬車。她往雲渦這邊看了一眼,目光裏盡是緊張與不安。雲渦向她投去鼓勵的目光,然後走到舞女隊伍前麵,微微低下頭。

額前的碎發垂了下來,遮住了她的眼睛,所以她即便偷偷抬眼往前看,使者也不容易發現。隻見半空中那名黑衣使者降落到地麵,大聲問道:“高辛國公主的車隊?”

“回大人,是的。”花薛恭恭敬敬地回答。

使者是個皮膚黝黑的男人,眼眸幽黑深邃。他看也不看花薛,徑直往月曦走去。雲渦注意到,他走路的姿勢有些奇怪。

風乍起,掀氣使者衣擺的一角,露出了下麵粗壯的蛇尾。那蛇尾因為過於巨大,所以醜陋的鱗片都能看得清晰。

雲渦瞳孔頓時收緊,再看月曦,發現她已經嚇得臉色慘白。

月曦生在深宮,養在深宮,哪裏見過這樣的場麵,立即嚇得往後退去。

“宗主有令,請公主務必穿上嫁衣入境。”使者毫不客氣地開口道。

月曦強迫自己挺直脊背,微微點了點頭。她回過身,朗聲道:“雲領舞,本宮的隨身女官病了,最近一直是你侍奉,嫁衣也是你備下的,不如你來服侍本宮更衣。”

雲渦心領神會:“是。”

她氣定神閑地上前,扶著月曦公主的手,將她往馬車上引。月曦的手心裏布滿了沁涼的冷汗。等上了車,月曦顫聲道:“雲渦,我、我不行……”

“公主莫怕,見機行事。”雲渦安慰道。她看到馬車一角裏放置著一個香雲紗的包裹,料定應該是婚服,便走了過去。

果然,裏麵是一件華麗的婚服,上麵綴著名貴的東珠,領口裙擺都繡著華美的刺繡。

“不,我不穿。雲渦,我怕!”月曦伏在雲渦肩頭,聲音裏充滿了驚恐。雲渦在她耳畔低聲道:“如果宗主對你不利,我會救你的。”

“如果我對蛇魔族有什麽特殊的意義,花薛大人也會殺掉我的。”

“放心,有我在,我不會讓花薛傷害你一分一毫。”雲渦安慰她道。

月曦漸漸鎮靜下來。雲渦為她穿上婚服,整理好衣服的每一個褶皺。

“雲渦,你為了風七月和他們作對。但是,你會為了我與他們作對嗎?”走出馬車前,月曦回眸望向雲渦。

雲渦淡然笑了笑:“月曦,如果對你的身世沒有幾分把握,我怎麽可能做出這樣的承諾呢?”

“真的?我究竟是誰?”月曦猛然抓住雲渦的手,急切地問道。

雲渦猶豫了一下,正要說什麽,忽然聽到車簾外響起使者的聲音:“公主,更衣妥當了嗎?”

月曦無奈,隻得掀開車簾:“妥當了。”

她身穿喜服走出,頭上珠翠叮當,身上綾羅耀眼,配上那雍容氣質,吸引了車隊的目光。使者也愣了愣,才低頭道:“看來公主十分有誠意,那屬下這就領路去北冥。”

月曦巴不得趕緊回車裏,敷衍地點了點頭,就要轉身。誰想眼前馬車忽然晃動起來,接著整個大地都在顫抖。

“啊!”月曦驚叫一聲,下意識地抓住了雲渦的手。雲渦警醒,眼角瞥見一條巨大的裂縫從遠處而來,忙拉著月曦避開。車隊的人紛紛閃避,眼睜睜地看著大地裂出一條巨縫,身後的峭壁上居然生生分成了兩半!

無數小石頭從石縫裏落下,擊起一陣塵浪。雲渦心頭定了定,抱住月曦:“公主,別怕。”

隻聽使者大聲道:“公主,進入山門,就是山宮聖地!”

月曦嚇得身體僵住,一步也挪不動。饒是她之前再大義凜然,看到眼前人身蛇尾的怪物,麵對這樣一個詭異的山縫,也會生出無限的懼怕來。

花薛皺了皺眉,低聲催促道:“請公主入山宮。”

月曦求助地看向雲渦,麵上神色恐懼。

雲渦將她的手攥得更緊,道:“月曦,你是高辛國的公主,身後諸人都是你的子民。越是這樣的時刻,你越是不能怕。”

她瞟了那使者一眼,道:“他不敢拿我們怎麽樣,方寸所表現出來的,都不過都是虛張聲勢。”

氣勢囂張的出場。

無意掠過的清風。

衣下醜陋的蛇尾。

不打招呼就開啟山門。

不過都是提前設計好的下馬威。

目的很簡單,就是要讓月曦一隊人顯出弱勢來。如果有人怕了,那就代表這支車隊沒有底氣,可以任人捏扁搓圓。

好在,剛才事發突然,北冥仙族和高辛宮人都沒有一個露怯。

月曦眨了眨眼睛,恍然大悟,氣定神閑地往山門裏走去。使者看到月曦居然沒有絲毫懼怕之意,那股無形的囂張氣焰總算消失了。他低下頭,自覺地走到前方領路去了。

雲渦笑了笑,在月曦耳邊道:“我說的對嗎?”

月曦眸光裏感激一片,將她的手攥得更緊。

沿著山路走了沒多久,眼前便出現了一個洞口。蛇魔族使者頭也不回地進了山洞。這一次,月曦倒是沒有怎麽猶豫,跟著走了進去。

雲渦走進山洞,才發現洞裏有階梯,前方也有亮光。她和月曦小心翼翼地走出另一個出頭,看到眼前景象,赫然吃驚!

眼前空曠開闊,是一個四麵環山的山穀。山穀裏白雲出岫,如白紗般徜徉在山間。霧氣朦朧中,隱約看到有華美富麗的寶頂。

原來,魔殿依山而建,從穀底一直蔓延到半山腰,逡逡巡巡猶如迷宮,氣勢頗為壯觀。

“公主請看,這就是我族的魔宮,應該比高辛皇宮氣派不少吧?”使者得意洋洋地道。

月曦心中隱有怒氣,不服氣地哼了一聲。雲渦淡笑,道:“高辛皇宮裏有給奴婢住的宮室,這山宮倒是比那個地方氣派!比起皇帝皇後所居住的宮殿,還是差遠了呢。”

使者一怔,臉色變得很難看,不過他並沒有反駁。

月曦扳回一局,附和著說:“就是,本宮的母國高辛,地大物博,皇宮綿延百裏,豈是一處山宮能比得上的?”

使者臉色更加難看。

雲渦不理他,回頭看花薛領著宮人都跟了上來。她故意揚聲問道:“花薛,人數都清點齊了,沒有誰落下吧?”

她這番語氣,很像是女官對手下的口吻。花薛向來趾高氣揚,不肯屈居人下,如今看雲渦這樣對她說話,頓時瞪圓眼睛,就要發作。

雲渦不慌不忙,別有意味地問道:“花薛,這麽急,你有話要稟報蛇魔族使者?”蛇魔族使者聽到在談論她,立即轉過目光看著花薛。

簡簡單單的一句話,立即讓花薛明白了自己的處境。她現在要做的,就是偽裝!否則,被蛇魔族發現了她的身份是神族,估計都離開不了這裏半步!

花薛拚命壓抑住怒氣,一板一眼地回答:“都清點完了。”

雲渦煞有其事地點頭:“行,以後仔細點,別丟了人再麻煩公主殿下。”

“是。”花薛咬牙切齒。

雲渦故意不再看她,轉而望了望天色,道:“使者大人,月曦公主初來乍到,打算怎麽安排我們?”

使者答:“請公主移步宮室,明日宗主會好好招待。”

“那就領路吧。”

“是。”使者指了指旁邊的一條山路,“這條路,蛇魔族平日裏用不到,但公主的隨從都是凡人,為了通行方便,宗主還特意命人打掃幹淨了。”

雲渦點頭:“宗主有心了。”

使者在前方領路,雲渦和月曦跟在後麵。不一會兒,使者就將她們領到了一處精致的山宮裏。山宮小巧精致,分外、中、內三層。宮人和舞者都住在外層,雲渦和月曦住在最裏麵。

雲渦和月曦走進最內的宮室裏,便對使者道:“我們公主準備了一套自己的被褥,你去找宮人取來吧。”

使者答應一聲,便退去了。等四下無人,月曦才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雲渦,你回擊得太棒了!那個花薛的臉,都要變綠了!”

月曦本是公主,但花薛素來不把她放在眼裏,所以她早就憋了一肚子氣。如今看雲渦對花薛指派一番而花薛不敢吭聲,心裏別提有多爽快了。

“她也是咎由自取。”雲渦一邊說,一邊四處打量宮室。

這間宮室和人間的宮室並未異處,同樣的富麗堂皇。雲渦走到床帳前,輕輕搓了搓床幔,忽嗅見一股淡香。

那香味很淡,卻很持久,在整個宮室裏彌漫不散。雲渦正尋著香爐,忽然聽到房門吱呀一聲,方才的那名使者走了進來,身後跟著兩名抱著被褥的宮人。

宮人去鋪床,使者對月曦笑道:“公主,方才屬下去知會宗主,宗主明日設宴歡迎公主,今晚還請公主在這裏休息。”

月曦點了點頭。

雲渦實在按捺不住心中好奇,問道:“你這宮室裏燃的什麽香?”

那使者笑道:“沒有燃香。姑娘,請看這裏。”

順著他的手所指,雲渦才看到窗欞上掛著幾隻嬌嫩金黃的佛手,便道:“還說沒有燃香,這放置香物不算燃香?”

說著,她便上前,想要將佛手拿起來,可是那佛手卻掛在窗欞上紋絲不動。她這才大吃一驚,因為那佛手竟然是生在木質窗欞上的。

明明沒有根葉,卻也能生出活物?

“這便是北冥仙地的妙處,”使者得意地道,“這片土地上任何事物,都是生而不滅的。”

月曦愣愣地看著,半天回不過神來。

“你是說,這山宮是活的?”月曦問。

使者露出一個詭異的笑容:“可以這麽說。”

月曦頓時臉色煞白,身形微微一晃。就在這時,她忽然頭暈目眩,差點跌倒在地。雲渦心驚,正要上前攙扶,忽然看到月曦身上散發出一股黑色煙霧,失聲道:“公主!你怎麽了?”

使者解釋道:“這是護身魔咒解除了。”

雲渦適才記起,蓐收曾經說過,月曦身上有九嬰設下的護身魔咒,一旦月曦被人傷害,蛇魔族這邊會立即感知。

但是,她還要佯裝不知道的樣子:“護身魔咒是什麽?”

“是宗主為了保護公主,派九嬰設下的。”使者簡單明了地解釋了一句,看著月曦的眼神愈發灼灼,“公主,宗主明日設宴為公主接風洗塵,之後全族同慶。公主今晚就早些歇息。下次再見公主,可就得稱一聲‘神後’了。”

月曦皺了皺眉頭,一甩袖子,轉過身不再理睬他。使者很是知趣,退到門外,將房門輕輕關上。

雲渦知道月曦為何反感,已經製成窗欞的木頭,還能生出佛手來,還能開出花來……仿佛整個魔殿都是隱藏在幽暗之中的活物。這種感覺,就像是被人無時無刻地監視。

“公主,早些歇息吧。”雲渦走上前扶過月曦的手。月曦短歎了一聲,無精打采地點了點頭。她在雲渦的服侍下寬衣,卸下首飾,拆開發髻,疲憊地躺到**。

宮室一角還有一張錦塌,雲渦在上麵和衣而眠。她雖是閉著眼睛,卻警惕著暗中每一個細小的聲音。和事先料想的不同,暗夜裏沒有任何動靜,就這樣,一夜平安無事地過去了。

窗紗上透出魚肚白,天亮了。

雲渦從錦塌上起來,揉了揉酸痛的肩膀。窗外山巒連綿,霧氣氤氳,隱約有喜樂聲傳來。

難道,是迎娶月曦的喜樂?

雲渦皺了皺眉頭,回頭望了一眼月曦。她仍然在沉睡,濃密如扇的睫毛垂下來,在精致的臉龐上投下一圈陰影。

她睡得那樣沉,是因為信任雲渦會帶她離開這裏。

雲渦蹙了蹙眉心,往窗外眺望一眼,就聽到外麵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花薛帶著兩名宮女闖了進來。

“雲渦,你是領舞,該換舞衣了。”花薛的語氣中帶著克製。看來,她也知道這座山宮不簡單,是活物,應該謹言慎行。

月曦被驚醒,揉了揉眼睛坐起身來:“怎麽這樣早?”

花薛命令身後兩名宮女走上前為她梳洗打扮:“公主,這是宗主的命令,宴會馬上就要開始了。”

雲渦接過宮女遞過來的舞衣,在她們的服侍下換好衣服。她走到青銅鏡前,看著裏麵映出的美人兒,有些發怔。

這套舞裙的上半部分隻是一塊錦緞,緊緊纏住胸部,在下圍處綴著亮閃閃的小銀片。而中間是露腰的,正好露出一段白皙細弱的腰肢,盈盈不足一握。下裙就是飄逸的長裙,在斜側處開了高高的叉,露出長長的美腿。

“領舞真美。”兩名宮女偷偷議論。

雲渦臉上一熱,讓宮女先退了出去。她小心翼翼地將百寶袋藏在裙子裏。這百寶袋裏裝著的有她的法器,還有善念珠。

今日初見蛇魔族宗主,不知是凶是吉,是生是死。隻希望他不是想象中那麽惡煞,讓她永遠用不上這善念珠。

雲渦心緒有些煩亂,對著青銅鏡看了看,猶豫地從懷裏掏出那根白玉簪。想了一想,她將簪子插入了發髻。

雲渦穩了穩心神,才施施然走出內室。

外麵,月曦已經換好了喜服,剛才那兩名宮女在為她挑選首飾,裝點發髻。花薛則站在旁邊冷冷地看著。

“公主妝成,起——”打扮好月曦,兩名宮女站在宮室門口喊了一聲。房門立即開了,昨日的那名蛇魔族使者站在門口,笑道:“公主,這邊請!”

月曦慌忙回頭,看了雲渦一眼。雲渦會意,上前與月曦肩並肩。使者挑了挑眉毛,陰陽怪氣地道:“你這名領舞舞女,倒是和女官平起平坐了。”

雲渦知道使者懷疑了,輕描淡寫地道:“我是公主的習舞女官,自然親厚一些。”

說完,她安慰月曦,道:“公主,新嫁娘都有些緊張,我跟你同去,你要放鬆點。”

月曦點點頭,跟著使者一同走出了宮室。花薛哼了一聲,也跟上前去。

宮室外,舞女已經排列好隊伍,低著頭站在外麵。雲渦知道這些舞女都有仙徒們附身,心裏不由得緊了一緊。

“今日就要為宗主表演,你們可要極盡所能,不能給高辛國丟臉。”雲渦端著領舞的架子道。

舞女們不約而同地回答:“是。”

此時,太陽已經升起,東方朝霞萬裏,將山穀中的白雲染上了一層淡淡的金色。使者所麵向的對麵,隔著萬丈深穀,有一座嶙嶙峋峋的高峰,峭壁上似有一座宮殿的輪廓。

使者伸出兩臂,稍作運氣,便看到眼前白雲繚亂,竟然向兩旁散去。那宮殿終於露出了真麵目——

竟是鬼斧神工,雕梁畫棟。

雲渦暗暗震驚,轉眼看月曦也是滿臉震驚神色。那峭壁上的宮殿,一看就是主殿。估計蛇魔族宗主就在那裏。

使者再次展開雙臂,天上居然飄起了雨絲。映著日光,一道彩虹橋架在他們腳下,另一端則通往那峭壁上的宮殿。

“公主,請。”使者彎下腰,要月曦走上彩虹橋。

月曦猶豫地看了雲渦一眼,雲渦微微點頭。這是一種很高明的妖術,以虹作橋,如履平地。

她牽著月曦的手走上去,每一步都踏得很穩。身後兩名宮人麵露懼色,但也硬著頭皮跟了上去。

越靠近那座宮殿,喜樂聲就越大。等到了跟前,雲渦一眼看到宮殿門口已經有許多蛇魔族人在嚴陣以待,個個都是人身蛇尾,眼睛是綠色的,正陰森森地看著他們,形狀可怖。

月曦直抽冷氣,低聲道:“雲渦,我覺得這些蛇魔族人不對勁!”

雲渦抿唇不語。

就在看到這些蛇魔族人的那一刹那,她也明白了異樣之處。

她抬起頭,看著身邊那名蛇魔族使者:“為什麽他們的眼睛是綠色的,你卻是黑色的?”

使者咧嘴一笑:“因為我本來就不是蛇魔族人,我生來是凡人,隻是被魔化了而已!”

雲渦一怔,還沒問話,身後的花薛已經急吼吼地問道:“你從人變成了魔!究竟怎麽化魔?”

“用魔蠱。”使者麵無表情,“魔蠱可讓我們這些凡人變成魔族,再喝下蛇魔族的血,就會變成我這種樣子。”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衣下的蛇尾,表情有些哀傷。

雲渦呆呆地看著,心頭忽然湧上了一股不祥的預感。就在這時,大殿內忽然傳來一聲粗獷的聲音:“進殿——!”

蛇魔族人自動讓開一條路,並用無數雙綠眼睛盯著他們。雲渦心頭愈沉,眼下看這情形,她們是走不掉了。

月曦倒是冷靜下來,揚了揚下巴:“我馬上就是蛇魔族的神後了,怕什麽?進殿!”

殿內擺設和人間皇宮並無二致,走過白玉瓊軒的玉橋,進入金紅相映的宮門,便是金碧輝煌的內殿。玉鉤羅幕之後,鋪著繡著吉祥雲紋的氈毯。兩旁依次擺放著桌案,案上布滿美酒佳肴,後麵坐著蛇魔族人。

氈毯的盡頭是一方寶座,座上坐著一名身形健吾的男子。男子穿著一身喜服,皮膚白皙,相貌俊美,隻是下半身是一條粗大的蛇尾。

月曦此時已經全然沒了懼怕神色,鎮定地走上前去,道:“高辛國公主月曦,見過宗主。”

宗主瞥了她一眼,唇角勾起一抹笑容。

他的蛇尾十分靈活,纏起桌案上的骨樽,穩穩地送了過來。宗主從蛇尾上拿過酒杯,笑道:“月曦公主果然如同傳說中那般美麗。”

雲渦眯了眯眼睛,看宗主手中的那隻骨樽。如果她沒有看錯,這骨樽是用人骨雕刻而成。

再看那蛇尾,上麵散發著黑霧,是煞氣所化。看來,蛇魔族這些年一直在做著黑心的勾當。

桌案後的蛇魔族人站起身,異口同聲地道:“神後來臨,恭喜宗主,賀喜宗主!”

“今日是迎娶神後的喜宴,從今往後,月曦公主就是我蛇魔族的神後了。”宗主高聲道,“來人,賜酒!”

立即有一名蛇魔族人走上前來,手裏端著托盤,盤中立著一杯美酒。

月曦卻立即回絕:“宗主,沒有歌舞,冷清清的怎麽能喝酒呢?”她優雅轉身,對雲渦道,“雲渦,讓她們進來獻舞吧!”

雲渦知道,月曦這是一刻都不想忍耐下去了。她想要用舞殺來控製蛇魔族,然後自己一走了之!

可是,雖說她是領舞,但真正能發號施令的是花薛!

雲渦壓下滿腹心事,恭敬道:“是。”然後轉身往舞女殼身隊列的方向走去,她故意拖延時間,走得很慢很慢。

花薛向身後的宮女示意,抱起一把琵琶,道:“既是如此,那就獻舞吧!我來伴奏,祝賀宗主神後新婚!”

這就表明,她也看出了宗主不是善茬,想要用舞殺來控製蛇魔族。如果用善念珠無法化去宗主的魔煞,那隻能……

殺掉他了!

“月曦,既然要觀舞,那就來我身邊坐下吧。”宗主向月曦伸出手來。月曦步伐遲疑地走上前,遇到寶座前方的台階,剛拎起裙子,宗主的蛇尾就向她飛了過來,一把將她卷起。

“啊!”月曦尖叫。

雲渦攥緊拳頭,努力克製住衝上前解救月曦的衝動。好在宗主隻是將月曦放在身邊,並沒有過多為難他。

他拈起一枚葡萄,遞送到月曦唇邊:“月曦,今日是我們大喜日子,你不開心嗎?”

月曦皺眉,將葡萄拿在手裏就扭轉視線。她刻意不看宗主的蛇尾,也不再掩飾眼中的厭惡之情。

雲渦心裏定了定,讓舞女們布好舞陣,然後將臉轉向花薛那邊。花薛在凳子上坐定,素手在琵琶弦上撥出了一串流暢動聽的音符。

這曲子乍聽上去無比美妙,其實每一段都是一種號令。果然,那些被仙徒們附身的殼身也開始翩翩起舞,手指在半空中搖擺搓撚,無數個散發著微弱光點的咒訣從她們手心裏飄逸出來。

舞殺的第一步,是先麻痹蛇魔族。

然後,她釋放出無數個咒訣,那些咒訣紛紛向桌案兩旁的蛇魔族族人飛去。就在蛇魔族人開始暈頭轉向的時候,她猛然收回了所有動作,飄逸水袖嫋嫋娜娜地落下。

殿內的蛇魔人,綠眼睛都開始失焦,還有的“砰”的一聲癱倒在桌案上,呼呼大睡起來。

雲渦忙向寶座上望去,心頓時一沉!

寶座之上,宗主依然談笑自如,絲毫沒有被咒訣影響的跡象。他隨意望了一眼殿內,道:“愛卿們居然喝了兩杯酒就醉了,不盡興,不盡興!”

月曦身體微微顫抖起來,她忙起身道:“殿下,可能舞女們跳得不好看,不如妾身親自為你獻舞吧!”

她急急地拎起裙子,就要離開寶座,不想宗主的蛇尾猛然伸出,一把就卷住了她的腰肢!

月曦一聲尖叫尚未出喉,整個人便往後飛去,正跌在宗主懷裏。宗主伸手一隻胳膊,便將她圈在懷裏。他咧嘴笑起來,露出森白的牙齒:“月曦,何必這樣著急離開?”

“公主!”雲渦急了,又不能和宗主撕破臉,隻抱拳道,“宗主,月曦公主身嬌肉貴,受不得如此鉗製。還希望宗主能憐香惜玉,先將公主放開。”

一邊說著,雲渦一邊心思電轉。她想不明白,十幾名仙徒所修的舞殺,為什麽放倒了一整殿的蛇魔人,就是對宗主沒有半分作用?

宗主仰頭哈哈大笑:“小娘子,我要怎麽寵自己的女人,不用你來教我!”他笑夠了,眸色深沉地瞪著雲渦,目光滑過她的青絲、肩胛和腰肢,放肆地在她的腰腹部打轉。

“救我,雲渦!”月曦一邊掙紮,一邊喊。

雲渦心中發恨,恨不得立即衝上去將月曦救下。但她還是鎮定地道:“宗主此言差矣,月曦公主初來乍到,還要適應一番才能好好侍奉宗主。”

“侍奉倒是不必,我看你就不錯,要不然也跟了我吧。”宗主已經露出了色相。

雲渦側過臉,飛快地往花薛那邊望了一眼。隻見她一臉凝重,不知道在想什麽,一動不動,也不下令。

看來指望花薛也不行了。

雲渦想了想,故意笑得嫵媚:“隻要公主不介意,我願意侍奉大王。”

“她不介意。”宗主一隻手摸著月曦的臉龐,一隻手向她遙遙伸來:“你上來,上來。”

雲渦迅速回憶了一些人間遊曆,尤其是嬌羞待嫁新娘的麵孔,學著她們,姿態羞窘地走上前來。她走到寶座跟前,柔聲道:“宗主……”

宗主對這一聲很是受用,但仍然沒有放開月曦,而是說:“等讓月曦喝了酒,我就來疼你。”

“這酒還非喝不可。”

宗主說著,用胳膊鉗製著月曦,蛇尾往旁邊伸去。站在宮柱下的蛇魔人正在呼呼大睡,托盤擱置在地上,一杯骨雕酒樽立在盤中。

蛇尾“嗖”的一聲,便將那酒樽纏住,然後端了過來。

雲渦皺了皺眉頭,不知宗主是何用意。她笑吟吟地上前一步:“宗主,這酒杯就讓我來拿吧。”

“你不行,非得我親眼看著月曦喝下去不行。”宗主將酒樽上方的杯蓋掀開,一股血腥味頓時蔓延開來。

酒樽裏的,居然是一杯血酒!

月曦再也堅持不下去了,尖叫道:“滾開!你這惡心巴拉的玩意兒!誰要喝這種東西!”

她雙手徒勞地亂舞,想要將宗主推開。但是宗主還是按住了她的身體,酒杯傾斜,往她嘴裏倒去。雲渦心思電轉,一腳將那酒樽踢飛!

幾乎是眨眼間,蛇尾立即伸出老長,在半空中將那杯酒給穩穩地接住。趁宗主這麽一分神,雲渦忙將月曦拉了過來,然後從裙子裏掏出百寶袋,將善念珠拿在手上,向蛇魔族宗主扔了過去。

善念珠觸碰到宗主的太陽穴,頓時消失不見了。宗主身上依然散發著黑氣。

居然沒用!

雲渦皺了皺眉頭,又掏出兩枚善念珠扔了過去。這一次,宗主身上的黑氣稍微減弱了幾分,但他周身殘暴的氣息依然沒有減弱。

看來,他壞得夠徹底,需要更多的善念珠。

宗主將那杯血酒從蛇尾上接下來,慢慢地放在桌案上,然後陰沉沉地看向她們。

“雲渦!”月曦嚇得瑟瑟發抖,躲在雲渦背後都快哭了。

雲渦帶著月曦迅速往殿外撤退,並向花薛嚷道:“花薛!你還愣著做什麽?”花薛卻仍然一動不動,包括舞女們也都紋絲不動。

“花薛!”

雲渦心生不妙,上前推了推花薛,隻覺得花薛身體僵硬。花薛努力將眼珠轉向雲渦,齒縫裏逸出一句:“我們……從剛才就……動不了……”

“什麽!”雲渦訝然。

就在這時,殿門外看守著的蛇魔人突然蜂擁進來,然後高大的殿門一點點地關上了。

大意了。

還是大意了。

雲渦目瞪口呆,望著這如同囚籠一般的殿堂,心裏開始回想著究竟是哪裏出了錯。

能把玄鳥神女和仙徒都困住的魔族,一定非同一般。什麽時候,蛇魔族居然這樣強大!

難道他們已經誕育出新神,能夠和神族相抗衡了?

“咳,沒想到你們想暗算我蛇魔一族啊!”寶座之上,宗主幽幽地歎息了一聲。他晃了晃蛇尾,蛇尾拍打在地上,發出一聲清亮的響聲。響聲過後,桌案後的蛇魔人也都如同大夢初醒,紛紛站立起來。

“剛才發生了什麽?好像睡了一覺……”

“我的頭剛才暈得厲害……”

宗主臉色十分難看:“蠢貨,你們差點被高辛國暗算!居然還不自知!”

蛇魔人紛紛請罪:“宗主恕罪!”他們擺動著蛇尾,將雲渦等人圍了起來:“你們高辛國為什麽要暗算我們?”

雲渦心裏稍微定了定,他們言語中隻提了高辛國,並沒有提仙神兩族,看來並沒有發現她們的真正身份。

月曦再也忍不住了,嚷道:“你們這群醜八怪!誰要下嫁給這種半人半蛇的怪物?還有你——”她一指宗主,“長得這樣惡心,還有臉來高辛國求娶我?你也不照照鏡子,好好看看自己癩蛤蟆的尊容!”

她爆發了,把滿腹的恐懼、委屈、厭惡都一股腦地罵了個痛快。花薛終於慌了神,咬牙切齒地道:“月曦……你……閉嘴,雲、雲渦,隻有你活動自如……你總不能看著我們送命吧?”

雲渦下意識地摸了摸頭上的白玉簪。蛇魔族宗主很可能在這座大殿附近設下了什麽魔陣,她之所以還能行動,可能是因為這根白玉簪的作用。

“我肯定會救你們的,放心。”雲渦眼神淩厲,掃過周圍的蛇魔人,聲音猛然拔高,“我看誰敢過來,別怪我不客氣!”

她從百寶袋裏掏出傲來劍,又掏出一隻法器塞給月曦。那是祝融贈送的炎火石,能噴出六昧真火。

蛇魔人麵露懼色,沒有上前。昨天接應她們的使者上前,道:“公主,你們誤會了,我們並不想殺你們。”

“那放我走,你們答應嗎?”月曦冷笑。

“這……公主已經嫁給我們宗主了,要去往哪裏?”使者哭笑不得。

月曦氣得將手裏的炎火石揮了一揮:“誰嫁給他了,沒有拜堂成親也沒有入洞房,還讓我喝血酒!”

就在這時,宗主忽然開口說話了。

“月曦,你喝了這杯酒,想去哪裏,就去哪裏!”

雲渦大吃一驚,猛然看向宗主。宗主麵無表情,從寶座上徐徐遊下,舉著那杯血酒慢慢走過來。

“我別無所求,你不願嫁給我也可以,隻要你喝下這杯血酒!”宗主將骨雕酒樽遞了過來。

月曦壓抑住惡心,猛然晃了晃手裏的炎火石。她想召喚出六昧真火,可是炎火石並沒有動靜。

雲渦吃驚,忙拿過炎火石,按照祝融教的方法晃了晃。可是沒用,那石頭靜悄悄的,一點也沒有噴火的跡象。

“沒用的,這大殿四周被我布下了魔陣,就是為了防止你們動手腳。而且,我剛才還加強了魔陣的陣法,更厲害了!”宗主露出一絲得意。

雲渦恍然大悟,難怪善念珠沒有用,原來法力都被魔陣化去了。

“月曦,喝了血酒,我就放過她們,是走是留也隨便你!不然——”宗主陰測測地道,“我立即殺了她們,挫骨揚灰!”

“這你就別問了,你隻要喝了它,我就告訴你。放心,這不是毒酒,不會讓你死。”

周圍殺氣越來越濃,花薛終於妥協了,低聲道:“月曦,喝了吧。”

月曦顫抖著手接過了血酒。

雲渦皺眉:“月曦,你還真的要喝?”

“不喝的話,我們今天都要死在這裏。”月曦聲音顫抖,“而且宗主說,喝了不會死的……”

雲渦猛然出手,將血酒打翻在地,冷聲道:“是不會死!但你會變成他們那樣的醜八怪。”

“什麽?”

雲渦一指使者,對月曦道:“你知道他吧?他就是從凡人變成了蛇魔人。很簡單,這血酒就是魔蠱,能讓你的腿變成蛇尾巴。”

她目光灼灼地看向宗主:“宗主閣下,我說的對嗎?”

月曦嚇得麵如土色。

宗主啞然失笑,伸出雙手,拍了拍手:“聰明。那你知道,我為什麽要讓月曦變成蛇魔人嗎?”

雲渦氣定神閑地問:“答對了,你就放了我們?”

宗主點了點頭,聲線居然有幾分妖嬈:“答對了,我就放了你們。不然,你們就給我……死吧。”

“一言為定?”

“金口玉言,絕不悔改!”

雲渦低頭思索,腦中漸漸拚起了一個模糊的答案。是了,以前的各種碎片,漸漸都對上了。

月曦晃了晃雲渦的胳膊,低聲問:“雲渦,你真的知道嗎?如果不確定就別說了,大不了,我、我變成蛇就是了……”

“我確定。”雲渦安撫地拍了拍她的手背。

“別廢話了,到底是什麽?”宗主麵色一冷。

雲渦嘿嘿一笑,指了指使者的蛇尾:“首先,你們蛇魔族有一個致命的缺點,那就是沒辦法走出這山穀!所以你們要為非作歹,就必須騙來凡人,逼他們喝下血酒變成蛇魔,然後當你們的狗腿子,幫你們禍害人間!”

話音剛落,大殿內就響起了一陣抽冷氣的聲音。

雲渦知道,她說對了。

從看到使者的那一刻起,她就在奇怪。既然是迎接新娘,為什麽不派一個血統正宗的蛇魔族族人,而是要派一個從凡人變成蛇魔的使者呢?

答案就是——真正的蛇魔人根本就走不出這山穀!

“世事可笑啊!你們當年屠殺北冥仙族,占據了這塊土地,以為這裏的仙氣能夠幫你們壯大力量。可是你們很快就發現,力量是強大了,可是這仙地是再也離不開了。真是蒼天輪回,報應不爽!”雲渦幹脆說了個痛快。

宗主沉下臉:“你說的對。但是你還是沒有說出,我為什麽要讓月曦變成蛇魔人。”

“花薛,他肯定想讓月曦也幫他們做事。”花薛低聲插嘴,“變成蛇魔人,一來肯定會忠心於蛇魔族,而來也有了魔氣,可以為虎作倀。”

宗主驚異:“不對?那你說說你的高見。”

雲渦笑嘻嘻地道:“因為,月曦是宗主你的妹妹呀。”

月曦一個踉蹌,差點倒在地上。

花薛驚得目瞪口呆,殼身們也瞪圓了眼睛。不知何時,他們身上的魔陣總算漸漸退去,可以簡單活動了。

“誰是他妹妹啊?”月曦一指宗主,“就算我母妃是魔蠱,也不代表我就是他妹妹!而且,他還要娶我,哥哥怎麽會娶妹妹啊?”

雲渦微微歎息:“可是月曦,天底下還真的有哥哥娶妹妹的事情。”

她從百寶袋裏掏出一張繡圖,展了開來。那是她在小城裏看到的伏羲女媧圖。彼時,她和蓐收一同去一家喜鋪裏取婚服。

那時候的他們,多幸福。

雲渦收了收心神,繼續道:“伏羲女媧,既是兄妹,也是夫妻。他們是始祖神,也是蛇魔族一直效仿的神!蛇魔族之前就在人間散播謠言,要他們像崇敬始祖神一樣崇敬蛇魔族,就是為了給自己造勢。”

月曦眼中含淚,喃喃地道:“不,我怎麽可能是這種怪物的妹妹。”

“你也是怪物。”宗主突然開了口,“月曦,你的確是我蛇魔貴族的血脈,這就是你的命運,你不接受也是事實!”

“我的母妃,是莊妃!”

“莊妃就是我蛇魔貴族派出的魔蠱,和高辛皇帝天堯結合,生下了你!你是我同母異父的妹妹。”

聽到宗主親口承認,月曦和花薛等人都驚呆了,隻有雲渦聽到預想中的回答,微微一笑。

“宗主,既然我猜中了原由,那你該放我們走了吧?”

宗主別有深意地看著雲渦,道:“一言既出,駟馬難追。我自然會履行我的諾言,你們可以走。”

眾人頓時鬆了一口氣。月曦也放鬆下來,隻要能讓她離開這個鬼地方,別說要她接受自己是宗主的妹妹這個身份,就算要她立即死,她也甘願。

不料,宗主卻一把拉住了月曦的胳膊:“你必須留下。”

“你出爾反爾!”月曦驚叫。

“還有你,也必須留下。”宗主指了指雲渦,“我忽然對你很感興趣,非常感興趣。”

雲渦幾欲作嘔,強忍著惡心道:“宗主,你好歹也是蛇魔族的首領,當著這麽多族人的麵食言,不怕影響自己的威信嗎?”

“我不是蛇魔族的首領。”

雲渦:“……”

宗主舉起月曦的手,大聲道:“月曦公主,才是你們真正的首領!”

在場的蛇魔人都驚呆了。使者顫巍巍地道:“宗主,恕臣冒犯,雖說月曦公主是你的妹妹,但她初來乍到,還鄙夷蛇魔族的血統,沒有資曆坐上寶座,率領我等!”

“誰能成為王者,從來都是天命,不是資曆!”宗主一字一句地道。

“你也知道天書的事情?”宗主眼眸裏閃過一絲驚愕,“我蛇魔族是天命所歸,肩負著誕育新神的使命。現在,月曦就是即將成為西、北方天際的神祗之一!我蛇魔族要登臨神界啦!”

雲渦想起九嬰說過的話,心中頓時冰涼一片。原來,這就是月曦能夠壯大蛇魔族的原因。她根本就不是什麽曠世妖孽,她就是新神!

事情到這一步,恐怕不殺出一道血路是無法脫身了。雲渦快速掃視了花薛一眼,正看到她向自己丟來一個暗示的眼神。

花薛如此暗示,那代表她和其他殼身都能夠動彈了。看來,蛇魔族的魔陣就算再高明,也沒法長時間困住神、仙兩族。

隻聽月曦死命搖頭:“我不要!”

“等你明白擁有神力的滋味,就肯了。”宗主摸著下巴邪笑,“雖然不知道你是玄武,還是白虎,但我很想讓你殺了蓐收,當上西方戰神。那可是戰神!讓我蛇魔族所向披靡的戰神!”

“啪!”月曦狠狠打了宗主一巴掌,“我寧願死,也不會傷害蓐收!”

宗主眼中神情複雜:“你不會愛上蓐收了吧?”

“是又怎麽樣?”

“你隻能愛我!”宗主表情狠厲,“我們要清洗這個世界,重新創造這個世界,然後就像當年的伏羲女媧一樣,成為始祖神,受後人萬年敬仰!”

月曦冷笑:“狂妄!”

“你以後就會明白這一切了!”宗主忽然一指雲渦和花薛,“來人,把她們都拿下!我要她們都喝下血酒,為我蛇魔族所用!”

雲渦立即揮起傲來劍,向宗主的胳膊刺去。宗主眼疾手快地將月曦一拉,避開劍風,蛇尾搖擺得飛快,轉眼就纏到了宮柱上,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們。

其他蛇魔人一擁而上,卻不料花薛等人早已恢複身手,和他們刀兵相接起來。很快,就有蛇魔人慘叫:“宗主,他們是仙族!”

“那就更不能放她們走了!”宗主死死盯著雲渦,“想不到,你居然是仙界派來的奸細。”

“怪物,放肆!”月曦掙脫不開,一口咬在宗主胳膊上。宗主反而挑高眉頭,一副十分享受的樣子。

雲渦心急如焚,一邊應對攻上來的蛇魔族,一邊喊,“月曦,別咬他!血酒可能就是他的血。”

月曦嚇得趕緊鬆開。

宗主在半空中觀戰,哈哈大笑:“小丫頭,你這樣拆我的台,不怕以後跟了我,給你氣受麽?”

“你說,她跟你?”頭頂上方忽然落下一個冷冰冰的聲音。

宗主抬頭,愕然地看著一隻月白色的繡金靴子踩著自己的尾巴。視線往上,他看到一位倨傲高貴的公子,鳳眸正冷冷地眯著看他。

蛇魔族的血一直都是冷的,但不知道為什麽,宗主此時生生打了個寒戰。

她口口聲聲說過,再見麵時要當麵將白玉簪還給他,從此再不留念想。可是當他真的站在眼前,她卻一個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蓐收大人!”月曦帶著哭腔大喊,“救我,救我啊!”

宗主將月曦摟得更緊,乜斜著望向蓐收,哼了一聲:“從我手裏奪女人,得有點本事才行。公主是這樣,那個小丫頭也是……”

說到雲渦,宗主扭轉視線,對雲渦勾了勾手指頭。

然而就在這時,宗主忽然覺得周圍安靜得有些不對勁。所有刀劍相交的金屬聲,喧囂聲都消失了。仙族、蛇魔族都放下了手中的武器,仰著頭,呆呆地看著宮梁之上的男人。

而在這之後,宗主才發現手指頭不見了。

“啊啊啊啊!”宗主痛得仰天長嘯。隻是眨眼的功夫,剛剛還指著雲渦的手指頭就這樣不見了,他根本沒有反應過來是怎麽回事。

蓐收冷冷地道:“憑你也配。”

“蓐收!”花薛高聲喊了一聲。在她身後兩三米處,一個蛇魔人舉刀向她揮去。蓐收冷眸一眯,伸手劈成一掌,掌風淩冽刮過,將那個蛇魔人掀飛出去,滾了老遠。

宗主躥到另一根宮柱上,好歹把手指頭的血止住了。他摟著月曦,難以置信地質問蓐收:“這山穀被我們用魔心設下了天璣局,你怎麽能進來?”

蓐收出手如電,一道金虹閃過,宗主立即慘叫一聲,從宮柱上跌落下來。

隻見蓐收手中攥著一截斷掉的蛇尾。他冷冷地道:“當然是破了你的天璣局,進來的。”

宗主往地麵摔去,不禁鬆開了月曦。雲渦眼疾手快,上前一步將月曦接住,緊緊抱在懷裏。

月曦驚魂未定,緊緊抓住雲渦,啜泣起來。雲渦抱住她,輕拍她的後背,安慰道:“好了,月曦,現在沒事了。”

花薛狠狠地瞪了月曦一眼,冷言冷語:“雲渦,別光顧著她,今天能不能走出這大殿都不一定呢!”

雲渦一凜,輕輕鬆開月曦。

“攻擊,攻擊!”宗主從地上爬起來,大聲下令。大殿的門轟然而破,更多的蛇魔人湧進了來。雲渦和花薛等人忙飛上宮梁。

雲渦在宮梁上站穩,往下一看,頓時頭皮發麻。大殿裏圍滿了蛇魔人,密密麻麻一片,讓人看得幾欲作嘔。

在宗主的號召下,他們已經拿起弓箭,箭雨頓時向這邊襲來。蓐收眉心微動,瞬間做出一個結界。於是那些黑壓壓的利箭紛紛調轉方向,向蛇魔人射去。一時間,大殿裏慘叫聲一片。

雲渦看得心驚膽戰,忽然臉頰邊有些火辣。她扭頭一望,正看到蓐收一邊看她,一邊解著自己的披風。

他隨手一拋,披風正落在她肩膀上。雲渦懵懵懂懂地抱著披風,不知道蓐收是何用意。

雲渦這才想起自己今日穿的是舞衣,白皙腰肢全露在外麵。她臉頰一紅,默默地將披風係上。

就在這時,蛇魔人群中傳來了宗主的喊叫聲:“攝魂眸!攝魂眸!”

攝魂眸?

雲渦正在心裏琢磨,忽然聽到蓐收高聲道:“快閉上眼睛!”

她趕緊閉上眼睛,就聽到耳邊接連傳來兩聲“噗通”。蛇魔人的歡呼聲陣陣:“死了!死了兩個!”

“怎麽回事?”雲渦驚問。

“是蛇魔族的綠眼睛,可以攝魂取魄!”花薛咬牙切齒地道,“有兩名仙徒中招了。這攝魂眸,隻對我和蓐收沒用!”

雲渦攥了攥月曦的手,發現她手心裏冷膩涼潤,都是冷汗,忙問:“月曦,你怎麽了?”

月曦看了看下麵,緊張地道:“蛇魔人的眼睛,全都在發綠光!”她渾身顫抖,“剛才有殼身看了綠眼睛一眼,就直挺挺地掉下去了……雲渦,蓐收和花薛大人都是神族,她們不會被攝魂眸影響。可是,我看了蛇魔人的綠眼睛也沒事!難道,我真的是蛇魔族……”

“月曦,”蓐收突然開了口,“天穹已經開始崩塌了,你要盡快成為新神,穩定天地。”

“可我,什麽都不知道……”月曦不知所措地望向蓐收。他斜倚在宮梁上,眸中深沉如海。

“現在還不知道你是玄武神,還是白虎神呢。如果你是白虎神,那估計就要把我殺死才可以了。”

月曦使勁搖頭:“蓐收大人!我怎麽可能殺你?我不會的……”

“先別說這些了,”花薛突然打斷了兩人的對話,“還是想想怎麽脫困吧!蛇魔族是擁有魔心的魔族主脈,憑咱們的仙力和神力,不一定能衝出去!”

月曦低下頭,果然看到許多蛇魔族果然衝到結界上麵來,開始攻擊結界。她咬了咬唇,終究什麽也沒有說。

蓐收抬頭看了看穹頂:“我們可以衝破宮殿穹頂,從上麵走。”

“蓐收,不行的。”花薛放軟了語氣,“我能感覺出來,你的力量又被天劫所限製了。憑借你和你的力量,短時間內衝不破這個穹頂。但是其他人又不能睜開眼睛,沒法幫你。一旦拖久了,蛇魔族早晚衝破這個結界。”

雲渦皺了皺眉頭:“那你有什麽好辦法?”

花薛道:“讓仙徒們從殼身裏出來,然後把殼身丟下去。蛇魔人會以為我們都被攝魂眸給殺死,就會放鬆警惕。我們趁這個機會,一同把穹頂打碎。”

“什麽!”雲渦吃驚,“殼身會死的!”

花薛慢悠悠地道:“雲渦,殼身不死,我們可就死了。”

“這些殼身是景宸師兄的族人,好不容易複活的!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她們去死!”雲渦激動起來,正要再說,忽然聽到蓐收道:“花薛,這個法子行不通,你不許再提!”

花薛頓了頓,道:“那就隻剩下一個辦法,讓月曦當人質了!”

月曦心頭一緊,脫口而出:“不,不要把我交給這幫怪物,求你們了!”

“你是新神,蛇魔族不會為難你的。別擔心,我會等機會把你也拉出去。”花薛將月曦抓了過來。

雲渦想提出異議,但張了張嘴,什麽也沒說。她剛才已經否決掉花薛一個提議,如今再反對,似乎太過苛刻了。

月曦眼中淚光隱現:“好,隻要你們能離開這裏,我願意配合。”

花薛右手凝聚神力,手心裏立即閃爍著紫色光電。她抱住月曦,往下大喊:“宗主,月曦公主的命在我手裏!她是生是死,都看你了!”

宗主正指揮著蛇魔人攻擊結界,聞言大吃一驚:“你要幹什麽?”

“放我們走!”

“休想!”宗主從齒縫中擠出兩個字。

花薛哈哈大笑:“那就一起死,我怕什麽!”她高高揚起右手,作勢要拍下去。宗主終於不忍,道:“住手!月曦是尚未覺醒的新神,你殺了她,量劫來臨,整個寰宇都要毀滅!”

“反正我也活不長了,量劫與我何幹?”花薛暗暗用力。月曦被抓得生疼,忍不住呻吟出聲。

宗主終於屈服,揮了下手,蛇魔人立即收起了攝魂眸,那些綠光才消失不見。

雲渦試著睜開眼睛,頓時感到一陣輕鬆。身旁的殼身也紛紛站起來:“走,我們先離開這裏。”

花薛劫持著月曦,飛下宮柱,一步步向大殿門口走去。宗主命人往後退:“別傷害公主,後退!”

蛇魔人讓開一條路,沉默讓花薛等人走向大殿外。雲渦一邊警惕周圍,一邊跟著蓐收往外走去。

宗主冷冷地道:“我放你們走,但是得把月曦留下!”

“等到了大殿外,我自然會將月曦留給你。”花薛回應。月曦因為恐懼,身體微微顫抖,嘴唇發白,但並沒有說話。

花薛走到大殿門口,突然扭頭對蓐收道:“蓐收,鳳凰和青龍在山穀外接應吧?要不然你帶著仙徒先走。”

蓐收“嗯”了一聲,快步走到大殿門口。仙徒們跟著走了出去,有幾名還擔憂地回頭看了花薛一眼。

花薛看著蓐收的背影,看到他已經走出老遠,才露出一個詭異的笑容。雲渦心中突然生出一種奇異的感覺,感覺她有什麽地方不太一樣了。

還沒等她想出個所以然,花薛突然揚起手,一掌就拍在月曦身後。這一掌不說用盡全部功力,也至少用了八成!

雲渦失聲喊了一聲“不”,可是已經晚了,月曦張口便噴出一口鮮血,狠狠地撲倒在地上。

“月曦!”宗主牙呲目裂,命人將殿門猛然關上。他回過身,狠狠瞪著花薛和雲渦:“你居然出爾反爾!”

汩汩鮮血從月曦的嘴角流出,雲渦一邊給她擦血,一邊喃喃地道:“月曦,月曦,你醒醒!”

月曦睜開眼睛,隻是微微喘著氣喘著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她眼眸裏的神采迅速黯淡下去。

“為什麽!花薛你為什麽要下這樣的狠手!”雲渦心痛欲裂,拚盡了全身的力量質問。

花薛冷笑:“雲渦,如果月曦是白虎神,那麽蓐收大人就要死,這你也不在乎嗎?”

“如果他是玄武神呢?”

花薛搖頭,眼中閃爍著癡狂:“不,我不想冒險!隻要威脅到蓐收的,我都要殺!殺錯了,量劫來了,我也無所謂。”

她瘋了!

雲渦恨得心頭滴血,忙伸手按住月曦的後背,將自己的靈力源源不斷地輸給月曦。宗主看出了雲渦的意圖,怒道:“沒用的!沒有覺醒的新神,不過是一個凡人而已!來人,給我殺了她們!”

說話間,蛇魔人已經衝了上來,每雙眼睛都閃著綠光,那是攝魂眸。雲渦周身一凜,想要閉上眼睛,卻已經來不及。

花薛自恃攝魂眸對她沒用,已經掄開殺招衝進了蛇魔人的人群中。

“你也給我去死!”宗主瘋狂到了極點,衝上來抱住雲渦的兩肩,閃著綠光的眼睛湊到她跟前。

雲渦心頭一沉,並沒有停止給月曦輸送靈力,同時在心裏已經做好了必死的準備。

攝魂眸,傳說是上古流傳下來的一種邪術。中此邪術者,魂魄會被吸走,被施法者所食。

雲渦想要挪開眼睛,不看宗主的那雙綠眼睛,但是她脖頸僵硬,怎麽都動不了。她隻能加快輸送靈力的速度。

可是隨著時間的流逝,她並沒有任何不適感。

宗主愕然:“居然沒用?”

雲渦更加意外,心中生疑。這攝魂眸連仙徒都能殺掉,為什麽對她沒有任何作用?

她想起混沌獸臨死前說過的話,心頭頓時一沉。

難道,是因為她也是新神?

念起念落之間,宗主已經站了起來,大聲命令道:“殺了她!給我殺了她!”

蛇魔人湧了過來,將粗壯的蛇尾纏上了雲渦的脖子。雲渦不得不放開月曦,使勁扯著蛇尾,想要擺脫鉗製。蛇皮上冰涼滑膩,她想要用力,卻什麽都抓不住,也使不上力氣。

仙徒都在外麵,這大殿裏隻有她和花薛。花薛應付蛇魔人自顧不暇,但就算能騰出手來,也不會救她。

隻見眼前銀光一閃,是宗主舉起了長刀,向她的天靈蓋砍來!

千鈞一發的時刻,雲渦忽聽耳畔響起巨大轟鳴聲,脖頸間的窒息感頓時消失了。一道金虹從眼前劃過,切斷了蛇魔人的身體,慘叫聲頓時響徹整個大殿。

“走!”蓐收一把將她撈起來。花薛滿身是血,殺出一條血路衝了出來:“蓐收!”

雲渦恢複了一點力氣,將月曦背起來:“蓐收,不能讓月曦留給蛇魔人。”

蓐收點了點頭,快速道:“你們先走,我斷後。”

“不行!”

“走!”蓐收幾乎吼了出來。他又飛出一道霹靂虹光,將撲上來的蛇魔族擊到地上:“蛇魔族有魔心聖物,我擋不了多久!”

雲渦咬了咬牙,背著月曦向外衝去。

山穀上方不斷傳來巨響,雲渦抬頭看了一眼,便呆住了。原來山穀上方籠罩著一層結界,鳳凰、青龍正在攻擊結界。

剛才逃走的仙徒,也都在凝聚仙力,企圖攻破這個結界。雲渦飛到半空,大聲問:“這就是天璣局?”

“是!”林居意回答,“蓐收大人讓我們趕緊把這個結界衝破。”

“可蓐收是怎麽進來的?”雲渦一指結界外麵的鳳凰和青龍,“沒道理蓐收進來了,他們卻進不來!”

林居意搖頭:“這就不知道了。”

花薛追上來,恨聲道:“雲渦,蓐收因為天劫,身體一點點地化為石頭。這天璣局困得住人,困得住仙,唯獨困不住石頭!你懂了嗎?”

她滿身豔紅的血腥,像地獄羅刹。可那眼眸裏真真切切的,卻是掩不住的深情。

雲渦心頭巨震,呆住了。

“你以為他怎麽能進來的?從一開始,我就猜出是這個原因!”花薛繼續道,“魔心相當於整個魔族的命脈,用魔心做出來的天璣局,堅不可摧!要衝破天璣局,也隻有這個辦法!”

雲渦渾身冰冷,茫然不知所措。背上的月曦突然嚶嚀一聲,悠悠轉醒。

“雲渦,你回去找蓐收大人吧……”月曦的聲音無比虛弱。

雲渦向來路望去,隻見山穀各處湧出了許多蛇魔人,匯聚成一股股黑色的風,向他們浩浩****地襲來。

“結界快開了!”仙徒們大喊一聲。

天璣局淡藍色的透明光壁上,已經出現了裂紋。隻要再合力擊去,就能衝破這個結界。

可是,似乎已經來不及了。

蛇魔人即將飛到跟前,而結界隻是有一根裂紋。雲渦急中生智,從發髻上拔下簪子,那白玉簪立即抽出了鋒利的刀刃,變成了一把簪刀。

雲渦又掏出傲來劍,念動禦劍咒,讓月曦坐在劍上。

“花薛,我留下抵擋這些蛇魔人。等會兒你們衝破結界,就讓月曦和你們一起走。”

花薛忿忿然:“癡心妄想!你隻要離開一步,我立即殺了月曦!”

“花薛,你怎麽還是執迷不悟?逆天而行沒有好下場的!”雲渦企圖勸說花薛,但花薛始終不為所動,仍然浮在半空,和她們冷冷地對峙。

雲渦愣住,下意識地搖頭:“不!你不用和這些怪物在一起。”

月曦一笑,眼中微帶淚光:“雲渦,再不破這個局,蓐收大人就要被困住了……反正我逃不出這裏了。”

她身子一歪,竟然從傲來劍上跳了下去,往那山穀裏直直墜去,轉眼就消失在綠色叢林中。蛇魔人立即調轉方向,向山穀下方飛去。

“快救公主!”

“不惜一切代價,也要救回公主的命!”

蛇魔人發出了驚慌失措的聲音。月曦是他們唯一的希望,如今掉入山穀,蛇魔人根本就無心戀戰。

雲渦心中難受,卻也無可奈何。身後繼續傳來轟鳴聲,結界上的裂痕終於更大了,無數碎片掉落下來。

“你們快出來!”青龍站在結界外,向他們叫喊。

仙徒們紛紛飛出結界裂痕。鳳凰向花薛伸出手:“花薛,你快出來,這裏很危險!”

花薛淒然搖頭:“師父,蓐收還沒出來。”

“他不會有事的!”鳳凰轉而看向雲渦,“還有你!愣著幹什麽?快出來!”

雲渦想起花薛之前說過的話,蓐收是因為身體石化才能進入這天璣局。如果他在對決的時候,身體再次石化了,那該怎麽辦?

“蓐收還沒出來,我不走。”雲渦猛然將兩手交叉在胸前,白玉簪刀和傲來劍立即浮在她身旁。

她不再猶豫,往大殿的方向飛去。身後傳來鳳凰的喊聲,她也充耳不聞。此時,雲渦的心裏隻剩下了兩個字——

蓐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