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仙婚變

他們來到的小城,還真的沒有邪祟。

這一路上電閃雷鳴,四處充斥著妖化之物,猛然踏入城池,感受到這一股清朗風氣,還真的令人神情恍惚。

雲渦深呼吸了一口氣,發覺這座小城完全沒有妖氣,再正常不過。街市雖然沒有高辛國的京都熙熙攘攘,但是勝在民風淳樸,店鋪售賣的貨物也別具一格。

街旁還真的有蘇記燒餅,隔了老遠就傳出了香味。雲渦樂了,衝進去便伸出五根手指:“老板,來五個燒餅。”

蓐收斜眼看她:“五個,吃那麽多?”

“嘿嘿,你兩個,我兩個,我再給師兄帶一個。”

蓐收立即拉下臉來:“老板,四個。”

燒餅鋪老板哈哈一笑,將五個燒餅遞了過來:“這位公子,就差一個燒餅,別那麽小氣嘛……”

蓐收扔過去一個殺人的目光:“你敢賣五個,我就拆了你的店。”

燒餅鋪老板咽了口吐沫,怏怏地拿去一個燒餅。雲渦撅起嘴巴,接過四個燒餅,道:“蓐收,我和師兄之間沒什麽,隻是給他帶個燒餅而已,你還是這樣多疑。”

“我就是不喜歡你對別人好。”蓐收將她的肩膀狠狠一摟。

雲渦咬了一口燒餅,忍不住笑了。

又走了幾步,他們上了一座拱橋。橋上兩旁燃起了一盞盞紅燈籠。燈光灑在橋下春波上,**漾著點點金箔。水麵上飄著輕煙幾縷,縹緲曼妙如輕紗。雲渦笑道:“這城雖小,還有這樣的景色。”

“因為這座橋的對麵是一家很大的喜鋪,所以這裏當然要布置得美妙。”蓐收淡淡地道。

“嗯?”

喜鋪?

雲渦的心撲通撲通地跳了起來:“蓐收殿下,我們去喜鋪幹嘛?”

“當然是買東西。”

“買、買什麽?”雲渦心裏砰砰亂跳。

莫非……

蓐收淡淡地道:“買月曦公主的婚服。高辛國隻準備了一套婚服,不符合公主的規製。演戲要做足功夫,別被蛇魔族宗主看出破綻。”

“哦。”雲渦說不上來哪裏不對勁,心裏有些失望。

她低著頭,跟著走進喜鋪。喜鋪裏觸目皆紅,喜氣洋洋。剛一進門,就有夥計上前招呼:“公子,你們是來看喜品的嗎?這位是新郎官吧,長得可真美,姑娘你好福氣。”

雲渦直撇嘴。

人人都覺得,是她占了蓐收的便宜。憑什麽?

蓐收倒是很自然,掏出一張據條:“我一個月前,在這裏訂了一件婚服。今日來取!”

夥計恍然大悟,眉開眼笑:“原來你就是一個月前來的貴客。客官,婚服做好了,保準你滿意!”

雲渦循著他所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到牆壁上掛著一件華美的婚服。婚服用大紅貢緞所製成,雲肩上繡著吉祥雲紋,邊緣用東珠綴成,然後綴著繁複的流蘇。旁邊還有一套新郎官的婚服,同樣氣派。

“包起來吧。”蓐收道。

夥計點了點頭,忽然想起了什麽,打量了下雲渦,道:“客官,你當時給的尺寸恐怕不太準。我眼瞅著新娘子有些瘦,穿這件鳳冠霞帔不合身。要不,客官給寬限些時候,我讓後麵的繡娘給改改?”

雲渦愣了愣,意識到對方將她當做了新娘子。她忙擺手道:“不,不是給我買的……”

蓐收打斷了她的話,低頭打量了下,認同地點了點頭:“是有些不合身。以前我怎麽沒發現,你也太瘦了。”

夥計道:“那就請姑娘這邊走,先量量尺寸,咱們這邊的繡娘手巧得很,肯定能給你修到滿意。”

“不用了。”蓐收丟過去一錠金子,“我現在就要把婚服帶走。”

夥計瞪著那錠金子,眼睛足足有銅鈴大。他忙不迭地點頭:“是,客官,我這就給您包起來去!”

說完,夥計樂滋滋地離去。

雲渦瞪了蓐收一眼,道:“我比月曦瘦,婚服不能按照我的尺寸買。”

“我看著差不多。”

“差很多,千差萬別!”雲渦莫名就升起一股怒氣,扭頭往喜鋪深處走去,“我看看喜帕去。”

她往裏間走去,心裏澀澀的。

原本以為,這件婚服是他送來的驚喜。沒想到,不過是給旁人準備的,和她沒什麽關係。

雖然明白要以大局為重,但雲渦還是止不住地傷心。

進了裏間,裏麵擺設的都是喜帕、喜糖等等的小玩意兒。雲渦隻顧著生氣,胡亂掃了幾眼,並沒有認真看。倒是正在給他們包婚服的夥計迎了上來,問道:“姑娘,還有什麽喜歡的嗎?”

雲渦依言掃視了周圍一圈,目光忽然被一幅織畫吸引住了。

那織畫上繡的是伏羲和女媧,兩人皆是人身蛇尾,在一片祥雲中相互對視。整幅織畫中,顯現出一種莊嚴的儀式感。

伏羲是上古的創世神,相傳他與女媧是兄妹,互相通婚。他們共同創造了凡間和凡人,被尊為上古正神。

那幅織畫處處都透著一股神秘之感,雲渦幾乎挪不開眼睛,越看,心裏那股異樣感就越濃厚。

“夥計,你這幅織畫賣嗎?”雲渦問道。

夥計搖頭:“不賣。”

“多少錢都行,外麵那位公子付錢。”雲渦一指蓐收的方向,心裏默默地念叨,反正他有錢,要多少有多少……

“不是錢不錢的問題。”夥計為難地道,“這個織畫實在是不能賣啊。”

“為什麽?”

“姑娘你不是外地人吧?”夥計道,“這個小城裏,家家戶戶都掛著伏羲和女媧的繡像,都隻是為了避災啊。你賣走了,我們這個店可就倒了大黴了!”

雲渦一怔:“避災,這能避災?”

她從進來就默默地測算著四周的靈力,並沒有發現異常。包括這織畫,都沒有任何法力。

這能避災?簡直是無稽之談!

見雲渦露出不相信的神情,夥計忙解釋道:“姑娘,你有所不知啊!最近天象不穩,將有大劫,諸國湧現出許多妖物。但是咱們這小城,隻要擺上伏羲和女媧的繡像,就能安然無恙。”

“你們這小城裏這樣清淨,是因為這個?”雲渦吃驚。

“對。”

雲渦沉吟,這些凡人還不知道天象異常是因為量劫,如今也不好說太多,以免引起恐慌。

她隻得問:“是誰告訴你們這個方法的?”

“不知道,某一天起,都這樣傳了。”

“那有沒有人試過,不掛伏羲女媧圖呢?”

夥計臉色發白:“有!有!起初有幾家不信,就是不掛繡圖,結果出大事了!據說他們都被蛇妖給殺死了!”

“蛇妖?”雲渦腦中忽然電光火石,目光落在伏羲女媧圖上。伏羲女媧,全都是人首蛇身。

蛇是上古靈獸,隻是經過漫長的歲月,一部分才墮入魔道,化為了妖魔。難道,他們會被伏羲女媧所震懾?

可是,據雲渦的了解,伏羲女媧已經不複存在,他們所代表的圖騰應該沒有這樣大的震懾力才對。

“那你見過蛇妖嗎?”

夥計都快哭了:“姑娘,我要是見過蛇妖,我早就輪回轉世啦!那蛇妖可不是普通的妖,多少修士都葬身蛇腹,更何況普通老百姓。哦對了,倒是聽人說過,遠遠地看一眼,那蛇妖周身散發黑氣,很是嚇人!”

“黑氣!”雲渦心頭一沉。

散發著黑氣,就說明那已經不是妖,而是魔。

兩萬年前的仙魔大戰中,魔族不是已經差不多被滅族了嗎?

難道說,量劫來臨,魔心不死,所以魔族也開始複蘇了嗎?

一念起,一念未滅。

雲渦隻覺得眼前一晃,一道影子如閃電般劃過。緊接著,她看到蓐收掐住夥計的喉嚨,一字一句地問道:“你真的看到,籠罩著一股黑氣?”

蓐收眉目肅然,眸中蘊含著驚濤駭浪。

夥計嚇得話都說不順了:“別別,客官你別這樣!要不我給你打個折,你放過小的一條賤命吧……”

“說!”

“我、我也是聽別人說,沒親眼見過!就是,那蛇妖周身有一團黑氣,黑色的……”

蓐收慢慢將手放了下來。

夥計慌亂地疊衣服,用精致的木盒包好,顫抖著雙手遞了過來:“客官,這這這是你要的衣服。”

蓐收擰了擰眉頭,拿了盒子就往外走去。雲渦跟了上去,問道:“蓐收,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嗎?”

“有。”

“那些真的不是妖,是魔?”雲渦問。

蓐收點頭:“是蛇魔族。”

雲渦激靈靈打了個寒戰:“蛇魔族?”這麽說,蛇魔族已經出來禍害人間,不可能走正道了?

此時,他們已經走出了喜鋪,重新回到那座拱橋上。橋上紅燈依舊,橋下流水潺潺。可能是心情不同,此情此景完全沒有了初見時的幻美。

那一盞盞紅燈籠,像是一雙雙詭異的血紅眼睛,在審視著來往的人群。

“到底,是怎麽回事?”雲渦問。

蓐收在橋上負手而立,道:“蛇魔族想要為自己立一個威信。你看,效果很好,如今這小城裏家家都掛女媧伏羲圖,就是因為這個。”

雲渦恍然大悟:“我懂了。伏羲女媧都有蛇身,蛇魔族想要傳達給世人一個概念,他們是創世神的後代。”

蓐收哼了一聲,語氣裏明顯不以為然。

“蛇魔族故意先製造一點災禍,然後放出流言,說伏羲女媧圖可以避開妖魔。其實並不是繡圖的作用,而是蛇魔族給這些小城設下了結界,讓那些妖物無法靠近。等到將來蛇魔族中誕出新神,新神在凡間就有了很大的聲望。”雲渦推測。

蓐收點頭。

“估計不止這個小城,其他的地方也會流行用伏羲女媧圖來辟邪。”蓐收輕蔑地道,“哼,他們也知道自己是魔物,聲名狼藉,所以才用這種迂回的方法來樹立威信!”

雲渦不知道該說些什麽,默默地望著橋下流水。

她巴不得一輩子都聽不到“蛇魔族”三個字。這三個字,意味著陰謀禍亂,意味著量劫在即,意味著離人心上秋。

摸一摸懷裏的紙包,燒餅已經涼透,如同她的一顆心。

“走吧。”蓐收提著那隻木盒,轉身往深沉暮色裏走去。雲渦低著頭跟上前去,卻被他一把捉住了手。

輕煙乍起,如曇花盛放,轉眼消散在這小城夜色裏。

蓐收帶著雲渦馭雲,腳下疾風如刀。不過須臾光景,曠野上的篝火便遠遠在眼前了。

雲渦有些疲憊,默默地垂下眼簾。然而蓐收忽然改了方向,落在一座山頭上。風聲就在此時突然靜止,蓐收佇立在岩石之上,遙遙地望著曠野之上,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蓐收,怎麽了?”雲渦問道。

蓐收將木盒打開,裏麵的兩件婚服立即飛了起來,浮在半空。尤其是那件鳳冠霞帔,上麵的東珠散出晶光,如閃耀的星子。

他用手撥了撥那件鳳冠霞帔:“把婚服穿上。”

雲渦愣住。

蓐收斜眼掃了她一眼:“快穿上,說不定這婚服真的大了一些。”

雲渦心頭刺痛,跺腳道:“蓐收!這是你第二次讓我穿別人的婚服了!就算是欺負我,也該有個底線!”

第一次穿婚服,是在峨眉山的蒼生殿。酒後微醺的他讓她穿上了花薛的婚服,然後在鏡前對她百般挑逗。

第二次穿婚服,是在這漫漫曠野之中,不過是為了刺殺蛇魔族所完成的一個小小任務,毫無真心可言。

思及此,雲渦氣極怒極,扭頭就往另外一個方向飛去,夜遊小城的幸福感一掃而空。

風聲呼嘯,身後似有東西在追趕。雲渦扭頭一望,發現那件婚服居然追在身後。就這麽一愣神的功夫,那婚服往前一撲,瞬間就穿到了她的身上。

“你……我不穿,不穿!”雲渦在半空中掙紮,想要將婚服脫下來。可是剛摸上霞帔,她就楞住了。

這件婚服,十分合體。

雲肩極美,上麵繡著纏枝合歡花,流蘇從雲肩的波紋處垂墜下來,一搖一晃。腰身束得很好,顯出了纖穠合度的體態。

雲渦搖頭,看到衣擺往後飛揚,漫卷如紅雲。而蓐收就站在紅雲盡處,眸光深深地看著她。

“這不是給月曦買的婚服嗎?”

“本想給你一個驚喜,所以才隨口一謅。沒想到惹你生氣了。”他將長長的衣擺抱起,一步步地走向她,“雲渦,娶你,這就是我想為你做的事。”

雲渦仰頭看他,他的眼眸裏落入萬千星輝,顯得那樣明亮。她的聲音有些哽咽:“太突然了,我都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了。”

原來,他很久之前去定製的婚服,是送給她的。

“我不喜歡天宮的神妃禮,不熱鬧,太冷清,所以趁在抵達北冥仙地之前,想舉行一個最盛大的婚禮。”他的聲音是那樣動聽。

雲渦抬頭,眼睛亮晶晶的:“蓐收,你是不是打算變出一戶尋常人家,然後抬喜轎來接我?”

蓐收驚愕:“你猜到了?”

雲渦搖頭:“不是我猜到的,是峨眉山的黑龍,也就是我的師祖,他能預知未來。”

蓐收哼笑一聲:“這我可就不高興了。”

“啊?”

“我堂堂戰神要做的事,居然被人提前預知。黑龍說我會給你一場凡間婚禮,我偏不。”蓐收勾起唇角,“走,我改變主意了。”

雲渦吃驚:“你要幹什麽?”

“以另一種方式,娶你。”他的臉龐在月色的籠罩下,有一種奇異的美感,似是淡色山水畫的一筆勾勒,一切都是無心之舉,失了所有的利刃和尖銳,讓她瞬間安心。

蓐收向頭頂方向招了招手。

藍黑色的夜色裏,一隊仙鶴迤邐而來。等到飛得近了,雲渦才看清楚,其中幾隻仙鶴背著一頂雲彩做的轎子,另外兩隻仙鶴叼著一個黃金頭麵。

仙鶴在半空一個優雅的回旋,便飛到雲渦身邊,叼起她的頭發,為她梳起了一個新娘髻。接著,兩隻仙鶴落了下來,將那隻黃金頭冠穩穩地安放在雲渦的頭上。

一襲紅紗落下,模糊了眼前景色,也朦朧了夜色。

“蓐收……”雲渦的聲音哽咽。

蓐收抱住她的肩膀,輕輕一推,雲渦便飛到喜轎中。她聽到曠野上傳來幾聲驚叫:“快看,天上有仙鶴!”

她探身往下望去,隻見宮人們都從車隊裏湧出,月曦公主也跟著下車,仰頭往這邊望過來。篝火旁邊,景宸瘦長的一抹身影如青竹孤立,站在那朗朗夜空之下,腳下踩著泛紅的火光。

景宸的眼神裏充滿了震驚和傷痛。他癡癡地仰頭望著,眼角閃爍著一點淚光,在火光的映照下閃著光,

雲渦忙收回目光,不敢再看。就在她收身的刹那,一幅華美的車簾落下,徹底遮住了她的視線。

青山為廬,白雲為轎,化仙鶴為轎夫,這一場婚禮夠特別。

仙鶴在半空中盤桓,慢慢地往地麵降落。蓐收手腕翻轉,那件新郎婚服飛了過來,轉眼便穿到了他的身上。

蓐收化作一道紅豔豔的光,飛落到篝火旁,便現出了正身。青龍上前,笑得十分豪爽:“你可以啊,不要仙界的婚禮,在這裏把新娘子娶了。”

鳳凰也笑道:“蓐收,你辦喜事也太突然了,害得我們都準備喜禮。我鳳凰神君可不是那種賴皮的上神。”

蓐收溫然而笑,道:“早說了就沒意思了,我也不想你們為了我興師動眾。畢竟量劫在即,前方就是北冥仙地。”

他還想說些什麽,卻覺得臉頰一涼,下意識地往旁邊望去,隻見花薛動也不動,坐在一塊岩石上,眼神冰冷如霜刀。

鳳凰立即心領神會,抬了抬下巴:“花薛,今日是蓐收殿下的大喜之日,你也該說一聲恭喜才是。”

她這句話說得溫柔,卻含著不容抗拒的命令。

花薛從岩石上跳下來,慢慢地道:“恭喜蓐收殿下。”

鳳凰這才收回目光,微微一笑:“好了,我這徒弟就是這個脾氣,你莫要怪罪。”

蓐收低聲道:“不會。”

他轉而看向天空,那頂雲轎在仙鶴的依托下越降越低。蓐收長袖揮舞,立即有一座泛著銀光的星槎從天而降,槎上立著一座華庭。星槎落到地麵上便消失了,隻剩下那華庭靜靜地佇立。

月曦公主怔怔地望著,一動不動。一名素衣宮女站在她身後,低聲勸說道:“公主,要不回車上去吧。”

“神君娶妃,這樣的盛事,我為什麽不出席?”月曦聲音冷硬,尾音卻忍不住顫抖起來。

寬大的織錦衣袖下麵,她一根一根地收緊了手指。月曦忽然感到眼前一黑,兩腿已經有些軟了。素衣宮女忙扶住她:“公主!”

“我,我心口疼……”月曦隻覺得心頭竄出一股邪火,瞬間流遍四肢百骸,燒得她止不住低聲呻吟了兩聲。她慌亂地往人群中看了一眼,發現沒有誰注意到她,才漸漸放心下來。

月曦攥住素衣宮女的手,命令道:“別聲張,快把我扶到車裏。”

素衣宮女忙將身軀遮住月曦,扶著她踉蹌走向馬車。

另一邊,雲渦坐在轎中,心如鹿撞。她能感覺得出來,喜轎在徐徐下落。當車簾重新掀開的時候,有人伸手給她。

定了定神,雲渦扶著那人的手走了出來。

扶她的人是鳳凰,她將一抹大紅絲帕蓋到雲渦頭上,微微一笑:“來,新郎官都在等著了。”

雲渦透過絲帕望去,隻見蓐收站在華庭之中,正靜靜地望著她。她忍不住往他那邊走了兩步,腳下觸感柔軟。

地麵上鋪滿紫色香羅,四角垂掛著薄紗帳幔,帷幔末端綴著一溜的菱形玉石。夜風一吹,薄紗隨風擺動,玉石互相碰撞,發出細微又動聽的聲響,頗有幾分仙意。再看華庭四角,點綴著多枝蠟燭,將整個亭子照得燈火通明。

“香羅鋪地,以迎仙子。蓐收對你算是有心,隻是苦了我那傻徒弟了。”鳳凰一邊扶著她的手往華庭走過去,一邊說道。

雲渦心頭微亂,輕輕蹙眉道:“還請鳳凰神君多多寬慰花薛大人……”

“別喊她大人,你馬上就和她平起平坐了。”鳳凰嘴角勾起一抹意味複雜的笑容。

“我和蓐收情投意合,無意傷害花薛,還請鳳凰神君見諒。”雲渦不由得警覺,硬聲回答。

鳳凰眼睛望著遠處的蓐收,卻似笑非笑地問:“雲渦,你給我說實話,蓐收到底在打什麽主意?”

“我不懂你的意思。”

“以我對他的了解,他做任何事都有自己的打算!”鳳凰的眸光閃過一絲冷銳,“在這種時候娶你,大有深意。”

雲渦生了薄怒,硬聲道:“鳳凰神君多慮了,今日的婚服都是蓐收殿下一個月之前定製的,並不是臨時起意。”

鳳凰眼神閃爍,並未回答。雲渦心裏更加憤怒,將手抽回,加快步子走向華庭,將鳳凰晾在原地。

“好大的氣性。”鳳凰毫不在意,微微一笑,轉身走入人群。

曠野之上,驀然起了一陣勁風,草聲如波浪般掀起。人群裏傳來陣陣歡呼聲,鳳凰側臉回望,神色諱莫如深。

花薛迎了上去,眼中含淚:“師父,你為什麽要這樣對待徒兒?我為了蓐收付出這麽多,他這樣無情,你還要我恭賀他……”

鳳凰乜斜了她一眼,道:“情之一字,竟能讓人如癡如狂。花薛,你自詡最了解蓐收,怎麽在這個節骨眼上犯渾?”

花薛怔了怔。

“既然你不懂,那我就再說明白些。蓐收此舉,耐人尋味啊……”鳳凰勾起優美的唇形,“你了解的戰神,會不會在開戰之前迎娶佳人?”

花薛周身一震,猛然睜大眼睛。

“師父,你是說……”她剛說了一半,便看到鳳凰將一根手指豎在唇上,神秘一笑。

花薛低下頭,忖了一忖,大概想到了什麽,立即轉悲為喜。她的目光越過人群,落在雲渦身上,輕輕地哼笑:“看來,有好戲看了。”

雲渦對這一切絲毫不知,一步步往前走著,心亂如麻。她透過紅紗望向蓐收,忽然有些茫然。

那個人依舊長身玉立,眼眸裏依舊情深似海,他怎麽會不是真心迎娶自己的呢?

不,一定是鳳凰神君故意挑撥離間。

雲渦這樣想著,目光往人群裏望了望,忽然全身的血液都要凝固了。她看到了許多張熟悉的麵孔,可是就是沒有看到混沌獸。

還有林居意,也不見了。這個時候,他能去哪裏呢?

存有風七月元神的木雕,就在混沌獸體內。如果那木雕造到損毀,那麽風七月就根本無法複生。

雲渦有些發慌,心裏突突跳了起來。就在這時,她忽然覺得眼前光線一黯,忙掀開紅紗蓋頭。

擋住她去路的人,居然是景宸。

“雲渦,你真的要嫁給他?”景宸幾乎是咬著牙,一字一句地問。他再也沒有往日如高山雪頂的淡漠,整個人都繃緊了線條,像一隻搭在弓箭上的利箭,一觸即發。

仙徒和宮女們原本在旁邊笑語晏晏,看到景宸的這種舉動,忽然都安靜下來。白旭低聲喊道:“景宸師兄,你冷靜點。”

螢月則快步走到雲渦身旁,挽住了她的胳膊,示威地看向景宸:“景宸師兄,事已至此,想必你也明白雲渦姐姐的心意了,就別再強求了。”

“我不是強求,我是想讓雲渦想明白!”景宸緊緊地盯著雲渦,“嫁給蓐收,你不會幸福!”

雲渦搖頭:“景宸,這是我自己的選擇。我願意嫁給蓐收!”

景宸還想再說,雲渦已經撥開他,徑直往前走去。經過他身旁的時候,她用幾不可聞的聲音道:“景宸,混沌獸不見了。”

輕輕一句話,讓景宸立即怔在原地。

雲渦回頭看了景宸一眼,眼神裏別有深意,然後才重新將紅紗蓋頭蒙在眼前。她想告訴景宸,選擇蓐收是她心之所向,可是在這樣的關頭,她隻能先提示景宸去尋找混沌獸。

她一步步地走到了華庭之中,站到了蓐收的麵前。他的氣息近在咫尺,有一股好聞的佛手柑的清甜味道,一點一點地感染著她,讓她心跳如雷。

蓐收鳳眸低垂,深深地凝視著雲渦,慢慢地將紅紗蓋頭掀開。他啞聲道:“雲渦,從此以後,你我再不分開。”

雲渦想說什麽,聲音卻哽咽起來:“蓐收,以我滔天深情,赴你白頭之約!你不要負我,不要……”

“我不會。”他將她擁入懷中。雲渦閉上眼睛,貪婪地呼吸著他的氣息。那一瞬間,她放下了所有世事,沒有量劫,沒有蛇魔族,沒有即將到來的危險……生命裏隻有他。

雲渦將頭靠在蓐收肩頭,忽然感到華庭微微顫動。她睜開眼睛,愕然地發現華庭居然升上了半空。

“這是……”她問。

蓐收微微一笑,道:“雲渦,既然這場婚事是取代神妃禮,又怎能委屈了你。我打算去往天庭報備一聲。”

雲渦懵然點頭,目光隨意往底下一望,卻瞬間周身冰冷!

是混沌獸,它展開雙翼,往這邊火速飛來。想也不用多想,一定是它體內的風七月驅動了混沌獸!

“不要!”雲渦急了,快步走到華庭邊緣,想要做出一個結界,將混沌獸囚住。蓐收一把將她的手腕抓住,涼聲問:“怎麽了?”

“混沌獸……”

“它估計是來向我們道喜的,不會有惡意的。”蓐收溫然而笑。

雲渦頓了頓,猛然想起了之前在馬車裏,蓐收的種種異樣之處。他的笑容很奇怪,他的眼神也讓人看不透。他還說,雲渦,我原不知你居然瞞著我有這樣多的秘密。

那個時候,風七月剛剛離開。

難道,他已經知道風七月潛伏在附近,而且就藏在這隻混沌獸裏?

雲渦心思電轉,正想著計策,忽然看到一抹青色身影快速到了跟前。那身影輕盈迅捷,轉眼就截住了混沌獸。

蓐收眯了眯眼睛。

雲渦定睛一看,才發現那截住混沌獸的人是景宸。他快速做出一個結界,將混沌獸囚住,然後才朗聲道:“混沌獸神識未開全,衝撞了神君和神妃,我這就將混沌獸擒回!”

說完,景宸拽著混沌獸,轉身就要飛回地麵。

“慢著!”

一聲炸喝響起。

雲渦白了臉色,扭頭望向蓐收。隻見他容色冰冷,俊美的臉上飽含殺意:“混沌獸隻是來賀喜,你卻說它神識未開全,恐怕不妥吧?”

景宸慢慢轉身,神色複雜。

“把混沌獸,給我放出來!”蓐收加重了語氣。

景宸沒有回答,轉身又要飛回地麵。蓐收終於動怒,再次喊道:“景宸!給我站住!”

雲渦終於忍不住,硬聲道:“蓐收,今天是我們大喜的日子!”

蓐收周身一震,冷硬氣息這才稍稍減退。他神色緩和了一些,慢慢地道:“既然神妃都說話了,那景宸你就回去吧。”

景宸這才鬆懈下來,道:“是。”

他以掌心真氣,推動結界往地麵飛去。雲渦原本七上八下的心也漸漸平複下來。她隻能在心裏默默祈禱:風七月,你可千萬別衝動啊……

不料,就在這時,地麵上忽然躍起一道白色身影,迅疾如閃電,轉眼就劈出一圈弧光,將那個囚住混沌獸的結界劈成碎片!

混沌獸仰天長嘯一聲,張開血盆大口,口中風聲呼嘯,飛出衝雲萬裏。地麵上頓時混亂起來:“魔雲!是魔雲!”

“戒備,趕緊戒備!”

景宸猝不及防,想要上前製服混沌獸,卻已經來不及。更何況,也並不是混沌獸能夠控製的,是風七月,他出現了!

“我沒有低估他的膽量!”蓐收咬牙切齒地自言自語,“風七月!”

雲渦渾身顫抖,想也不想地就抓住了蓐收的衣袖:“蓐收!風七月可以為我們所用!他的百萬魔軍可以攻打蛇魔族領地,他也能幫助我控製‘仙情決’這股力量!”

“他曾經屠我仙族,你忘了他是至尊魔君嗎?”蓐收回頭看她,一字一句地道。

雲渦搖頭:“我保證風七月改邪歸正!蓐收,是不是一個人犯了錯,他就該永遠被釘在恥辱柱上?”

“不然呢?”蓐收抓住她的手,想要扯回衣袖,可終究還是停住了動作。眼前的雲渦挽起發鬢,頭戴鳳冠,身穿霞帔紅衣,是他心心念念想要迎娶的新娘。

可是……

為什麽她偏偏要這樣在意風七月?

華庭忽然劇烈震動起來,將蓐收的神思迅速拉了回來。他凝眸往外望去,隻見花薛和其他仙徒已經衝向漫天的妖雲。妖雲中,隱約有一人站在雲端,手中閃耀著刺眼的光芒。

“好大的陣仗。雲渦,這就是你想要的嗎?”蓐收眯了眯眼睛。

雲渦心中苦澀,後退一步:“蓐收,我想要的,你永遠不懂。”

“你又何嚐懂過我?”他怒極反笑,“如果風七月就是新神,你會選擇他,還是選擇我?”

雲渦一怔:“你說什麽?”

蓐收仰頭大笑,笑聲裏充滿了淒絕:“你怎麽從來都不懷疑,風七月可能是取代我的新神呢?當初看到天書的人,也有他!說明風七月也是承擔天命之人。再說,他剛剛複生,也很符合新神誕生的時機。”

雲渦頓時有些恍惚,她仔細回想過往的一點一滴的細節,越想越心驚膽顫。

“可是天書上說,新神隻會從蛇魔族中誕生。”

“你怎麽知道,風七月和蛇魔族沒有關係呢?”蓐收哼了一聲,“他當初也是妖仙,蛇妖。”

雲渦心頭一寸一寸涼了下去。

是了,桂花仙不過是風七月偽裝出來的。他本質上還是一條蛇妖,不過是修行千年,得道成仙罷了。

隻是,她總覺得風七月不可能會再騙她。

雲渦幾乎撐不住身體,搖搖晃晃地靠著華庭的欄杆,聲音淒涼:“蓐收,我們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蓐收望向夜空,聲音幽幽:“雲渦,天命和我,你選哪一個?”

“選你。”

蓐收凝眸看她,目光沉重。

雲渦看牢蓐收,每一個字都咬得很重:“蓐收,我和前世不一樣了!天命若要你死,我就違了這天命,和你,和這寰宇一起死!”

魔雲中傳來霹靂的炸裂聲,轟然作響,整個天地都在震顫。雲渦猛然回神,知道風七月應該和花薛他們交上手了,忙衝出了華庭。

夜風淩冽,她頭上鳳冠滑落,一頭如瀑青絲在風中散開!

身後,蓐收在嘶吼她的名字,可是她沒有回頭。

這一次,是他錯了。她要證明給他看!

雲渦飛到妖雲之上,隻見魔雲飛揚,風聲怒號,幾道身影在雲中交錯,發出的霹靂相撞出絢麗的火花。她忙大喊了一聲:“風七月!”

其中一人回頭看她,清俊眉眼帶著點點笑意。雲渦忙撲上前去,一把抓住風七月的手:“你快走!”

風七月垂眸看她,目光滑過她身上的喜服:“你敢嫁給蓐收,我就敢直麵戰神!”

“風七月,現在不是意氣用事的時候!”旁邊的景宸大喝一聲,伸出手掌,抵擋住花薛攻來的一擊火焰霹靂。

“我不是意氣用事,是命運所逼!雲渦,你萬萬不能和蓐收在一起!”

雲渦急得心頭滴血,一眼看到混沌獸在旁邊咆哮,忙喚了過來,將風七月往混沌獸背上拉:“你隻有這一次複生的機會,快走!快走!”

“你們誰都走不了!”頭頂上突然落下一聲嬌叱。

雲渦抬頭,隻見花薛已經帶領眾仙徒來到了頭頂上方,黑色身影襯著那一輪皓月清輝,猶如地獄使者般可怖。她雙眸迸發出仇恨的光芒,如利劍般往雲渦這邊刺來!

風七月唇角露出不屑的微笑,振臂一揮,做出一個結界,將她和景宸都護在中央。他鏗然答到:“沒想著走,隻想著誰生,誰死!”

花薛聞言,立即色變。

“花薛大人,我們集中全部靈力去攻擊,萬一傷到景宸怎麽辦?”一名仙徒有些猶豫地問。

花薛猛然扭轉視線,目光咄咄:“無論是誰,格殺勿論!”

“不許傷到景宸!”花薛身後忽然傳來一句叱聲。眾人回頭,隻見鳳凰和青龍馭雲而來。尤其是鳳凰,難掩滿臉焦急神色:“不許傷到景宸一絲一毫,聽到沒有!”

花薛:“師父,可是現在顧不得了。”

“能不能顧得上,我說了算!”鳳凰向遠處望去,隻見浮在半空中的華庭裏已經空無一人。

蓐收哪兒去了?

念起念落的刹那,忽有華彩衝出這厚厚雲層,徜徉於九天之上。隻是眨眼的功夫,那華彩便幻化出蓐收的身影,堵住結界的另一個方向。鳳凰麵色稍霽:“蓐收來了,至尊魔君別想逃。”

結界中,雲渦頭皮一緊,仰頭看著蓐收,心裏有些絕望。

因為常年修仙習武,所以隔著老遠,她也看清了他麵上的表情。此時,蓐收臉上浮現出一種奇異的微笑,瓷白的臉上漾著一層華光,像月出雲翳,也像雪光清冷。

他決定要出手了嗎?

隻要戰神出手,就沒有生靈能夠逃得過。

在這種危急關頭,風七月卻鬆懈了一身戒備,輕輕哼笑一聲:“雲渦,景宸,他是衝我來的,你們犯不著當靶子。”

景宸目光灼灼:“雲渦,讓風七月複生的人是我,和你無關!你快離開這裏。”

“不,我哪裏都不去。”

“不去就不去吧,反正我不要你嫁給蓐收。”風七月擋在雲渦身前,語氣中意味深長,“雲渦,這是為了你好。”

雲渦皺眉,正要反駁,忽見蓐收出手如電,一道金光向結界刺來!她下意識地運起靈力,想要抵抗這一擊,不料那金光卻忽然扭轉方向,從結界的正上方垂下刺來!

風七月忙躲閃開來,結界隨之而動,那金光刺中了結界偏左的位置。景宸大吃一驚:“結界不都是正中央最堅固嗎?蓐收為什麽挑這個地方攻擊?”

“哎呀,被看穿了,看來今天凶多吉少了。”風七月不慌不忙地說。

刹那,記憶湧入腦海中。

景宸曾經說過,七日內,存有風七月的那個木雕不能有半分損耗,否則風七月將死無葬身之地。

算一算時間,距離七天過去還差最後幾個時辰!難道說,那個木雕還差天靈蓋沒有完全融為風七月?

蓐收從結界的正上方進行攻擊,就是想要刺中風七月的天靈蓋。隻要傷損這個地方一點點,風七月就全完了。

雲渦抬起目光,灼灼看向風七月,目光裏充滿詢問。風七月慢慢地點點頭:“雲渦,對不住,我知道你想讓我徹底複生……但是看到你嫁給蓐收,別說幾個時辰,眨眼的功夫我都等不了了。”

“你好傻,好傻……”雲渦眼中湧起一股淚意。她忍不住哭吼:“風七月,我不會讓你死的!”

話音剛落,頭頂上方便刮下一陣罡氣。雲渦抬頭一看,看到眾仙徒集合了所有的力量,共同傾注在鳳凰體內。鳳凰執著一柄利劍,直直刺下!

景宸衝破結界,迎頭頂上,將劍身合在掌心,鮮血瞬間從他的掌縫裏滴落。

“你們快走!我頂不了多久!”景宸大喊。

風七月猶豫了一下,拉著雲渦的手就往另一個方向飛逃而去。身後風聲呼嘯,雲渦知道定是蓐收追上來了,無奈地喊:“風七月,有我在的話,蓐收就不會放過你!你快把我鬆開。”

“不放!”風七月斬釘截鐵地說。

雲渦倉皇回頭,看到身後變幻風雲之中,蓐收向這邊追來,眸光裏透著一股森寒的殺氣!

上一次見到他這樣凶狠陰戾的眼神,還是在前世。如今,他一身紅衣豔紅如血,墨發紛飛如羅刹,更讓人覺得恐怖。

雲渦咬牙切齒地道:“風七月,我說真的!趕緊把我放開,不然蓐收真的要滅了你!”

風七月反而笑得戲謔,往雲渦這邊湊了湊:“你答應不嫁他,我就放手。”

簡直是找死!

雲渦眼前一黑,聽到身後雷聲滾滾而來,那是蓐收暴怒之下,居然同時釋放出數個雷劫,個個都向風七月劈過來!

那些雷劫匯聚成一團,在風七月頭上越積越大。無論雲渦和風七月飛得有多快,都擺脫不掉那些雷劫。

“雲渦,再見了。”風七月仰頭看了看頭頂上的雷劫光團,歎了口氣。這一刻,他臉上隻有釋然。

雲渦心急如焚,難道她多方籌謀,就要功虧一簣了麽?

眼看雷劫就要降落下來,往風七月的天靈蓋襲擊而來!千鈞一發之際,雲渦念動附身咒,將風七月往自己這邊狠狠一拉!

雷劫頓時停在半空,瞬間消散。雲渦看著雷劫光團消失,忽然感到一陣後怕。如果蓐收控製雷劫不是那麽自如,她必然被劈成一截齏粉。

雲渦看著蓐收越飛越近,低聲道:“風七月,你就把我這具身體當做殼身吧!蓐收要殺你,就得先殺了我!他不敢的。”

說話間,蓐收已經到了跟前。他容色冰冷,淡淡睨著雲渦:“把風七月交出來。”

他身上仍然穿著喜服,在這樣的場合下顯得格外諷刺。雲渦很難過,但還是勉強一笑:“蓐收,求你了。”

蓐收抿緊薄唇,一言不發。

就在這時,一道虹光嗖然而至,輕擦雲渦肩頭,便將她帶出老遠。一切都發生得太快,轉眼間蓐收的身影就被甩到遠處,成了一個小黑點。

是景宸。

他眉目堅定,右手緊緊地抱著雲渦,運足全身靈力往雲層深處飛去。雲渦搖頭:“景宸,蓐收太強,你根本甩不掉他。”

“不試試看,我們都要死。”

雲渦咬了咬牙:“景宸,我有辦法甩掉蓐收。但是你答應我,別管我,立即帶著風七月走!”

“不行,就算蓐收不會為難你,你一個人也應付不來鳳凰和花薛她們!”

耳畔又有凜冽風刀狠狠刮過,比方寸的更具力道。雲渦知道蓐收又追了過來,忙說:“你把風七月帶走,等他徹底複生之後,隻要能讓我自如控製體內‘仙情決’這股力量,我就能功力大增,誰也不怕!”

聽到這個說辭,景宸開始猶豫。

“別猶豫了,按我說的辦!”雲渦苦苦懇求,“蓐收已經被徹底激怒了,會毀掉所有人的!”

說完,雲渦翻轉手腕,念出咒訣,變出一張惟妙惟肖的虎皮出來。虎皮上還留著老虎的兩隻眼睛,透著深深的絕望情緒。

雲渦扭頭望去,正看到蓐收往這邊衝過來。她狠了狠心,將那張虎皮拋向蓐收。虎皮輕飄飄地落到蓐收的眼前,被他一把抓住。當他看清楚手中的東西時,頓時愣住了。

就趁這一愣神的功夫,雲渦將風七月從自己體內釋放出來。風七月還想掙紮,但被雲渦狠狠一推:“快走!”

景宸不由分說地將風七月拽走,禦雲離去。雲渦看著漸漸消失的兩人,站在雲端大口大口地喘氣。

四周靜寂,隻有嗚嗚的風聲吹過。

雲渦慢慢回頭,看到蓐收站在不遠處的雲端,還在低頭看手中的虎皮。他終於褪去了一身殺氣,變得平靜祥和,仿佛在回憶特別久遠的往事,又仿佛什麽也沒有想。

很久很久以前那個花朝節,他和她坐在潺潺流過的河水邊,細細地說起幼年發生的往事。

他說,他很小的時候養過一隻老虎,父親卻認為他玩物喪誌,將那隻小老虎剝了皮。

蓐收緩緩抬眼,望著她的目光十分複雜。他嘴唇顫動了一下,才說:“雲渦,你贏了。”

雲渦和他對視,隻覺得悲哀又悲涼。她猜對了他僅存的軟肋,她成功地讓他不再追殺,卻也心酸得想哭。

“殿下,你也沒有輸。”雲渦扯了扯嘴角,“你知道風七月是靈魔,殺他太難。所以故意在這個時機迎娶我,激得他現了身。殿下真是好算計啊!”

蓐收頓時臉色煞白。

雲渦心頭苦澀,自嘲地笑了笑。鳳凰神君說得不錯,蓐收做什麽事都帶著自己的目的,包括娶她!

黑龍師祖說得也對,她早晚有一天會嫁給蓐收,可是嫁給他之後,也隻有苦海一片!

誰都說得對,誰都看得通透,就她一個人像傻子一樣被蒙在鼓裏,還以為他對自己是一片真心真意。到頭來,不過成了別人的笑柄!

“雲渦,你聽我說……”蓐收想要飛身上前,臉色卻猛然一變。就在這時,花薛追了上來,一把抱住蓐收,急聲喊道:“殿下,你怎麽了?”

蓐收沒有推開花薛,隻淡淡地說:“我沒事。”

夜風吹起,那張虎皮掀起,嗖然就飄去了遠方。

此時,青龍、鳳凰以及眾仙徒也追了上來。他們將雲渦圍在中間,目光卻有意無意地飄向蓐收,默默地等待著他的指令。

畢竟是他的新娘。

“帶回去。”蓐收麵無表情,肅然道。

花薛鬆了一口氣,鏗然答:“是!殿下,雲渦私藏魔君,帶回去之後,理應關押起來。”

蓐收沒有接腔,隻是靜靜地看著雲渦,似乎在等待她開口求饒,或者解釋什麽。

可是雲渦沒有說話,一雙美目淡看花薛摟著蓐收的胳膊,心上仿佛有千萬把利刃在來回切割。

他沒有推開花薛,沒有……

這一刻她的心潮卷起漫天巨浪,可是卻不爭,不辨,不說。

很多時候,她真的很羨慕花薛,可以生來就是神族,可以是他理所當然的新娘。

終究,她還是沒能如他的願。

雲渦伸出雙手,淡淡地說:“聽憑處置。”

蓐收皺了皺眉,鳳眸裏頓時鋪滿了碎冰。花薛嘴角揚起一道得意的笑,命令道:“綁起來。”

仙徒們麵麵相覷,都站著沒動。誰也不是傻子,去綁戰神神妃的雙手。

“算了,不必綁了。”青龍神君看出端倪,上前道,“反正雲渦是不會逃走的,對吧?”

雲渦苦苦一笑。

逃?

逃得了人,逃不去這命。萬年的羈絆都沒能扯開,今生今世還要受一遍他給的情苦,如今她還能逃去哪裏?

“放心,就算現在給我一條生路,我也不會逃。”雲渦自嘲地一笑,將喜服脫了下來。眾人立即倒抽一口冷氣,不約而同地望向蓐收。蓐收頓時拉長了臉,冷冷地看著她。

“如此這般,婚約應該不算吧?”

她示威地瞪著蓐收,等他再次發難。

蓐收麵色鐵青,齒縫裏迸出幾個字:“把她帶下去!”

車隊重新休整了之後,雲渦被關押在其中一輛馬車裏。青龍和朱雀在車外設了咒法,整個車廂固若金湯,根本插翅難飛。

不過對於雲渦來說,這根本就沒有區別,因為她懶得逃。哀莫大於心死的感覺,應該就是她此刻的感受吧。

雲渦半躺在馬車座椅上,望著光禿禿的車窗。窗外,一輪明月被烏雲遮去了大半,隻有一小塊。

俗話說,月缺,人難圓。

雲渦盯著那月亮,自嘲地道:“很是應景,連月亮也知道這世上無人真心對我。”

話音剛落,她便看到那烏雲迅速散去,一輪明月重現天穹,灑下萬丈清輝,照亮這淒清孤冷的夜。

就仿佛是有人故意撥開那烏雲,來反駁她的話。

雲渦心念一動,挑了挑眉毛:“出來吧。”

話音剛落,一縷白煙便逸入車內,落地化為蓐收。他已經換了一身白袍,映著月光,**出一圈圈如銀波光。

眼前的神君立在暗夜裏,鳳眸輕眯,目光如波,身上華貴的玉色雲袍散發出非同一般的俊美風姿。

他清俊,高貴,風流,卻也狠辣,無情,機謀太深。

雲渦抬了抬眼皮:“殿下有何指教?”

“叫我蓐收。”

“嗬,殿下高貴非凡,豈能直呼其名?”雲渦腦中仍然閃現出花薛抱著蓐收胳膊的那隻手,胸口湧上一陣陣酸意。

蓐收並沒有執著這個問題,而是垂下眼睫:“雲渦,就為了一個風七月,你甘願和我決裂麽?”

雲渦緩緩抬頭,並沒有從蓐收臉上看到絲毫的怒意。也就是說,他言下之意是不想和她真正決裂?

那也就是說,他並未真正動怒。可笑啊,即便她當眾扔掉了喜服,他也頂多生了半個時辰的氣。

見她沒有答話,蓐收繼續問:“風七月可能逃去哪裏,你心裏有數嗎?”

雲渦輕笑:“不知道。”

“你別再執迷不悟,那是至尊魔君……”

“不就是怕他化神,然後取你而代之嗎?”雲渦打斷了蓐收的話,眼神開始迷亂,“蓐收,神位就那樣重要嗎?這世間每一樁事,就非得用殺戮來解決嗎?”

蓐收站著沒動:“說。”

“我真的不知道風七月去了哪裏。不過我可以給殿下出一個計謀。”雲渦語帶嘲諷,“殿下可以將我拖到天庭斬首示眾,說不定又能激得風七月現身。這一次,肯定能一網打盡。”

“你!”蓐收終於動怒。他上前一步,卻很快克製住自己,語調又恢複了平靜:“雲渦,你聽我解釋,今晚迎娶你,我是真心的,根本就沒有做任何籌謀。”

“我是提前發現了風七月,但我之所以沒有立即發作,隻是想悄無聲息地解決他。我沒有想到風七月會為了你,出來擾亂婚禮。”

雲渦心頭劇痛,麵上卻依然保持著微笑:“蓐收,現在說什麽都沒有用了。”

她和他,徹底完了。

這場別有用意的婚禮,這位被花薛纏住胳膊的神君,她都不想再繼續下去了。

“我知道,當我不再是戰神神妃,我就失去了你的庇護。但是蓐收,你給我記住——”雲渦一字一句地道,“即便如此,我也情願和你再無幹係!”

她咬著每一字,恨不得將這句話說成一把刀,狠狠地插在他的心上。

蓐收怔了怔,忽然仰頭大笑起來。

“好一句‘即便如此,也情願和我再無幹係’!”他的聲音像在笑,又像是在哭,“雲渦,既然你如此想,那我成全你!”

“謝殿下。”

“那你打算什麽時候走?”他的聲音沒有絲毫的情感。

雲渦一呆。這麽快就趕她走?

“兩萬年了,多漫長的歲月,你都沒有真心歸順於我,不如讓你走。”蓐收不起波瀾地道,“從此量劫與你無關,你私自複生至尊魔君的事,我也既往不咎。你走吧,雲渦,我放手了。”

雲渦伸出雙手,兩手掌心裏攏起一個淡色光球:“殿下,我可以走,這是尚未完成的‘仙情決’,可以煉出善念珠……”

“走就走得痛快,別再說這些了。”

“可是,我總覺得我對你是有用的,你也用得上善念珠。”

蓐收背過身,扔下冷冰冰的一句:“我不想要……雲渦,當我看到那張虎皮,當你脫下婚服,我想我們之間都不應該給彼此留任何東西。”

因為任何東西,都能成為後來的念想。

倒不如,斷個幹淨。

雲渦閉上眼睛,長長地歎了一口氣,尾音消散在夜色裏,格外地淒冷。她慢慢地將手中光團收了起來。

“好。”

一滴眼淚從她的眼角滑落,然後流入嘴角。淚水的滋味,是那樣苦澀。

等她再睜開眼睛,眼前已經空無一人。

他走了。

雲渦呆坐在座上,一遍遍地回想著蓐收方才的每一個表情,每一個眼神,甚至細微到嘴角上揚的弧度,以及眉心蹙起的溝壑。她想到眼角酸楚,想到心口劇痛,想到柔腸寸斷,也不肯停止。

因為她知道,這很可能是他們的最後一麵。

從此以後,山高水遠,再不相見。

****

曠野之上,一叢篝火在辟剝地燃燒著。

蓐收快步走過去,火光照亮了他的眉眼。花薛立即迎了上來:“殿下,該如何處置罪仙雲渦?”她特意將“罪仙”兩個字咬得很重,卻沒注意到蓐收的表情更加凝重。

站在一旁的鳳凰悄無聲息地歎了一口氣,搖了搖頭。她這個徒弟有勇無謀,尤其沒有眼色,也難怪蓐收沒有對她動情。

“量劫在即,不能不防。”花薛說得理直氣壯。

蓐收往篝火那邊靠近了一些,看著鳳凰和青龍的眼睛,道:“我打算把她放了。”

“什麽?”花薛大吃一驚,“你們別忘了那個預言,雲渦可能是引來量劫之人!你們看,預言現在已經實現了一半,她把有可能是新神的風七月給複生了!如果風七月登臨神位後大開殺戒,倒行逆施,這天地還真的要毀了。”

“花薛!殿下說話,幾時輪到你質疑了?”鳳凰輕叱一聲,擰了擰秀美的眉,“放了就放了吧,我讚成。”

青龍拍了拍手:“我沒異議,不過等到了蛇魔族的地盤,再讓雲渦離開。畢竟她是領舞的人。”

“你們……”花薛氣得幾乎要跳起來,“雲渦複生了至尊魔君不說,還讓景宸也跟著策反逃了!就這樣算了?”

提起景宸,鳳凰有些黯然。她垂下濃密黑亮的睫毛,怔怔地望著篝火:“花薛,都一筆勾銷了吧。”

“花薛,是你弄錯了,隻有阻止新神登臨神位,才會引起天地浩劫。再說,風七月未必就是新神,也未必會大開殺戒。他在墮魔之前,是妖仙,本質上還是有幾分仙性在的。”

鳳凰也附和道:“是啊,至今無人知道新神在何方,究竟是誰,量劫究竟是為什麽而引起。目前的一切都隻是猜測。”

花薛啞口無言,不禁氣結,不過她很快抱住了蓐收的胳膊,換了一副笑臉:“既然都這樣說,就讓雲渦離開吧。”

蓐收看了她挎在臂彎裏的手:“放開。”

“不放!你和玄鳥族有婚約,放手的人為什麽要是我?”花薛挑釁地抬頭看著蓐收,“雲渦走了,你的心不能走。”

蓐收眸光中的冷銳更加犀利:“花薛,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做了什麽。”

“我,我什麽都沒做。”花薛有些緊張。

蓐收沒回答,隻是望向不遠處。幾名仙徒正抬著一隻龐然大物往這邊走過來。到了篝火跟前,他們將手中的物體放在地上,道:“殿下,找到了。”

青龍上前一看,吃驚:“混沌獸?”

地上的那隻混沌獸,整個身體腫脹得不行,鼻竅裏呼吸細若遊絲的一口氣,顯然已經奄奄一息。在它的臉上,兩隻血窟窿正在汩汩流淌著鮮血。

花薛佯作驚訝:“這不是混沌獸嗎?看起來快要死了,可能是剛才打鬥的時候被擊中了吧?”

“別裝了,是你做的。”

花薛將蓐收的胳膊抱得更緊:“不是我!”

“你到底放不放手?”蓐收扭轉視線,眼刀淩人。花薛終於打了個哆嗦,放開了她的胳膊。她向抬來混沌獸的兩名仙徒道:“你們先下去吧。”

“是。”仙徒們離開了。

蓐收沉默。

“你的手石化了,而且持續的時間比上一次更長!”花薛抬眼看他,淚凝於睫。

氣氛頓時凝重起來。鳳凰和青龍一言不發地看著地麵,兀自想著心事。身體石化,這表示天劫的影響已經很深了。玄武因為天劫而迎來大限,已經隕滅了。如今,也終於輪到蓐收了。

“隻有我玄鳥神族,能夠緩解這種過程。”花薛向蓐收那邊走了一步,身體幾乎挨上了他。

在蓐收的袖管下,他的雙手紋絲不動,已經變成了白玉。

就在追殺風七月的時候,雲渦拋來了那張虎皮,讓他記起了很久很久的往事,心如刀絞……於是,他終於撐不住天劫的力量,雙手化石。

花薛當時就看出了端倪,一直在幫他掩飾,才瞞住了那些仙徒,也騙過了雲渦。

當花薛抱住他的胳膊的時候,他分明看到雲渦情緒迅速低落下去。她看過來的目光充滿了失望、悲憤、痛苦,他很想甩開花薛,將她緊緊抱住。

可是,他做不到。

在馬車裏,他站在雲渦麵前,聽她嘲諷,看她癲狂,自己卻沒辦法伸出雙手,給她一個最簡單的安撫。

就在這一刻,他忽然萌生出一個念頭:為什麽不放了她?

初見的時候,她那是那樣明豔嬌俏的少女,沒有花薛的狠心辣手,沒有鳳凰的高傲古怪,沒有其他女仙的刻意逢迎。他忍不住被她吸引,哪怕她後來藏匿了魔心,他也不肯讓她魂飛魄散。

強行留她的一縷魂魄在小人參裏,強行讓她陪了自己兩萬年。結果到現在,她痛苦,他難過。何必,何必?

不如,就放她走……

蓐收皺起眉頭,重新運氣,石化現象迅速褪去,雙手也終於恢複了知覺。他冷聲道:“花薛,你看,沒有你我也可以做到。”

“不一樣,這不一樣,你需要玄鳥神族的幫助。”花薛落淚。“蓐收,原諒我可以嗎?”

“花薛,你知道你毀掉的是什麽嗎?”蓐收走到混沌獸跟前蹲下來,撥開它的耳竅:“我用雲母油提前堵住了混沌獸的耳竅,就是不想讓躲在裏麵的風七月聽到外麵的消息。可是你故意鑿開了混沌獸的眼竅,讓藏在混沌獸腹中的風七月從眼竅看到雲渦要嫁給我,一時衝動就飛了出來。花薛,是你,毀了我的迎妃禮!”

鳳凰愕然:“蓐收,激怒風七月,這不是你的計劃?”

“我從未這樣想過,也從未做過。”

鳳凰和青龍麵麵相覷,都麵露愧色。

花薛無奈,爭辯道:“蓐收,風七月該殺,該死!我這樣做有什麽錯?”

“你選了一個最差的時機,就是錯!”蓐收站起來,“混沌獸沒救了,讓它和雲渦最後告個別吧。”

“混沌獸,天生不知善惡,是因為七竅不通。你通了他的眼竅,它便死了。”蓐收垂眼看了看那粉紅色的肉體,“它好像有話要對雲渦說。”

鳳凰和青龍對視了一眼。

“好,就讓混沌獸和雲渦見最後一麵吧,畢竟他們主仆一場。”鳳凰站起身,抖了抖身後的絢麗彩羽。

她招了招手,立即有三名仙徒從遠處奔了過來。這一次,一同趕來的還有林居意。

經過方寸的一場戰役,林居意受了傷,肩膀上血跡斑斑,連帶著眼神也變得陰鷙了。

鳳凰命令他們將混沌獸抬到雲渦所在的馬車裏,看到林居意,恍然記起了什麽:“林居意,你看到白旭和螢月了嗎?”

“剛才清點,他們失蹤了。”林居意回答,憤恨地追加了一句,“是風七月幹的好事!”

鳳凰皺了皺眉頭:“也未必是風七月,可能是白旭和螢月都追隨風七月了,畢竟兩人平時就向著雲渦。”

青龍忖了一忖:“說的也是。林居意,你把混沌獸抬到那邊吧。”

“是。”林居意領著幾名仙徒,將混沌獸抬走了。

蓐收默然看著這一切,轉身就往荒野深處走去。花薛見狀立即追了過去:“蓐收,你去哪裏?”

“神族不能再跟隨車隊了,我要離開。”

“我跟你一起去!”

蓐收轉過身,眼眸中的冰冷無比刺眼:“花薛,你跟著車隊,別再生事,聽明白了嗎?”

花薛胸口起起伏伏,攥緊了拳頭,卻還是沒有忍住悲傷,淚流滿麵。“蓐收,你就這樣討厭我嗎?”

蓐收沒有再多看她一眼,轉身繼續往前走。花薛終於痛哭出聲:“蛇魔族容易發現神族的氣息,偏偏不容易發現我的……蓐收,你真的不知道這是為什麽嗎?”

她的聲音無比淒涼,透著刻骨的悲傷,可是依然沒有拖慢蓐收的腳步。花薛終於不管不顧地吼了出來:“那是因為,為了救你,我抽了自己的神丹!”

此言一出,青龍頓時色變:“什麽!”

鳳凰閉上眼睛,搖頭輕輕歎息。

蓐收渾身一僵,驀然回頭,緊緊盯著花薛:“你說什麽?你居然,抽了自己的神丹!”

凡人修仙煉丹築基,而神族則不需修煉,天生便帶有神丹這顆靈丹。抽取神丹的後果很嚴重,輕則削弱神力,重則灰飛煙滅!

“鳳凰,花薛說的是真的嗎?”蓐收求證地看向鳳凰。

鳳凰長歎一聲,道:“是不是真的,你不用問我。你就看花薛這一身白羽,就應該清楚了!”

花薛閉上眼睛,淚水一滴滴落了下來。

她身後原本明麗絢彩的羽毛,如今全是落雪一般地潔白。蓐收默了一默:“花薛,你這樣傻。”

她笑得淒迷:“反正我們玄鳥族,命中注定要為戰神宮犧牲!我們的神丹,我們的神血,都是保持戰神殺伐之力的源泉!蓐收,你不肯娶我,那就收下這顆神丹吧。”

蓐收垂眸,將花薛的手合了起來。

“蓐收……”花薛睜大眼睛。

“花薛,我不要你的神丹。”蓐收語氣篤定地道,“當初不願意娶你,不僅僅是因為你我誌趣不合,還因為我已經厭倦了有人為我而死。我,不想你為我而死!”

花薛一瞬不瞬地盯著他,表情十分複雜。

“天下萬靈都懼怕蓐收,是因為蓐收是戰神,嗜血殺伐,殘忍絕情。”蓐收微微笑開,鳳眸中居然流露出一種溫柔光華,“可我心裏很明白,我不過是仙界和神界的一把刀,我從來都不是我自己。”

沒人知道,他其實早已厭倦了血腥和殺戮。

沒人懂得,他並不想要這地位顯赫,萬生敬仰。

他想要的,其實不過是一霎溫柔,開在荷花池的粼粼波光裏,許一個世俗的小願望,年年歲歲,歲歲年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