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俏公主

景宸身子一僵,下意識地擋在雲渦身前。雲渦趕緊撥開景宸,往蓐收的方向走去。一邊走,她一邊回頭幹笑道:“師兄,你先回去吧,回頭我們再商量北冥的事情!”

“你們剛才明明不是說北冥的事。”蓐收故意拖長了尾音,“我聽見了,你們在說什麽‘非分之想’。誰對誰有非分之想?嗯?”

“我是讓師兄不要對紅燒肉有非分之想了,我要做就隻能給他做燜豆角。”雲渦忙圓場。

“是這樣嗎?”

“千真萬確。”

雲渦還想說什麽,景宸已經搶過了話頭:“神君,我和師妹不過是在討論晚飯而已,何必這樣揪細?這次我和雲渦在丹室裏修煉出不少念珠,還需要規整一下,就不多奉陪了。”

說著,景宸深深地看了雲渦一眼,轉身就要離開。他隻走了一兩步,就聽到蓐收揚聲道:“留步!”

“神君還有何指教?”景宸回身。

蓐收涼聲道:“你們都跟我來。”說完,他轉身便走。

景宸和雲渦對視一眼,還是跟了上去。看蓐收的樣子,不像是還在意剛才的事情。

雲渦忍不住好奇心,問道:“蓐收,你要我們去哪裏?”

“去看九嬰,有古怪。”

“古怪?”雲渦差點跳起來,“不會是善念珠失效了吧?”

“不是。”

“那……九嬰死了?”

“不是。你們看看就知道了。”

蓐收不再說話,隱去身形,帶著她在皇宮裏九轉八彎,一直到了南華宮門口才停了下來。和上次不同的是,南華宮四周已經布下了嚴密的道局,別說一隻鳥,就連一條蟲子都難以逃出。

蓐收推開門,讓雲渦和景宸進入宮苑。雲渦隻覺得自己眼前一黯,舉目四望,頓時心神震驚。

隻見南華宮整個上方布滿了仙蛛網,天光都很難漏進一二。之前因為打鬥而損毀的宮室,如今成了一堆堆的瓦礫,顯得整個宮苑更加敞闊。隻是在正中央的柱子上,九嬰還是被一條胳膊粗的鎖鏈給栓著。

因為善念珠的影響,九嬰化身為嬰孩大小,並消去了邪煞的秉性。它圍著柱子嗚嗚地叫著,圓滾滾的身軀如同一隻小狗,有些滑稽可笑。

在柱子另一邊,鳳凰、青龍並肩站著,天堯則站在兩人身後不遠的地方。看到蓐收進來,青龍提聲道:“你可來了。”

“它說了什麽沒有?”蓐收問道。

青龍拍了拍手,手上掉落一些念訣的碎屑:“招了,基本上和我們的推測差不多。”

雲渦聽得雲裏霧裏,低聲問蓐收:“到底怎麽回事?九嬰哪裏有古怪了?”

蓐收道:“是這樣的——將九嬰抓回來之後,我就奇怪,為什麽皇宮裏會有這種妖獸的存在。”

景宸道:“之前不是說,量劫將至,人界妖獸橫行。而這隻九嬰為了食人,才會故意偽裝成逝去的皇子,在皇宮裏潛伏的嗎?”

“問題就在這,既然要吃人,為什麽要選擇這樣顯眼的位置呢?”蓐收慢悠悠地道,“在皇宮裏丟一個人,可是一樁大事。”

他目光冷銳,遙遙地看向天堯。雲渦順著他的目光望過去,隻見天堯臉色青灰,目光裏驚懼猶疑。

驀然,他猛然抱住頭,嘴裏胡亂地喊道:“是!是朕!我送了許多嬰孩給他吃!”

雲渦和景宸倒抽一口冷氣,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

“皇上,你是說,你縱容了這妖獸?”雲渦本以為天堯是愛子心切,才會中了九嬰的圈套。沒想到,天堯居然是幫凶?

天堯頹喪地道:“是,在九嬰的唆使下,我每個月都要送九對童子給它。但是朕發誓,朕不知道它其實不是朕的孩子,而是妖獸!”

鳳凰冷笑,諷刺道:“雲渦,你的善念珠應該給天堯吃上一顆,好讓他記得自己的良心。”

雲渦心裏又生氣,又難過。

她還記得天堯初次從一隻龍狗化為人形的模樣,甲光向日金鱗開,何等的意氣風發,何等的威武瀟灑!可是十幾年過去,人間的富貴和繁華漸漸消磨去了他的意誌,讓他失了神威,丟了良知。

“諸位,等這件事過去,我會禪讓高辛國的皇帝之位,歸隱山林,從此再不理人間事。”天堯麵露愧色。

鳳凰和青龍對視一眼,似乎早已料到天堯如此反應。隻有蓐收淡道:“天堯,你別急,我還沒有說完話。”

“神君請說。”

“事情不僅僅是九嬰食人,天堯包庇這樣簡單。”蓐收道,“這背後還有另一層隱情!”

天堯頓了頓:“神君,事情我已經交代清楚了,絕無隱瞞!”

“不是你,是它。”蓐收走到九嬰身旁,冷睨著它道,“我們都以為這是一隻妖獸,從來都沒想過其他種可能!但是……”

他沒說完,而是抬起右腳,狠狠地向九嬰踢了下去!

九嬰嗷嗚一聲,九個小腦袋在半空中亂晃,居然擰成一股麻花。接著,那個被最中間的腦袋吐出了一口黑氣!

這是魔氣!

景宸驚道:“它是魔物!”

“不錯,這隻九嬰已從妖類化為魔物。魔的力量比妖要高很多,食量也大許多。這隻九嬰完全可以在皇宮裏大開殺戒,為什麽要采用這隻迂回的方式來食人呢?”蓐收問道。

話音剛落,鳳凰便舉起右手,五根手指齊齊收緊!那九嬰身上的鎖鏈猛然勒緊,將它綁成了粽子。

“說!不說將你勒成碎塊!”鳳凰叱道。

九嬰使勁掙紮,但終究無濟於事,隻能吭哧吭哧地喘著粗氣。雲渦忙上前道:“鳳凰神君,九嬰勒得說不出來話。”

青龍道:“就是,人家脖子還纏成了麻花呢。”

鳳凰:“……”

鳳凰聞言,這才放下右手。鎖鏈一鬆,九嬰立即癱軟在地上。蓐收蹲下來,盯著它的眼睛,道:“說吧。”

九嬰雖是獸類,卻因為長期食人,所以會說話。它艱難地回答道:“我駐紮在這裏……是為了守護宗主的新娘!”

此言一出,諸仙都大吃一驚。

“宗主的新娘……你是蛇魔族的奸細!你說的新娘,莫非指的是月曦公主?”景宸問。

青龍凝眉道:“月曦公主剛剛被許配給蛇魔族宗主,你居然從十幾年前就在這裏守護她?”

九嬰道:“是,是蛇魔族的宗主派我來的。月曦公主命格特殊,能助蛇魔族壯大力量!宗主怕月曦公主出意外,所以派我來暗中保護。隻是最近幾個月,才向高辛國求娶公主……”它說到這裏,忽然神情大變,九個腦袋瘋狂地扭動著。

蓐收長眉一斂,忙伸手卻救,卻已經晚了。九嬰化為一股黑煙迅速消散,鎖鏈叮當嘩啦地落在地上。

“凝聚它的元神,說不定還能拚到一起。”鳳凰忙做出修魂的手勢。

蓐收道:“沒用的,這是蛇魔族下的魔訣,隻要它說出真相,就會灰飛煙滅。救不回來了。”

青龍忖道:“九嬰說,宗主十幾年前就在籌劃迎娶月曦公主了!如果月曦公主這樣重要,宗主為什麽不早點下手?”

天堯忽然長歎一聲:“我知道原因。”

雲渦忙問:“為什麽?”

“十幾年前,我剛從一隻龍狗轉生為人,神力尚足,蛇魔族不敢來犯!”天堯咬牙道,脖頸上青筋暴起,看上去用盡了全力。

景宸點頭道:“這樣就說得通了,如今量劫在即,妖魔橫生,蛇魔族的力量也在強大。”

鳳凰皺緊眉頭,道:“九嬰剛才說,月曦公主命格特殊……”她轉問天堯,“月曦到底有什麽特殊的地方?”

天堯回想了一下,道:“並無異常。月曦自幼就善良可愛,是我的掌上明珠,皇後也很疼她。”

“天堯是天神轉世,恐怕月曦公主繼承了他的天賦異稟,對蛇魔族有很大幫助。”鳳凰猜測道。

妖道、魔道、邪道都有采陰補陽的秘術,一般都是吸取命格特殊女子的精氣,來壯大自身的力量。如果月曦公主是這類命格特殊的女子,那宗主如此費盡心思,也不足為怪了。

青龍聲音沉鬱:“不管怎樣,我們都必須趕快去北冥了。蓐收,做好準備吧。”

蓐收看向雲渦和景宸:“你們有什麽看法?”

雲渦想了想,道:“我也建議盡快去北冥,探清楚虛實。”

景宸道:“既然月曦公主能夠幫助蛇魔族壯大力量,那果斷不能留月曦公主了。必要的時候——”

他拖長了聲音,沒有繼續說下去。

天堯微微色變,鳳凰倒是心直口快地問了出來:“你想建議殺了月曦公主,是嗎?”

這是最直接的辦法,殺了月曦公主,便永無後患。

景宸沒有回答,隻是垂下眼眸。鳳凰沉吟道:“不如把月曦公主封印起來,讓蛇魔族宗主永遠無法得到她。”

天堯冷笑道:“上神,在你們眼中,是不是隻要和魔族沾邊的,都沒有資格活著了?”

天堯是月曦的父親,他自然是反對這樣做的。眼看氣氛陡然緊張起來,鳳凰勸說道:“天堯,隻是封印而已,等量劫過去,我們還會把月曦公主放出來的。”

“月曦隻是一個凡人,根本承受不住!”天堯發怒,“你們僅憑九嬰的一句話,就要月曦死!這就是你們神族的仁慈嗎?”

鳳凰還想說什麽,青龍伸手將她擋下。

天堯看向雲渦,目光裏帶著期許:“雲渦仙子,你肯定不會看著月曦死,對嗎?”

雲渦想起透過窗戶看到的月曦,正值豆蔻年華的少女,實在是難以想象居然是蛇魔族壯大的關鍵。

她剛想回答,就聽到蓐收道:“我不封印月曦,也不殺她。”

“真的?”

蓐收點頭。

天堯頓時喜出望外,向蓐收和雲渦行了一個揖禮:“有神君首肯,我就放心了。”

“殺月曦不是關鍵的法子,”蓐收道,“眼下還是要趕緊去北冥仙地。就按照原計劃,仙徒們混入迎親隊伍,伺機誅殺蛇魔族宗主!”

“是,我這就去安排。”天堯應下,匆匆離去。

等到天堯的身影消失在宮門口,鳳凰才道:“蓐收,你真的要放過月曦?”

“肯定要封印她,但我會留給月曦一個結界,幫她抵抗封印之力。”蓐收沉思道。

鳳凰嗬嗬一笑:“那如果蛇魔族衝破了封印,怎麽辦?”

“不如這樣,到了北冥仙地,立即命令仙徒他們殺掉月曦!我可以安排月曦轉生。”青龍道。

蓐收看向雲渦:“你呢,你怎麽看?”

雲渦仔細思索了一下,道:“我覺得月曦身上一定還有其他的秘密,在發現這個秘密之前,不能殺她。”

“還能有什麽秘密,你別讓蛇魔族有趁虛而入的機會!”鳳凰立即有些不悅。

蓐收微微一笑:“鳳凰,賣我個麵子。”

鳳凰一怔,不再說話。

景宸忍不住,問雲渦:“你覺得月曦身上還有什麽秘密?”青龍也問:“是啊,雲渦,你憑什麽判斷月曦的身世還有可探尋的地方呢?”

雲渦指了指地上,那一團黑灰是九嬰焚化留下的。

“九嬰身上被下了魔訣,隻要說出秘密就會煙消雲散。”雲渦自信一笑,“如果你們是蛇魔族宗主,你們會允許九嬰說出秘密再煙消雲散嗎?”

鳳凰和青龍被問住了,麵麵相覷。

“如果這個秘密萬分重要,那我肯定會讓魔訣在九嬰說出秘密之前,就幹掉九嬰!”雲渦眯了眯眼睛,“所以,九嬰說出的部分可能根本就不重要!月曦公主身上還隱藏著其他秘密。”

鳳凰很明顯被說動了。她低頭思忖了一下,道:“好,你們去查月曦公主的身世。隻是有一點,如果查不出,到了北冥仙地,必須要封印月曦公主!”

“是的,不能冒險。”青龍附和。

蓐收點頭道:“好,我替雲渦答應了。”

他輕輕推了雲渦一把:“我們還有要事要商量,你還不快去查?”

雲渦喜上眉梢,道了一聲:“是。”便快步走出宮苑。

雲渦打定主意,用咒術換了一身宮女的衣裳,來到了月曦公主的皇宮前。宮苑裏種植著大片的杏花,還未到跟前,就已經從碧瓦上看到層層疊疊的花海,似乎是浮著幽幽白雲。

她想了想,兩隻手搓了搓,便變出了一隻描著金粉紅漆的食籃。

宮門口守著兩名宮女,看到雲渦走過來,問道:“你是哪個宮裏的,看著怎麽這樣麵生?”

雲渦裝作恭順的樣子走上前道:“我是新來的,皇後指派我來給月曦公主送糕點。”

“你先站在這兒,我進去通報一聲,在這之前你不能踏進一步。”其中一名宮女轉身走開。

雲渦忍不住苦笑,皇宮裏果然處處欺生。

“你這食籃裏是什麽糕點,讓我看看。”另一名宮女警惕地打量雲渦。雲渦早已用咒術變出了一盤棗泥糕,不慌不忙地打開食籃的蓋子。

食籃裏有一隻碟子,碟子上放置著十塊棗泥糕。雲渦皺了皺眉頭。奇怪,她明明記得,她正好變出了十二塊棗泥糕,怎麽會少了兩塊?

幸好那名宮女沒留意,從袖中掏出銀針,在糕點上插了插,看到銀針依舊色澤如舊,才道:“行了,你蓋上吧。”

說著,她也回身走進宮苑。

雲渦被晾在原地,進也不是,退也不是。此時正是午後,外頭日頭正毒辣,她很快就被曬出了一身汗。

就在這時,頭頂上忽然罩下一片陰影,為她遮住了日頭。

雲渦抬頭一看,那扇子居然浮在半空中,扇麵上畫著一張美人圖……等等,怎麽好眼熟,這美人圖畫的不正是她嗎!

雲渦猛然回頭,正看到蓐收笑眯眯地站在身後。

“給你遮遮日頭,別把我的美人曬壞了。”他柔聲道。

“你不是有要事要商議嗎?”雲渦不由得得意起來,湊近蓐收問,“切,還是跟著我出來了,放心不下我吧?”

“心裏有你,不曾放下過。”他笑得眼睛彎起,豔光四射。

雲渦臉紅,不好意思地咳了兩聲。

蓐收殿下說起情話,真是來拈手就來。她當初居然認為他是一位正人君子,嗜血殺神呢!

“那這扇子,什麽時候畫上我的?”雲渦抬頭看那扇子。

蓐收伸手將扇子拿過來,仔細端詳著上麵的美人圖:“畫的是你,笑得真甜。有時候扇子比你還要可愛,因為扇子上的你總是在笑。”

“我在對你笑。”

“你也對景宸笑過。”

雲渦哭笑不得,知道這隻白虎吃起醋來沒玩沒了。她一把蓐收攔腰抱住,俏聲道:“那我以後隻對你笑,你記好了。”

她抱著的那句身軀,猛然一抖。接著,雲渦聽到頭頂落下蓐收清潤的聲音:“好,我記住了,生生世世都記得,你也不要忘。”

“不要說生生世世。你是戰神,會活得和這天地一樣漫長,你隻有一生一世。”雲渦努力控製自己的聲音不要發抖。

無論是風七月說多少遍蓐收會死,她都不會信。但雲渦最怕蓐收親口說,他會死,他會有來生。

蓐收,我怕來生找不到你……

雲渦心神晃動,鬆開蓐收,低頭道:“蓐收,你不能待在這裏,我現在扮成宮女,你會讓我們都遭到懷疑的。”

“怕什麽,我陪你去見公主。”他的聲音充滿了蠱惑。

正說著,雲渦聽到身後傳來一陣腳步聲,忙轉過身子。

那兩名宮女出現在宮門口,道:“月曦公主傳——!”

“謝過兩位姑姑。”雲渦飛快地回頭看了一眼,發現蓐收已經隱身了,這才放心大膽地走上前去。那兩名宮女並未生疑,而是帶著雲渦走進宮苑。

宮苑中,廊腰如縵,簷牙如啄,花開錦,處處是一派祥和之氣。雲渦一邊走,一邊偷偷張望。她心裏盤算著,蓐收肯定潛伏在附近,偷偷地跟著進了宮。

可是,他就算再隱身,也得讓她知道在哪裏啊?不是說一塊進宮嗎,這神龍見首不見尾是怎麽回事?

雲渦正胡思亂想,忽然感到膝蓋一痛。原來那名長臉宮女踢了她一腳,不悅地道:“你怎麽當差的?進了宮就應該謹言慎行,不可胡亂張望!”

“姑姑說得是。”雲渦不想節外生枝,隻得應聲。

那訓斥雲渦的長臉宮女轉過頭,剛要再前行,忽然腳下一滑,居然摔了個狗啃泥!旁邊那名圓臉宮女立即笑道:“你讓她謹言慎行,自己卻不長眼睛。看看,摔了個大馬趴!”

那長臉宮女愣住了,難以置信地趴在地上。嘲笑她的圓臉宮女也立即傻了眼,像是如夢初醒。

“對不住,我、我也不知道我剛才怎麽說出那樣一番話來!”圓臉宮女慌慌張張地去扶長臉宮女,“我剛才好像不受控製了!”

“滾!”長臉宮女甩開她的手,從地上爬起來,怒道,“我品級比你高,你居然以下犯上,出言不遜!”

圓臉宮女低下頭,冷汗從額頭上流了下來:“我也不知道怎麽回事,突然就說出冒犯您的話。”

雲渦看著這一場鬧劇,忽然想到了某個可能性。她往旁邊一瞅,果然看到蓐收靠在廊簷下的一棵樹幹上,修長身姿玉樹臨風。

這廝看熱鬧不嫌事大,抱著雙臂,挑了絕佳的角度將兩名宮女的窘態一覽無餘。

“蓐收,是你在她們身上用了咒術吧?”雲渦用傳音術問。

“一點小懲罰而已。在這個世界上,隻有我能夠責怪你。”他懶洋洋地回答。

雲渦:“……”

眼看長臉宮女和圓臉宮女像兩隻鬥雞,雲渦忙將兩人拉開:“兩位姑姑,公主殿下那邊可怠慢不得,咱們還是趕緊去見公主吧。”

長臉宮女這才哼了一聲,扭身往前方走去。圓臉宮女沒好氣地也跟了上去。雲渦吐了吐舌頭,對蓐收做了一個手勢:“走。”

蓐收跟在雲渦身旁,一邊往宮苑深處走去,一邊問:“你身上還有月老寶線嗎?”

“你說的是姻緣線和報恩絲吧?”雲渦問。月老紅線可以用來探視凡人的姻緣,而藍線則可以看出凡人的生身父母。

蓐收點頭。

雲渦從百寶袋裏掏出兩根月老報恩絲,道:“這還是很久之前在怨氣坑,給那些怨氣鬼們使用的呢!”

蓐收將那一紅一藍兩根報恩絲拿在手上,然後舉起一根手指,對著雲渦作了一個噤聲的動作。雲渦剛扭轉視線,就看到那兩名宮女回過頭來,道:“可提著精神點,到了。”

眼前是一處富麗堂皇的宮室,剛踏進去,就看到正廳的中央立著一尊金鴨香爐,鴨嘴裏往外吐著輕飄嫋娜的煙霧,香氣襲人惹得心醉神搖。在那香爐的一旁,掛著層層疊疊的輕紗垂帷,依稀可見窈窕的身姿。

“啟稟公主,皇後娘娘派人送來棗泥糕,公主要現在嚐一嚐嗎?”長臉宮女跪地稟道。

雲渦也跟著跪下,靜靜地等待月曦公主的答話。蓐收用了隱身術,倒是不怕被人看見,直接穿透了黛色垂帷走了進去。

“殿下!”雲渦心驚,忍不住喊了出來。

長臉宮女立即斥道:“公主都沒說話,輪得到你說話嗎?”她氣憤難平,胸口起起伏伏,繼續道:“公主,這個新來的宮女從剛才就鬼鬼祟祟,不知道有什麽鬼心眼。公主要不要托人去皇後那邊問一聲?”

雲渦隻想著蓐收進入了垂帷,一時情急之下居然失聲,心裏不禁懊悔。她本以為月曦公主會大發雷霆,可是等了許久,垂帷裏依舊是靜悄悄的,於是那股懊悔便轉化為了好奇。

“月曦公主?”圓臉公主也問了一聲。

隻聽垂帷裏忽然傳出一聲嬌滴滴的聲音:“你們兩個好大的膽子,這是母後身邊的人,也是你們能懷疑的?趕緊給本宮出去!”

兩名宮女受驚不小,忙磕頭謝罪著出去了,隻留下雲渦一人。雲渦從地上站了起來,忙掀開垂帷走了進去。

一進去,雲渦就看到月曦公主麵露喜色地坐在床沿上,蓐收已經解除了隱身術,坐在一旁的圈椅裏,正搖著那扇子。

“公子,莫非你是母後送來的男寵?”月曦公主眉間眼梢都是春情,“我昨天還和母後提呢,要我乖乖地嫁給宗主,非得給我配十個絕色男寵不可!”

蓐收似笑非笑:“十個?”

“公子這番姿色,一個頂十個。要是公子來侍奉我,那我就不要另外九個了。”月曦公主看蓐收看得目不轉睛。

雲渦在心裏哀歎一聲。蓐收這張臉也太招蜂引蝶了。這才和月曦公主見第一麵呢……

“不知公子哪裏人,可有什麽心願?哎,這扇子倒是很精致,不知道畫的是哪個美人?”月曦看到扇子上的雲渦畫像,聲音裏有些醋意。

蓐收勾唇輕笑:“想知道嗎?”

“想。”月曦嘟起嘴巴,“莫非是公子的妾室?要是這樣的話,我可不依!你隻能對我一心一意。”

蓐收收起扇子,往雲渦的方向一指:“她來了。”

月曦一回頭,看到雲渦,頓時怒道:“大膽!你居然敢擅闖……”

“是公主讓我進來的。”

“我沒……”月曦根本就不知道剛才自己意亂情迷的時候,到底都說了些什麽。雲渦伸出手掌,掌心裏升起一團金光:“得罪了。”

“妖人!”月曦嚇得花容失色。

她十分艱難地抬起自己的手臂,想要拔下頭上的金簪。蓐收飄來一個眼神,月曦頓時像被抽去了全身的骨頭,軟軟地倒在**。

雲渦忙道:“蓐收,你別傷害她。”

“我沒傷害她,隻是想事情進行得順利一點。”蓐收走上前,一把攥住月曦公主的手腕,纏上了報恩絲。

雲渦湊上前去,看清楚月曦公主的麵容,忍不住心驚。果然是一張花容月貌的臉,那白皙的皮膚吹彈可破,雙眸秀美,紅唇誘人,足以挑起任何一個男人心頭的波瀾。

而月曦有資格這樣做,也的確這樣做了。

月曦沒看雲渦,而是挑釁地看著蓐收:“公子不會傷我的,那公子是來做什麽的,采花嗎?”

蓐收眼神淡淡,根本沒理睬月曦,而是對雲渦道:“還不快過來!讀一讀她的報恩絲!”

“你們要做什麽?什麽報恩絲?”月曦公主驚慌地掙紮起來。雲渦忙安撫她道:“別怕,一會兒就好了。”

讀取報恩絲,不需要太高深的仙術,隻需要咒術就可以。雲渦提著報恩絲的一端,然後默念咒訣。很快,月曦公主身體的上方便出現了一個幻境,鏡中出現了一個人影。

“繼續。”蓐收道。

雲渦繼續念訣,於是那幻境中的人影越來越清晰,最後呈現的麵容是身穿黃袍的天堯。

月曦是天堯的女兒,所以報恩絲能找出的父母,肯定是天堯和皇後,這難道有什麽疑問不成?

“再念。”蓐收緊緊盯著幻境。

雲渦隻得將咒訣又念了兩遍。這次,幻境中又出現了一個影子。這影子鬢發高束,身姿婀娜,看上去像名妙齡女子。

應該是……皇後?

那女子的五官麵容越來越清晰,等到雲渦看清楚她的臉,卻大吃一驚。原來那女子並不是皇後!

月曦公主的生母,另有其人!

那女子正值妙齡,眉心一點紅痣豔豔如血,氣質冷冽淩厲,透著一股清貴傲慢的味道。

雲渦剛想將那名女子的麵容記錄下來,不料那女子的影像忽然如雲煙般消散,接著報恩絲居然燃燒起來!

蓐收眼疾手快地將火掐滅,可是火苗還是燒到了雲渦的手指。雲渦“噝”地倒抽了一口冷氣,收回手指時,皮膚上已經被燒出了一道黑印。

再看月曦公主,她嚇得臉色慘白。

“這是怎麽回事?”雲渦心頭突突直跳,“從來都沒有發生過這種事!就好像月曦的親生母親有一股強大的力量,不肯讓我們記住她的真容!”

說起來,雲渦再回憶剛才看到的那女子五官,竟然半分也想不來了。蓐收濃眉緊蹙,道:“月曦的母親居然是魔。”

“啊?”

“天堯和一個魔族女子生下了月曦,然後月曦被皇後養在膝下。看他的樣子,好像從來沒有懷疑過月曦的來曆!”蓐收嗬嗬冷笑起來,“天堯是天神轉世,和魔族誕下的孩子,必成妖孽!”

“你才是妖孽!來人啊,來人——”月曦掙紮起來,可是咒術的壓力將她緊緊按在**,她動彈不得。

蓐收眯了眯眼睛:“很好,這種曠世妖孽偽裝得跟凡人沒有差別,居然連我都察覺不到你的煞氣。”

雲渦聽得心驚肉跳,忽然記起了一件事,她和蓐收也不能有孩子,否則所誕育的後代就是妖孽……

她兩眼發直地看著月曦,不知不覺,一股淚意湧上。蓐收剛想劈下一掌解決了月曦,忽見雲渦有些異常,忙收手,問道:“你怎麽了?”

“我沒事。”

“你這分明有事!”蓐收不容她回避。

雲渦隻得答:“蓐收,神族和其他族類不能誕育後代,否則所生的孩子天生就是妖孽,真的沒有辦法扭轉嗎?”

“沒有辦法。”

雲渦心頭沉重,默默地點了點頭。

蓐收淡掃一眼月曦一眼:“雲渦,測一測她今生的姻緣!”

雲渦忙抽出蓐收手裏的月老紅絲,綁在月曦的手腕上。她不知道月老的獨門法術對半魔半人的月曦適不適用,隻能盡力一試。

不多時,月曦身體上方又出現了一個幻境。這次的幻境中出現的,應該是迎娶月曦的男子。

幻境中漸漸顯出一名魁梧男子的形象。隻是那男子生著獠牙,下半身居然是一條蛇尾!

“蛇魔宗主!”雲渦忙收回手。這一次,月老紅絲再次燃燒起來。

蓐收將火捏滅,問道:“沒有別人了?”

“沒了!”

蓐收哼笑:“難怪蛇魔族舍近求遠,也要迎娶高辛國的公主——半神半魔的妖孽,可不容易找呢!隻要蛇魔族宗主娶了月曦公主,可能真的會誕育出一個曠世妖孽,壯大蛇魔族!”

“呸!誰要嫁給蛇魔族?”月曦奮力掙紮,居然掙脫了咒術的壓迫,猛然坐起身,舉手往蓐收胸前狠狠一推!

蓐收動也未動,低頭看她,鳳眸裏豔光點點,笑意卻淩人可怖:“妖孽果然膽子大。”

“我不是妖孽,不是!”月曦抱住自己的頭,瘋狂地大喊,“我是高辛國的月曦公主,是蛇魔族的宗主逼著父皇將我出嫁!父皇說過,天上降下的神靈存著好心,會救我的!”

蓐收抬起右手,手心裏凝聚著一團爍光:“神靈的好心,從不對妖孽!”

眼看他這一掌就要劈下,雲渦忽然鬼使神差地道:“蓐收,住手!”

“你又要阻攔我嗎?”蓐收不悅。

雲渦搖頭,她心裏總有一股奇異的感覺,似乎覺得月曦命不該絕,亦或是覺得事情沒有那樣簡單。

是什麽呢?

難道是月曦某一個瞬間流露出的眼神,總讓她有一種怪異之感?

就在這猶豫的一瞬間,外麵忽然傳來一聲宮人的通傳聲:“皇後娘娘駕到——”

“母後救我!”月曦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匆忙從**奔下撲了出去。

紗帷很快就被宮人們一一束起,皇後擁著月曦走了進來,威儀十足地看了雲渦一眼:“你就是那個假冒我身邊宮女的賊人?”

雲渦一指自己:“我,賊人?”

“你冒充我身邊的宮女,給公主送棗泥糕,到底是何居心?”皇後氣得一甩寬大的錦雲織金的袖子。身後的宮人立即嚴正以待,就等一聲令下,撲上去將雲渦捉拿歸案。

雲渦用目光向蓐收求助,不料不看還好,一看頓時氣得七竅生煙。那廝居然又坐進了圈椅,將那盤棗泥糕吃得幹幹淨淨。

“蓐收!這個時候就別顧著棗泥糕了,你快和皇後娘娘解釋一下。”雲渦跺著腳道。

蓐收慢悠悠地道:“解釋什麽?告訴她月曦公主的身世?估計她會怒到失心瘋吧!”

他手上不停,將她變幻出的棗泥糕吃得幹幹淨淨。

“蓐收?”皇後微微變色,上前走了兩步,待看清楚雲渦和蓐收的麵容後,立即倒抽了一口冷氣。

皇後回身,對身後的宮人們道:“你們都退下,退下!”

“母後?”月曦被這轉變驚得呆住了,“這是兩個賊人,咱們得把他們捉……”

“閉嘴!”

皇後斥責道:“月曦,你怎麽可以對神君不敬?”

“神君?”月曦喃喃地道,“他們就是從天而降的神靈……?”

說到最後,月曦的聲音充滿了絕望,像是不毛之地失去了最後一塊綠洲,也像是最後一抹光亮終於被黑暗吞噬。

“跪下!”皇後率先跪下,月曦也不得不老老實實地在她身旁跪下。她委屈地滿眼是淚,向蓐收投去一抹可憐兮兮的目光。

蓐收冷眼看著她。

月曦咬著唇,低聲問皇後:“母後,我看他們不像神君,滿嘴胡說八道,居然說我不是您的女兒……”

她沒有說完,因為她看到皇後麵白如紙,渾身戰栗,心裏頓時湧上了一股不祥的預感。

蓐收冷冷地道:“皇後,你沒有什麽話要說?”

皇後又驚又懼:“神君,關於月曦的身世,這是一樁宮闈秘事,您也要親自過問嗎?”

“說。”蓐收懶得拖泥帶水。

皇後猶豫了一會兒,在月曦驚詫的目光裏開了口:“十幾年前,天堯身邊出現了一名美豔女子,很快就寵冠六宮。她就是住在南華宮的莊妃!”

南華宮?

雲渦心思電轉,問道:“不就是九嬰後來常居的南華宮?”

“對,莊妃死後,南華宮裏就被封起來了,誰知道後來九嬰冒充嬰靈住了進去。”

難怪,九嬰會選擇南華宮作為常居地點。如果說那位死去的莊妃是魔族女子,那麽南華宮就會積累大量的煞氣,很適合妖魔居住。

雲渦點頭:“你繼續說。”

皇後顯然有些難以啟齒,半晌才道:“當年我對莊妃心生嫉妒,生怕她奪走了我的皇後之位。要知道,這高辛國原本就是我的!失去了後位,我可就一敗塗地了!可是上天不憐憫我,莊妃懷孕了,眼看天堯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她身上……為了固寵,我假稱懷孕,暗中卻在謀劃一切!”

雲渦聽得驚心動魄。

當年的一切已經消散如雲煙,可是揭開平靜的表麵,底下蘊藏著的權力暗湧依然如此殘酷無情!

“其實,莊妃當年產下的,是一個女嬰!是我用皇後的職權,用一個死去的男嬰替換過來,將那名女嬰撫養在膝下!”

月曦木雕泥塑般地聽著,眼珠幾乎都不會動了。

“莊妃以為自己產下死嬰,悲傷過度,引起了血崩後便匆匆離世。人死了,我反倒愧疚起來,對那名女嬰傾注了自己全部的愛……”皇後寥寥草草地說著,不敢看月曦一眼。

就算是再笨的人,也猜到那名女嬰是誰了。

雲渦“嗯”了一聲,又覺得哪裏不對勁。她低聲問蓐收:“莊妃不是魔族女子嗎,為什麽這麽容易死?”

蓐收凝眉思索,修長的手指在圈椅椅靠上敲著,發出篤篤的細小聲響。

他沉吟道:“總覺得這背後還有疑點。”

真相,就像是隱藏在迷霧背後,就差一點點就能夠窺得全貌了。

隻是,現在沒有時間去計較這些,眼前的這攤事就已經夠亂了。

月曦看向皇後的目光,從最初的依戀,到此刻的悲憤絕望,隻用了短短的一盞茶時間。她渾身發抖,踉蹌地站起身後退:“不,你說的不是真的!什麽莊妃,我的母後是你……”

“月曦,是我對不起你。”皇後不敢抬眼,隻悶悶地說出一句。

月曦便癡癡地笑了起來,眼神渙散而淒迷。

“十幾年了,我居然一直生活在一場騙局裏!每天認賊作母!”淚水爬滿了月曦的臉頰,她癲狂地大笑起來。

“可是……”

“沒有可是!當確定月曦是妖孽的那一刻起,你就應該把她看作是敵人。”蓐收低聲道,“蛇魔族惡貫滿盈,如果再壯大力量,恐怕你的善念珠就無法控製他們了!”

雲渦立即打了個寒顫。

這的確是一個……很現實的問題。

月曦哭鬧了一陣,終於平靜下來,慢慢走到蓐收麵前:“你不是要殺我嗎?現在就來吧!”

蓐收抬眼看她,眸光平靜如水。

“這可是你自己要求的。”

月曦笑著點頭。

“月曦,不要!”皇後如夢初醒,從地上爬起來,將月曦一把拉住,“你瘋了?你為什麽要死?”

月曦一把將皇後的手甩開:“走開!”

皇後立即向後飛去,狠狠地撞向牆壁!這一撞的力道可不小,皇後軟綿綿地跌落下來的時候,牆上明顯出現了幾道裂痕。

不僅是月曦,就連雲渦也驚呆了。

“母後!”月曦驚叫一聲撲了過去,哭得梨花帶雨,“我,我沒有用多大的力氣,你怎麽會……”

雲渦有些戒備,手上暗暗凝聚力量。她懷疑剛才的那一瞬間,月曦有魔化的可能。

蓐收卻站起身,對雲渦道:“走。”

“走?”

“傷了皇後的不是月曦,而是九嬰在月曦身上下的護身魔咒。好縝密的心思!”蓐收眯了眯眼睛,眸光冷銳,“如果我現在殺了月曦,就會觸動護身魔咒,蛇魔族那邊立即就會有所察覺。”

雲渦長籲一口氣:“幸好。”

就在這時,一陣紛亂的腳步聲傳來。

“皇後!”

“月曦公主!”

宮人們的叫喊依次傳來。

蓐收凝眉,將雲渦的手攥住,然後使了個隱身咒。剛剛隱身成功,宮人們就蜂擁進來。

“走。”蓐收拉著雲渦的手走出宮室。雲渦回頭,隻看到月曦公主哭得期期艾艾的身形。

走出宮苑,外麵的日頭仍然很毒。雲渦不知怎地就心情一陣煩躁:“天堯真可憐。”

“嗯?”

“他雖然貴為皇帝,但是守不住心中所愛,被九嬰騙了十幾年,掌上明珠的公主還是個妖孽。”雲渦搖頭歎息。

蓐收默了一默:“我說過,天堯是天神轉世。他是犯了天規才被貶到人間的,所以要嚐盡人間苦厄。當他看透世事,也就是了卻塵緣的時候,才能重回天庭!”

雲渦大吃一驚:“犯了天規?”

蓐收點頭。

雲渦指了指自己:“那我是罪仙,是不是也是要把天堯承受的一切都經曆一遍呢?”

一想到這個,她就透心涼。

她犯的錯可比天堯大多了。就算現在麵臨量劫,天庭無暇去懲罰她,萬一來個押後算賬,她可吃不了兜著走啊!

“沒有啊。”雲渦茫然。

蓐收低頭,吻上了她的嘴唇。

雲渦頭腦裏一片茫然,全身都沒了知覺,隻有嘴唇上溫熱的觸感是最真實的。這宮苑外麵熱氣騰騰,不斷有太醫進進出出。可這樣嘈雜的環境裏,她覺得神思卻遨遊在天穹中,宇宙洪荒,風煙俱淨,隻有她和他。

半晌,他才鬆開她。

“我就是你的懲罰。”蓐收微微有些喘氣。

雲渦隻抬眼看了他一下,便撲進他的懷裏。

“如果這也算懲罰,我寧願被罰到死去。”

耳畔,隻有他的輕笑。

“傻瓜,你才不會死,你會和這寰宇活得一樣漫長。”

等到雲渦回過神之後,她已經被蓐收帶回了所居住的宮室裏。

見他們歸來,混沌獸咕嚕嚕滾過來蹭雲渦的腳。蓐收按住她的肩膀,語氣堅決地道:“雲渦,在這裏等我,我去處理些事。”

雲渦點頭。

他讓她等,她便等。

很快,蓐收雷厲風行,立即將月曦的身世告知鳳凰和青龍。三人達成一致意見,一定要在進入北冥仙地之後控製住月曦,不能讓她落入蛇魔族宗主的手中。

做出這個決定之後,三神用陣法控製了皇宮。月曦在宮裏哭哭啼啼,嚷著不肯嫁,幾次想要出逃,都被無形的屏障給困在宮苑裏。

雲渦聽說這件事之後,有些心疼,但也無力改變。誰讓月曦是曠世妖孽呢?很可能她就相當於一粒丹藥,蛇魔族宗主隻要吃下就會功力大增。到時候再想讓善念珠控製宗主,可就難上加難了。

一晃,五日已過。

出嫁那日,鉛雲低垂,沉悶地壓在高辛國的上方。天堯站在宮牆之外,目光蒼茫而沒有焦點。在他身後,是穿著一身喜服的月曦以及送親隊伍。

她身上的大紅喜服紮眼得很,黃金頭麵將青絲綰起,然後垂下華美的珠簾。可月曦依舊露出悲苦的表情,她的眼睛紅通通的,顯然是剛剛哭過。

“神君,我把月曦交給你,希望你們能夠照顧好她。”天堯將月曦的手牽了過來,鄭重其事地交到蓐收的手中。

蓐收道:“放心吧。”

天堯還蒙在鼓裏,還以為三位神君改變主意,不會為難月曦。

月曦惡狠狠地瞪了蓐收一眼,想要說什麽,張開口卻什麽也沒有說。蓐收笑了笑,這是他所施下的禁言咒。就算月曦想要向天堯揭發三神的真正目的,也無能為力。

“父皇……”月曦清淚漣漣,轉身伏在天堯的肩頭痛哭起來。天堯心疼地拍著她的後背。

雲渦不忍再看這父女離別的場麵,眼角發熱,忙別過頭去。

“行了,吉時已到,皇上下令出發吧!”鳳凰走出一步。她已經收起了一身絢麗的彩羽,換上了一身普通利索的俠女衣衫。

“父皇!”月曦淒厲地大喊,可是天堯沒有回頭。

很快,天堯的身影消失在宮門背後。

“上車吧,公主!”青龍示意月曦。

月曦頹然回身,看到送親隊伍已經嚴正以待,停在她身後幾步遠的,是一輛最豪華的馬車。可是她知道,這馬車將會送她駛向死亡。

她踉蹌走了兩步,忽然舉起巴掌,狠狠地擊向蓐收的麵部。蓐收麵色不改,一把攥住她的手腕,目光灼灼地看著她。

“以卵擊石,何必?”他道。

“我恨你!我本來是金枝玉葉,尊貴無比,為什麽你們要毀了我的生活!”月曦瘋狂地大喊,兩行淚水落了下來。

蓐收定定地看著她,忽然伸手在她眼前一抹,那淚水便凝結成珠,浮動在半空中。他再伸手一根手指,往那水珠裏注入了一股仙力。

“蓐收!”鳳凰警告地大喊。

“不要緊,隻是一點微弱的仙力,不會被蛇魔族察覺。”蓐收一邊說,一邊繼續注入仙力。不過是眨眼的功夫,那珠子便輕輕地飛到月曦麵前。

月曦怔怔地看著那水珠,下意識地伸出雙手,那水珠便滾落在她麵前。

“這是?”

“我加了一點玄水進去。”蓐收淡淡地道,“玄水有留影的神效,你會從這水珠裏看到想看到的人。”

雲渦湊過去,看到月曦手中的水珠漸漸呈現出一個妙齡女子的笑臉。那女子的麵容怎麽看,怎麽熟悉……

“莊妃?”雲渦恍然大悟。

莊妃是月曦的生母,也是魔族女子。當時在月老報恩絲製造的幻境裏匆匆見了她一麵,便很快消失在火光中,連帶著她的記憶也被消除了。可是,如今再次從玄水珠中看到她,雲渦頓時記起了莊妃的麵容。

月曦雙手顫抖,幾乎捧不住那水珠。

“我真正的……母後?”她的聲音幾不可聞。

“雖然她隻是一個魔蠱,但終究還是你的母親。你的時間不多了,但我希望你能夠在最後的時光裏緬懷親人,而不是陷入仇恨的情緒裏。”

月曦抬起一雙淚眼:“不要你假好心!我什麽都不知道,為什麽要接受這樣的命運!”

“每個人從出生的那一刻,命運就注定了。你是如此,我也是這樣。”蓐收看了她一眼,便轉身,負手向車隊的最前方走去。

雲渦不忍心再看下去,將馬車的車簾一把掀起:“月曦公主,請上車吧,車隊馬上就要出發了。”

月曦在宮女的攙扶下上了馬車。就在這時,天上雲層裏驀然劃過一道閃電,照亮了整個婆娑世界,也照亮了她慘白的容色。

車軲轆轉動,車隊開始行駛,雲渦隱約聽到馬車裏傳來了月曦的哭聲。眼看著大雨將至,她不忍心聽下去,忙騎上混沌獸,往車隊前方飛去。

雲渦抬頭一望,正看到車窗簾後映出螢月的臉。她心下一定,飛身躍上馬車,掀簾而入。

這一進來,她才看到馬車裏除了有螢月以外,景宸居然也在,正眼神複雜地看著她。

“咳咳,這車裏太擁擠了,我得去另一輛。”雲渦看到景宸就發怵,轉身就要離開。

螢月一把抓住她,道:“姐姐,留下來。”

她力氣很大,雲渦被拽得猛然往後仰去,一跤跌倒在柔軟的坐墊上。為了解決營宿問題,車隊的馬車都做得非常龐大,裏麵的日常用度應有盡有,入夜也會在車內直接住宿。雲渦心裏尋思著,如果她和景宸共處一室,讓蓐收知道,估計會氣到屠城吧。

“看來你和景宸關係也不怎麽樣嘛?”景宸忽然開口,聲音有些奇怪。

這不是景宸!

雲渦一驚,忽然覺察出剛才沒注意的細節:螢月和白旭向來都是形影不離的,此時卻沒有在一起!

這個念頭隻出現了一瞬間,那旁邊坐著的“螢月”就消失了。

雲渦再抽了抽鼻子,隻嗅到空氣中散著一股淡淡的桂花香。

桂花!

雲渦一躍而起,伸出兩手,使勁擰著“景宸”的臉:“說!你是不是風七月!”

“疼,疼!”麵前的景宸開始變形,很快就化作風七月。他依舊是那樣嫵媚風流,任由一頭墨發披散在背後。隻是他再也沒有掩飾眼中的邪氣,整體氣質比以往添了很多攻擊性。

“你恢複了?”雲渦驚喜。

“噓——”風七月舉起一根手指豎在唇上,“我還沒完全複活,隻有一炷香的時間,久了就會被蓐收發現。咱們得長話短說!”

雲渦使勁點頭。

“你小心花薛,她這幾天有些不對勁。”風七月擰著眉頭,“玄鳥神女從出生便擁有彩羽,這彩羽在神女死後三千年不褪。但如今花薛一身彩羽都褪了色,變成白色,這便是大大的詭異之處了。”

“可是,如果花薛有什麽動作的話,鳳凰神君應該會有所反應的啊。”雲渦有些想不明白。

“不懂,反正你小心便是。”

雲渦點點頭,伸手摸了摸風七月的眉眼:“真好,你還能複生。”

“真好?”風七月點了點頭,“是不錯,死過一次還能複活,不是每個人都能這樣命大。”

提及往事,雲渦有些愧疚:“是我對不住你……”

話音剛落,她就覺得鼻梁上被輕輕撫摸了一下。原來竟是風七月給了她一個刮鼻梁。

“不用愧疚,我之前騙了你很久,我們兩清了。”風七月口氣無謂,“等我徹底恢複了,就告訴你如何控製體內的仙情決。嘖嘖,真諷刺!我會控製這股力量,偏偏這股力量不屬於我。你擁有這股力量,偏偏不懂得如何控製。我們就是天生一對,絕配,對嗎?”

“我可沒胡說,我說的句句屬實。雲渦,如果我們聯手,整個天下都會變成我們的!”風七月的眼瞳忽然變成了血紅色,“我隻用了一點點力量,就造出了百萬魔軍!”

“風七月!”雲渦嚇了一跳,覺得風七月的血紅眼瞳魔性十足。恰在此時,她體內的仙情決的力量又在湧動。

雲渦想了想,忙念了一個忘情決。果然,最後一個訣語念完,風七月的瞳孔漸漸恢複了正常。他揉著眉心,似乎有些懊惱。

“風七月,我不想控製這天下,隻想兩全——既能順應天意,又能救下蓐收。”雲渦輕聲道。

“你知道這不可能兩全。”

“可是現在就放棄,我不甘心!”雲渦加重了語氣。

風七月仰頭望著她,終於,神色軟了下來:“好吧,從今往後,你所願就是我所願!”

天命不可違,天喻也不可改變,可是為了你,我甘願願你所願之事,做你想做之事。

雲渦有些感動,顫聲道:“謝謝你,風七月。”

謝謝你陪伴我的那些歲月。

起初,她隻知道他是陰險狡詐的桃花靈魔,並不知道她和他的緣分在兩萬年前就已經開始。

他和她也算是青梅竹馬吧,一同得道,做了低階的小仙人,一同體會到仙階高低帶來的差別。那時候的風七月,以為他們可以溫暖彼此。

當她終於記起了一切,才知道自己親手終結的生命,是多麽舉足輕重。

“不用謝,”風七月又不正經了,壞笑起來,“兩萬多年了,我就喜歡了你這麽一個人!你就算是個木頭疙瘩,我也得繼續喜歡下去。不然我多對不起這兩萬多年,對不對?”

雲渦會心一笑。

她想了想,轉移了話題:“對了,那你知道月曦到底是什麽身份嗎?”

風七月搖頭:“我雖然是至尊魔君,但是蛇魔族知道自己會孵化出新神之後,急速膨脹,早已不受我控製。所以,我也不清楚月曦公主的真正身份。她的生母有些奇怪,按理說,魔族女子不會這樣孱弱不堪,會因為血崩而死。”

“會不會是,皇後說了謊?”

風七月搖頭:“不可能!如果她說了謊,蓐收也肯定能看出來,對嗎?”

雲渦有些為難,事情仿佛又進入了一個死胡同。

“但是我猜測,月曦公主的生母,說不定是個魔蠱。”

“魔蠱?”

“以凡人身軀為蠱的容器,在她的身體裏種下魔蠱。然後讓魔蠱與凡人結合,就能將魔族的血脈流傳下去。”風七月沉吟道,“兩萬年前,仙魔大戰如火如荼,魔族為了不至於滅族,就製造了很多這樣的魔蠱。魔蠱表麵上看著和凡人無異,生出的孩子也都正常,但一旦被召喚,那些孩子就會變成妖孽!”

“不是很確定,但是基本上隻有這個可能了。月曦的生母有魔族血脈,又因血崩而死,八九不離十。”

雲渦想了想,也覺得莊妃很符合魔蠱的特征。看來,蛇魔族的計劃就是製造一個融合天神和魔族之血的怪物!

正說著,車窗簾忽然被一陣風掀起。

雲渦用手撿起掛鉤,想要將車窗簾給掛上,眼前卻迅速飛過去一道影子。她心驚,下意識地伸手去抓,那影子卻溜走了。

“怎麽了?”風七月在伸手問。

雲渦將頭伸出車窗外,隻見車隊已經行出城外。清晨的雲翳散去,此時曠野之上雲天高闊。隻是因為量劫在即,遠處的天邊總是凝聚著一團團的黑雲,並不斷降下驚雷,顯得格外恐怖。

那是北方天際快要崩塌,妖祟臨世的征兆。

“沒什麽。”雲渦心事重重。

“說了這麽多,我該走了。”風七月像是感受到了什麽,匆匆地湊過來,居然是要親一親雲渦的臉頰。雲渦忙往後一仰,後腦勺重重地磕在車圍上,“哎呀”喊了一聲。

風七月動作頓時僵住。

雲渦訕笑道:“這個,不行啊,蓐收知道會殺人,嗬嗬……”

“別讓他知道不就行了?讓我親親,就親一下。”風七月媚眼如絲,兩隻手臂撐起身子,慢慢湊過來,將雲渦逼到了角落裏。

雲渦:“……”

“我告訴你這麽多情報,你怎麽說也得給我點回報。誰讓你這麽好看呢?”風七月半開玩笑地抬起她的下巴,“肉償吧。”

雲渦一腳就踹了過去。

風七月靈活閃開,哈哈笑道:“罷了罷了,先欠著吧!總有一天,你得還我!”

說著,他身子開始扭動變形,化為一縷煙,隱入混沌獸體內就不見了。雲渦還沒從風七月的調戲中清醒過來,瞪著混沌獸就是一腳。

混沌獸跳著躲閃,不料動作幅度太大,居然撞上了一個硬物,頓時哼哼唧唧起來。

雲渦抬頭一看,來人居然是蓐收,後背頓時冒出密密匝匝的冷汗。

“發什麽脾氣呢?”蓐收將混沌獸撥到一邊。

雲渦生怕他嗅到馬車裏的桂花香,忙將車窗簾打開,道:“咳咳,這馬車裏太悶了,讓我睡不好!所以我才讓混沌獸飛出去,別妨礙我。”

“一點兒也不悶。”蓐收坐到雲渦身邊,“睡我身邊,你就睡得好了。”

雲渦緊了緊衣領:“這個,不太好吧。”

蓐收一笑,撫摸著她的頭發:“你以為我會對你做點什麽?放心,我隻是想讓你睡一覺罷了。”

這幾天,雲渦忙著修煉意念珠,又擔憂著風七月會被人發現,委實有些累了。她躺到蓐收的腿上,撒嬌地道:“那我睡了。”

“睡吧。”

雲渦總覺得自己漏掉了什麽東西,可也說不上來。她眼皮子有千斤重,頭腦一沉,便睡去了。

漸漸的,他的臉色冷肅下來。

“哼,膽子很肥。”蓐收冷哼。

他擱在膝蓋處的拳頭,越攥越緊。因為用力過度,手背上還暴起了青筋。雲渦對這些渾然不知,猶自沉睡在夢鄉裏。

她黑甜一夢後,漸漸蘇醒。車廂裏已經燃起了一盞芸香燈,照亮一隅。因為夜風很大,車簾被吹起,露出掛在馬車上的風燈。

“我竟然睡了這樣久了?”雲渦發現自己身上披了一層薄毯,忙起身,“天都黑透了。”

燈光將蓐收的身子照亮一側,他在芒絲中笑得溫柔:“我見你睡得沉,就沒有叫你。”

雲渦揉了揉臉:“這些天都累壞了。”

“是啊,你一邊做夢,一邊還說夢話呢。看來是心事太多。”蓐收整理袖管,淡淡地道。

雲渦心頭猛顫,忙問:“我說夢話了?”

蓐收沒有看他,慢條斯理地整理身上的仙衣。燈光將他的輪廓映得十分鮮明,可那側麵的線條卻格外冷峻。

“是,你說了很多,我原不知你居然瞞著我有這樣多的秘密。”蓐收終於轉眸看她,目光如深邃大海。

雲渦腦子一下子懵了。她想,他定是知道了風七月的存在。那個令整個仙界十分頭痛的桃花靈魔,那個集結了百萬魔軍的至尊魔君,複生的消息終於還是被他知道了!

她胸口壓抑,幾乎喘不過氣來。蓐收慢慢地靠近她,將她的驚恐盡收眼底,卻忽而一笑。

雲渦以為他要說出驚人之語,不料他說的卻是:“我竟不知,你對我如此掛念。”

“啊?”

“在夢裏,你喊了我無數次。到底夢到我什麽了?”

雲渦心中頓時放鬆,但還是心有餘悸,笑得有些僵硬:“我也想不起來了,夢太多……”

他伸出手,仔細撫摸著她的頭發:“我還是希望你能夠多夢見我,因為很快我就要離開了。”

“你去哪兒?”雲渦頓時緊張萬分。

蓐收溫然道:“越是靠近蛇魔族的地界,我和鳳凰他們就越是不能靠近,以免被蛇魔族察覺氣息。所以我們會離開車隊,從另一個方向進入北冥仙地。”

分別就在眼前,雲渦有些難過,攥著他的袖子,久久無言。

“雲渦,有景宸這幫朋友陪你,你應該不寂寞。”蓐收轉過目光。

雲渦心頭微顫:“不,誰都比不上你,除了你我誰都不要!”

她眼中含淚,在燈光的照耀下閃閃爍爍。蓐收隻覺得心頭被一把鋒刃來回磨著,忍不住道:“那你為什麽一而再,再而三地……”

“什麽?”

“沒什麽。”蓐收冷靜下來,掩飾性地垂下眼眸,晃了晃手邊的芸香燈。燈影搖晃,照得雲渦有些走神。

“在走之前,我想為你辦一件事。”蓐收忽然開口,打斷了雲渦的思緒。

雲渦問:“什麽事?”

蓐收正要回答,馬車卻在此時緩緩停下。外麵傳來了花薛的聲音:“駐營了!大家都下來吧!”

“下車吧。”蓐收起身。

雲渦跟著蓐收下了車,看到曠野之中已經堆起一堆柴火,宮人們正往柴火堆上架一隻大鐵鍋,而被仙徒們附身的殼身們正在草叢裏四處檢查,並設下黃色的符咒,以防止魑魅魍魎在夜間來襲。

鳳凰、青龍正用咒火術將柴火燃起,火焰肆虐地舔著鍋底。鐵鍋裏的水受到熱力,很快就**漾起來。

青龍收了手,道:“用殼身接近蛇魔族是一個辦法,但就是太麻煩,還要照顧殼身們吃喝。”

“畢竟是凡人,哪裏能和神仙一樣!眼下最重要的是看緊她,不能讓蛇魔族得逞!”鳳凰望了一眼月曦公主所乘坐的馬車,絕美的眼眸裏露出一抹凶光。

蓐收抬手一指,指尖噴出一串火焰,那鐵鍋裏的水忽然就翻滾起來。

青龍哈哈大笑:“蓐收曾經在凡間生活了兩萬年,咒術練得就是比我們要高明得多!”

“那是自然。”蓐收轉身拉過雲渦的手,坐到篝火旁。

花薛原本正往鐵鍋裏添米,看到他們形影不離的樣子,立即冷下臉色,轉身就走。青龍無奈,隻得提了米袋,繼續往水裏添米,道:“鳳凰,你看你這徒弟強脾氣,當初就不該將她帶下凡間。”

鳳凰冷笑道:“花薛是強,但她有用的地方又不是脾氣。”

雲渦心念一動,試探地道:“花薛大人神功超凡,自然是有用的。”

鳳凰斜看她一眼,那目光原本是冷如寒霜,卻忽然如同春日般溫和了起來。雲渦自知有異,回頭一看,隻見景宸衣袂飄飄地走了過來,身後還跟著白旭和螢月。

原來,鳳凰是看到了景宸,才會軟了神色。

螢月身姿輕盈,撲到雲渦身旁,笑嘻嘻地挽了她的胳膊:“姐姐,這麽快就能用飯了嗎?我都快餓扁了!”

雲渦嗔笑,點了點螢月的額頭。白旭咕噥道:“在馬車上搶了我那麽多點心,怎麽這會兒還嚷著餓?”

“要你管!”螢月向白旭舉了舉拳頭。

林居意從旁邊過來,興衝衝地道:“小月,我那輛車裏有很多皇宮裏帶出來的點心,你等會兒來,我拿給你。”

螢月矜持地笑了笑,算是答應。白旭不高興了,對螢月道:“小月,小心甜點容易齁嗓子!”

“齁不齁我也沒讓你吃,不過是給小月解解饞,你忙著拆台也太過分了!”林居意冷了神色。

眼看兩人又要吵起來,雲渦忙拉了下白旭:“少說兩句,在上神麵前也這樣嗎?”

景宸依舊是平常那副冷淡模樣,坐到篝火旁,攤開手裏的一份羊皮地圖,細細地看起來。

鳳凰湊過去,問道:“咱們走到哪裏了?”

景宸嗅到一股香味,頭也未抬,伸手往地圖上一指:“這裏。”

“不對,我覺得是這裏呢。”鳳凰故意否定,伸出寇丹嫣紅的手指,點了點另一個地方。她如瀑青絲垂了下來,正流瀉在景宸的脖頸處。此情此景,曖昧至極。

白旭有些不自然,螢月羞得滿麵潮紅,青龍仰頭數起了星星,雲渦也覺得後背刺芒,不知道眼睛該往哪裏放。

蓐收湊到雲渦耳畔,輕聲道:“怎麽了?”

“這麽大一筆桃花債,師兄慘了。”雲渦低聲道。

蓐收哼笑一聲,輕聲道:“欠債就還,他又不是還不起。”

雲渦皺了皺眉頭,她覺得鳳凰的神階太高,雖說景宸天生就是散仙貴族,但可能終其一生都無法望其項背,勉強在一起是不可能幸福的。

景宸也發現了鳳凰的親近,皺了皺眉頭,一把將地圖收起,硬聲道:“不管車隊行到何處,諸位神君還是早日離開車隊得好,以免被蛇魔族發現異樣,功虧一簣。”

他這樣強硬冷淡,鳳凰也隻得坐回原地,目光裏充滿了不悅。

青龍斜看景宸一眼:“除非確定你們真的能夠看住月曦公主,我們才能放心離開。”

“月曦公主目前還沒有魔化,看牢她並不是難事。”

“那可不一定,月曦聰明著呢……”青龍說到這裏,忽然停了下來。

雲渦回頭望去,果然看到月曦從遠處往這邊走過來。她已經卸下了一身婚服,換上了飄逸優雅的裙衫。夜風細細,吹動她的環佩,發出好聽的聲音。

雲渦在心裏歎息一聲,期待著米粥快些熬好。她已經可以預見到,接下來的氣氛會更加僵硬尷尬。

果然,月曦一來,沒人再開口說話了。

雲渦偷偷打量月曦,發現在火光的映照下,更顯得這位公主麵如桃花。那微微含淚的眼眸,也蘊含著動人的愁絲。一夕之間,她仿佛長大了許多。

“月曦,餓了吧,米粥等會兒就熬好了。”雲渦沒話找話。

不料,月曦根本就沒回應她的話,而是喚道:“蓐收!”

聞言,眾人紛紛將目光集中在蓐收身上。鳳凰甚至開始默默在掌心積蓄力量,防備月曦做出什麽衝動的行為。

蓐收倒沒什麽,轉過目光,淡淡地瞥向月曦。

“蓐收,你能讓水珠裏,顯出我的父皇嗎?”月曦用雙手將那顆玄水珠捧起,淚凝於睫,“我想再看看父皇。”

“好。”

蓐收伸手往水珠的方向指了指,那水珠裏立即顯出另一幅畫麵。隻見夜色昏暗,大殿裏隻點了一盞落地燈枝,天堯孤零零一人坐在龍座上,目光憂傷地望向黑暗深處。

旁邊有太監勸道:“皇上有天命加身,公主也會深受福澤,所以皇上不必掛心。”

天堯邊笑邊搖頭:“你不懂,不懂!朕有幾世的記憶……司命仙君說的不錯,七情六欲,隻是虛妄!紅塵萬丈,皆是苦厄!若無牽掛,便不斷腸!”

月曦怔住了。

“蓐收,我聽不懂父皇在說什麽……”月曦捧著水珠,雙手不停地顫抖。

“聽不懂,就繼續看下去。”蓐收冷冷地道。

水珠裏顯現的天堯,笑聲越來越大,響徹整個大殿。太監終於覺察出不對勁來,顫巍巍地上前勸道:“皇上,莫要再思念公主了……”

話音未落,大殿內便仙光大盛,亮如白晝。天堯墨發散開,被罡氣吹得在半空中散開。他整個人漂浮起來,往殿外飛去。

太監嚇得跌坐在地上,結結巴巴地喊:“來、來人……皇上,皇上他……”

天堯飛出大殿,腳踩一塊浮雲,很快就消失在天穹盡頭。聞訊趕來的皇後看到這一幕,頓時暈倒在地。

月曦嚇得手一抖,那顆水珠便落在地上。像是法力終於消失,那水珠不再凝聚,很快就浸入了泥土。

“蓐收,我父皇,父皇這是怎麽了?”月曦麵如土色。

雲渦安撫她道:“別怕,你父皇這是羽化升仙了。”

“仙?”

鳳凰直截了當地道:“就在你出城不久,天堯已經成仙了!”

青龍解釋道:“你父皇前世是天神,總是孽情不斷,惹是生非,後來終於犯下大錯,被貶下凡間。他做了帝王,嚐盡了人間的悲歡離合,如今終於曆盡了劫數,滌盡了孽根。不過因為他有錯在先,所以不能變回上神,隻能做一名上仙。”

月曦睜大眼睛,身體不停地發抖。

“竟然,竟然……”她看著蓐收,眼淚一滴一滴地掉落下來。

雲渦心疼之餘,覺得哪裏有些不對勁。月曦從剛開始就隻和蓐收一個人對話,如今也對著他哭,不會是有什麽心思吧?

她掏出手絹遞給月曦:“公主,擦擦眼淚吧。”

月曦連接也不接,隻是道:“七情六欲,全是虛妄!紅塵萬丈,皆是苦厄!若無牽掛,便不斷腸!這是我父親親口說的!蓐收,你本來可以讓我看到父親平常的模樣就可以,但你故意要我聽到這一段,是嗎?”

“是。”

“為什麽?”

“想讓你知道,你現在就在虛妄中,在苦厄裏,在柔腸寸斷。”蓐收的眼眸在火光的映照下像漂亮的琉璃珠,目光極具穿透力。

月曦魔怔一般地癡癡看著蓐收,半晌才道:“我懂了。”

她猛然起身,道:“蓐收,如果時機成熟,不需要忌憚我身上的護身魔咒,那就把我殺了吧!我隻想死在你手裏。”

蓐收依舊態度平靜:“你居然想死?”

“是!這副皮囊裏有虛妄,有苦厄,我要了有何用處?”月曦斬釘截鐵地道,“再說,我恨透了蛇魔族!如果我死了就能牽製住蛇魔族,那就讓我死吧!隻是要了斷我的命,必須你蓐收來做!”

蓐收肅然道:“為什麽一定要我殺你?”

月曦低頭看了看腳邊濕潤的泥土,“謝謝你,讓我知道我的親生母親是什麽模樣。我欠你的,無以為報,就用命還吧。”

說完,她轉身離去,步伐堅定穩重,不失皇家公主的風範。青龍目送月曦離開,忽然歎道:“好姑娘。”

鳳凰道:“別舍不得殺她,她可是曠世妖孽,孽根估計能讓蛇魔族的宗主功力大漲三倍。”

雲渦聽不下去,飛快地對蓐收道:“我去看看她。”然後便起身往月曦公主追去。

月曦原本快步走著,聽到身後的腳步聲,猛然止步。她頓了一頓,才轉過身來,看到是雲渦,毫不掩飾滿臉失望的神色。

“我還以為,是蓐收來追我呢。”月曦不高興地道。她靈秀的眼眸望向篝火那邊,眼睛裏隻有蓐收的身影。

雲渦笑了笑:“我知道你喜歡蓐收。”

“你不吃醋?”月曦歪著頭問。

“我和一個將死之人吃什麽醋?”

月曦嗬嗬兩聲,黯然道:“是,我快要死了,和我較什麽真呢?事情走到這一步並非我願,如果我能選擇的話,我也不願降生到這個世間。”

雲渦也有些頹喪,低聲道:“你也別太傷心,你的身世還沒有完全搞清楚,未必能壯大蛇魔族!”

“沒有什麽轉機了。”月曦搖頭,柔弱身姿猶如柳條,在夜風裏微微搖擺,像是馬上要乘風離去。雲渦走上前去,將她抱在懷裏,輕拍她的後背,像是一種無聲的安慰。

月曦將頭擱在雲渦的肩頭,低低啜泣了起來。

過了一會兒,她才推開雲渦,使勁擦了擦眼淚:“從現在開始,誰也別安慰我,我不想做一個可憐人!”

說完,她頭也不回地轉身離去,蹬上了馬車。雲渦站在原地看著,心潮久久不肯平靜。

不知道過了多久,身後忽然傳來食物的香味。雲渦回頭,正看到蓐收步履輕鬆地往她這邊走來,手裏拿著一根鐵條,上麵串著兩隻烤熟的土豆。

“身處凡間久了,辟穀之法就會失效。”蓐收將土豆遞到她麵前,“吃吧,你都瘦了。”

雲渦將土豆啃了兩口,忽然半是撒嬌半是玩笑地道:“我想吃蘇記燒餅和糖畫。”

昏暗夜色中,她看不清蓐收臉上是不是浮現出笑意,隻聽到他的聲音清朗好聽:“行,帶你去吃。”

雲渦想了想,又搖頭:“不行,現在邪祟臨世,碰上了就要動手。這一動手,容易驚動蛇魔族。”

雲渦點頭,看向篝火那邊:“那我們去和他們說一聲……”

話音未落,她隻覺眼前晃過一道白光,就瞬間和蓐收飛在半空中。他寵溺的聲音響在耳畔:“你要什麽,我都給你。”

雲渦轉眸看著蓐收,臉刷地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