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下凡間

等到雲渦醒來,身旁已經空無一人。她睡在桌案邊,身體上蓋著一條錦被。桌案上的紫金香爐裏,一炷香快要燃燒殆盡,悠悠白煙飄散在半空中。

轉移視線,她看到那串朱紅道珠還靜靜地躺在身側。雲渦倒抽一口冷氣,忙用帕子將那道珠蓋上,才慢慢起身穿衣服。

走出寢宮,金烏已經升起,照耀得整個仙宮像塗了一層金粉,極目望去,遠處的雲海上鋪滿了織金錦繡。

遠處傳來仙娥們的笑聲,一切都這樣祥和自然。

“主人!”混沌獸從遠處飛過來,一頭紮在殿磚上,粉紅色的肉體在地上打滾,一直滾到她腳邊才停下。

雲渦忍不住失笑:“又冒冒失失的,什麽事這麽著急?”

因為混沌獸沒有開眼竅,所以它的方向感經常失靈,跌跌撞撞的。像今天這種情況,已經不是第一次發生了。

混沌獸道:“景宸來啦,正在和殿下商討事情呢!”

雲渦一愣,伸向混沌獸的手停在半空。混沌獸伏在地上:“主人,我帶你去見景宸。”

“不,我還是不去了。”雲渦怏怏地收回手,“你也知道的,殿下不喜歡我見到他。”

混沌獸呆住了,默默地在地上轉了個圈,忽然問道:“那,殿下同意你見到桃花靈魔大人嗎?”

雲渦心髒頓時停跳一拍,左右看並無仙娥注意到這邊,忙蹲下去,低聲道:“你別亂說話。”

“桃花靈魔大人曾經囑咐過我,有朝一日告訴你複活他的方法。主人,你要知道嗎?”

雲渦腦子裏懵懵的,半晌沒回過神來。

“主人,主人?”混沌獸蹭了蹭她的腳。

雲渦趕緊將混沌獸抱進寢宮,急聲問:“風七月都和你說過什麽?”

混沌獸這樣一提,她適才記起,風七月曾經躲在混沌獸的身體裏。他說不定會將混沌獸當成一個媒介,來向他傳遞消息。

混沌獸張開大嘴,吐出一隻天罡鈴。雲渦心念一動,將那天罡鈴撿起,晃了晃,裏麵立即傳來了風七月的聲音:“雲渦,是我。”

熟悉的聲音傳來,雲渦頓時呆住了。

隻聽風七月繼續道:“我知道,再次回到峨眉山,十有八九是掩藏不住自己桃花靈魔的身份了。可是為了你,我義無反顧。”

雲渦無力地放下天罡鈴:“傻瓜,傻瓜……”

“但是雲渦,你知道嗎?我還是想守護你一生一世,我想活得長久。所以我已經將我的一部分元神封到不死地的伽藍木裏。如果有朝一日,我死了,你想要尋回我,就可以拿回這塊伽藍木,然後用你體內的仙情決的力量來培育伽藍木……”

雲渦怔怔地聽著,忽然想起了師父說過,她之所以能夠從小靈參長成正常的妖仙,就是依靠著仙情決的力量。

這股力量,究竟是什麽,居然這樣強大?

天罡鈴裏沉默下來,久久沒有出聲。就在雲渦以為他說完的時候,風七月的聲音在此傳來:“雲渦,你一定要控製好仙情決這股力量,爭取煉出對應的‘訣’,將這股力量完全控製住!我預感,要平定量劫,靠得就是這股力量……”

雲渦抱住頭,苦惱地道:“你這樣說,師父也這樣說,可是我真的沒有察覺到這股力量有多厲害啊!”

“雲渦,其實你不必自責,我早就不想要這副魔身了。”風七月的聲音充滿了傷感,“我發現蛇魔族的野心漸漸變大,已經超脫了我的控製!很多時候,我都很迷茫,不知道自己的所作所為是不是對的。而且可怕的是,我發現以往的仙術漸漸失靈,我隻能用魔道去組建一支魔軍,以對抗蛇魔族……雲渦,不要為殺了我而自責,我本來就不想活了。”

“你這樣說,是想讓我內疚終生嗎?”雲渦擦了擦眼淚,苦笑道,“很好,風七月,你做到了。”

可惜,天罡鈴裏的聲音並不會做任何回應,隻是刻板地複述風七月說過的話語。

“如今我已成桃花靈魔,仙族是不可能接納我了。但是雲渦,如果你遇到任何困難,我還是願意幫助你!我在蛇魔族裏生活過一段時間,再也沒有誰比我更了解蛇魔族了……”

聲音漸漸低下去,最後消失不見了。雲渦等了好一陣子,風七月的聲音也沒有再次響起。

混沌獸怯怯地道:“主人,桃花靈魔大人已經說完了。”

“你怎麽現在才把天罡鈴給我?”雲渦眼中充滿了淚水,“如果我早就知道他的一半元神封在伽藍木裏,就不會等到現在!”

她還記得那個雷雨夜,風七月坐在大殿裏,為她做了一隻秋千。那秋千的椅木被他雕刻得很用心,哪怕他明白,她很快就會來殺他。

往日的種種曆曆在目,她還記得他躺在桂花樹的樹冠裏,一條腿晃悠悠的,看著她在樹下練劍。如果她練得好,他就會丟下一顆糖來。

——你能把這個送給我嗎?

——不行,這是玉玦。我呀,不想和你分別。

雲渦將頭埋進臂彎裏,發出悲傷的低泣。

混沌獸道:“主人,桃花靈魔大人交待過,要等到你記起前世記憶才給你聽這顆天罡鈴。他說,你一天記不起來往事,就一天不會完全相信他。”

雲渦苦笑。

是啊,一天記不起來往事,她就一天不能完全信任風七月。前世,明明是她和他一起謀劃,將魔心送到北冥仙地的。

她情緒低落,拿起天罡鈴,喚出一團六昧真火,天罡鈴立即燃燒成火球,倏忽便燒得幹幹淨淨。

“不能讓天宮察覺風七月的事,不然不知道又要起什麽風波。”雲渦垂下眼睫,撫摸著混沌獸,“你也記住,不能透露任何口風,知道嗎?”

混沌獸問道:“那主人,你會去救風七月嗎?”

雲渦長歎一口氣:“會,但是需要從長計議。至少要到了凡間才能想想該怎麽辦。”

她在腦海中搜索著,想起在泥魚鎮的時候,蓐收曾經帶領修士們去不死地。還有那次,在忘川水底的時候,窮奇曾經指過不死地的方向。也就是說,去不死地並不是什麽多困難的事情。

唯一困難的,是如何避開仙族的耳目。

正想著,空氣中的結界忽然泛起了漣漪,表明有仙娥靠近。雲渦忙暗示地拍了拍混沌獸,然後往外麵走去。果然,綠衣仙娥笑盈盈地走進仙殿,見了她便道:“娘娘,殿下請你過去呢。”

雲渦故意捂住心口,道:“我剛起床,有些犯懶,還是不去了吧。”早知道過去了也會見到景宸,說不定又要引起蓐收拈酸吃醋。

綠衣仙娥聞言,為難道:“可是蓐收殿下說,有要事要和娘娘商討,好像是量劫的事。”

雲渦太陽穴突突一跳,清了清嗓子:“知道了,我準備一下,這就去。”

綠衣仙娥答應一聲,施施然走出宮外。雲渦快步走到月牙鏡前,使勁揉搓了下眼眶,以免留下哭過的痕跡。同時,她將發髻上的那根白玉簪正了正,看著鏡中的自己妝容透出一股落落大方的意味,才轉身往外麵走去。

“混沌獸,咱們可能很快就要下凡了,以後必須謹言慎行。有什麽話你想問就趕快問,不然過一會兒,你一個字都不能問了。”雲渦一邊往外麵走,一邊囑咐。

混沌獸答應一聲,懵懵懂懂地問道:“主人,我有一事不明白。為什麽你和桃花靈魔共同藏匿了魔心,天庭總是追著你不放,而卻沒想過要策反桃花靈魔呢?”

雲渦淡淡一笑,清秀的臉上露出一抹練達:“那是因為他是魔,我是仙。”

盡管花薛多次想要她灰飛煙滅,但天庭仍然對她的存在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是因為這個緣故吧。

在這個世上,有些存在一開始就背負著注定的罪孽。因為是魔,所以不管他有著什麽樣的秘密,必須要趕盡殺絕。

雲渦騎著混沌獸,一路向神策宮飛去。

神策宮是戰神宮的機密,位於一般都在這裏商量戰事。仙娥推開厚重的青銅大門,巍峨壯觀的大殿頓時呈現在雲渦麵前。

她赫然心驚,原來殿中已經聚集了許多上仙和上神。仔細辨認一下,雲渦很快就看到了景宸,他在大殿上座坐著,正靜靜地看著她。再往上看,蓐收坐在大殿正中央,旁邊則是青龍和鳳凰兩神。

青龍英武不凡,石青色的披風下是青銅龍頭的盔甲。鳳凰則嬌美無雙,眉心一簇紅豔豔的火焰印記,令人心生敬畏。

再往旁邊看,林居意和一眾仙徒站在旁邊。尤其是林居意,一直給她使眼色。雲渦這才跪地道:“見過諸位神君。”

“起來吧。”蓐收道。

雖然雲渦已經做了他的側妃,但在眾人麵前還是盡量避嫌。雲渦想了想,走到林居意身邊站著,混沌獸吭哧吭哧地跟在她腳邊。

這個動作表明,她將自己歸為普通仙徒之一。而且雲渦還用了一點小心思,這個位置距離景宸最遠。

果然,蓐收露出滿意的目光。

鳳凰看到了混沌獸,挑起了秀美的眉毛,“咦”了一聲:“這是混沌獸?這可奇了,我隻見過火紅獸皮的,沒見過這種黛粉色的。”

青龍則麵色不佳:“蓐收,你上次給我借星河用用,不會就是為了洗混沌獸的皮吧?”

蓐收輕輕哼笑:“是啊。”

“星河之水珍貴,怎麽能用來洗這種皮糙肉厚的異獸。”青龍性情直爽,當下便表示不快。

蓐收嗬嗬笑了笑,手上的笛子一轉,遙遙指向雲渦:“可是,她喜歡。”

眾仙紛紛看向雲渦。

雲渦恍然記起,就在漠北極地的時候,蓐收曾經鄭重其事地問她喜歡什麽顏色。居然是……為了把混沌獸的皮換個她喜歡的嗎?

幼稚!

無聊!

雲渦在心裏忿忿地腹誹了蓐收幾句,勉強笑道:“青龍大人,這個我是真不知道,我要是事先知情,怎麽都得攔著蓐收殿下的。嗬嗬,嘿嘿……”

青龍麵無表情,雲渦自覺無趣,收了笑低下頭去。

鳳凰爽朗一笑:“真是有意思!蓐收殿下,你必定是做了什麽讓人家不快的事,才會巴巴地這樣討好人家。”

雲渦聽了,心念一動。

這麽聽來,鳳凰的話倒是有幾分道理。蓐收該不會是覺得她記起那些虐她的往事,怕她恨他,所以才送了這樣一份“大禮”給她吧?

她偷偷地抬起眸光,往上座看去,居然看到蓐收麵色微微有些發窘。難道,她的猜想居然是對的?

隻有這個笨蛋,才會覺得這樣的討好有用吧?

雲渦盡管感到十分無奈,嘴角卻不由自主地彎了起來,一股甜滋滋的味道湧上心頭。

就在這時,殿外忽然有仙娥傳道:“花薛殿下到!”

雲渦聽到這個名字,頭皮一麻,忙往殿門旁望去。隻見花薛站在殿門處,容顏依舊奪目,可那一身五彩羽衣居然變成了雪白色!

鳳凰大驚:“花薛,你怎麽換了一身白羽?”

“弟子不才,最近仙心不穩,導致法力減退,還望師父體諒。”花薛向鳳凰跪地拜倒。鳳凰哪裏還會責怪她,道:“你先起來吧,這件事容後再說。”

“是。”

雲渦打量花薛那身白羽,根根如晶瑩皓雪,沒有一絲雜色。在漠北的時候,她的羽翼還是五色斑斕,絢麗異常的。沒想到一夕之間,竟猶如白發生,遍體雪白。

原本以為她是故意為之,原來是為了蓐收而心神所傷。正想著,她對上花薛充滿憎恨的目光,陡然心驚。

“雲渦,你以後要小心點花薛殿下……”林居意小聲地對她道,語氣裏充滿擔憂。

這句話反而提醒了雲渦。小心,要她如何小心?前世,花薛劈碎了她一半元神。今生,幾次三番想要奪她性命。有些事情,不是你躲避就可以不發生的!

思及此,雲渦下定了決心,挺直了脊背,目光坦然地和花薛對視。這是一種無聲的宣戰,也是一種態度的表達。

花薛愕然,大概沒想到雲渦會毫不畏懼地與她對視。她麵上又驚又怒,但礙於三神顏麵,隻能將這口氣按捺下去。

蓐收將這一切盡收眼底,卻也隻是淡淡一笑。雲渦再也不是往日裏任人欺辱的小妖仙,這讓他感到一絲安心。

“既然花薛到了,咱們可以商議北冥仙地的事了吧?”青龍詢問蓐收意見。蓐收點了點頭,憑空向殿門處推了一掌。一股仙氣繚繞飛過,厚重的殿門吱嘎吱嘎地關上了。

氣氛陡然變得沉默肅穆,眾仙的表情也紛紛凝重下來。

“想必你們都知道了,新神將從蛇魔族中誕生。不過,蛇魔族向來是魔道中最陰險狡詐的一脈,可以預見,新神誕生後,量劫在即,六界告危!所以我們三神決定,帶領小部分仙兵下凡,去北冥仙地探知蛇魔族的情況。”蓐收語氣凝重地道。

眾仙異口同聲地道:“願為天界效勞!”

“好!從此以後,我們就在同一陣營,共同抵抗量劫!”蓐收徐徐掃視眾仙,“但是蛇魔族異常敏感,又依仗魔心兩萬年之久,所以我們不能打草驚蛇。下凡之後,你們所有人都要聽從我們三神的指令,明白嗎?”

“明白!”

鳳凰和蓐收對視了一眼,然後慢慢走下殿階,直走到景宸麵前才停下。她問道:“你就是北冥仙族的祭司,景宸?”

景宸起身,落落大方地回答:“是。”

鳳凰點了點頭,道:“複活後的北冥仙族族人,不屬於六界,但可以暫時歸到花薛麾下的鬼仙隊伍中去。這樣聽從花薛指揮,對我們的計劃也有利。”

景宸微微一笑,眸光裏閃過一絲冷意:“鳳凰殿下,北冥仙族本就是微末仙族,怎麽能入得花薛殿下的法眼?再說,北冥的族人一直都是由無雙公主所統領的,讓花薛殿下接手,反倒讓他們無所適從。”

他這樣直截了當地拒絕,等於當場扇了花薛一個耳光。

花薛冷笑:“你這是公然違抗鳳凰殿下的命令嗎?”

景宸麵無表情,道:“不敢。”

表麵上說不敢,可是態度這般軟中帶硬,還是不肯退讓。鳳凰臉色微僵,道:“我隻是覺得,北冥族人能夠當一名鬼仙是最好不過的事,總比人不人鬼不鬼的好。”

景宸淺淺一笑:“這個就不勞煩神君操心了,想當年北冥族人飽受蛇魔族虐殺,也未見天界有什麽救援的動作。當年不受恩惠,如今也是如此!”

此言一出,鳳凰頓時勃然色變!

“我是一番好意,你這是什麽意思!”鳳凰怒道,“莫非你怪天界袖手旁觀嗎?天界救不救你們凡間仙族,不容你置喙!”

景宸麵不改色,不緊不慢地回答:“那是最好,我等也沒想著置喙。”

鳳凰滿麵怒容。她從未想到過,居然有凡間修士敢這樣公然挑釁她的權威!

花薛怒氣衝衝,上前幾步:“師父,景宸一身反骨,藐視天庭,我們真的要和他聯手嗎?”

一邊說著,花薛手上已經凝聚起仙力來,眼看就要劈下一道霹靂。雲渦看到,失聲道:“師兄小心!”

話音剛落,她立即趕到左邊臉頰一頓火辣辣的異樣感覺。雲渦扭頭一望,發現蓐收正看著她,目光裏大有深意。

雲渦明白蓐收的心思,可也顧不上那麽多了,越眾而出,向蓐收道:“殿下,凡事以量劫為重,還是不要在這等枝末小事上傷了和氣。”

“是啊,不過是把北冥仙族編入鬼仙而已,花薛有這想法早就說出口了,還用得著鳳凰你來遊說嗎?”青龍上前來解圍,“人各有誌,可能景宸覺得能奪回仙地,已經是最好的結局了,對嗎?”

青龍俊朗非凡,一雙墨眸看向景宸,語氣中也帶著詢問的意味。這便是給雙方一個台階下。

景宸會意,拱手道:“是,我和族人都隻想重歸舊土,不想成仙後和親人分離。畢竟……”

說到這裏,他眼眸裏有淚光微閃:“畢竟,已經分離了那麽久。”

原本生活在與世隔絕的仙地,一心修仙問道,誰想蛇魔族侵占故土,殺光了他的親人。十幾年的生離死別,不親自體會,怎能想象那種痛楚!

花薛仍然是一臉氣憤,鳳凰倒是震驚,一瞬不瞬地看著景宸眼中的那抹淚光。頓了頓,她驀然開口:“是我唐突了。”

景宸挑了挑眉,很是意外。

雲渦也覺得不可思議,高高在上的鳳凰神君,居然會對一個修士道歉?

“花薛。”一直沉默的蓐收突然開口,聲音在大殿裏回**。

花薛悚然一驚,忙轉向蓐收。

蓐收冷冷地看著她,道:“這次應對量劫,天庭將任務都押在我們幾個身上。我對你期望不高,你隻要管好你的鬼仙,還有你的脾氣,我就很知足了。”

話不多,但每一個字都能將花薛羞辱到極點。花薛聞言,頓時滿臉通紅。

“可能仙魔大戰過去太久了,久到你們都忘記西方戰神是何等手腕。”蓐收低頭,把玩著手中的玉笛,“誰要是在這個節骨眼上挑撥離間,我不介意讓她記起我當年的作風。”

最後一個字說完,他抬眼瞟了花薛一眼,眸中的怒海波濤讓花薛不寒而栗。當下,花薛便跪地道:“請殿下恕罪。”

“起來吧。”

“謝殿下。”

等到花薛剛站起,蓐收便用傳音術對花薛道:“你覺得這樣的我們,像是一對未婚神族嗎?”

傳音術所傳的聲音,隻有蓐收和花薛能夠聽到。

花薛覺得心髒上像挨了一記重錘,狠狠地疼了起來。她用傳音術回答:“蓐收,隻要你答應接納我,我們就是一對未婚神族!”

“不可能。”蓐收用傳音術回答,“花薛,放棄吧,你以前怎麽胡作非為,我都可以容忍。但你今日用鳳凰來挑撥離間,想要殺景宸來傷害雲渦,我絕對不答應!”

花薛頓時遍體生寒。他居然早就看穿了她的一切!

“既然事情說清楚了,咱們就趕緊計劃。”青龍打斷了蓐收和花薛的傳音,看向鳳凰。

鳳凰伸出手掌,掌心浮起一道仙光,立即出現了數根泛著熒光彩色的尾羽。她略一運氣,那些尾羽便飛到眾仙徒的手上。

“這是給你們的身份標識,以防止魔族冒充你們。一旦你們死亡,我這邊立即就能感知到。”鳳凰解釋道,“你們可以把尾羽編在頭發底下。”

雲渦仔細端詳手中的尾羽,上麵根根纖維都精美絕倫,泛著濃墨重彩的微光。正看著,旁邊的林居意忽然開口問:“鳳凰神君,如果某一位仙徒死了,那他的尾羽會怎麽樣呢?”

“會變成白色。”鳳凰平靜地說,漂亮的眼睛裏眸光銳利,“就算軀殼被奪舍,尾羽也能感知出來。”

眾仙徒紛紛感歎,尾羽的威力果然無窮。

奪舍就是借屍還魂,常常有鬼魅占用別人的肉體作惡,所犯下的罪行就記在那具失去生命的軀殼上。

“這是為了防止你們碰上靈魔一類的魔族,”鳳凰在仙徒麵前踱步,語氣傲慢,“你們要記住,一旦有靈魔攀附上你們的身體,你們要立即自殺,以防止變出魔身。這樣就算靈魔控製了你們的肉體,你們頭發裏的尾羽也會給我信號,讓我明白你們已經死了。不過我想就算我不說,你們也會結束自己的生命,對嗎?”

眾仙徒目瞪口呆。

鳳凰露出絕美一笑:“因為從仙族變成魔族,你們還不如死掉算了。”

雲渦立即想起了風七月,他就是被靈魔附體,丟了仙身變成了魔,頓時心中不忿。這是什麽話,難道從仙族變成了魔族,就一定會禍害人間嗎?

可是這番話,她也隻能在心裏說一說,不敢擺到麵上。畢竟眼下是關鍵時刻,不能因為這個再起風波。

“既然大家都清楚計劃了,那就即刻下凡吧。”蓐收從寶座上起身,將殿門遙遙打開。

鳳凰和青龍帶頭往殿外走。雲渦和眾仙徒也跟著出去。她偷偷地觀察蓐收,發現他和青龍走在前列,才放慢腳步,故意等景宸趕上來。

她和景宸,也隻能趁這須臾片刻說上一兩句話了。

“師兄,花薛也就算了,但是你一定要對鳳凰神君小心。”雲渦低聲道,“她可是四神之一。”

“神?”景宸嘲諷一笑,“不知人間疾苦,屍位素餐的神,沒有被人敬仰的資格!”

雲渦嚇了一跳,忙看顧左右,發現無人注意才道:“師兄,量劫在即,還是要以大局為重。”

“我心裏沒有大局,隻有你。”景宸淡淡地說出一句話。

雲渦一呆,扭頭看他,發現景宸也是眸光深深地凝視著自己。她想起百寶袋裏的那串道珠,不由得臉上一陣發熱。

景宸大概也知道自己失言,默默地轉過視線,半晌才接了上一個話題:“有時候,我真的覺得這些神還不如魔族。”

“為什麽?”

“至少,魔族不會說出讓別人自殺的話。”

雲渦明白,景宸和鳳凰這是剛見麵就結了梁子。可捫心自問,如果她設身處地在景宸的位置,也未必會咽得下這口氣。

鳳凰久居高位,就不會懂得八麵玲瓏。她隻會直截了當地說出自己的想法,然後等著你全盤接受她的安排。

本來有一個花薛就夠令人頭大了,再來一個鳳凰,估計一個頭要變成兩個大了。雲渦想起前路,就有些茫然。

到了南天門,眾仙徒紛紛將鳳凰尾羽和頭發編織在一起,然後再用餘發遮蓋住,才想起下凡的落腳地點來。

“蓐收殿下,咱們下凡第一站要去哪裏?”

蓐收俯瞰萬裏流雲,白色雲朵之下是棋盤一般的人界,答道:“高辛國。”

雲渦聽著高辛國這個地名有些耳熟,猛然記起,不就是天堯的國家嗎?想當初,她去給嫡公主牽姻緣,算出公主會嫁給一隻龍狗,差點丟了小命!

“為什麽要去高辛國?”

“因為蛇魔族近日要迎娶高辛國的公主。”蓐收言簡意賅地回答。

雲渦驚訝,高辛國的公主,是嫁給天堯的嫡公主嗎?

她還想多問,可是此時眾仙已經沿著仙路往人界飛行。蓐收沒多說,雲渦也不好多問,撚了個禦雲訣就跟了上去。

九重天之下,越往下降落仙霧就越少,多了一股飽含煙火的紅塵氣息。雲渦貪婪地看著郊外的小橋流水人家,還有繁華京都裏行人入織的場景,心頭頓生向往之情。

就在這時,一聲清嘯穿透雲霄。

雲渦放眼望去,入目隻見一片金燦燦的光華。那是鳳凰神君化出真身,寬大羽翅像一件華美的袍子,流溢著絢麗的彩光。在日光的照耀下,她的身體上方出現了一道彩虹。

眾仙徒都被這絕美的一幕所震驚,紛紛趕到鳳凰神君身邊看個究竟。隻有景宸淡漠如初,始終飛在後方。

雲渦忍不住驚歎:“好美啊。”

蓐收卻低笑一聲,聲音裏充滿曖昧。雲渦扭頭問道:“蓐收,你笑什麽?”

“我笑,鳳凰可能愛上誰了。”

雲渦一驚,差點從雲端掉下去。她劇烈地咳嗽了幾聲,急道:“蓐收,你可不能亂說話。”

“我了解鳳凰,她一旦如此高調,就是想要將自己最美的一麵展示給喜歡的人看。”

雲渦眨巴了兩下眼睛,覺得蓐收說的話有點道理。可是,鳳凰看上的人是誰呢?

她掃視了仙徒一圈,覺得皮相最佳的就是林居意。可是那臉皮還是太嫩,一副毛頭小夥子的氣質,鳳凰居然會看上他?

不對,不對。

雲渦抬頭,正看到青龍在頭頂上方飛行。他英姿颯爽,身姿挺拔,周身正氣淩然如劍。嗯,鳳凰喜歡上的,一定是他!

“蓐收,鳳凰有眼光,青龍是個靠譜的。”雲渦舉起了大拇指。蓐收微微一愕,隨即笑了起來。

“罷了,你不知道也罷,省得你多想。”蓐收自言自語地道。

雲渦沒聽到這句話。她的心思都被鳳凰所展現的美麗吸引了過去。反觀花薛,因為失去了羽毛的五彩流光,她飛在一旁顯得黯然失色。

眾仙降落的地方,正是高辛國的皇宮。

朱紅牆,琉璃瓦,宮頂上立著檮杌,簷角下的銅鈴在風中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音。

此時正是仲春景色,青草如醉柳如煙,亂花漸欲迷人眼。隻是夕陽西下,略微有些落寞氣息。

在皇宮某個錦苑的正宮前方,天堯早已布下了仙壇。見到眾仙降落,他帶著皇後一起跪倒在地:“天堯見過各位上神,上仙。”

“起來吧。”蓐收道。

天堯起來,將身旁的皇後也扶了起來,然後恭恭敬敬地向他們走去。雲渦從蓐收身後伸出頭來,仔細打量帝後二人,頓時大吃一驚。

他身旁的皇後是當年的嫡公主不假,但是花容月貌的臉上多了滄桑,添了溝壑,如今的嫡公主看上去是個年過四十的高貴婦人。

也許,在天宮的時光要比人間的慢上許多吧。雲渦想,她在天宮過了月餘,人間可能已經過去了十年時光。

“天堯,道局你提前安排下了吧?我不希望有人將消息透露出去。”青龍負手而立,淩厲目光掃視四周,石青色披風在身後飄動。

天堯恭敬地道:“回神君,都備下了。從明日開始,宮人們都以為你們是陪同月曦公主啟程的樂團,不會有人發現你們的真實身份。”

“那月曦公主呢?”

“朕為了不讓她走漏風聲,連她都瞞住了。”

說到這裏,皇後難掩悲傷,開始抹眼淚:“我可憐的月曦……神仙大人,你們可要幫幫我的月曦啊。”

雲渦忙安慰她道:“皇後娘娘,你放心,有什麽困難我們能說到,必然要做到的。”

“多謝仙子。”皇後娘娘舉起目光,和雲渦對視。上一次見麵,兩人都是二八少女。這一次見麵,一個仍舊青春年少,另一個卻已入中年,不由得讓雲渦心生感慨。

雲渦問道:“皇後娘娘,月曦公主為什麽要嫁去蛇魔族呢?”

皇後泫然欲泣:“仙子,蛇魔族的宗主在兩個月前派使者前來,指名要迎娶月曦公主。可憐我的女兒,怎麽能給魔族做妾室!”

“什麽,蛇魔族太過分了!”

“聽聞月曦公主傾國傾城,怎麽能送去蛇魔族那裏呢?”

仙徒們大驚,紛紛交頭接耳地議論起來。

“你們別急,我們會和月曦公主一同去北冥的!”雲渦趕緊安慰皇後。她看向蓐收:“殿下,我們都會混在隨從隊伍裏,保護月曦公主吧?”

蓐收點頭:“不錯,這次計劃就是混在送行隊伍裏,潛入北冥仙地,探一探蛇魔族的情況。”

景宸容色淡淡,上前道:“皇後娘娘,我是北冥仙族的祭司,我也會派人跟著公主。”

皇後依然麵有難色,懇求道:“神君在上,能不能讓我找一名宮女替代月曦呢?我實在擔心我的女兒……”

“你擔心月曦,但是宮女就不是人了嗎!”花薛打斷了她的話,“況且,蛇魔族天生疑心重,就算我們封了神息,他們也可能感知出我們的身份!如果派嫁公主去北冥,一旦被發現,這個計劃就全盤皆輸了。”

花薛義憤填膺,難免有些激憤。鳳凰抬手,示意她不要再說下去,然後自己走上前去,道:“皇後,我徒弟說得沒錯,你派一個假公主過去是能讓自己安心,但是萬一計劃失敗,恐怕又會來一場仙魔大戰了。”

青龍也道:“不錯,最好能找出即將誕育而出的新神,將他誅殺。不然要屠掉整個蛇魔族的話,戰時實在耗損不起。”

皇後嘴唇顫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隻求助地搖晃著天堯的袖子。

天堯目露無奈,但仍然安慰地拍了拍皇後的手:“仙魔大戰一旦爆發,將會波及到高辛國。朕不想看到這種事情發生。”

皇後眼睛裏頓時充滿絕望。

“你這麽不放心月曦,莫非是懷疑神仙的能力?”花薛輕蔑地道,“這是四方之神,有什麽辦不到的?”

皇後呐呐無言,半晌才道歉:“是我失言了,還望諸位神仙見諒。”

“無妨,你也是太過擔心月曦公主。”雲渦將皇後的手輕輕牽起,然後看向景宸,“師兄,你說對吧?”

景宸微微點頭,道:“是,皇後娘娘多慮了。”他轉而看向天堯,“皇上,除了三神和仙徒,我還會派一些族人放在隊伍裏。這些人就當做是公主的車馬隨從吧,好掩飾仙氣,你說呢?”

天堯道:“既然是高人決定的,那就按照你說的辦吧。”

語畢,天堯便辭別景宸,又和三神一番告退,之後才帶著皇後離開。這個宮苑原本就很大,猛然離開這麽多人,院落裏的氣氛一下子冷情不少。

青龍指了指最大的三個宮室:“看來這幾個宮室是給咱們準備的。鳳凰,你先挑吧。”

鳳凰粗略打量了下三間宮室,指了指靠東邊的一間道:“我住這間,距離仙徒的居所很近,這樣我喊他們起來訓練就方便多了。”

林居意好奇地問道:“鳳凰神君,訓練什麽?”

“你方才沒有聽到嗎?咱們這次混在公主的隨從隊伍裏,是扮演樂團的。當然是訓練你們跳舞了!”鳳凰向林居意露出絕美一笑。

林居意無心欣賞這笑容,忙繼續問:“可是我們修道中人,從來隻會練劍,不會跳舞啊!”

“是啊,包括我也不會呢!”雲渦睜大一雙靈秀的眼睛。

“我也不會。”

“跳舞是女人做的事,我們哪裏會啊?”雲中子和幾名仙徒也在議論。

蓐收將手放在唇邊,輕輕一笑:“鳳凰神君,未來幾日就麻煩你多多**他們了。”

鳳凰點頭答應,然後對仙徒們道:“不會就學!因為月曦公主有機會獻舞,我們更容易接近蛇魔族的宗主!”

眾仙徒隻好點頭:“那就請神君指點了。”

鳳凰妙目流轉,滿懷深意地看著景宸。

景宸會意,撩開寬袖,往地麵方向一拂,袖中就立即飛出一道白色亮光。光亮淡去,地麵上出現了十名穿著紗衣的女人。這些女人美則美矣,可惜目光呆滯,表情木訥,可能是因為他們的身體雖然複生,但是生魂還是受到了損害。

三魂七魄,一魂一魄都不能少,否則就會像泥魚鎮的鎮民那樣,活得不像個凡人。

“她們都是我剛剛複活的族人,你們附到她們體內,就可以扮作舞女了。”景宸道。

“什麽!景宸,你是開玩笑吧?”仙徒們大驚失色,“男女有別,怎可附身上去?”

雲渦也奇道:“這是要用她們當做‘殼身’嗎?”

道家有仙術,其中一種最為詭異的術法就是奪舍還魂。不過,奪舍還魂中使用的身體一般是死的。而這種直接附身在活人身上,這種就是把這個活人當做“殼身”來使用。

“不錯,這是北冥仙族的族人,你們把她們當做‘殼身’最安全了!不然你們等著被蛇魔族發覺仙氣嗎?”鳳凰柳眉倒豎,“不是早就說過了嗎?別以為封了氣息就可以了,一絲兒仙氣泄出來都可能被發覺的。”

說著,鳳凰不等仙徒們有所反應,伸出一根手指,指尖立即**出一道仙光,將所有男仙徒都籠罩其中。仙光飛過,所有男仙徒立即被強行附身在這些女子身上!

林居意神經質地摸了摸臉,立即嚷了起來:“天啊,我的胡子連個茬都不見了!”

“這是我的臉嗎?我好像變矮了!”眾仙徒們不習慣這副女性身體,紛紛大叫。

“師妹,你也要附身,這是我給你準備的身體。”景宸拉過一名女子的手,將她引到雲渦跟前。那女子五官極美,眉心一點朱砂痣,讓這絕色容貌更添了一份風華。隻是,那女子眼神裏沒有任何神采。

“七零八落的,隻能拚成這樣了。”景宸的神色有些黯然。

另一邊,仙徒們還在抱怨著,試圖從一具具女體中逃出。花薛終於忍不下去,伸手抽出一根長鞭,狠狠砸在地上。仙徒們才立即安靜下來。

“喊什麽喊,這是神君的安排,你們還想不想立功了?這份仙緣不修,你們就等上八百年再入仙職吧!”花薛一語中的,眾仙徒立即冷靜下來,隻有林居意還在哆嗦。

他們立即就想明白了——不修仙緣,就沒法入仙職,就不算真正的成仙。為了成仙,拚了!

林居意擺出一張苦瓜臉:“雲渦,今天這事,你千萬別跟螢月說啊!不然她以後要嘲笑我一輩子的。”

雲渦正想答應,景宸已經搶過話頭:“恐怕雲渦做不到,因為過幾日,螢月和白旭也會來到高辛國。”

林居意頓時哀嚎連連。

“螢月和白旭也來?”雲渦驚喜。在她的印象裏,兩個小活寶應該比以前更成熟了。

景宸道:“對。”

雲渦還想多問幾句,肩膀忽然被人一把摟住。她抬頭,看到蓐收又擺出了一張冰山臉,散發著幾分危險氣息。

他淡淡地道:“側妃,還剩中間和靠西兩間,你選哪個?”

雲渦這才想起,她現在的身份,是蓐收的側妃。但因為量劫在即,她又要修仙身,所以還沒行冊封禮,導致她一直沒有任何側妃的覺悟。

“中間吧。”

蓐收點了點頭,提步就往中間的宮室而去。走了兩步,他側臉回頭看她:“還不走?”

雲渦緊步追上,同時催促混沌獸也跟上。不料蓐收頭也沒回,命令道:“混沌獸,這宮苑裏正好缺了個巡邏的,你就頂上吧。”

混沌獸委屈地嗚嗚直叫,又不敢上前,隻好止步不前。雲渦想招手讓混沌獸過來,不料蓐收一把將她拉到身旁,闊步往宮室裏走去。

雲渦的手腕被他攥得生疼,掙又掙不開。她掙紮著回頭,看到景宸遠遠地站著,眼神冷得如同臘月寒冰。

天堯準備的宮室果然不同凡響,一進宮室的門就嗅到一股沁人心脾的幽香,原來是宮室中央的金鴨香爐在散著嫋嫋香霧。

再往周圍打量,柱礎上雕刻著祥雲紋路,托著朱紅粗壯的柱子。舉目一望,房梁是上好的金絲楠木,棟梁的釘頭光彩奪目,隔間垂掛著一道水晶簾,簾後是軟羅紗帳,依稀可見一張雕木大床。

“殿下,先把我放開。”雲渦小聲地央求道。

蓐收將她的手腕放開,卻一把將她摟在懷裏,問:“你和景宸到底有什麽話,怎麽都說不完?”

雲渦可憐兮兮地抬起眼睛,表情十分無辜:“蓐收,我隻是聽到了螢月和白旭的消息,想多問幾句而已。”

“是我讓他們來的,你想知道大可以問我。”

“不放。”

雲渦直瞪眼睛,知道這隻白虎又上來了脾氣。她正要說什麽,忽然宮室大門一開,有人大喇喇地走了進來。

蓐收下意識地將雲渦放開,才看清來人正是花薛。她大搖大擺地走過來,打量了一下宮室四周,滿意地點頭:“這裏還不錯。”

“花薛,你走錯了吧?”蓐收麵色沉沉。

“沒有啊,我就是要住在這裏。”花薛走了兩步,隨手一指蓐收身後那張大床,“這間不錯,我就住這個了。”

說完,她挑起眼梢,示威地看了雲渦一眼。

蓐收低頭輕笑,往旁邊的太師椅上一坐,淡聲道:“花薛,你這樣就沒意思了。”

“那怎麽才有意思呢?等別人都笑話我這個未婚就被拋棄的神女?”花薛彎下腰來,盯著蓐收的眼睛。

蓐收舉起右手,每一根手指上都纏繞著可怖的紫色閃電。他一字一句地道:“花薛,別逼我趕你走。”

“蓐收,沒人比我更了解你。”花薛絲毫沒有畏懼的神情,“我做過那麽多錯事,你要殺,我早就死上八百遍了。你之所以不動手,是因為內心對我有虧欠。”

蓐收眯了眯眼睛,沒有說話。

“你看我一身白羽,應該明白我熬了多少心血。”花薛扭頭看向雲渦,“我錯了,如果我當初不殺你雲渦,就讓蓐收看清你的真麵目,那現在站在他身邊的人是我,不是你。”

雲渦搖頭:“不,我已經說出了魔心的下落,我不會再背叛仙族了!”

“我拭目以待。”花薛勾起唇角。

“為什麽你總是不相信我?”

“不是不信你,而是你的立場從一開始就錯了!”花薛目光咄咄地盯著她,“我們此次下凡,都默認蛇魔族中誕生的新神是惡神。那假如說,新神性情溫良,你該如何?”

雲渦沒想到她會如此問,一時間愣住了。

是啊,她前世反抗天庭,保護魔心,不就是堅信魔族中誕生的新神是上天注定的嗎?

“雲渦,你肯定會眼睜睜地看著新神取代蓐收。可是,我不會。”花薛轉目,深情款款地望著蓐收,“我管他新神是善還是惡呢,都殺了!天下與我何幹,我隻要你活著!”

蓐收抬起眼睛,認真地看著花薛。那目光就仿佛在看一個陌生人,一個他從未了解過的女子。

雲渦也想說出同樣的話,但有些東西如鯁在喉,她怎麽都說不出一個字。

為什麽?

“天色不早,該休息了。”蓐收收起閃電,一把推開花薛,將雲渦的手緊緊攥住。他冷冷地看著花薛:“你喜歡這裏,就在這裏吧。我去對麵的隔間。”

蓐收走到對麵的隔間,一抬手,鵝黃色紗帳便層層疊疊地垂下。這間是副間,沒有剛才那間敞闊,不過倒也頗精致。

夜色如墨,天色很快就黑了下來。雲渦搓著手,半晌才記起去掌燈。她喚出夜明珠,將珠子升到房梁下方,才道:“蓐收。”

蓐收靜靜地看著她,目光讓雲渦有些發慌。

“雲渦,”他問,“新舊更替,這是上古就遵循的法則。假如新神注定會善待天下,你是不是……”

——會看著我死?

這是他沒有說出口的話。

雲渦呆住了,猛然慌亂地搖頭。她心中劇痛,一把抱住他的雙臂:“蓐收,你怎麽會以為我會這樣做?我不會,不會!”

她明白,花薛的話還是影響了他們,氣得直流眼淚。蓐收抱著她坐到**,吻著她的眼淚:“好了好了,我知道你不會。”

雲渦還是止不住眼淚。她想起了躺在梅花樹下渾身是血的白虎,想起了蓐收變成石頭的手臂,心裏慌作一團。

不知道下一次發作會是什麽時候,如果正好跟蛇魔族對決的時候發作,豈不是完了?

“不行,絕對不能再引起仙魔大戰。我一定會想辦法,阻止這一切的。相信我……”雲渦慌不擇言,也不知道說了一些什麽。

蓐收不由得就有些心疼,將她摟在懷裏,安慰道:“雲渦,別想了,我不問了還不行嗎?”

他躺到**,從後麵摟住她,一下下地撫摸著她的秀發。雲渦終於平靜下來,睜著眼看烏沉沉的窗戶紙。

終於,宮室裏徹底平靜下來,一絲聲音也沒有,隻有宮苑裏的青竹漏滴的聲音,遙遙傳來。

雲渦不知道身後的蓐收有沒有睡著,她不敢翻過身,隻是因為害怕看到一雙失望的眼睛。

靜默中,她下定了決心,定要找出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

雲渦沉沉睡去,不知道過了多久,忽然聽到有人在喚她。

她睜開眼睛,動了動身體,發現身後的蓐收已經端坐在床鋪一角,正在打坐。花薛的聲音從仙障那邊隱約傳來。

“雲渦,起床練舞了!再不起,我要稟報鳳凰神君!”花薛在仙障那邊氣急敗壞。

雲渦趕緊從**爬起來,整理好衣服,回頭看到蓐收還在閉目打坐。她匆匆地道:“蓐收,我先去練舞了。”

蓐收沒有睜眼,隻“嗯”了一聲,動了動手指,仙障就瞬間消失了。花薛大步走進來,斜著眼睛看雲渦:“就算你是戰神側妃,也不能偷懶!快點,隨我去練舞!”

雲渦來不及細想,隨花薛到了宮室外麵。此時還未天亮,霧蒙蒙一片,隻能看清楚宮苑中央聚集了不少人。鳳凰已經穿著一身華衣站在首位,旁邊還豎著一架半人高的箜篌。

鳳凰有些氣悶,道:“你們到底附不附身?不然我用強的了!”

“為什麽一定要附身呢?我們寧願和他一決死戰!”林居意一張俊臉漲得通紅,跺了跺腳。

雲中子也道:“是啊,神君,就不能臨行一天再讓我們附身嗎?”

鳳凰低低地哼了一聲:“你們想死,我不攔著。但是要是敢壞了計劃,就別怪我不客氣!”

雲渦打了個寒顫,默默地站在隊伍裏。

鳳凰正想發話,身後忽然傳來冷清的一聲:“神君,動之以情,曉之以理,何必要聲色俱厲,讓人心生抵抗呢?”

眾仙徒循聲望去,隻見景宸施施然往這邊走來。他眉目清朗,目光坦然,天生一股懾人的氣度,令仙徒們立即噤聲。

鳳凰瞄了一眼景宸,嘴角露出淡淡的笑容。她一反常態,聲音柔軟:“景宸,你有何高見呢?”

“神君,這些仙徒隻是缺乏點撥,待我細細和他們解釋。”景宸走到那架箜篌跟前,“還請神君借箜篌一用。”

“請便。”

景宸得到首肯,坐在箜篌旁邊,開始輕挑慢撚地彈奏起來。箜篌本應是女子來彈,但他生得俊秀,彈起來別有一番蓋世風華。鳳凰一直望著景宸,那目光越來越軟,軟得幾乎要掐出水來。

雲渦注意到了鳳凰的目光,總覺得哪裏怪怪的。來不及細想,她忽然聽到有人驚呼出聲。

一條青蛇從花叢中遊出,向景宸迤邐爬去。景宸麵不改色,依然彈奏著樂曲,那條青色居然豎起了細長的身體,昂著頭看著景宸。

景宸鎮靜自若,隻是指下的樂曲突然拔高了聲調。那青蛇仿佛得到了號令,開始搖頭擺尾地跳起舞來。

“好仙法!”林居意率先讚歎道。

眾仙徒也紛紛向景宸投去讚賞崇敬的目光。雲渦不由得心生驕傲,這就是我月老派的師兄,就是技高一籌!

她得意地笑起來,隻是那笑還沒持續多久,那條青蛇驀然僵住,忽然奮力掙紮起來!

景宸眸光一緊,手下用力一彈,那青蛇跳得老高,到了半空卻轟然炸成了碎片。

眾仙徒目瞪口呆。

“諸位,仙樂可以控製蛇類的大腦,讓他聽從樂曲發出的號令。但是你們首先要讓蛇類對你們沒有敵意。這也是為什麽要扮演成樂團隨從的原因。因為,我們要麻痹蛇魔族。”景宸微微一笑,“你們臨行前一天才附身,試問,你們能做到百分百的自然嗎?如果被蛇魔族發現一處破綻,那可就全盤皆輸了。你們誰,能擔得起這個風險呢?”

這一席話說得仙徒們麵紅耳赤,默不吭聲的。

鳳凰讚歎道:“景宸,沒想到你內力這樣深厚,可以控蛇殺蛇!”

“這沒什麽,若論樂殺之法,還數蓐收殿下為第一。”景宸麵上淡淡,“聽聞蓐收殿下每逢戰事,都會在高處吹奏一曲笛音。笛音貫穿敵軍體內脈絡,能令魔物筋骨盡碎。”

雲渦也沒想到真相會是這樣。她原本以為,蓐收在沙場旁邊吹笛是一種事不關己的冷漠,不料竟是蘊藏著驚天殺機。

聽他們一席話後,仙徒們麵露愧色,自覺地附身到那些北冥女子的身體裏。北冥女子們原本像一根根木頭般站著,被仙徒附體後才活動起來。

雲渦也化為一道弧光,附身到昨天準備好的那名絕色女子身上。鳳凰很滿意,拍了拍手,道:“很好,那咱們就先學習舞蹈,再練習樂曲。”

花薛點頭,上前一步,掃了一眼眾人,指著雲渦:“你做領舞。”

“我?”雲渦愕然。

“這裏隻有你是真的女子,自然要你做領舞。”鳳凰眯了眯眼睛,命令花薛道,“花薛,你先跳一遍做個示範吧。”

“是。”

雲渦無奈,也隻能接受。有景宸在旁邊看著,她其實有些不好意思去施展那些柔媚的舞姿。

花薛跪坐在花叢中,兩臂柔婉地在頭頂擺動,如同風中搖曳的柳條。她腰若束素,身姿輕盈,施然起身後開始旋轉起來,再一回眸時,眼神裏已經盛滿似水的嫵媚。這一眼,醉了春風,酥了骨頭,仙徒們都有些消受不住。

雲渦特意瞅了一眼景宸,隻見景宸八風不動,眼神裏波瀾不驚,不由得感歎師兄到底還是沒變,不會輕易被美色所動。

她正想得出神,忽然聽到鳳凰冷聲道:“雲渦,該你了。”

“啊?”雲渦有些慌神,忙越眾而出。她剛才都沒怎麽留意花薛的動作,也隻能學個大概。

花薛挑了挑眉:“怎麽不動,跳啊!”

箭在弦上,不得不發。雲渦硬著頭皮走到花叢裏,跪坐在地上,憑著記憶,學花薛跳起了舞。誰知道動作還沒做一半,鳳凰就打斷道:“你是木頭妖,還是蓮藕妖?這動作還能再僵點嗎?”

雲渦哭喪著臉:“神君,我沒學過舞……從小到大,我隻練過劍。”

鳳凰皺緊眉頭,正要發作,景宸忽然上前一步,道:“我來教雲渦吧,剛才的動作我都記下了。”

“別,師兄,我自己可以!”雲渦忙擺手。宮室裏還有個一個醋壇子,她怎麽敢輕易和景宸接觸?

景宸卻箭步上前,給雲渦糾正動作:“你的手臂動作不對,就別逞強了。”趁著這短暫的接觸,他將一張小紙條塞到雲渦手裏。雲渦心念一動,忙將那紙條牢牢地抓在手心裏,心砰砰地跳了起來。

再看景宸,他神色如常,仔細將動作要領一一給她解釋清楚。雲渦稀裏糊塗地聽完,忙不迭地點頭。

“行了,我還有事要去向皇帝商量,你們先練習吧。”景宸別有深意地看了雲渦一眼,向鳳凰和花薛告辭,就轉身退下。

雲渦緊張得手心都出了汗,那張小紙條也被汗水浸得潮濕。她明白,景宸沒有用字訣,而是偷偷給了她紙條,是不想讓任何人發現他使用仙力。

隻是,他想要對自己說什麽呢?

雲渦腦子裏亂糟糟的,接下來的練舞也心不在焉。鳳凰終於看不下去了,怒道:“雲渦,你到底還練不練!”

花薛也擰緊了眉頭:“沒想到你悟性最差,都沒林居意跳得好呢。莫非這具身體,你用得不習慣?”

雲渦去看林居意。他附身在一個二八少女的身體上,無論從眼神還是動作,都有了很大的進步。看來跳舞這種事,也是需要天賦的。

“是有點不習慣,不過我會努力練習的。”雲渦趕緊表態。鳳凰哼了一聲,體態優雅地向她走過來,雲渦頓時一陣緊張。

鳳凰繞著雲渦轉了一圈,上下打量了一番,道:“第三個動作你做得實在是差,要不,你就保持這個動作一個時辰吧!我和花薛要帶領仙徒們去後山抓蛇去了。”

“啊?”

花薛也道:“你自己悟一悟吧,總不能為了你一個人拖延時間。”

鳳凰和花薛帶領仙徒走個精光,隻剩下雲渦站在宮苑中央。她尷尬萬分,隻好按照鳳凰的吩咐,保持著第三個舞蹈動作。

第三個舞蹈動作,是一手扶鬢,一手抬起輕點下頜,扭腰,抬起左腿,整個姿勢極盡嫵媚風流。

她也是女子,怎麽就做不到這一點呢?

雲渦苦惱,正搖搖晃晃地琢磨著這個動作,忽然聽到一聲輕笑。她下意識地抬頭,看到蓐收居然坐在琉璃瓦上,也不知道看了多久。

他穿著一身涼薄的貢緞白衣,腰間用玉帶鬆鬆地束起,頭頂並沒有束玉冠,而是任由墨發被微風吹拂。笑起來的時候,那雙俊目彎起一個弧度,偶爾被日光折射出細小的光點,像落進了星子。

這等美人,看得雲渦發愣。

“你怎麽那麽笨,我才看了一遍就記住了。你這樣笨手笨腳的,以後別人笑話我戰神宮,怎麽辦?”蓐收起身,輕快地踏了一下瓦片,便從屋脊上飛下。

雲渦撅起嘴巴:“這副身體我用不習慣。”

“得了吧,分明是你笨。”蓐收刮了她鼻梁一下,笑意比剛才更深更濃,“不過我很高興。”

雲渦好奇:“你高興什麽?”

“高興……看來你真的沒有為景宸跳過舞,真好。”他低低地笑,目光一瞬不瞬地看著她。

雲渦想起自己藏起來的小紙條,猛然不自在起來:“是沒有跳過……月老沒教過我們啊。”

是啊,即便她曾經那樣喜歡景宸,也沒有想過要用一支柔媚的舞去妝點一段良夕,去牽絆住他的心思。

現在想來,竟然有幾分慶幸,也不知道是為了什麽。

正想著,雲渦忽然覺得身子一輕,眼前景象劇烈晃動了一下,居然是從那個北冥女子的身體裏**了出來。

她不解地望向蓐收:“怎麽了?”

“可是,這個身體更美啊。”雲渦小心地將那名北冥女子牽到一旁。怕她累著,雲渦還給她挑了塊石頭坐下。

蓐收搖頭:“我就是覺得,這世間美人唯你一個而已。”

雲渦抿唇一笑,看著花苑裏的繁花不說話。

“雲渦,要不然你為我跳一次吧。”蓐收慢慢靠近她,輕輕撫摸著她的下巴,“多難看,我都喜歡。”

雲渦被他語氣中的曖昧弄得臉頰通紅,往花叢那邊走了兩步,忽然轉身道:“蓐收,我忘了。”

“嗯?”他挑了挑眉毛。

“我要你教我。”雲渦笑嘻嘻地抓住他的胳膊,語氣像極了一個無賴。蓐收語氣裏包含著怒氣:“我堂堂西方戰神,怎麽能跳這種豔靡的舞!”

雲渦將嘴巴撅得更高,可憐兮兮地瞅著蓐收:“那我被鳳凰罰,你也看得下去嗎?別人取笑戰神宮,你也忍得下去嗎?”

蓐收有些抓狂:“罷了罷了,就給你示範一次吧!”

說著,他一抬手,四周立即起了仙障,將他們遮擋得嚴嚴實實的。雲渦明白,蓐收這是怕青龍看到,才用仙障遮蔽。

如今,在這個密閉的小空間裏,隻有盛開的繁花,還有他和她。

“你看,這個動作要這樣做,記得蘭花指……旋轉的時候,要將身子放輕,想象有風從腰間拂過。”蓐收一邊跳舞,一邊講解著動作。雲渦在旁邊看得目瞪口呆,戰神大人跳起舞來,也太美了!

他這一舞,絲毫沒有陰柔之氣,加入了一些陽剛之美。身段舞步,一顰一笑,都是世間極品。

雲渦看得癡了。一舞跳完,蓐收問:“會了嗎?”

“會了!”雲渦重重地點頭。其實她想回答,還沒有看夠戰神大人的舞姿。

蓐收將腰中的笛子抽出,放在唇邊:“你跳,我給你伴舞。這曲子……就選長相思吧。”

“哪一首長相思?”

他輕笑,直接吟了出來:“相思長相思,相思無限極。相思苦相思,相思損容色。容色真可惜,相思不可徹。日日長相思,相思腸斷絕。腸斷絕,淚還續,閑人莫作相思曲。”

說完,他將笛子湊在唇邊,吹響一曲絕世笛音。那笛樂清脆動聽,上可達九天雲霄驅蟠龍弄月,下可至碧海滔天令鮫人落淚。笛音帶起的一陣風,吹起無數雪白的梨花花瓣,飛落一場花雨。

雲渦不自覺地就步入花間,輕靈地舞動身軀。她的神思已經陶醉在他的笛音中,每時每刻都覺得是那樣美妙。

日日長相思,相思腸斷絕。

她似乎有點能夠體會他的所思所想了。他和她在青山隱居足足兩萬年,每日不思世事,逍遙自在,猛然在一夕之間失去她的時候,他該是多麽慌張、憤怒和悲傷。

可惜,這段情有些不公平,是他入了相思門,而她懵然無知。

雲渦陶醉地舞著,都沒有注意到四周的仙障漸漸消退。等到她停下舞姿,才發現笛音已經停止了。

蓐收站在花叢邊上,眸光深深地望著她。雲渦撥開被花枝纏住的裙角,走過去,仰頭看他:“蓐收,我跳得好嗎?”

他沒正麵回答這個問題,隻是抱住她,在她耳邊喃喃地道:“雲渦,怎麽辦?怎麽辦?”

雲渦忍不住發抖,兩手抱住他的後背。蓐收卻猛然推開她,別開目光:“這幾日我要修習,你自己練舞吧。”

“蓐收……”

他沒有回應她的呼喚,而是快步走進宮室裏,身影融入一片黑暗。雲渦怔怔地站著,心裏變得空落落的。

她似乎明白了,蓐收到底在想什麽。

不能太親近,不能太相思,否則萬一她真的能引來量劫,他要如何下得去手?那幾句說殺了她的話,並不是開玩笑。就算她是戰神的側妃,如果她會毀了整個天地,那他也要承擔起職責來。

隻因為他是西方戰神,他承擔這責任已經幾萬年。而她不過是滄海一粟,可以被輕易抹去。

當年的景宸,不就是如此嗎?他對她冷言冷語,對她若即若離,就是在想著有朝一日姻緣解除,他便能問心無愧地將她製成九魂香丹。

雲渦站在花叢裏,站到腿腳發僵,頭腦發昏。隻是一瞬間,這滿園的春色全都黯然……

腳邊有東西在使勁蹭她。雲渦低下頭一看,是混沌獸。它正如一團肉球般滾來滾去。

雲渦蹲下身來,哽咽道:“混沌獸,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混沌獸嗚嗚地叫著,又在她腳邊蹭了蹭,才一步一步地離開了。雲渦蹲在花叢裏,心一陣一陣地抽痛。

“你怎麽了?”耳邊忽然傳來花薛的問聲。雲渦忙回首,看到花薛站在她身後,其他仙徒也剛剛進了宮苑。林居意提著一隻大竹編的籠子,看來他們去皇宮的後山抓了不少蛇。

“沒什麽,我在琢磨神君教的舞。”雲渦趕緊回答。

“琢磨就琢磨,怎麽還流淚了呢?”花薛橫她一眼。

雲渦愕然,往臉上一抹,滿手的水痕,才發現自己已經淚流滿麵。心真的好痛啊,但是還要強顏歡笑。

“風太大了,你看,眼睛裏進沙子就會這樣。”雲渦趕緊笑著揉眼。

鳳凰走過來,瞟了她一眼:“雲渦,你把花薛教的這支舞再練習一遍吧。別說我對你太嚴苛,就算你是蓐收的側妃,我也要一視同仁的。不然,我沒法管教其他的仙徒。”

雲渦福身行禮:“神君教訓的是,我這就把舞再跳一遍。”

鳳凰走到箜篌跟前坐下:“那我親自為你奏樂。”

雲渦點頭,待箜篌響起悠揚的樂聲之後,開始翩然起舞。她完全將情緒投入到舞姿當中,一舉一動都極盡哀絕。飛旋回首的時候,那眼神中的悲慟讓眾仙都震驚了。

林居意鬆了手中的竹編籠子,籠子滾落在地上。他癡癡地拍手:“雲渦,你跳得太美了。為什麽我這麽想哭呢?”

其他仙徒也呆呆地看著她。

鳳凰和花薛驚訝地對視一眼,都沒想到短短幾個時辰,雲渦居然進步得這樣快。

“不錯,看來你用心了。不過你舞得太傷感,要記住點到為止,做到楚楚可憐即可。”鳳凰點評幾句。

雲渦屈膝:“是,弟子謹記在心。”她頓了頓,“鳳凰神君,今夜我想去皇宮後山練舞,明天再參加集訓,可以嗎?”

鳳凰欣慰地道:“你有這份心思也是好的,準了。”她看向其他仙徒,“你們今晚都給我練奏樂,務必要舞動群蛇!”

“是!”

雲渦怕被人看出異樣,附身到屬於自己的那名北冥女子身上,就匆匆往外走去。沒走兩步,花薛追了上來:“你真的要去練一夜舞?”

“對。”

“你就不怕……”花薛笑得既曖昧又無恥,“我和殿下孤男寡女,共處一室。你就不怕我和他發生點什麽?”

雲渦深呼吸一口氣,胸中湧動著一股酸意。但她很快想起蓐收離開時的決絕,便道:“無所謂。”

“真的?”

“當真。”雲渦一字一句地道,“還請你轉告殿下,說有朝一日,如果我死就能平定量劫,那我會毫不猶豫地交出性命。他不用猶豫,不用心軟!”

這下輪到花薛驚愕了。她呆呆地望著雲渦,有些難以置信:“你真的不怕死?我說的是,元神都不在了。”

雲渦一笑,神情雲淡風輕:“真有這種時機,就勞煩花薛大人動手。這次,記得要快、準、狠,不要讓我的元神有留下一半的機會。”

說話時,她眸光裏閃過一絲狠絕。

不是所有人都能下得了這樣的決心,不是所有人麵對元神滅絕都能不動聲色!

花薛不自覺地後退了兩步。她在天界跋扈慣了,向來都是她讓別人害怕,可從未有這樣一個妖仙,讓她覺得恐懼。

雲渦不想和她多說什麽,走出了宮苑。

花薛看著雲渦的身影消失在轉角處,才回到宮苑裏。鳳凰在遠處為仙徒們做集訓,沒有人注意到她。

她走進正中央的宮室裏,看到蓐收在水晶琉璃塌上坐著,正垂眸看著手中的玉笛,便輕聲喚了一聲:“殿下。”

蓐收抬眼,看到是花薛,便問:“她說什麽了?”

花薛皺了皺眉頭,蓐收的關注點永遠都是雲渦。不過她沒有發作,而是原原本本地轉述道:“雲渦說,如果她的死能帶來天下安寧,她會甘願神形俱滅。”

說完,花薛抬眼觀察蓐收的表情。他依舊神情淡淡,看手中的玉笛出了神。就在花薛以為他不會回答的時候,忽然聽到蓐收開了口。

花薛點頭。

蓐收起身,走到窗邊,不知道在想些什麽。花薛怔在原地,忽然覺得他的背影有些寂寥。

“能不能引來量劫,等探一探蛇魔族就知道了。鳳凰也是如此打算的吧?”蓐收道,“花薛,你說呢?”

花薛一驚:“你怎麽知道?”

蓐收低聲哼笑:“我是戰神,見識了多少陽謀陰謀,這點小把戲還想瞞得住我?鳳凰故意將雲渦定為領舞,就是想讓她接近蛇魔族的宗主,看看她是不是會引來魔祟。”

“你,你全都知道了?”花薛麵白如紙。

蓐收轉過身,一步步向花薛走過來,無形氣場逼壓過來。花薛忍不住就後退幾步,直到後背碰上門板,才知道退無可退。

他盯著她,一字一句地道:“我現在挑明一切,就是想告訴你——別耍花招。”

“我不懂你什麽意思。”

“那我說得再明白一點。”蓐收冷冷地道,“別偷偷製造魔祟陷害雲渦,我想看看天書的預言到底是真是假。”

語畢,蓐收將手伸進花薛的衣襟裏,花薛的臉頓時紅得像一隻熟透的蝦。

然而他並沒有多做停留,就抽出了右手。手指上已經多了一枚用紅繩係著的玉環吊墜。蓐收將那吊墜握在手裏,狠狠攥住,細細的玉粉便從指縫中落下。

“很好,千年魔玉,可喚魔祟。”蓐收神開手掌,將剩餘的玉粉吹了吹。掀起的一陣塵霧頓時嗆得花薛咳嗽起來。

花薛有些驚慌:“殿下,我不是要陷害雲渦,我是怕你情迷心竅,會被她牽著鼻子走!她就算不能引來量劫,也是藏匿魔心之人,怎麽能輕易放過她呢?她……”

“你放心,她如果真的會引來量劫,我會處理的。”蓐收打斷了她的話,眼中睥睨神色凸顯。

花薛咬牙道:“你讓我如何信你?你一次次地放過了她,還將白玉簪送給了她……”她慢慢跪下來,死死地抱住蓐收的腿,“你寧願自己死,也不會殺了她,對不對?”

蓐收拉花薛起來,花薛執拗不肯:“殿下,你今日就給我個明白,我玄鳥神女的身份,哪裏比不上雲渦了?”

他一把將花薛拉起來,和她平視。

“我從未忘記自己是西方戰神,即便在青山隱居,我也是掌管了人間大大小小的戰事。”蓐收反問,“所以你毋庸置疑,她如果真的能毀天滅地,我會親手殺她!”

花薛皺了皺眉頭,表示不信,然而她很快注意到蓐收是用左手拉的她。她飛快地去掀他右手袖管,頓時嚇得捂住嘴巴。

袖管下的那條手臂,變成了石頭。

天劫,已經這樣嚴重了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