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願情深

皇宮。

雲渦匆匆走到偏僻處,才將藏在袖管裏的指條掏出來。她展開紙條,隻見上麵全是字體清秀的蠅頭小楷,一看就是景宸的筆跡。

隻見紙條上寫:“鳳凰尾羽其實是監視你們的法器,你用我贈予你的朱紅道珠,蘸水寫符,便能暫時消解尾羽的法力兩個時辰。戌時三刻,禦花園假山旁的小拱橋旁相會,不見不散。”

接著,那紙條下麵還附了一個仙符。

雲渦將那仙符記下,然後喚出咒火,燒掉了紙條。她念了個隱身訣,找到一處有水池的宮苑,忙按照景宸所說,掏出朱紅道珠蘸水寫符。隻見那仙符發出一道金光,將雲渦籠罩其中。

隻是過了一小會兒,雲渦立即感到後腦一陣輕鬆。看來,是仙符起了作用,將尾羽的力量暫時屏蔽了。

雲渦一身輕鬆,才記起去觀察四周的情況。這處宮苑應該是什麽妃嬪所居吧,看上去金碧輝煌,貴不可言。她忍不住就往宮室的方向走了兩步。

正想著,忽然一個嬌俏的聲音傳來:“當心點,小心燙。”

雲渦心念一動,忙將小軒窗打開一條縫。隻見宮室裏的大**躺著一名華服少女,少女似乎得了病,臉色蒼白虛弱。可就算如此,病容也掩飾不去少女的絕色容貌。

一名宮女正在給少女喂藥:“公主,喝了這個藥,你就病愈了。”

公主?

雲渦睜大眼睛,這位病少女莫非是月曦公主?

月曦公主一把將藥碗打翻,哭喊道:“我死掉算了!要嫁給蛇魔族,活著還有什麽趣兒?”

說著,她伏在枕頭上痛哭出聲。宮女們輕聲安慰她,卻也無濟於事。雲渦在窗外看著,歎息一聲,扭頭走開。

世間可憐人千千萬,可惜她救不過來每個人。

如此,也隻能等待公主出嫁當日,觀察出蛇魔族的破綻吧。否則,現在心軟隻能壞事。

雲渦懷著這樣的心思,一路走到了禦花園。這處皇家園林裏有許多小拱橋,但是假山卻隻有一座。

時間差不多,但她沒有看到景宸的影子,正在奇怪,忽然聽到頭頂上有些動靜。雲渦抬頭一望,頓時驚喜,原來景宸正坐在假山的一塊石頭上,笑眯眯地看她。

這麽多天了,她還是第一次看他這樣毫無芥蒂地展顏輕笑。時光仿佛回到了很多年前,那時候她和他還是同門師兄妹,一同接受師父教導。

“師兄,你來了。”雲渦跳上假山,“你約我出來,是想要對我說什麽?”

景宸笑了笑,輕輕地將雲渦的手拉住:“跟我走吧。”

雲渦驚了一下,很快搖了搖頭。

“師兄,不是說好了的,要解決蛇魔族嗎?”雲渦搖頭,“我不能跟你走!”

“傻瓜,今日鳳凰讓你當領舞的時候,我就證實了心中猜想。他們還是懷疑你的。”

雲渦還是拒絕:“不,我要親眼看看蛇魔族的真麵目。”

“你不走,是為了蓐收吧?”景宸道,“蓐收外表風流,內心卻執念很深。他對你再寵愛,也會對你痛下狠手。你別忘了天書的預言。”

“天書預言我可能引來量劫,但也預言了我可能拯救天下啊?師兄,你為什麽不樂觀一點呢?”雲渦眼角泛起淚光,“在你們心裏,我是不是徹頭徹尾的禍端啊?”

景宸一怔,隨即伸手撫摸著她的頭:“對不起,雲渦,是師兄失言了。一切沒有定論,你是可能拯救天下。”

“師兄,如果你是我,當年你會怎麽選擇?”雲渦問。

景宸頓了頓,才明白她說的是藏匿魔心的事。他想了想,苦笑道:“我也會和你一樣,將魔心藏起來。”

不然,魔心被毀,魔族覆滅,新神無法誕生。這直接導致的後果是,蓐收和玄武隕滅後,無人接管神位,天崩地陷,寰宇毀滅。

“師兄,樂無雙呢?”雲渦鼓起勇氣,問景宸。她從一開始就沒有看到樂無雙,心裏犯了不少嘀咕。

景宸目光黯然,仰頭望著明月,長歎一聲:“她在照顧其他族人。”

“照顧?”雲渦覺得這個詞不太妙。

景宸點頭:“我和樂無雙複活了一部分族人,但是……他們的生魂被損毀,根本無法像活人一樣生活,平日裏就像你所看見的,木呆呆的。所以他們需要人對他們發號施令,需要一些細節上的照顧。我和樂無雙合計了一下,帶領族人找了一塊僻靜地方,偷偷開墾了塊荒地給他們生活。”

雲渦心裏難受,默不作聲。這一切,其實都是她間接導致的。

“我不怪你,你也是無心之舉,再說一切都是命。”景宸忽覺失言,忙安慰她道,“雲渦,你既然不肯走,那你真的要麵對蛇魔族了?”

雲渦重重地點頭:“嗯!我要利用仙情決來對抗量劫。”

“可是你不能完全操控仙情決。那是上古流傳下來的一股神力。你看,隻是‘決’,未成‘訣’,你隻能動用一小部分。”景宸奇道,“再說了,這和量劫有什麽關係?”

雲渦道:“假如蛇魔族誕育的新神是善神,我我會把仙情決給蓐收,讓他不至於神力衰弱而死。”

景宸仰麵躺下去,笑道:“得了吧,蛇魔族誕育出的新神,十有八九是惡神的。”

“為什麽?”

“你也不能說仙族當初屠殺魔族是為了一己私欲。”景宸解釋,“明明知道是惡神,會禍亂天下,而且還會取得神位,仙族能坐視不管嗎?天書預言惡神將取代白虎、玄武兩神,也是一種警示。”

雲渦下定決定,篤定道:“我有辦法。”

“你有?”景宸更是驚訝。

雲渦從百寶袋中摸出無念珠,道:“用仙情決煉出善念,注入到無念珠中,然後形成善念珠。這樣就能讓惡神轉變成善神了。”

這是她在龍山得到的啟發,她成功地將念珠中的恐懼感染了虺龍,那她也能將善念傳遞給蛇魔族誕育的新神。

景宸一躍坐起,認真看著無念珠,麵露激動神情,卻很快頹喪下來。

“雲渦,還是那個問題,”他道,“你隻是個小妖仙,雖說活了兩萬多年,但是你沒有正兒八經地修煉過,目前你無法操縱仙情決的全部力量。你目前掌握的部分能力可能會感化一條龍,但不可能感化蛇魔族的新神。”

“我知道誰有這個能力。”

“誰?”

雲渦盯著景宸的眼睛:“風七月。”

“他?”景宸反問,“他不是潛伏在月老閣裏的……桂花仙嗎?他是桃花靈魔,也曾經陷害過我。”

雲渦道:“風七月的修為已經有兩萬年以上,他上次將我的仙情決煉成了迷情訣。他一定有馴服仙情決這股力量的法子!而且,他有機會複生。”

景宸沉默良久,才問:“你能保證,風七月複生之後不會站在蛇魔族那邊,和我們作對嗎?”

“不會!”

“那你能保證,風七月會毫無保留地幫你煉出驅動仙情決的訣語嗎?”

“我保證。”

“我幫你。”景宸揚起那張清俊的臉龐,“雲渦,你告訴我接下來怎麽做。”

雲渦驚喜連連,道:“風七月的一半元神封在不死地的伽藍木裏,隻要拿回那塊木頭,我用仙情決的力量來培育,就可以將他複生。”

景宸想了想,道:“去不死地容易,有好幾條路呢,隻是我要走,就得避人耳目,不能被三神發覺。”

雲渦細細思量了一番,覺得有道理:“我把善念珠的事和蓐收說了,但是他不同意。所以,不讓他知道也好。”

“你知道他為什麽不同意麽?”

“為什麽?”

景宸揪過一根假山上長著的狗尾巴草,細細地在手裏揉著:“因為失敗的幾率太大,所以有些事根本連試都不用試了。”

“既然你知道極大可能失敗,那為什麽還願意幫我呢?”雲渦問。

月光下,景宸的臉龐白淨如瓷。他眸光溫柔如水,輕輕地回答道:“因為,是你。”

因為是你,所以為你做任何事都可以。

因為是你,所以就算天地顛倒,乾坤盡毀,也願意為你所驅使。

雲渦被他灼熱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然,扭過目光,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偏偏明月在此時踱入烏雲,月亮地頓時暗了下來。

一片黑暗中,耳畔隻有他均勻平靜的呼吸。

那樣近,那樣暖。

琉璃瓦發出細微的哢擦一聲。雲渦用眼角的餘光瞥見,景宸在慢慢靠過來,眼神比剛才更加熱烈。

“景宸,”雲渦紋絲不動,“你知道我為什麽要冒險煉善念珠嗎?”

景宸身子一滯,不動了。

“是為了蓐收。”雲渦垂下眼睫,將下巴擱在曲起的膝蓋上,“他守了這天地很多很多年,我不想讓他被新神接替的時候,還要落得那樣淒慘的下場。”

四周安靜極了,偶爾有宮人成群結隊地路過,也是裙角輕掃草叢,沒有驚擾到假山上的這對男女。

雲渦轉過目光,在黑暗裏看景宸。他的臉上都是失望和痛苦,看得她的心被一陣陣地揪疼。

可是那段年少時的情愫,在忘川裏的時候就已經被消融殆盡了。如果要她為北冥仙族償命,她會毫不猶豫地舍身。但要她算清楚和景宸之間的情債,那真的是一筆糊塗賬。

“師兄,我記起了前世的記憶,師父說我是你命中的情劫呢。”雲渦苦笑著道,“可是誰是誰的劫數,誰欠誰更多?”

景宸正過身體,目光裏的熱度冷了下去。他的聲音很冷很僵:“我寧願我是你的情劫,以我之情,渡你仙途。”

雲渦驚訝,怔怔地看著景宸。夜風拂過衣衫,拂過綠樹,發出簌簌的輕響,但雲渦覺得這樣大的風聲都遮不住胸腔中噗通噗通的心跳聲。

就在這時,明月從烏雲背後飄出,重新灑下一片月輝。雲渦不敢看景宸,飛快地道:“師兄,謝謝你,我該走了。”

“別動,有人來了。”景宸忽然道。

雲渦心頭一緊,忙穩住身形,慢慢藏到一塊石頭背後。她往半空中望去,果然明月映照出寬大的翅膀黑影。那黑影乘著夜風迤邐而下,直往假山這邊飛來。

看那身段,必定是鳳凰無疑了。

雲渦心頭狂跳,想要念一個仙訣逃走,卻被景宸用眼神製止了。眼下這種情況,使用任何仙力都是要被鳳凰發現的。

她幾乎絕望了,自己屏蔽了尾羽的監視來到這裏私會景宸,鳳凰肯定是來抓她回去的。

完了。

雲渦躲在那塊石頭後麵,一動也不敢動。夜風卷了個漩渦,便是鳳凰穩穩地落在景宸麵前。

“神君深夜至此,有何見教?”景宸變動了一下姿勢,以後背擋住了雲渦藏身的那塊石頭。

鳳凰的仙衣向來都泛著一層華彩,如今她卻一反常態,加了一件黑色的披風,讓她的臉色比以往更加白皙,額間的一抹紅焰更加灼目。

“我這次來,是和你說聲抱歉的。在神策宮的時候,我不了解北冥族人的情況,想著要編入鬼仙隊伍裏,冒犯你了。”鳳凰緊緊挨著景宸坐下,散發著香味的頭發恰好緊挨著他的胳膊。

景宸八風不動:“不敢,哪裏稱得上冒犯。如果北冥族人複生後沒有大礙,我也會主動要他們加入鬼仙行列,為花薛大人效力的。”

“這麽說,你是願意親近我鳳凰神派了?”鳳凰笑得千嬌百媚,兩隻手搭上景宸的肩膀,輕輕將尖而俏的下巴擱上去,“我有法子讓他們完全正常。不就是把生魂補好嗎?這對於鳳凰神派來說,小菜一碟。”

雲渦藏在假山後麵,看鳳凰整個身體都快要壓到景宸身上,不禁咽了口吐沫。這,這是什麽情況啊?

鳳凰不是喜歡青龍嗎?

雲渦細細想了一遍蓐收的態度,忽然發現自己想岔了方向。很可能景宸的出眾氣度和不卑不亢,從一開始就吸引了鳳凰!

她正處在震驚中,忽然聽到景宸道:“神君,我身負血海深仇,罪孽深重,不值得神君錯愛。”

鳳凰笑容一僵:“得了吧,不過是你的說辭。你是有喜歡的人了吧?”

景宸沉默。

鳳凰繼續問道:“她有我美嗎?”

景宸仍然不答。

鳳凰噗嗤一笑,道:“我能知道她是誰嗎?”

景宸霍然起身,就要跳下假山。鳳凰吃吃地笑道:“你不說,這是怕我為難她?”

雲渦蹲在假山後麵聽到這一段,心裏緊張得要死,生怕景宸一不留神將她的名字說出來。正捏了一把汗,她忽然聽到景宸道:“無可奉告。”

“你如此袒護她,我倒是真的嫉妒了呢。”鳳凰掩口而笑,“景宸,你越是這樣,我越是對你感興趣。”

變態!

雲渦在心裏忿忿然地痛罵。她偷偷撿起手邊的一顆小石子,決定扔到路上弄出點動靜,好讓這個突然**的鳳凰收斂幾分。

然而小石頭撿起來了,方向也瞄準了,她卻在這個關鍵時刻腳滑手鬆,那小石子調皮地蹦到鳳凰的身後。

鳳凰猛然回頭,厲聲問:“誰!”

雲渦捂住嘴巴,大氣也不敢出。好在一隻大鳥恰好飛落,高高地站在假山頂部的石頭上,喉嚨裏咕咕叫著覓食。

“是隻閑鳥罷了。”景宸淡淡地收回目光,“神君,仙凡有別,天庭更是有天規,嚴禁低階仙族和高階仙族通婚,更何況神君是神族,景宸更是高攀不起。”

說著,他起身,夜風灌滿了他的袍袖,襯得他仙子飄舉,恍若足踩祥雲,幾乎要乘風歸去。鳳凰一時間看得呆了。

景宸作勢要離去,鳳凰這才急了:“你敢走?”

“有何不敢?”景宸回頭,麵上浮起淡淡笑意。

鳳凰氣急敗壞:“再有天規天條,也不是一點口子都不能開!否則,你以為蓐收如何能娶你家師妹當側妃?”

景宸動作一僵,神色有變。

鳳凰終於看出了端倪:“你喜歡的人,不會是你師妹吧?”

“不是!”景宸一口否認。鳳凰反而吃了定心丸,得意地笑了起來:“剛才問你十句,你都跟悶葫蘆似的。現在才問了一句,你就急著否認。看來你喜歡的人真是雲渦!”

雲渦兩眼一黑,後背密密匝匝地冒出冷汗。這次是徹底完了,明日鳳凰以權謀私,不把她扒層皮才怪。

景宸被鳳凰說中心事,反而不著急了,寒聲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希望神君不要為難我師妹。”

“我不是花薛,不會為了一個小妖仙計較。不過景宸,你師妹已經是蓐收的側妃了,你也該放下執念了。”鳳凰不緊不慢地道。

景宸冷笑:“是蓐收的側妃又如何?天規不允許低階仙族和神族通婚,我師妹遲早能想通這個道理。她,也不過暫時是蓐收的人罷了!”

雲渦一呆,明白景宸這話表麵上是向鳳凰示威,其實是說給她聽的。

月老閣裏的朝夕相處,十幾歲來的青蔥歲月,到底還是錚錚在心。他終究還是放不下,不忍放,不肯放。

鳳凰急了,道:“景宸,別揣著明白裝糊塗了!蓐收快要到大限了,天庭才允許他破例納雲渦為側妃!蓐收死了,你有什麽資格和雲渦相處?整個天界都會唾棄你們的!”

雲渦隻覺得鮮血往頭頂上湧,太陽穴裏嗡嗡作響,隻有鳳凰的那句“蓐收快要到大限”在腦海中盤旋。

她木然坐著,身體不停地發抖。難道,難道整個天界都認定蓐收命不久矣嗎?

雲渦終於明白蓐收為什麽不相信她能救他了。以天庭合眾之力,都挽救不了蓐收,她可以做到嗎?

景宸也震驚了,動作頓了頓,道:“神君,量劫在即,我不想將精力放在兒女情長之上。”

“正因為量劫在即,才要及時行樂。”鳳凰款款起身,媚態渾然天成,“不然,誰知道有沒有命活下來。”

最後的尾音,多了一絲悲傷。

久久的沉默之後,鳳凰再次開口。

“我可以讓你成仙,不是低階仙族,而是位尊權重的仙君,如何?”鳳凰試探地問。

景宸輕輕一笑。

“謝神君,”他道,“但我誌不在此。”

景宸說完,沒有再遲疑,轉身飄然離去。鳳凰眯著眼睛看他匆匆離去的背影,神色中多了一絲寂寥。

雲渦坐在石頭後麵一動不動。不知道過了多久,她探出頭去,才發現假山上空空如也,鳳凰竟然不知何時也離開了。

她頭重腳輕地從假山上下來,走到玉華池邊就委頓下去,癱在岸邊,怎麽起都起不來。

玉華池旁綠草蓁蓁,一股清新水氣彌漫在水麵之上,五六盞銅製水燈冒出水麵,照亮了一塊塊的碧波。明明是心曠神怡的景象,雲渦卻開心不起來。她一想到要失去蓐收,心裏就悶悶不樂。

“不行,我一定要煉出善念珠。”雲渦下定決心。

世間都傳說,要得到戰神之位,就必須殺死戰神。就連天書都已經預言了,蓐收會被取代!

但她偏偏不信!她要煉出善念珠,讓蛇魔族的新神放棄殺掉蓐收!

思及此,雲渦旁顧左右,她發現宮內此時已經落了鑰,所以沒有什麽人打擾。她當下盤腿而坐,從百寶袋中掏出了無念珠。

無念珠透明如露水,放在身前也不過像一顆晶珠一般。

雲渦念了個咒訣,那枚無念珠立即分成兩顆。

“沒辦法,先做個嚐試吧。”雲渦將那顆小無念珠放在身前。她接著回憶起月老教過的內容,隱約記起了煉製新訣語的內容。

雲渦平心靜氣,氣沉丹田,試著啟用了仙情決的六部情決,開始將《存善經》慢慢融入到一種新的訣語當中。

她慢慢感到四肢很是溫暖,應該是仙情決起了作用。雲渦開始放心大膽地加快了速度,然而就在這時,仙情決的力量遊走的速度忽然加快了!

雲渦一凜,不敢掉以輕心,忙努力壓製。可是那股力量猶如吸水的棉花一般,迅速膨脹起來,她幾乎要控製不住。

不!

不能放棄!

雲渦幹脆鋌而走險,運足內力,猛然將《存善經》注入到訣語當中。然後她伸出兩指,按在太陽穴上,瞬間將煉製而成的善念訣取出,猛然注入到那枚無念珠當中!

無念珠立即變成了淡淡的豆沙綠色,似乎有一股力量在珠子裏溫柔地遊走著。雲渦明白自己成功了,心頭一喜,卻噗地吐出了一口鮮血!

糟了!

仙情決開始進行反噬了!

雲渦暗自後悔,這股力量在她這裏一直很溫順,她就麻痹大意,以為真的可以予取予求。結果,她低估了仙情決的能量,引起了暴動和反噬。糟糕的是,她目前是仙體,沒有辦法承擔全部的神力。

就在雲渦痛苦之際,頭頂上方忽然飛來一道白影,伸掌就往她後背上拍去。雲渦回頭,看到蓐收坐在她身後,麵色肅然,墨發因為使用大量神力而在半空中發散。

“不!快停下!蛇魔族發現有神君在高辛國使用神力,就會提前戒備啊。”雲渦出言阻止。

蓐收咬牙切齒地道:“比起這個,我更不願意失去你!而且,我已經瞬間做了結界。”

“蓐收,我沒事。”雲渦趁著黑暗,伸手抓了把泥土,將剛才被鮮血染紅的草叢蓋上。她努力調整內息,終於壓製住了仙情決的力量。現在,這股力量慢慢平息下去。

蓐收也發覺到了這一點,慢慢停止神息輸入。雲渦努力打起精神,笑道:“神君,你看,我全須全尾的……”

“為什麽要煉製善念珠?你知道這有多危險嗎?”蓐收一把將她抱住,“萬一神力暴動,你就連元神都不剩了!”

他將她摟得那樣緊,那樣牢,雲渦幾乎喘不過來氣。她遲疑地抱住他,才發覺他的後背在微微發抖。

“蓐收,我真的沒事,隻是一點小波動而已。”雲渦故意輕描淡寫,站起來輕盈地旋轉了兩圈。

蓐收這才鬆懈下來,讓她坐到自己身旁:“沒事就好,下一次你絕對不能做這樣的傻事。”

他收起結界,測算了一下北冥仙地方向的魔氣。還好,剛才的一番作法,並沒有引起魔氣暴漲,也就是說,蛇魔族沒有發覺到異樣。

雲渦站起來,一下子撲到蓐收的懷裏,不管不顧地道,“蓐收!我求求你,就讓我用仙情決救你吧!我能控製住這股上古神力,我也能煉出最精純的善念珠,隻要能救你,我什麽都願意做!”

蓐收皺了皺眉,將她緊緊抱住:“我說不行就不行,這會傷了你。”

“我想用善念珠化解量劫!”雲渦從他懷裏抬起一雙朦朧淚眼,“為什麽前世你不肯信我,這一生你仍然不肯信我?”

“別說了。”提起前世,蓐收的聲音有些喑啞。

“我不怕!我使用仙情決的時候,它從未傷過我!說不定這股上古神力,隻認我一個主人呢?”雲渦央求道,“就連師父也賭我能阻止量劫,你怎麽就不敢賭呢?”

蓐收定定地看著懷裏的少女,她眼裏盛滿星光,也有他的倒影。她是那樣急切地望著他,就像飛蛾在撲火前那樣奮不顧身。

她手裏捧著一隻微微顫動的善念珠,很漂亮的綠色。這樣純淨自然的,代表善念的綠,蓐收記得九重天之上,沒有哪位上神或者上仙能夠煉製出來。

也許,她不可能是禍端,而真的是天命選中之人,注定會化解量劫?

思索良久,蓐收才鄭重地答應道:“好。”

“你答應了?”雲渦驚喜。

蓐收點了點頭:“既然你執意要做,那我也不攔你。隻是你先和我說說,你為什麽要這樣執著?”

“為了……不讓新神禍害人間!”雲渦道。其實,她隻是感化新神,讓他不要傷害蓐收。

為什麽取得戰神之位,就非要殺戮呢?她真心想讓新神能夠建立一種新秩序,不讓戰神之位的更替充滿鮮血。

可是這些都不能說出口,她不能讓蓐收察覺到自己是想要幫他。他高高在上,自信心那樣強烈的一位上神,會被她的真正動機所激怒。

“你有幾分把握?”

“十分!”

雲渦心虛了一下,在沒有風七月的指導下,她不能貿然去啟用仙情決所有的力量。可蓐收好不容易才鬆了口,她不能退縮。

“我決定先煉出一隻小善念珠,試著看能不能感化一隻惡獸。如果我成功了,我就啟用全部的仙情決之力,去煉製更多的善念珠。”雲渦語氣堅定。

蓐收沉吟了一下,道:“好,就聽你的。不過,一旦你失敗了,就立即收手,再也不要提這件事!”

雲渦心頭一鬆,激動得幾乎要流下眼淚:“蓐收,謝謝你。”

“傻瓜,你都不知道利害輕重。仙情決的封印已經被你打開,你下次再啟用的時候,就會非常危險!”蓐收低聲囑咐道,“我送你的簪子呢?為什麽又不戴?下次你可記得,隻要啟動仙情決,你就一定戴上我送你的白玉簪,那簪子可以保護你。”

白玉簪已經無數次保護了她,隻是最近越來越奇怪。那簪子在感受到危險的時候,會猛然長出利刃。雲渦私底下曾經拿那簪刀試了試,削鐵如泥,估計是蓐收送她的一件上古兵器吧。

“我記住了。”雲渦笑道。

“現在跟我回去。”蓐收一拉雲渦的手。

雲渦沒動,伸出雙臂,笑道:“難得有這麽一處清淨地,有清風明月相伴,我不想回去。蓐收,陪我好嗎?”

蓐收微微一笑,道:“也好,原本是想和你說件事,既然你喜歡這裏,我就在這裏和你說吧。”

“什麽事?”

“等我。”蓐收神秘兮兮地和她說完,然後轉身融入到黑暗中。

雲渦坐回河邊,望著水光想著心事。正想得出神,一盞荷花燈忽然晃悠悠地飄了過來,飄到她的腳旁,怎麽都不肯離去。

雲渦詫異,將那盞河燈從水麵上拿了起來。她回頭,看到蓐收從遠處分花拂柳地向她走來,到了跟前,笑眯眯地問道:“還記得嗎?”

許多年前的花朝節,她和他在河邊放河燈。

他們都許了願望,並將兩隻河燈放入水中,看那一雙河燈如同鴛鴦相伴,不知道有多開心。

後來,有個胖姑娘的河燈摻和到兩人的河燈中間。蓐收不悅,使了仙術把姑娘的河燈沉到水底。

想起往事,雲渦抿唇一笑。

“記得,我不曾忘。”她道。

蓐收牽了她的手,引她去看放在地上那河燈,笑道:“這裏麵有一張彩箋,打開看看。”

果然,那小小的燭火旁邊,擱著一張小箋,散發著淡淡幽香。

雲渦打開一看,上麵工工整整地寫著一首詞。

“枕前發盡千般願。

要休且待青山爛,水麵上秤砣浮。

直待黃河徹底枯。

休即未能休,且待三更見日頭。”

她一字一字地默默讀著,感覺那每一個字都烙進了心裏。

耳畔,是他的低語:“雲渦,嫁給我吧,就用人間的婚嫁禮俗。”

雲渦一轉頭,抱住了蓐收。

“我答應。”

這一刻,她的心是歡喜的,也比以往更加有勇氣。

蓐收,你若剩百年可活,那我就與你相依百年;你若剩一月可活,那我就陪你一月;你若剩一刻可活,我便陪你一刻!

答應你伉儷之邀,便赴你白頭之約。你死,我絕不獨活。

雲渦懷著這樣的心思,將頭輕輕地靠在蓐收的肩膀上。

“蓐收,我困了。”

“那睡吧。”他輕輕地在她耳邊道。

雲渦將頭靠在蓐收的肩膀上,慢慢閉上眼睛。過了很久很久,她才抬起頭來,發現蓐收靠在旁邊的樹幹上,已經睡去了。

蓐收的臉是那般俊逸非凡,一如她此生在天宮裏初見他的那一刻,那樣奪目,讓人轉不過目光。

他天生一股清貴風流氣質,平常時感受不到一絲一毫的殺氣。如果不知道他是白帝之子西方戰神,幾乎都要將他認作陌上閑遊的富貴公子。

可是雲渦心裏清清楚楚,他不是人間的公子,正在經曆天劫,沒有百年富貴可以享受。

胸中又一股劇痛襲來,雲渦忙伸手捂住胸口。她偷偷地抹去嘴角溢出的一縷鮮血,取出蓐收送她的白玉簪,插到發髻上,頓時感到一股仙力從頭部流遍四肢百骸,那股劇痛也減退了不少。

“蓐收,為了你,我不怕死。”雲渦再次將頭靠在蓐收的肩膀上。這一次,她的目光比剛才更加堅定。

雲渦漸漸沉睡,陷入到一片溫柔的夢境中。恍惚中,她感覺到有人將她輕輕抱起,走了很遠很遠的路。

等到再次醒來,天光已經大亮。

雲渦剛恢複意識,就聽到一陣鳥雀啁啾。望著雪白的窗戶紙,她恍覺天色早已大亮。

“你醒了?”花薛的聲音響起。

雲渦忙坐起身,看到花薛端著一盆水走了進來。她淡看他一眼:“你的老朋友來了,還不快起。”

“誰?”

“自己去看了不就知道了?我隻負責喊你起來。”花薛沒好氣地道,將一塊巾布扔進水盆裏,激起小小的浪花。

雲渦忙起床梳洗,然後坐在妝奩前,用牛角篦子一下一下地梳著頭發。眼前的銅鏡裏,映出一張靈秀動人的臉。那根白玉簪還斜斜地插在發髻上。

梳到第三下,她猛然看到銅鏡的底座旁放置著一張彩箋。雲渦將彩箋拿起打開,看到那句“枕前發盡千般願”之後,臉頓時燙熱起來。

是了,昨晚上她答應了蓐收,以後要共同攜手走下去,不懼風波困苦,不畏仙路坎坷。這不是夢,是實實在在發生的事情。

雲渦小心翼翼地將彩箋放在袖中,將頭發隨意挽起一個發髻,才恍然記起,她昨晚上在湖邊睡著了,自己的殼身還不知道怎麽安置呢!

“我的殼身呢?”她回頭問花薛。

花薛白了她一眼:“在外麵!昨天是殿下抱你回來的,殼身也是他給你領回來的。真不知道你的心是怎麽長的,要是給你上古法器,你估計也能弄丟吧?”

說完,她哼了一聲,摔門而去。

雲渦急急忙忙地梳洗完畢,查看了下百寶袋,發現昨晚上修煉出來的善念珠還在,就匆匆走出門去。

恰好有人在此時開門,差點撞到她身上。雲渦定睛一看,居然是螢月。

“姐姐!”螢月比以前長高了不少,少女稚氣已脫,多了嬌媚和脫俗。她神采奕奕,一把將雲渦抱住,眼角漾出激動的淚花。

對於雲渦來說,不過是分別了數月。而對於螢月來說,足足分離了十幾年之久。

“螢月!”雲渦適才記起,景宸提起過,螢月和白旭都會來到這裏與他們會合。

她向螢月的背後張望,問道,“白旭呢?”

“姐姐,我在這裏!”白旭在門外伸出頭,向她做了個鬼臉。雲渦看清楚是他,才啞然失笑道:“你想嚇唬姐姐,還早呢!你最開始就是個小鬼頭,都沒有嚇到姐姐,現在更是不可能!”

白旭有些唏噓,道:“是啊,最初……我是高辛國的一個小怨氣鬼,多虧了姐姐將我救出來。”

他原本就生得俊朗,如今在峨眉山一番曆練,已經變成了一個俊美挺拔的小修士。

“對了,景宸師兄一大清早就匆匆離開了,到底是為了何事呀?”螢月突然發問。

雲渦知道,景宸定是去不死地找伽藍木了。但她此時什麽都不能說,隻能搖了搖頭道:“我也不知道。”

“可能有族人需要照顧吧。”白旭攥緊拳頭,忿忿地道,“沒想到蛇魔族這樣可惡,殺了北冥仙族還吃了他們不少魂魄。害得他們雖然複生了,卻跟個活死人沒有什麽兩樣。”

雲渦想起這個,心裏更為景宸感到難受,低著頭默不作聲。螢月看出兩分端倪,忙道:“姐姐,別說這個了,鳳凰神君讓我把你的殼身給你領來。”

說著,螢月回身拍了拍手,那名北冥少女從樹後出現,機械地往這邊走來。雲渦附身到這具殼身上,道:“看時辰不早了,我得趕緊去前院練舞了。”

白旭麵露猶疑,道:“姐姐,你真的要煉善念珠嗎?”

雲渦一呆:“你都知道了?”

“蓐收殿下已經將你的想法告訴了青龍和鳳凰,現在前院沒在排舞,都在議論這個呢。”

雲渦有些緊張,忙向前院衝過去。白旭和螢月忙追上去:“姐姐,等等我!”

她不敢停步,匆匆穿過月洞門,就看到蓐收、青龍、鳳凰、花薛、天堯站在前院中央,仙徒們在旁邊肅然而立,殼身們則列隊站在一旁。看上去,他們在激烈地議論著什麽。

見雲渦過來,鳳凰挑了挑秀美的長眉,道:“雲渦,你仙力不足,仙情決這股上古神力,你是駕馭不了的!”

青龍也語露不屑地道:“你大概不知道吧?其實這股上古神力曾經流傳到幾大神派手裏,都不能駕馭!隻有司情仙君將這股神力煉成了‘決’的狀態,才暫時存放到了月老門。你剛剛飛升成仙,隻能拿這股神力打打普通的妖怪。若是想對付蛇魔族,癡心妄想!”

花薛輕蔑地哼了一聲,雖然沒說什麽,但是表情已經能夠說明一切。

蓐收站在一旁,靜靜地看著她,目光裏無波無瀾,似乎已經料定到這樣的結局。

雲渦眉頭一擰,一股怒氣衝上心頭。煉製善念珠,是她要去冒險,這些上神不曾嚐試,卻總是輕言她會失敗。

失敗了又如何?她會想別的法子!

“諸位神君,諸位同儕,皇上,我雲渦已經決定的事,就沒有退縮的道理!”雲渦目光炯炯,上前一步道,“今日無論你們同不同意,我都要去煉製善念珠。”

花薛冷笑一聲:“你這是自尋死路。”

“是自尋死路,但我心甘情願。”雲渦坦然道。她柔柔地看了蓐收一眼,目光裏帶著決絕和堅定。

蓐收淡淡一笑,向其他兩神道:“好,既然雲渦已經決定這樣做,那就讓她試試吧。”

“蓐收,別衝動!”青龍上前一步。

鳳凰也皺眉道:“雲渦隻是一個小妖仙,她怎麽能行呢?”

“如果不是雲渦藏匿了魔心,魔族早就被我們剿滅了。”花薛一指雲渦,“她才是禍端!”

“算了,花薛。”鳳凰伸出手,將花薛的手按下,目光灼灼地看著她,“其實你心裏也清楚,不怪雲渦。”

“師父!”

“天命在上,我們無可抗拒。”鳳凰仰頭望著晴空,語氣有些哀怨,“如果當初沒有仙魔大戰,魔心就不會生出那麽多怨氣,即將誕生的新神也不可能變成惡神。有些事情,從一開始就錯了。”

雲渦聽得有些發怔:鳳凰這是,終於承認仙族們當初的錯誤了麽?

“不管如何,試試看吧。”鳳凰轉過那張絕美麵容,唇角微彎,“事先說好,要是你失敗了,我可要重重地罰你。”

雲渦道:“好!”

說話間,白旭和螢月也跟著跑過來。螢月抱住雲渦的胳膊:“姐姐,我支持你!”

白旭也道:“姐姐,要不然先找隻溫順點的妖獸練練手得了。”

“溫順點的?”花薛冷笑,“你們大概是不知道如今人界的情況!”

花薛往半空中一點,立即出現了一塊浮光鏡,鏡中慢慢浮現出清晰的畫麵。

“這就是現在的人界,你們看看吧。”花薛沉聲道。

雲渦睜大眼睛看著浮光鏡,鏡中顯出湖水之上湧動著一股黑色的浮煙,無數行人仿佛被人追趕,在瘋狂地四散逃開。

就在這時,水中忽然伸出一根巨舌,將橋上的行人卷入湖中。凡人們尖叫著四散逃開,還有人不慎失足,從岸邊滾落在水中。

“量劫來臨,人界已經變成了這幅模樣!”花薛恨聲道。

雲渦心頭一沉,想到了另一件事。

皇宮裏風平浪靜,其實並不是沒有妖獸攻擊,而是因為天堯布下了很厲害的道局?

雲渦看向天堯,天堯麵色沉重,寒聲道:“如果不是有道局相護,皇宮隻怕早就是一片廢墟了。”

“豈有此理!這妖獸在哪裏?我們結隊去殺了它!”螢月壓抑不住憤怒。

花薛上前一步,將浮光鏡收起,道:“因為即將誕生的新神是惡神,所以妖魔氣息彌漫到人界,已經妖化了許多草木蟲魚。你們要殺,殺得完麽!你們要挑個溫順點的,挑得出來嗎?”

說著,花薛示威地看向雲渦:“為了不引起蛇魔族的警惕,你不能使用任何仙力。如果你現在說害怕,還來得及。”

對於仙徒來說,要殺一隻妖獸不在話下。可難的就是,不能使用仙力去殺,完全依靠善念珠。

“你!”花薛咬牙,“你可想好了,造成任何後果,都是你來承擔。”

雲渦點頭。

蓐收抬手,為她正了正發髻上的白玉簪,低聲道:“我送你的簪子有辟邪的作用,有它就不怕。”

雲渦心裏稍微安定了一些,點了點頭。

青龍負手而立,望向東邊天空,道:“如果我沒有算錯,距離這裏最近的妖獸應該在……南華宮。”

天堯臉色劇變:“不可能!”

“怎麽不可能?”青龍反問。

天堯低垂眼睫,篤定地道:“我雖然轉世為人,但神力還剩了一些,不可能有妖獸突破我設下的道局。而且南華宮是鬧鬼,並不是有妖物侵入。”

“怎麽說?”

“十幾年前,我寵愛過一名妃子,封她為莊妃,賜居南華宮。很快,她懷了皇嗣,我高興之餘封賞全宮,也給她晉了位份。誰知道好景不長,莊妃在生產之際患上血崩,孩子生下來就……沒氣了。”天堯越說越傷感,到最後,尾音幾乎低得聽不到。

雲渦心裏有些遲疑,看天堯這篤定的神情,南華宮真的隻是鬧鬼,沒有妖獸?

青龍問道:“那你怎麽知道是鬧鬼?”

“從那不久,南華宮裏就不斷地傳出嬰孩的哭聲。皇後曾經規勸過我,讓我請來法師化解怨氣,可是我不忍!那是我和莊妃的孩子,我怎麽能驅走他?”天堯抬起頭,眼睛裏閃爍著狂熱的光芒,“朕是皇帝!萬人之上的皇帝!難道還保不住自己的孩子嗎?我就讓他住在南華宮,反正他從未害過人!”

眼前的天堯完全拋卻了皇帝的威壓,變得激動易怒。他不過是世間一個普通的父親,正在心疼自己的孩子。

可是,這反而讓雲渦覺得天堯有些陌生。記得當年初見天堯,他從龍狗化為人形,麵對千軍萬馬不驚不懼,那份氣度可薄雲天!可是如今的天堯,不可能再超凡脫俗了。

“天堯,你在人間生活久了,世俗氣太重。”蓐收闊步上前,唇角浮現出一抹玩味的笑容。

“什麽意思?”

“意思是,你該睡會兒了。”蓐收話音剛落,天堯便軟綿綿地倒在地上。

蓐收回頭,淡淡地道:“青龍,你就是羅裏吧嗦的,直接醉暈不就得了?還廢話那麽多!”

青龍冷睨他一眼:“咱們現在可是在人家的地盤上。”

“那又怎樣?”蓐收回頭,向雲渦招了招手,“走,去南華宮,試試你的善念珠到底管不管用。”

雲渦點了點頭,跟在蓐收身後步出宮苑。螢月和白旭在身後道:“姐姐,你要小心啊!萬一扛不住,一定要使用仙力。”

雲渦回頭向這對小活寶笑了笑。其實她心裏明白,就算被妖獸殺死,她也不能使用仙法。否則被蛇魔族發現高辛國搞貓膩,情況將會更加糟糕。

就這樣在皇宮裏走了一刻鍾,蓐收忽道:“南華宮到了。”

雲渦抬頭一看,心中暗暗吃驚。隻見宮門上一塊闊氣十足的黑底金字的宮匾,上書“南華宮”三個字。宮門朱紅,巍然高聳,從明黃色的鴛鴦瓦牆頭望過去,可見綠樹茂密,樓闕林立,好一個氣派!

“不是說莊妃和那個孩子死後,這裏就沒住人了麽?”雲渦喃聲道,“南華宮像是經常被打掃似的。”

不僅如此,就連腳下的宮磚也像是定時灑掃過,沒有枯敗的落葉,沒有累積的塵土。

青龍皺起俊挺的長眉,向宮門推出一掌,朱紅宮門猛然開啟,一座華美精致的院落映入眼簾。

“進去吧。”青龍道,“我們會在南華宮周圍布下結界,萬一你使用了仙術,結界可以防止仙氣逸出。”

雲渦點頭,從百寶袋裏掏出善念珠,看到珠子上漾出一圈玉色的光紋。這是法力還存在的表現。她的心定了定,抬步向宮門裏走去。

“等等,我有話叮囑。”蓐收一把將雲渦攔住。

青龍忍無可忍地深呼吸一口氣,道:“蓐收,你不羅裏吧嗦的,怎麽這個時候婆婆媽媽的?”

蓐收淡淡一笑:“雲渦是我的側妃,我隻對她一人羅裏吧嗦的。”

青龍撇嘴,花薛氣得翻白眼。

雲渦臉上一紅,往蓐收那邊靠近了一些。他身上散發出好聞的佛手柑,是那樣清甜美妙,讓她安心。

“你給我記清楚,”蓐收在她耳邊輕聲地道,“要是打不過,趁早喊我。”

雲渦心頭微暖,嘴上卻道:“才不喊你呢。”

她無所謂地聳聳肩膀,作出一番輕鬆姿態,快速上了台階,向蓐收揮了揮手,就關上了那道宮門。

說來也奇怪,宮門剛剛闔上,雲渦就忽覺一股低氣壓從腳心衝向頭頂,氣氛頓時變得詭異起來。她仰起頭,看到原本清朗的天空忽然陰雲密布,光線頓時黯淡下來。

雲渦全身戒備,向正中央最大的宮室靠近。隻是越靠近,她就越覺得胸口痛楚起來。

昨天修煉善念珠落下的內傷還未痊愈,雲渦施了很多咒術才沒讓蓐收發現。她不得不停下腳步,捂住胸口休息。

就在這時,宮室裏忽然傳出了一陣嬰孩的哭聲:“哇哇,哇哇,哇哇……”

雲渦太陽穴突突一跳,忙運氣定神,將胸口隱隱的痛楚壓下去,然後抽出傲來劍,走到宮室門口。

那嬰孩哭聲更大了,聲聲如同擂鼓,回**在宮室裏。

雲渦聽了半晌,道:“十年了,你也該長大了,怎麽還是個嬰孩?”

話音剛落,那哭聲頓時停歇。

雲渦微微一笑,心神定了定。果然不出她所料,這個靈體早已不是繈褓嬰孩的形態。

“不是。”雲渦回答。

“那你是來超度我的嗎?”

“你真的不是妖,是魂?”雲渦疑問道,“魂有冤屈,就會逗留人間,可是你為什麽不肯離開呢?”

門後靜默了半晌,那個孩童聲音才恨恨地道:“我本該是這高辛國的皇子,無奈卻成了孤魂野鬼,我不服!”

“可你逗留在這南華宮,又有什麽用呢?”雲渦問。

“父皇經常來看我,我也就這點期盼了。”孩童的聲音老老實實地道。

雲渦留意到,門後的孩童說話時,門縫裏不時飄出一些陰氣。她笑了笑,道:“你父皇托我帶些吃的給你,你把門開一下,好不好?”

“什麽吃的?”

“是我親手做的一些小點心。”雲渦伸手在善念珠上用了一個障眼法,那顆善念珠立即變成了一塊糕點。

宮門吱呀一聲開了,門縫裏伸出了一隻小手:“姐姐,你給我吧。”

雲渦將變成糕點的善念珠遞過去,那扇宮門又關上了。她故意等了一小會兒,又問:“好吃嗎?”

“好吃。”孩童回答,“姐姐,我困了。”

雲渦笑了笑:“那姐姐回頭再來看你。”她假意往後退了兩步,忽然一掌推開宮門。隻見宮門打開,無數黑色陰氣頓時湧了出來。雲渦目光淩厲,喚出一條鎖妖鏈拋到半空。

半空中回**著孩童的叫喊聲:“姐姐,我不是妖!你要幹什麽?”

鎖妖鏈在半空中幻化出一張大網,將整個宮室都籠罩其中。雲渦躍到半空,高聲道:“別騙我了,你就是妖!”

“我不是,我不是!你欺負一個死去的嬰孩,你沒有良知嗎?”宮室裏發出孩童的怒吼,同時伴隨著嬰孩的哭聲。

雲渦一笑:“《淮南子》記載,九嬰是能噴水吐火的凶獸,它的聲音如同嬰兒啼哭,有九頭,故稱九嬰!你偽裝嬰孩已經很久了,凶獸九嬰!”

話音剛落,宮室砰然破碎,無數塊巨大的碎片四散迸開。雲渦一提手中的鎖妖鏈,鏈子猛然收緊。一陣塵霧散去之後,鏈子裏赫然捆著一隻烏黑色的巨獸,巨獸的九個頭在半空中亂舞!

九嬰!

“妖孽!”雲渦大吃一驚。

九嬰發出桀桀的笑聲:“想用這根鏈子鎖住我,也太可笑了!小仙子,這是你自送上門來的!”

說著,它其中一個頭向雲渦咬去。

雲渦忙飛升到半空,躲避開那張血盆大口。她皺著眉頭,心裏盤算著該如何進攻。九嬰更是得意:“你不會還在想,你那顆珠子為什麽沒用吧?”

“你看出那是珠子了?”

“小小障眼法,能騙得住我嗎?我早就捏碎了!”九嬰發出可怖的叫聲,“你居然想用善念珠來驅散我的凶煞,未免也太可笑了。”

九嬰一怔,隨即大怒,渾身用力,便將鎖妖鏈掙得粉碎。雲渦來不及反應,被它的尾巴掃到,猛然摔到了宮苑的角落裏。

胸口又發出一陣劇痛。這一次,雲渦眼前冒著無數星星,差點暈過去。她強撐支著身體,然後顫抖著手摸了摸發髻上的白玉簪。

奇怪的是,白玉簪每一次都能救她於水火之中,這一次卻沒有任何反應,就連結界也沒有釋放。

九嬰的尾巴長著許多毒刺,被尾巴掃一下,後背火辣辣的一陣痛。雲渦摸了摸後背,衣服已經破了,還沾上了血跡。她略施咒訣,便將那破掉的衣服補得光滑完整。

絕對不能,讓蓐收看出她受了傷。

雲渦從踏進宮門的那一刻起,就在心裏發誓,從這裏走出去的時候也要全須全尾,不能讓蓐收擔心。

“死到臨頭,你居然還有心情補衣服?”九嬰見狀,發出輕蔑的笑聲。

雲渦拍了拍手掌,語氣無謂地道:“因為很久以前有人告訴我,就算死,也要死得漂亮。何況是你死還是我死,都沒有定論呢!”

“可笑至極!”九嬰發了狂,向雲渦狂奔而去,將她逼到角落裏。

雲渦眼疾手快,從百寶袋裏掏出一枚善念珠,伸手就扔進了九嬰的嘴巴裏。整個動作流暢至極,快得沒有一絲破綻。九嬰猝不及防,一不小心把將善念珠給吞了下去。

它連忙咳嗽起來,想要將善念珠吐出來。雲渦笑道:“沒用的,善念珠已經融入到你身體裏了。”

“你、你怎麽會……”九嬰難以置信。它記得它明明把那枚偽裝成糕點的善念珠給捏碎了!

雲渦笑道:“我就知道你會使詐,所以留了個心眼!最初隔著一道門,我遞給你的是糕點,真正的善念珠才沒有遞給你呢!不親手把善念珠喂給你吃,我怎麽放心呢?”

九嬰絕望地發出一聲怒吼,想要再向雲渦撲去,卻感到渾身湧起一股灼熱之感。它低頭看自己的身體,赫然發現原本烏黑的皮膚,卻在此時全部變成了油油的玉色!

煞氣迅速從它身體裏逸出,消散在空中,隻有星星點點的黑色粉塵落了下來。九嬰在原地瘋狂地掙紮,巨大的爪牙將身下的土地抓出無數道深溝。即便如此,它也沒能抵擋得住善念珠的效力,身體漸漸變小變矮。

最後,九嬰變得隻有小豬那般大小,在地上哼哼唧唧地亂轉。

雲渦睜大眼睛,她成功了!

雲渦念了個咒訣,將碎裂的鎖妖鏈重新連在一起,打算將九嬰捆住。然而湊近了一看,她卻發現九嬰的眼神都變得可憐兮兮的,完全沒有凶煞之氣了。

善念珠有化去煞氣的作用。隻是雲渦沒想到,這化煞的能力也太強了,居然化得幹幹淨淨,一絲兒也不剩。

剛打開宮門,蓐收便迎了上來,先是快速地打量了她幾眼,才道:“還好,這次沒受傷。”

雲渦有些心虛,麵上仍然笑意飛揚:“不過一隻妖獸而已,輕輕鬆鬆。”

青龍瞅了一眼她身後的九嬰,愕然道:“九頭怪……這是九嬰凶獸?”

“是,我用善念珠化去了它的凶煞。”雲渦坦然道,“這下,你們該相信善念珠的作用了吧?”

花薛不服氣地哼了一聲:“算你運氣好。”

“不是我運氣好,而是善念珠的作用。隻要我用仙情決這股力量煉出更大更強的善念珠,就能防止新神化為凶煞。”雲渦的語氣十分自信。

花薛表情有些不自然。

蓐收將她的手牽起來,溫柔地撫摸著:“好,就依你,你這幾天也不必練舞了,專心修煉仙情決吧。”

他的動作牽扯到雲渦背部的肌肉,引起了一陣劇烈的痛楚。雲渦強忍著,勉強擠出一個笑容:“嗯!”

回到住處,眾仙徒得知善念珠奏效了,紛紛來恭喜雲渦。他們七嘴八舌地道:“雲渦,那九嬰是出了名的凶獸,居然能被一顆珠子給化去凶煞,太神奇了!”

“以後你教我這個仙訣,可以嗎?”

“不要臉,這是月老的獨門秘術,能傳外人嗎?”

“你才不要臉,都什麽時候,量劫!還在乎這些迂腐門規。”

雲渦笑了笑:“如果你們想學,我會教給你們的。隻是我先要將這股力量煉成成熟的仙訣,才能教給你們。”

仙徒們自然是感激不盡,紛紛道謝。隻有林居意問道:“成熟的仙訣?雲渦,你的意思是,你還不能完全控製‘仙情決’這股力量?”

雲渦忙擺手:“不是,隻是口訣尚未熟悉。”

林居意這才放心地點了點頭:“那就好。”

雲渦暗地裏吐了吐舌頭,生怕自己露出了破綻。現在不能讓任何人知道,這股力量還沒有完全被馴服。

和他們又說了幾句,雲渦明顯感到精神不濟。她遠遠向蓐收望去,隻見他正在和天堯說著什麽,大概是解釋這幾年南華宮鬧鬼的事情。

不能,不能讓他發現自己受傷了。

之所以沒有躲開九嬰尾巴的那一擊,還是因為她強行運行仙情決而受了內傷,行動不便所致。如果蓐收知道了這一切,必然會讓她收手。

“我先去修煉,你們等會兒和殿下說一聲。”雲渦忙和仙徒們告別,然後快步離開。她不敢去宮室,便去了宮苑的後方。走到一處假山背後,她再也忍不住,喉頭微甜,她張口便吐出了一口鮮血。

雲渦驚呆了,沒想到自己的內傷居然嚴重到這種程度。

體內仙情決的力量,如同剛剛醒來的虎仔,在四處抓撓湧動著。雲渦忙捂住胸口,扶著石頭坐下。

雲渦悚然睜開眼,正看到花薛站在自己眼前,正伸腳撥了撥泥土,將麵前的血跡掩上。

她笑得很有深意:“我得把這血蓋好了,不然讓蓐收殿下發現了,可又要心疼你了。”

雲渦腦中電光火石,從早上第一眼看到花薛為止,到現在她笑吟吟地站在自己眼前,似乎其中存在著某種邏輯。

“你在白玉簪上動了手腳?”雲渦失聲問道,“所以,白玉簪這次沒能保護我!”

花薛伸手,撫摸了一下雲渦發髻上的白玉簪。手指所到之處,立即泛起了一圈圈的波光。須臾,那些波光漸滅,花薛才道:“好了,封印解除,白玉簪現在又可以保護你了。”

“你!”

“你去向蓐收殿下告狀啊,現在白玉簪沒有封印,你沒有證據就扳不倒我。”花薛得意洋洋,“大敵當前,鳳凰殿下不會允許有內訌發生。”

雲渦皺了皺眉:“扳倒你做什麽?沒意思!我隻是好奇,你居然能夠動蓐收殿下的寶器。”

“那是因為我是最了解他的人!雲渦,你算什麽!”花薛捂住胸口,氣憤難平,“我和他青梅竹馬,我明白要如何封印才不會被他發覺。雲渦,你行嗎?你隻是做出一番可憐相,讓他疼惜你,愛護你。太可笑了,我了解蓐收的一切,就是不懂他為什麽會鍾情於你!”

雲渦看了她一眼,疲憊地閉上眼睛:“我不會去告你狀,隻是花薛,你明白你在做什麽嗎?如果今天我被九嬰殺死,就沒人能夠煉出善念珠。萬一新神是惡神,你要如何解決?”

“殺了新神。”

“殺了之後,誰來支撐西方天穹和北方天穹?天穹崩塌,萬物毀滅,你又如何自處。”

花薛語塞,猛然抱住她的雙臂:“別把自己說得那樣偉大!雲渦,我就是討厭你這幅救世主的姿態!我想不通蓐收為什麽要把白玉簪這樣重要的東西給你,想不通!你大概還不知道這白玉簪的來曆吧……”

雲渦心念一動,默默地看著花薛。花薛卻不說話了,隻愣愣地看著雲渦。

“什麽來曆?”

花薛搖著頭,站起身連連後退:“你不配知道,我不會讓你知道!”

雲渦擰了擰眉頭,忽然出手如電,趁花薛心神震**之際,一把揪住她身上雪白的羽衣,施以靈力。那靈力發著藍光,蔓延如漁網,轉眼間就捆住了花薛。

花薛死命掙紮:“雲渦,你放肆,膽敢冒犯我!快放開我!”

“花薛大人太過健忘,大概不記得我如今已經修得仙身,和你平起平坐,算不得冒犯!”雲渦逼近花薛,目光灼灼,“白玉簪到底是什麽?”

“殺了我,我也不會說的。”花薛冷冷地看著她。

雲渦料定花薛是這種態度,這白玉簪背後有什麽驚天的秘密,她必定不會輕易說出。

“花薛,你的羽衣為什麽褪盡浮華,成了雪白色?”雲渦問。

花薛恨聲道:“和你有什麽關係!”

說完,她拚盡全力,釋放出一股強大的罡氣。雲渦無意和她有過多糾纏,幹淨利索地收了靈仙索。花薛卻因為運力太過剛猛,臉色煞白,腿腳也虛軟了許多。

“花薛,你的靈力真的退步了很多,你到底怎麽了?”雲渦緊緊盯著她血色褪去的嘴唇。

“和你無關!”花薛說完,便轉身飛離,白色身影如弧光一閃,轉眼沒了蹤影。

天邊雲卷雲舒,沒有一絲痕跡。

雲渦歎氣,剛剛這一場糾纏,誰也沒有占到便宜。

她走回原地坐下,閉上眼睛,開始運氣於丹田。經過一番調整,體內這股躁動總算漸漸平息下來。內傷和後背上的傷勢,也都舒坦了不少。

雲渦站起身,望了望天色,打算回前院。剛走了兩步,她便聽到身後的宮牆之上發出一個奇怪的聲音,似乎有重物噗通一聲摔倒。

“誰?”雲渦循聲望去。

灌木叢裏一陣嘈雜,接著便陷入安靜。雲渦沒有感應到妖氣,上前撥開草叢,發現居然是螢月。

“姐姐……”螢月抬起手臂,擦了擦臉上的髒汙,“我不是跟蹤你,我隻是想喊你吃飯而已。咳咳,真的隻是吃飯而已。”

她眨巴了兩下眼睛,顯得有些心虛。

雲渦眯著眼睛看她,問道:“白旭在哪裏?”

“白旭?我不知道啊,他沒有躲在牆後麵。”螢月一臉此地無銀三百兩的表情,卻不知道說漏了嘴。

雲渦伸手刮了她的鼻梁一下:“還騙我呢。”說著,雲渦揚聲道:“小白,給我出來,不然揍你了!”

話音剛落,白旭就躍上牆頭,輕輕地跳落在地。他不悅地捅了捅螢月:“真是的,連撒謊都不會。”

然後,白旭看著雲渦責怪的眼神,慚愧地道:“姐姐,我們……不是跟蹤你,就是擔心你,沒有其他的意思。”

“為了不讓我發現,連咒術都不用。說吧,你們剛才都看到什麽了?”雲渦緊緊地盯著兩人的表情,不放過任何一個細節。

螢月遲疑地道:“我們就遠遠地看到,花薛為難你,不過後來看你把她綁成粽子,也十分解氣!”

“對,我們隻看到這個。”

雲渦搖頭道:“你們兩個小鬼,連撒謊都不會。如果你們真的隻是看到花薛欺負我,為什麽不幫我?”她撫住自己的胸口,“你們看到我吐血了?”

螢月眼中含淚,顫聲道:“姐姐,你就告訴蓐收殿下吧,別修煉善念珠了。”

“是,我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你……”白旭想說出“死”這個字,卻又咽了下去。

“姐姐!”

“如果你們向任何一位上神透露半個字,我就不會再做你們的姐姐!”雲渦眉目中浮現不可摧折的堅定,“我不能看著蓐收隕滅,必須要用這種方法救他,你們明白嗎?”

說到最後一個字,她聲音哽咽。

白旭紅了眼眶,一言不發。螢月終於落了淚,攥住她的手指,輕輕地搖著,似乎是一種央求。雲渦看著兩人可憐兮兮的表情,笑了笑:“你們不說話,我就當你們答應姐姐了。一言為定,不許反悔!”

“姐姐……”螢月聲音顫抖。

雲渦抬手摸了摸螢月的頭發:“別說這個了,咱們也好久沒見麵了,今晚就好好聊聊吧。”

她是真的有點思念以前的時光了。

那段時光裏,風裏飄著清甜的桂花香,夜色裏有熒熒的綠光和白光,景宸在樹下練劍,師父在翻看司情簿,檢查紕漏……

這些細細碎碎的點點滴滴,當時不覺得珍貴,如今回憶起來,徒留感傷和感慨。

很快就要踏上征途,這段時光,大概再也找不回來了吧。

“好,咱們今晚對酒當歌,不醉不休!”螢月忙抹了淚,強笑道,“就是不知道姐姐你酒量如何,別喝兩杯就醉了!”

“那倒不會,我在蓐收殿下身邊一段時間,怎麽說也練出了些酒量。”雲渦笑道。

當夜,他們坐在一起,喝光了兩壇流霞酒。

不過,雲渦覺得自己真的是說了大話。她喝下第五杯就醉了,夢裏像鋪了一層鬆軟的雲朵,那樣舒坦那樣軟綿,她幾乎不想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