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情意生

雲渦不知道昏昏沉沉睡了多久,等到她猛然驚醒,才發現**隻剩了她一個人,頓時心情輕鬆,拍了拍胸口。

寢床和外殿中間有數道紗帷隔擋,將光線遮擋得很暗。雲渦一心想要出這寢宮,穿戴整齊就掀開紗簾往外走去。還沒走出兩步,身後就忽然傳來冷冷的一句:“什麽事這樣高興?”

雲渦毛骨悚然,忙回頭望去,隻見蓐收坐在桌案前,正翻閱婁宿呈上來的天下策卷,當下便心道倒黴。

誰能想到這尊瘟神居然沒走,在寢宮裏批閱策卷?

婁宿站在桌案旁等候,見到她目光望過來,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容:“娘娘昨晚上還好嗎?”

不是睡得好,而是還好嗎。

雲渦總覺得婁宿這話裏有話,咳嗽了兩聲道:“說不上好不好,這床睡得不太踏實。”

婁宿點頭道:“那屬下回頭吩咐仙娥們一聲,換一張堅固點的床。”

蓐收“嗯”了一聲,繼續批閱。

雲渦琢磨了下這句話,還是覺得有一股怪味:“婁宿,不用和仙娥們說,省得她們嚼舌頭。”

“是啊,”蓐收接過話頭,對婁宿道,“如今我也算納妃了,寢宮裏傳出點什麽事,總歸是不好的。”

“也是,那就不說了。那是東海貢的白玉床,隻要動作輕點,還是耐用的。”婁宿一本正經。

動作……

什麽動作……

雲渦窘得整個人都在發燙,狠狠地瞪了婁宿一眼。婁宿卻恍若未聞,隻挑了挑眉,看笑話似地看著她。

“殿下,我身為神奴,不好總是特例。今日便去楓林苑和其他神奴一同修習。”雲渦待不下去了,胡亂稟了一聲,就往外走去。

蓐收卻在此時冷喝一聲:“站住!”

雲渦停步,回頭不悅地瞪著他。蓐收從桌案後站起身,將批閱完的策卷交給婁宿,然後負手往外走去:“待在這裏,哪裏都不許去!”

“可是……”

“沒有可是。”他不容置喙,抬手一指,“還記得你用咒蟲咬爛的屏風嗎?不補好,就別想出去。”

語畢,蓐收便往外走去,有仙娥立即迎上去,給他披上披風。婁宿目光裏充滿同情,看了她一眼便跟著往外走去。

雲渦氣得跺腳,這簡直是變相的囚禁!

可是眼下沒有它法,胳膊上的虎形印記又開始隱隱作痛。雲渦隻能走到屏風那邊,蹲下來看如何修補那兩個小洞。這樣靠近一看,她突然發現屏風上的山水格外眼熟。

山川河流,青鬆怪石,於潑墨中盡顯風姿秀雅。隻是在那山野之中,兩道身影吸引了雲渦的注意力。

她湊近一看,發現那屏風上的兩道身影,一個是四五歲大的小娃娃,一個身影尤其像蓐收。

雲渦心頭狂跳,猛然明白了這屏風上的山水畫的是哪裏,這兩道身影都是誰。那是她和蓐收的塵事過往,彼時他不是戰神,隻是她眼中的山大王。她也不是罪仙,而是一個小人參精,視他為天,視他為地。

那樣單純的美好,終究是曇花一現啊。

雲渦感慨著,念出仙咒,往那青鬆上的兩個破洞上一撫,小洞就消失不見了。她輕輕撫摸著,心潮澎湃萬千。

正這樣感傷著,一道黑影投到屏風上。雲渦回頭,看清楚來人,頓時驚叫出聲。

花薛站在身後,正冷眉冷眼地看著她。

“花薛殿下,你這是……”雲渦一邊挪動腳步,一邊往門口望去。她就指望這時候能過來幾個仙娥來解圍,可是花薛接下來的話,讓她僅存的希望破滅。

花薛道:“別看了,我已經吩咐過她們了,讓她們不要進來。”

雲渦將後背抵到屏風上,偷偷地撚出一個遁逃的仙訣。既然打不過,那隻能逃了。

花薛冷笑一聲:“別耍花樣,你也知道我的手段,向來都不會手軟!”

“你到底想要做什麽?”

“做什麽?”花薛的瞳仁瞬間變成火紅色,“你是一介罪仙,就該有自知之明!當然是拉你去仙判殿!”

雲渦沒有絲毫猶豫,立即撚起遁逃仙訣。可是花薛一把抓住她的衣領,死死地揪住她:“你再掙紮,我就滅了你的元神!”

“放開我!”

花薛恨得咬牙切齒,側目看到那幅屏風,更是勃然大怒,一掌將那屏風拍得粉碎!

“又是為了你,總是為了你!”花薛的表情十分扭曲,“真不知道他是看上了你哪一點,為你做了這麽多!”

說完,花薛將她抓在手裏往外飛去。猛然看到仙光大盛,雲渦忍不住閉上了眼睛。等到視線適應了外麵的光線,她才看到花薛飛去的方向,一座銀白仙宮立於雲霧繚繞處。那仙宮足足有上百層丹階,正門口立著一口青銅大鼎,鼎內依稀有水光晃動。

腦中劃過零零碎碎的記憶碎片,似乎眼前的場景似曾相識。雲渦極力地回想著,卻什麽也想不起來。

“記不起來了嗎?你已經是第二次來了。”花薛從空中落下,將她往殿門內推。

“第二次?”

“對!真想不到,你還有命來這裏。”花薛一字一句地道。雲渦回頭,看了她充滿戾氣的臉龐,打了個寒戰。

她試探地問:“我上一世,也是你抓來的?”

“不然呢?”花薛抬了抬尖俏的下巴,“上一世,你狐媚蓐收殿下,在他手下逃脫了那麽多次。不是我出手,你現在就是一個魔將。”

雲渦扭過頭,內心苦澀。

不止是花薛,連她都想殺死這樣的自己。居然背叛仙族,藏匿魔心,罪不可恕……

殿內穹頂上,掛著數百顆夜明珠,將整個大殿照得如同白晝。雲渦在花薛的押送下走向殿內,一眼便望見寶座之上的長須白發的上仙。他目光幽深,雪白胡須飄在胸前,白衣如劍,牢牢地刺在大殿之上。

“司天仙君?”雲渦揉了揉眼睛,以為看錯。

司天仙君開口,聲如洪鍾:“不錯,本座正是司天仙君。”

雲渦隻覺得一股寒氣從腳麵湧上心頭。司天仙君掌管仙界萬仙,是最高級別的仙判官。由他來審判,一般刑罰不會輕。

她看了看四周,發現通往大殿兩旁的陰影裏,緩緩走出了許多仙兵,大概是防備她逃走。

司天仙君歎氣道:“真想不到,當年禍亂天下的罪仙,居然是個小丫頭。靈參妖仙,蓐收將你藏得真好,過了這麽多年你才重回天庭!”

花薛走上前幾步,盯著雲渦道:“是啊,要說蓐收對你不偏心,我都不信了。”

雲渦隻低頭看著腳尖,什麽也沒說。

“雲渦,你身為罪仙,還有什麽話要辯解的?”

雲渦搖頭:“沒有。”

司天仙君眼中現出剛硬:“那好,你上一世背叛仙族,藏匿魔心,要在仙牢關押上一萬年……”

“且慢!”殿門處的一聲斷喝,打斷了司天仙君的話。

雲渦愕然回望,看到那清亮仙光處,蓐收正大踏步走進來。他眉眼間的情緒淡淡,蘊藏著冰雪般的冷意。

司天仙君麵色一僵:“殿下有何高見?”

花薛側身擋在雲渦身前,大聲道:“蓐收!你私自將罪仙帶到天界,我有權讓她接受仙判!”

蓐收走到跟前,冷冷一笑:“我沒說不讓她接受仙判。不過,既然有罪當罰,那有功是不是也能抵罪?”

花薛一怔:“她有什麽功?”

“誅殺桃花靈魔!”蓐收聲音清朗,在殿內回響。他抬起一雙黑曜石般的鳳眸,看向殿上的司天仙君,“這算不算功勞?”

司天仙君明顯有些不信:“你說她……誅殺了桃花靈魔?”

“不錯。”蓐收伸出右掌,往地麵上一揮,地麵上便現出一片幻境。幻境中出現的場景,正是在峨眉山的蒼生殿。雲渦將利劍刺入桂花仙的胸口,眉目中盡是決然,還有眼淚。

他用了流光倏影的神術。

雲渦默默地閉上眼睛。這段回憶太心痛,她都不願意看到,也不願意想起。

司天仙君看完幻境,捋著胡須半晌,道:“既然如此,那這樁就算上雲渦的功勞吧。”

“甘做戰神宮的神奴,這算不算功勞?”蓐收將雲渦的袖子撫起,露出了她胳膊上的那枚虎形印記。

“算。”

“那這上萬年的牢獄之刑,也可以免除了吧?”蓐收當仁不讓。

花薛反駁道:“沒那麽容易!她可是藏匿魔心之人,就算把魔心交出來,也不能免除罪罰!”

司天仙君認同地點頭:“是啊,殿下,就算這些功勞都加起來,也隻能讓罪罰從一萬年減少到五千年。”

“好。”蓐收鏗然道,“這五千年的責罰,我來替她承受。”

殿內頓時響起一片倒抽冷氣的聲音。司天仙君瞪圓了眼睛,從上殿一步步地走下來,微微發怒:“殿下,你有什麽立場替他承受罪罰?”

“請殿下三思!”花薛眼中嫉妒的情緒更盛,“您是西方戰神,承擔著消滅量劫的重擔,怎能為一介罪仙承擔責任?”

蓐收將雲渦的手輕輕牽起,直直地看著她,話卻是對著花薛等人所說:“因為她是我的人。”

“什麽?”眾人震驚。

“她已入我後宮。既然是我的人,那我替她承擔罪責有什麽不可以?”蓐收表麵上輕描淡寫,卻有著不容忽視的力道,“你們判她囚刑,我便替她受這囚刑。你們判她死,我便替她死。”

雲渦震驚了。

她茫然看著眼前的上神,難以相信剛才的這番話是由他說出。

——你們判她死,我便替她死。

可是為什麽?

雲渦心神俱亂,慌亂地道:“殿下,我……”

他沒有容許她繼續說下去,隻飛快地低聲囑咐:“聽我的。”

言畢,他用明銳目光緩緩掃過殿內諸仙:“你們覺得,我這個提議如何?”

司天仙君站在仙階之上,半晌才道:“既然蓐收殿下為自己的人擔責,那就沒什麽好說的了。”

“仙君!”花薛不甘心。

“九玄神女,殿下身份尊貴,這五年前的仙牢刑罰自然是擔得起的。另外,因為量劫在即,需要等量劫過後再施行。你看如何?”司天仙君看向花薛。

花薛攥緊拳頭,卻也隻能緩緩低下頭:“好。”

蓐收終於得到了明確答案,握緊雲渦的手,轉身就往外走去。他的步履很快,雲渦差點都要跟不上他的步伐。她倉皇回頭,隻看到花薛低頭站在台階之下,似是很是挫敗。

“殿下!你不該把話說得這樣絕,花薛畢竟是你的神後。”雲渦想要讓他止步。

蓐收猛然停步,回頭看她:“她不是我的神後。”

“你們已經訂了神婚。”

“婚可以退。”

“我不被天地所容。”

“天可滅,地也可毀!”

雲渦怔然,看清俊雅秀的他,眸中情緒是這樣堅如磐石。她心頭湧上一股難過:“可是,天不可滅,地不可毀。”

蓐收低眸一笑,轉而看向別處:“是了,我竟然忘了,你一直都是個心懷天下的小妖仙。”

“天地太美,如何不牽掛?”

“對,天地太美,如何不牽掛。”蓐收重複著道,“我沒想那麽多,我隻想著,前兩次錯失了你,這一次一定要把你守住。”

昨夜星辰昨夜風,他說過的話再聽一次,雲渦居然有了一種不一樣的感受。也許,他是認真的?

她低頭:“謝謝。”

這一刻,她不再尖銳,而是帶著一股花樣的嬌羞,對他說,謝謝。

蓐收忽然心念一動:“怎麽謝我?”

雲渦咬牙,就知道不能輕易服軟,不然他會得寸進尺。正想著對策,蓐收卻已經有了主意:“走,陪我去看夕陽,就當是謝我了!”

“啊?”

蓐收自顧自地將玉骨扇打開,玉骨扇在麵前徐徐展開,然後變成小船一般大小。他躍上扇麵,向雲渦伸過手來。

雲渦鬼使神差地將手放進他的手心,然後登上扇麵。巨大的扇子帶他們飛出仙宮,直往西邊的雲海飛去。

不遠處的長天之上,懸浮著的一顆金烏正慢慢地移向西邊——和在人間不同,仙界的金烏永遠不會墜地,隻是從仙界東方移到西邊罷了,所以仙界也永遠不會有黑暗。

此刻,朵朵白雲如膨脹的棉花被一般鋪陳在麵前,一派雲蒸霞蔚。金烏四射的淡金色光芒如揉碎的金箔,給氤氳的煙雲染上餘暉的色彩。一眼望去,萬裏雲海,萬丈霞光,這壯觀的景色讓人歎為觀止。

蓐收跳下扇子,踩在白雲之上。雲渦不敢相信這壯觀的景象是真的,她來到仙界也不過是為了做任務,匆匆來,匆匆去,很少見到這樣的美景。

她忍不住轉頭看向蓐收,隻見他優哉遊哉地幻變出一方桌案,案上擺著仙酒和酒樽,修長五指拈住酒壺,倒出兩杯清釀。

雲渦突然開始羨慕仙界的生活了。在萬丈餘暉之下一人飲酒,該是多自在的生活?

“不飲一杯?”蓐收向她遙遞來一個酒杯。

雲渦走過去,在他身邊坐下,接過酒杯一飲而盡。

“蓐收殿下,沒想到這個時辰就能看到夕陽之景。”雲渦有些奇怪。按照這個時間,金烏神應該高懸天穹才對。

他道:“是我讓金烏神提前四個時辰西落的。”

“……”

再抬眼看那金烏,果然表情十分不自然。

雲渦忍不住道:“不帶你這樣欺負金烏的,日月輪回,怎可忽早忽晚?”

蓐收回頭看她,映著暖金色芙蓉般的夕霞,一笑便染了無限豔光:“我隻是想和你一起看夕陽。”

仿佛天邊的火燒雲燒到了臉頰上,雲渦忽覺心跳得厲害,忙轉移視線,佯裝喝酒。

剩下的時光,誰都沒有說話。麵對這樣的美景,任何語言都是褻瀆。

仙判的風波就這樣過去,雲渦每每想起來,都覺得不可思議。預想中的驚濤駭浪,就這樣被蓐收輕輕鬆鬆地化解。

雲渦仍然住在寢宮,隻是蓐收再也沒有回來過。仙娥對她解釋說,那是因為蓐收最近忙於天界政務。於是她每晚都獨自躺在那張仙**,看著紗帳外來回搖擺的黃金掛鉤入眠。

有幾次,似乎睡到半夢半醒之際,她感到有一雙大手輕撫她的頭發。可是等她睜開眼睛,卻發現身旁空無一人。

雲渦披著衣服起身,忽然感到一股清寒襲身。原來,外麵竟然下了淅淅瀝瀝的一場小雨。

“真想不到,仙界也會下雨。”雲渦自言自語地道。

寢宮的每一處都華美至極,可是這些華美細節堆積在一起,隻帶來一股空曠寂寥。

孤獨忽然變得很多很多。

雲渦推開月洞窗,望著外麵烏黑夜色,依稀能看到萬裏雲影。隻是那雲影之上空無人煙,讓人覺得很失落。

就是在這樣的時刻,雲渦忽然覺得自己在等待一個人。她被自己嚇了一跳,可是即便是關上窗子,躺回**,仍然驅趕不走這個曖昧的小心思。

什麽時候,她也居然會想念蓐收?

雲渦覺得自己要瘋了,她明明對他恨之入骨,明明對他厭惡至極,卻在這樣的深夜忍不住思念。

也許是因為那天的夕陽,太美了。

為了壓抑住自己的心思,雲渦決定去楓林苑裏和神奴一同接受訓練。她算了算時辰,就換了一身利索的衣服走出寢宮。仙娥聽了她的要求,也沒有多說什麽,便帶路領她來了楓林苑。

一進楓林苑,她有些怔愣。上次來的時候,這裏還是紅楓如火的場景,這一次來,紅楓居然都變成了雪白。

仿佛一夕之間,朱紅褪色成雪。

“這是怎麽回事?”雲渦回頭問仙娥。

仙娥掩口而笑:“姑娘是有所不知,這紅楓其實是祝融鎖住的怨氣靈。這段時間,神奴們在這裏化解怨氣靈。怨氣消散,楓葉自然就變成白色了。”

正說著,林居意從楓林深處走出,見到雲渦頓時兩眼發光:“雲渦,你怎麽到這裏了?”

“我也是你們中的一員,當然要來這裏訓練了。”雲渦上下打量了下林居意,發現他略微瘦了些,也沒有太大變化。

林居意撓著後腦勺,嘿嘿笑道:“你不用太辛苦,我就不信蓐收殿下還真的舍得讓你上戰場?”

雲渦瞪了他一眼。林居意自知失言,忙道歉:“雲渦,我快言快語慣了,你不要往心裏去。”

“行了,不說這個了,你們平時都訓練些什麽呢?”

林居意道:“化解怨靈,運用六昧真火。這化解怨靈還可以,六昧真火可真是難操控得很。你看……”

他伸出手掌,雲渦頓時大吃一驚。原來林居意那手掌上黑乎乎一片,幾乎看不到肉色。

“怎麽會這樣?疼嗎?”雲渦皺了皺眉頭。

林居意收回手掌,無奈地道:“這點疼算什麽,祝融大人控製了火候,才沒有讓六昧真火傷害我們。說實話,能學到這些,我已經很知足了。”

“帶我去見祝融。”

“你真的要在這裏訓練?”林居意吃驚。

雲渦堅定地點了點頭。

仙娥猶疑地開了口:“姑娘,萬一殿下問起來,我怎麽交待?”

“我雖入了他的後宮,但神奴這個身份也是他定的,來這裏訓練有什麽不可?”

仙娥隻得點了點頭。

雲渦跟著林居意往楓林深處走去,走了沒多久,就看到了那棟白色書閣。八扇門扉仍然開著,祝融正坐在門檻上,對著一幫神奴哈哈大笑。那些神奴們都在修煉六昧真火,有的能夠靈活掌控,有的則不慎燒到了手指,疼得哇哇大叫。

見到她和林居意走過來,祝融瞪圓了一雙黑眼睛:“咦?娘娘來了?”

“在這裏我不是娘娘,而是一名普通神奴。”雲渦不卑不亢地說。

祝融站起來,三四歲的身高隻夠到雲渦的膝蓋。他仰頭看著她道:“你是唯一一個沒有化為字靈鑽到仙書裏的神奴,我還以為你是個聰明人,沒想到你這麽笨!”

“還請大人明示,我哪裏呆笨了?”

“你隻要對蓐收殿下示好,此生就享盡仙福。為什麽還來這裏自討苦吃?”祝融撅起嘴巴。

他這幅小大人的模樣十分可愛,完全沒有火神的半點威嚴。雲渦忽然玩心大起,蹲下來向他擠了擠眼睛:“可我不覺得這是苦。”

“為什麽?”

“修煉神功,以正我仙族神族威名,這怎麽能是吃苦呢?”雲渦托著兩腮看他。

祝融揮了揮手:“嗬,你這人看著不順眼,倒是挺上道的!說吧,你想學什麽?”

“和其他人一樣,化解怨靈,然後掌控六昧真火。”

祝融白了她一眼:“這兩樣你都會了,還學什麽?等這段時間過去,訓練其他的東西你再來吧。”

雲渦詫異:“可是我不會呀。”

“你曾用月老姻緣線和報恩絲化解怨氣坑的事,我都聽說了!還有,蓐收殿下用玄水清露給你塗過胳膊,從此六昧真火無法侵體。這還不叫學會了?”祝融伸出一根手指,指尖立即竄出一股六昧真火。那真火來勢凶猛,可是一旦觸碰到雲渦的手臂,就自動熄滅了。

雲渦詫異,試著去摸那六昧真火,發現真火居然縮成一個火球,靜靜地浮在她手心上方燃燒。

林居意喜道:“雲渦,恭喜你!沒想到你這麽快就能掌控六昧真火了。”

“是啊,真是羨煞旁人。”

“真是好運氣。”其他神奴見狀,紛紛圍了上來,七嘴八舌地議論。雲渦有些臉紅,畢竟掌控六昧真火不是靠自己的努力,而是靠蓐收的玄水清露。

她為難地道:“可是,我還是想學點東西。”

“你想學,我可以教你。”祝融說,“我聽說你煉成了無念珠?”

雲渦想了一想,忽然記起自己曾用仙情決退去魔根的時候,結出的那顆透明的珠子。她忙將無念珠從百寶袋裏掏出來:“祝融大人,這珠子有什麽用?”

祝融將那珠子拿在手裏,嘿嘿笑了:“燉起來特別好吃。”

語畢,他居然抱著那顆珠子,吧嗒吧嗒地往另一個方向跑去。雲渦急了,忙追上去:“祝融大人!”

祝融卻不理她,徑直跑到木橋上,伸手往水麵上一推,那河水便咕嘟咕嘟沸騰起來。

“燉珠嘍,燉珠嘍!”祝融拍著手歡呼,一揮手便把無念珠往河裏扔去。雲渦氣結,忙念了個仙訣飛身去撈。

她在抓住無念珠的那一瞬間,看到無念珠忽然變成了紅色。

“啊!”雲渦驚叫,忙飛回橋上。可是那珠子比剛才更加紅豔,像是一團烈火在燃燒。

祝融樂嗬嗬地說:“現在你知道了吧,無念珠能吸取意念,當你憤怒的時候就是紅色,當你有殺心的時候就是黑色。”

林居意追過來,正好聽到了這番話:“可是祝融大人,這樣又能怎樣呢?”

祝融沒有回答,而是伸手奪下無念珠,往林居意額頭上狠狠一磕。林居意頓時滿麵怒容:“祝融大人,你欺人太甚!”

“你看,這就是無念珠的作用。”祝融回答,“它可以吸收你的嗔意、貪意、怒意、殺意、善意、懼意,然後把這些意念再傳染給另一個人。”

雲渦心存疑惑:“普通人被打一下也會暴跳如雷,所以林居意發怒也未必是無念珠的作用吧?”

“並非如此,你看珠子將怒意傳遞給林居意之後,顏色變淺淡了。”祝融晃了晃無念珠,那珠子果然沒有剛才那般火紅了。

“原來是這樣。那如果無念珠出現了其他顏色,我怎麽才知道它吸取的是什麽意念呢?”雲渦問。

“你舔一下,就能感知了。”

雲渦點頭。

林居意在旁邊聽得雲裏霧裏,揉著額頭道:“這無念珠仙力也不過如此。”

祝融翻了個白眼:“不過如此?無念珠是不過如此,也隻有懂得它的人才能發揮它最大的作用。”

“還請大人指教。”林居意誠懇地道。

祝融道:“修仙需要清心寡欲,滅除私心雜念,就是這個道理。你看,一念為一劫,當你心生怒意、情意、嗔意等等,就會忍不住做出種種破壞修行的舉動,這就是劫數!所以表麵上看,無念珠隻是轉移了意念,但其實——無念珠轉移的是劫數!”

雲渦心念一動:“我懂了,謝過祝融大人。”

“這還差不多,你比他們有悟性多了。”祝融看了一眼林居意,“我就知道你們這幫神奴都在想什麽,無非是想提高自己戰鬥力!膚淺!”

“對付魔族,當然不能隻靠說教,要剿滅他們才行。”林居意不服氣,英俊的臉上現出戾氣。

雲渦打了個寒戰,忽然發現這世間諸人都是如此,再純良的人,提及魔族也是殺氣萬丈。她低頭想了想,道:“就沒有其他辦法嗎?”

祝融撓了撓後腦勺:“應該有其他辦法,但是我還沒發現。”

“沒有其他辦法。”

蓐收的聲音忽然響起。紅楓林上忽然吹來一陣風,他從楓葉搖曳處走出,俊雅麵容上帶著淺淡笑意。

“見過神君。”林居意和眾修士忙拜倒。

蓐收示意他們平身,然後看向雲渦:“你剛才的疑問我想到了,對付魔族,隻能殺掉,不能留有後患!”

“可是……”雲渦看到他就心頭猛跳,她想說什麽,欲言又止。

“沒有可是,殺人安之,殺之可也。以戰止戰,雖戰可也!”蓐收道,“雲渦,你想過沒有,殺掉魔族的目的是為了保全寰宇。”

雲渦點頭,心裏卻沒有完全認同。

蓐收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後對其他人道:“我今日來此地,是想要告訴你們一句。神奴修煉至此,你們快要獲得仙身了。”

眾人一呆,眨巴了兩下眼睛,才歡呼起來:“蓐收殿下,這是真的嗎?”

“怎麽忽然就成了仙?”

“我還以為我要再熬上一年半載呢!”

眾修士欣喜若狂,隻有雲渦依舊淡定。

蓐收將眾人反應看在眼裏,淡淡一笑道:“你們原本就有修仙底子,之前經受過幾輪神奴考驗,雖說表現參差不齊,但想必你們應該有所了悟。三日後,我會挑選出最先獲得仙身的一批神奴。”

說完,他轉身離開,披風的一角被風吹起,輕輕打在雲渦手背上。雲渦心生異樣,追上去道:“蓐收殿下。”

“不用喊我殿下。”他回頭,眉目中風華盡顯。

雲渦忍不住紅了臉,呐呐地問:“我也會一同獲得仙身嗎?”

長久以來的願望,終於得以實現,她反而有些膽怯。就像是葉公好龍,平日再想見到龍,真的見到龍的那一刻卻隻剩恐懼。

蓐收一笑,轉過身,垂眸看她:“當然,你早已修滿了仙緣,自然也會獲得仙身。隻是你準備好了嗎?”

一旦獲得仙身,就等於知曉了前塵往事,也就要供出魔心的下落。雲渦悵然許久,才道:“準備好了。”

“你這樣說,我怎麽放心。”蓐收抬手摸了摸她的臉頰,“要不然你順延幾日,等你準備好了再告訴我,我安排你獲得仙身。”

他的指腹貼在她的臉頰上,滾燙如一塊烙鐵按下。雲渦忙躲開,目光閃爍:“知道了。”

蓐收的手僵在半空。他似笑非笑地看著她:“你就這樣討厭我?”

雲渦一頓,知道他誤會了,可還是沒有解釋,隻輕輕搖頭。

“我知道,你一直恨我殺了桂花仙。”蓐收轉過目光,“你應該還不知道他的真名吧,他叫風七月。”

雲渦頓時睜大眼睛。

風七月?

桂花仙就是風七月?

傳說中,風七月是魔族安插在仙族中的奸細,隱姓埋名許多年,最後在神魔大戰中倒戈,讓一支仙族灰飛煙滅。

“獲得仙身後,你就能重拾上一世的記憶。你的上一世,應該和風七月有過交集。”蓐收道。

雲渦也恰好想到了這個可怕的可能性,渾身忍不住顫抖起來:“我可能和風七月聯手?”

“對。”

雲渦心裏難過起來。

那個和風七月聯手坑害仙族的自己,想一想就覺得可怕。

“無論你做了什麽,都是上一世的事了。”蓐收仰頭望著遠處的雲路,“我隻希望,等你認清風七月的真麵目之後,能夠少恨我一點。畢竟,我隻是懲奸除惡。”

說完,他再也沒有看她,飛身離開。

“可是,我並不恨你啊。”雲渦怔怔地看著他的背影,喃喃地道。

蓐收沒有聽到。

仙霧撲過來,又被一陣風吹散開來。她的這句話,也消散在風中。

起初她恨他入骨,不止是因為桂花仙風七月,也是因為他種種殘忍的手段。可是後來她漸漸發現,他其實並沒有傷害到誰。

上一世,她並非死於他之手。這一世,他表麵上殺伐果斷,可是手下的神奴修士,並沒有誰因此喪命。

雲渦下意識地將手撫住胸口,卻無法確定自己對蓐收是什麽感覺。正胡思亂想,她忽然聽到有人在身後說:“你對蓐收殿下動心了?”

“啊!”雲渦嚇得驚叫一聲,回身看到祝融站在身後。他笑嘻嘻地重複道:“你一定對蓐收殿下動心了。”

“我沒有!”

“那你臉紅什麽?”

“這裏太熱了而已!”

“我幫你告訴他一聲吧。”祝融扭了扭小身子。

雲渦一把將他抱起來,認認真真地說:“你不許告訴他,聽到沒有?”

“為什麽?他為了你,把天柱都換掉了!”祝融憤憤不平地嚷嚷。

雲渦心頭停跳一拍:“你說什麽?”

祝融像一隻蟲子般拱來拱去:“我是說,他為了你,把天柱都換掉了!你知道換天柱有多耗費神力嗎?”

雲渦手一鬆,祝融就跳到了地上。

“這是什麽時候的事?”雲渦難以置信,“你怎麽知道是為了我?”

祝融搖頭晃腦地回答:“就是這幾天的事情!我偷聽來的,婁宿不讓蓐收殿下這樣做,說不能為了你去冒險。”

“帶我去看天柱!”雲渦蹲下身,抱緊祝融的肩膀,眼中迸發出急切的光芒。

天柱一共有東南西北四根,蓐收換去的就是西界的這根天柱。雲渦和祝融到達的時候,天柱坍塌的廢墟還在。

雲渦怔怔地看著小山般的碎礫。踩上去,還能發出咯吱咯吱的響聲。

“你看,那邊就是新的天柱!”祝融往前方一指。

雲渦極目望去,隻見不遠處,一根擎天巨柱穿入雲霄,不見頭尾,隻能看到雲霧中隱現的一段柱身。

她頹然蹲下身,摸著腳下碎裂的磚塊,忍不住回想起當時的情景——

當時,她淚流滿麵地向他吼道,這一生我隻剩下一個意義,那就是恨你直到……天柱倒塌,仙海結冰!

她怎麽都想不到,他居然從此上了心,真的讓天柱倒塌成一堆廢棄的山丘。難道……

難道,他就這樣想解除她對自己的恨意?

“小娘娘,我帶你去仙海逛逛吧,就在不遠的地方。”祝融抓了抓她的衣角。雲渦點了點頭,將祝融抱起,向著祝融所說的方向飛去。不多時,眼前便出現了星星點點的亮光,似乎是海上粼光。

仙海其實是銀河其中一脈支流所形成的大湖,晶藍如玉,像是一隻澄澈通透的藍眼睛。

雲渦很小的時候,曾經在院子裏鋪一卷涼簞,躺在上麵納涼。那時的夏夜格外幽靜,耳邊蛩蟲輕鳴,天上銀河垂掛。看得久了,她眼睛就有些酸澀,視線中的銀河有些模糊,仿佛有仙娥在河中湔裙,將星河搖晃。

月老在旁邊坐著,搖著扇子道,你們哪,總有一天能夠長居九天之上。

景宸沒有說話,雲渦樂嗬嗬地笑起來。

長居九天之上,看銀河搖曳,是存在她記憶中的一個美好的幻夢。這一夢就是許多許多年。

隻是她沒有想到,有朝一日,她真的長居九天之上,來到銀河一脈,居然是在這種情況下。

雲渦想著心事,沒看到懷裏的祝融露出一個狡黠的笑容。

“阿嚏!”

祝融打了個噴嚏,揉了揉鼻子,抬起稚氣十足的臉龐:“小娘娘,這裏太冷了,我得回去了。”

沒等雲渦反應過來,他就化作一道光遁去。

“喂,你去哪裏?”雲渦忙挽留他。可是祝融消失得飛快,轉眼就不見了蹤影。雲渦隻得降落在仙海邊上,茫然四顧。

“真是任性……”

仙海邊上,生有茂盛的蘆葦,在仙風的拂動下,發出沙沙的響聲。雲渦撥開蘆葦往湖水的方向走去,腳下卻突然發出碎冰的聲音。

她眉目一凝,抬眼便看到不僅是蘆葦根部結了薄冰,整個仙海水麵上都覆蓋了一層冰雪。

雲渦呆住了。

仙海,真的結冰了……

她輕輕地走上冰麵,低頭望著腳下瓦藍瓦藍的湖水,在冰下靜默地流淌。風輕輕吹過,她感覺自己的心也被撥動了。

有人輕輕地從身後摟住她。

雲渦周身一震,不用回頭,也猜到了身後是誰。

隻聽蓐收啞著嗓子在她耳畔道:“別恨我了,行嗎?”

眼前是萬裏冰封,她卻被一股和煦溫暖所環繞,像是整個寰宇都是莽莽無物,隻有她端坐在王座之上,被尊崇,被愛護。

雲渦眼角濕潤,哽咽著道:“我不過是人微言輕的一個小罪仙,你何必這樣興師動眾?”

“在我眼裏,你比這天地都重要。”

雲渦回過頭,看見蓐收麵色沉靜,目光深邃。他眼瞳裏倒映出她的臉龐,是那樣惴惴不安的神色。

“雲渦,我不貪心,隻想要你的一瞬傾心。”他將她的手牽起,放在自己的胸膛上,“你明白我的心意了嗎?”

雲渦渾身顫抖,將手抽回:“我明白,但是我不值得你這樣做!”

“你值得。”他往前走了一步。

蓐收的指尖散著白色的柔和光點,那光點流動到雲渦的百寶袋上,那根白玉簪便飛了出來。他將那簪子小心翼翼地為她簪入黑發,上身略往後退,上下打量了下,道:“很美。”

雲渦閉上眼睛,再睜開,再閉上,再睜開。蓐收啞然失笑:“你這是做什麽呢?”

“說不定眼前的一切都是夢,再睜開眼睛,你可能就不在了。”雲渦道,“要是在夢裏,那還是早點醒過來的好。”

“不是夢。”他的聲音充滿磁性。

“可我怕這是夢。”夜色裏,雲渦的聲音有些發抖。她已經經曆了太多難以置信的事情,實在不敢抓住眼前的這一點幸福。

蓐收目光溫和,幾乎化為一泓湖水。他緩緩將頭低下來,吻住了她的唇珠。她渾身發起抖來,於是他將她抱得更緊,吻得更烈。

許久,他才將她鬆開,那滾燙氣息卻依舊留在她的唇上。

“我在這裏,你感受到了嗎?”他壓低了聲線,像是風聲低訴,隻給她一個人聽。

雲渦幾乎要化為一團火,紅著臉點了點頭,然後將自己埋進了他的胸膛。他胸口的撒銀紗帶著微涼的寒意,正好降低了些她臉頰的熱度。雲渦忍不住就抱上了他的腰封,擺弄著腰封上垂下的一縷流蘇。

蓐收的輕笑自頭頂上降下:“走,我帶你回神宮。”

雲渦咬著下唇,默默地點了點頭。

他飛身而起,抱著她縱身往戰神宮的方向飛去。雲渦心想,幸好有夜色掩蓋,要不然她定要羞得化作他流蘇上的一塊玉佩,不敢見人。

戰神宮靜寂一片,往日在宮苑裏采露修煉的仙娥,此時不見仙影,仿佛都在默默回避著他們。雲渦心下稍鬆,正要伸腳落地,蓐收卻眼疾手快地將她的腿彎抱起,往寢宮內走去。

她預想到了什麽,紅著臉道:“放我下來。”

“不放。”

“別……”雲渦剛想反抗,胳膊上的虎形印記卻疼痛起來。她皺起眉頭,倒抽一口冷氣。

蓐收沒再給她說話的機會,徑直走到寢床前,將她一把拋到**。**早已鋪了厚厚的鯨皮氈,她摔在上麵,整個人都砸下去一個小坑。雲渦正要爬起來,他卻迅疾如豹,兩隻手按在她的頭部兩旁,居高臨下地看著她。

雲渦從未見過他這樣的眼神,熱烈的、癡迷的、深情的,哪一種意味都讓她膽戰心驚。

她最終閉上眼睛,任由他整個都覆了上來,沉浸在一片溫柔浪濤之中。

雲渦醒來後,渾身上下沒有一處不酸痛。

她睜開眼睛,眼前朦朧模糊,好一陣子才看清楚床帳上的花紋。那是並蒂蓮,柔柔地開在水波之間,讓她猛然記起了昨夜發生的事。

“啊!”雲渦猛然從**坐起,心跳如雷。她和蓐收,居然……

外麵的仙娥聽到動靜,忙走入寢宮,跪在床帳外道:“娘娘醒了?那我侍奉你沐浴吧。”

雲渦這才注意到,身側錦被淩亂,狼藉一片,蓐收再一次不見了,隻有一絲餘溫。她忙大聲道:“不,不用進來,我自己整理就好了。”

雲渦忙抓了錦被擋在胸前,目光慌亂:“你把沐浴的水準備好,我自己來。”她皺了皺眉頭,“不是讓你喊我‘姑娘’的嗎?”

仙娥笑道:“昨晚上你和殿下……這哪裏還適合喊姑娘呢?”

雲渦目瞪口呆。

這仙娥居然聽壁角!

仙娥見她麵色緋紅,也沒多說,放下水盆就出去了。雲渦將頭埋進被窩裏,將蓐收詛咒了一百遍,才有力氣起來洗漱。直到這時,她才看到皮膚上布滿了紅紫斑痕,頓時麵紅如血。

雲渦忿忿然擦洗身體,不明白怎麽昨晚上意亂情迷,居然答應了蓐收。擦洗完畢,她從旁邊的衣櫃挑了件幹淨衣服換上。對著青銅鏡,她將那根白玉簪插入發髻,才重新走出寢宮。

仙娥早就在外麵等候,見她出來,道:“娘娘,婁宿已經把混沌獸擱在宮苑裏。”

雲渦這才記起,當時考驗神奴的時候,為了彰顯公平,婁宿收走了自己的混沌獸。她忙跑出宮去,隻見叢叢桃花林中,混沌獸正徜徉在草地之上,數名仙娥正圍著它左看右看。

“你瞧瞧,它居然開了五竅!”

“聽聞,混沌獸原本沒有意識,任意鑿開一竅,就能靈力大增!”

雲渦不自然地將領口拉高,遮住脖子上的紅痕,又將袖口往下扯了扯,將那一排齒痕也擋住了,才走上前去。她原本準備了一套說辭,萬一仙娥問起蓐收來,她要怎麽回答才好,沒想到仙娥們齊刷刷地向她跪倒:“拜見娘娘!”

“……”雲渦無語。

“娘娘有什麽吩咐,就盡管告訴我們。”為首的綠衣仙娥笑吟吟的。

雲渦無奈地在心裏歎了口氣。娘娘就娘娘吧,她如今的身份就是蓐收的側妃,既然逃不掉,不如麵對。

她輕咳一聲道:“我知道了,以後見了我,不用行禮的。”

“那怎麽行,你可是殿下心尖上的側妃。”綠衣仙娥道。她目光瀲灩,靈巧地轉向身後的混沌獸:“娘娘應該多日未見混沌獸了,可喜歡混沌獸身上這身盔甲?”

雲渦這才注意到,混沌獸的身上多了一層朱紅色的盔甲。這盔甲應該是用精鐵打造,在陽光下散發著銳利光芒。混沌獸似乎在炫耀般,抖動了下身體,那盔甲的波紋芒絲便如瀲灩般散開,看來是出自仙人之手。

“這是……”

“這是蓐收殿下親手打造,生怕娘娘遇到什麽不測。”綠衣仙娥巧言巧語地道,“用的都是最精銳的仙鐵,可見娘娘在殿下心目中的地位。”

雲渦又是一番臉紅心跳。她不願別人太多議論自己和蓐收的關係,可又沒法回避,隻得道:“替我謝謝殿下。”

“娘娘要謝,就親自謝,這些我們可做不得主。”

雲渦一怔,恍然明白混沌獸是說她皮膚上的愛痕。她麵紅耳赤,將袖口狠狠一拉:“沒受傷!”

“這就是傷痕!而且是遍體鱗傷!我不會嗅錯的!”混沌獸急切起來,抽了抽鼻竅,“你說,到底是誰傷了你?”

仙娥們怔了一怔,明白過來是怎麽回事,紛紛臉色緋紅。綠衣仙娥咳嗽一聲,道:“混沌獸,這你就有所不知了,這傷痕不是傷……”

“是誰傷了我主人?”混沌獸暴跳如雷。

雲渦忙上前抱住它:“混沌獸,你冷靜一點,沒人傷我……”

綠衣仙娥跺腳道:“果然是混沌獸,一點規矩都不懂!在戰神宮,還有誰能碰娘娘,你也不想想……”

雲渦心頭一沉,明白壞了。

這下子,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是蓐收殿下?”混沌獸的吼聲如雷聲滾過,“就算他送我一身精銳鎧甲,我也不能容忍他傷了我主人!”

“混沌獸!”眼看混沌獸展開雙翅,雲渦忙去抓它,卻撲了個空。混沌獸一飛衝天,半天中回響著它的吼叫,“我找蓐收算賬去!”

雲渦忙飛身去追,卻因為昨晚上被折騰得死去活來,動作慢了一拍。就這短短的一恍惚,混沌獸已經飛入天際,身影隱入雲端。

“娘娘,殿下在開四神會議。”綠衣仙娥顫聲道。其他仙娥也是麵露擔憂,若是混沌獸胡言亂語,該怎麽辦……

“我去追!”雲渦咬牙,禦雲往混沌獸的方向飛去。四神開會的地方是在四神殿,門口有層層守衛,但是在看到雲渦之後忙側身避讓。

雲渦問守衛:“你們看到混沌獸了嗎?”

“剛進去,因為是娘娘的坐騎,就沒有阻攔。”守衛一臉懵懂,“怎麽,娘娘不是和坐騎一起來的?”

雲渦懊惱地跺腳,真是怕什麽來什麽!她顧不得解釋,懵頭懵腦地就往裏衝。大殿有數層防衛,見到她無不下跪行禮。雲渦火急火燎地往裏衝,終於看到混沌獸的身影,卻不慎腳下一滑,跌倒了。

隻聽混沌獸的聲音在整個大殿裏回響:“蓐收殿下,我家主人為什麽渾身上下都是傷痕?你對她做了什麽?”

雲渦趴在地上,鼓起勇氣才抬起眼睛。她看到巍峨大殿上,三位神祗共同將目光集中在她身上,分別是青龍句芒、朱雀鳳凰、白虎蓐收。

尤其是蓐收,目光裏帶著絲絲戲謔的意味,根本沒有為她解圍的意思。

青龍句芒突然噗嗤一笑,轉而看向蓐收:“你啊,為什麽讓那位仙子娘娘遍體鱗傷?”

朱雀鳳凰倒是淡定,隻淡淡一瞥蓐收,那目光裏看笑話的意味居多。

混沌獸還在叫嚷:“蓐收殿下,你明明說過,要守護我家主人生生世世的,現在算什麽?”

此言一出,整個大殿的氣氛曖昧到極點。

雲渦默默地從地上站起來,快步走到混沌獸跟前,低聲斥道:“你再胡說八道,我就不當你的主人了!”

混沌獸嚇了一跳,呆立在原地。

“還是讓我說吧。”蓐收輕裘緩帶地從神座上走下來,拎起蓋住混沌獸的贅肉,低聲耳語了一番。也不知道他說了什麽,隻見混沌獸整個身體更加紅潤,像在害羞。

蓐收笑眯眯地道:“現在明白了嗎?”

“明白了……”混沌獸聲如蚊蚋。

“那好,”蓐收站直身體,柔和目光看向雲渦,“來人,把娘娘和坐騎都送回去。”

雲渦根本不敢和他對視,她現在想死的心都有了。

丟人……啊!

雲渦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回到戰神宮的。

她渾渾噩噩地踏進寢宮,看到琉璃鏡中的自己像一根麵條,左搖右晃地隨風擺動,臉紅得像天邊的火燒雲。

混沌獸躲在她裙子後麵,怯生生地伸出頭來看她的神色。雲渦忽然就怒從中來,轉身使勁捶她:“你這個笨蛋!笨蛋!都是你!我以後在仙界有何顏麵啊啊啊?”

“主人饒命啊!”混沌獸東躲西藏,躲到後來躲不下去,委屈地道,“主人,我下次再也不敢啦!一見到蓐收殿下,我就躲得遠遠的。”

雲渦立即想起了蓐收。

這不想還好,一想起來,她渾身上下都像是從火盆裏趟過去一樣。她一把揪住混沌獸:“說,在四神殿裏,他對你說什麽了?”

“沒說什麽。”混沌獸的聲音可憐巴巴。

“我不信!”

“真的什麽也沒說。”

“快說!”

混沌獸耍賴,四腳朝天地躺著:“我就不說,主人心善,你不能拿我怎麽樣的!”

雲渦恨得牙癢癢,看混沌獸這個樣子,想來蓐收也沒有說什麽好話。她觸及腰中的百寶袋,突然想起了無念珠。

祝融說過,無念珠可以擄取意念,不如現在就試一試。

雲渦掏出無念珠,在混沌獸的肚皮上滾了一滾,那透明的珠子立即就變成了銀灰色。

“怒意是紅色,殺意是黑色,那這銀灰色代表著什麽意念?”雲渦轉身,一邊觀察著無念珠,一邊自言自語。她按照祝融的說法,試著舔了下無念珠,頓時感到一股懼意!

這是一種由心而生的懼意!

雲渦呆住了,回頭看混沌獸。果然,混沌獸窩在台階下麵,身體微微發著抖,但因為無念珠的緣故,它很快就平靜下來。

蓐收對混沌獸說的話,居然讓它感到無比恐懼?

雲渦走到混沌獸跟前:“蓐收殿下到底說了什麽?”

“沒、沒什麽。”混沌獸展開翅膀就往外飛去。雲渦想抓住它,卻撲了個空。她氣得跺了跺腳,正要追出去,忽然看到那宮門口出現了一道人影。

他臉上的表情很奇異,完全不似雲渦預想的那樣,仿佛有什麽秘密要和盤托出。

“雲渦,你們今日看到了天機,有些事我不得不說了。”蓐收撩袍坐下,目光沉靜。

天機?

雲渦感到有些滑稽。不過就是混沌獸闖下的一個烏龍,害她在三神麵前丟了麵子……

等等!

三神?

雲渦掰著手指頭數著:“青龍、白虎、朱雀……”

她的心就在此時抖了抖,終於明白了症結所在——那就是明明是四神殿,可她沒有看到玄武!

蓐收垂眸看她,目光深邃如海:“玄武死了。”

“什麽?”雲渦大驚。

她腦子裏嗡嗡的,回**著他說過的話。玄武死了,死了……神祗也會有死去的那一天嗎?

“四方神祗活得太久,所經曆的天劫一次比一次巨大。玄武比我們的年齡都要長,在神魔大戰的時候就已經步入式微階段。不久前,玄武隕滅了!”蓐收的聲音很沉鬱。

“那混沌獸……”

蓐收皺了皺眉:“我已經警告它,這是天機,如果他透露出半個字,就會萬劫不複!”

難怪,無念珠擄取混沌獸的意念,是恐懼。

雲渦沉吟了一下:“那玄武死了,四方神豈不是少了北方神祗?這天地會發生傾斜的。”

“所以眼下是多事之秋,量劫在即,偏偏玄武在這個時候隕滅。雲渦,你還記起風七月對你說過的話嗎?”

雲渦怔了怔,才反應過來蓐收說的風七月,就是桂花仙。她點了點頭:“我記得,他說過,天書早就有預言,魔族中將誕生新神祗,取代舊神祗……啊!”

“魔族成為神祗,這是從上古開始都聞所未聞的事!”蓐收攥緊拳頭,眸光裏冰冷一片,“若真讓預言實現,天下大亂,量劫覆滅寰宇!”

雲渦呐呐無言,半晌才道:“那,該怎麽辦?”

“找到魔心,摧毀之後就能徹底毀掉魔族。隻要新神祗從仙族中誕生,一切劫難就能過去了。”蓐收意味深長地看著雲渦。

雲渦茫然無措,點了點頭道:“那,就是我必須要恢複前世的記憶?”

“對。”

“那盡快讓我獲得仙身吧。”雲渦勉強笑了笑,“可是蓐收,你能答應我一件事嗎?”

“什麽?”

“不要對魔族趕盡殺絕。”雲渦咬字十分清晰,“風七月說過,靈魔之前也是仙。雖然不知道他們為什麽放棄仙途,但是魔族應該不會全部有罪。所以,你可以放過他們嗎?”

蓐收看定雲渦。殿外仙光泄來,在她的碎星裳上折射出細小的光點,也讓她整個人更加柔和。她從來都是這樣,無條件地信任一個靈魔,哪怕那是作惡多端的桃花靈魔。

雲渦心中放鬆下來,點了點頭,溫順地將頭靠在他的肩膀上。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為魔族求情。她明明知道魔族是邪道,不能沾染半分,卻總是覺得,冥冥中有一個聲音告訴她,不可以。

她閉上眼睛,盡情嗅著蓐收衣上的清香,那樣沁人心脾。

“雲渦,”他輕輕摟住她的腰肢,“獲得仙身可能會有一點痛苦,但是你別怕,有我在。”

雲渦笑著搖頭:“若是這點都怕,那我就沒有資格成仙。”

蓐收將她摟得更緊,麵上卻浮起一絲不忍。他看向懷中的美人兒,終究沒有告訴她一些真相。

當年她的元神被花薛一劈為二,如今要合在一起,恐怕要忍受巨大的痛苦。

“雲渦,無論發生什麽事,我都會在你身邊。”蓐收輕聲道,眸色裏已經多了一抹傷痛。

“你已經說過了。”雲渦笑了笑。

他也笑:“隻是想再說一遍,怕你忘了。”

她頑皮地往他懷裏拱了拱:“不會忘的,你說的每一個字,我都不舍得忘。”

不舍忘,不忍忘。

世事就是如此難料,不久前,她還對他恨之入骨,如今卻是心生纏綿,不得不讓人感慨。

殿內,春色一片。

青銅香鶴吐出陣陣香氛薄霧,讓這個仙境更加虛無縹緲,也襯托得這對璧人格外出挑。

殿外,花薛站在一株桃花樹下,目光越過月洞窗看著兩人,眼神怨毒得如同淬了毒的利劍。

“總有一天,我會讓所有人都看清楚你的真麵目。”花薛盯著雲渦,齒縫裏蹦出一句話。

她揪下一片桃葉,掐出了綠色的汁液。

【第二十二章】修仙身

仙界的緋聞一日千裏。

短短一日,半個仙界已經開始流傳出關於蓐收和雲渦二人的緋聞,大多都是關於兩人鶼鰈情深的傳聞。也有一部分人開始在天帝麵前嚼舌根,詆毀雲渦是禍神妖女。

雖然天帝並沒有什麽動作,但這種流言卻漸傳漸廣。雲渦偶爾聽到仙娥們議論,渾身不自在,躲在戰神宮裏兩天沒有出門。最後還是蓐收將她從**拎起來:“你到底還去不去訓練?”

“不去,我已經沒臉見人了。”雲渦抓住琉璃床的堆紗,緊緊捂住了臉。

蓐收看她那嬌俏模樣,笑了一笑:“無非就是我寵愛自己的妃子,你應該趾高氣昂地在仙界裏橫行,為什麽會不好意思見人!”

“我這樣的身份……”

“你馬上就要獲得仙身了,也就是修成正果,誰還管你曾經犯過什麽事!再說,有我在,誰敢亂說半個字。”

雲渦搖頭。她莫名就記起了初見蓐收的那一日。

後來,她不慎弄壞了他的九色鹿寶血,而他並未對她做任何處罰。可是從那以後,她就不斷地給他帶來了各種各樣的麻煩事。

現在看來,何止是九色鹿寶血,她破壞的恐怕是整個戰神宮的聲譽。

“要不然,你還是休棄我算了……”雲渦小聲提議,卻見蓐收眼底霹靂乍現,忙住口。

“想也別想!”蓐收語氣斬釘截鐵,再不和她多磨纏,拎著雲渦就往外走去。雲渦沒有辦法,隻得跟著他來到了楓林苑。

祝融正在帶領眾神奴訓練,遠遠望見蓐收趕來,忙上前道:“見過殿下。”

雲渦一眼就在神奴隊伍中看到了林居意。他瘦了許多,露在衣服外麵的皮膚上傷痕累累。雲渦忍不住問:“訓練是不是很辛苦?”

“學到不少東西,辛苦一點也沒什麽。”林居意將手沉在腰中的青銅寶劍的劍柄之上。他全然沒有往昔儒雅溫良的模樣,眉宇間多了許多堅毅果敢的氣質,眸光裏偶然會閃過一絲銳光。

雲渦忍不住在心裏暗歎,短短幾天的神奴訓練,讓林居意像變了個人似的。

“根據這幾日的神奴訓練,最先有三個人能夠獲得仙身,分別是林居意、雲中子,還有雲渦。”蓐收踱步到神奴麵前,鄭重其事地宣布。

林居意眼神一亮:“謝蓐收殿下,謝祝融大人!”

神奴隊伍中也越出一人:“謝殿下,謝大人!”

那人大約有四十歲上下,鶴發童顏,束發高冠,衣著卻十分不俗,一身淺藍色仙袍奪人目光,遠遠望去仙風道骨,頗有幾分高潔。雲渦料定這應該是蓐收所說的雲中子。

蓐收點了點頭,繼續道:“不過,獲得仙身之前,要確定你們的仙階,將來才好定下你們的仙職。所以你們還有得忙呢!”

雲渦奇道:“那怎麽確定仙階呢?”

“一是測算仙力高低,二是要去往龍山上獲取龍靈珠。有了龍靈珠,你們才能夠修煉仙器。這些仙器都是你們將來用來護體之物,自然也決定著你們仙職的高低。”

林居意和雲中子雙雙拱手:“謹聽殿下教誨。”

蓐收望了望天邊,漂亮的鳳眸微微眯起:“那咱們現在就去——龍山!”

說著,他帶著雲渦率先飛身離開,林居意和雲中子緊跟其後。萬裏長天之上,雲色清逸,如一隻無形的手在如洗碧空上淡抹幾筆,便已是仙界美景。極目之處的層雲深處,隱著一座山影,巍峨壯麗。

雲渦忽然有一股不祥的預感,低聲問蓐收:“怎麽獲取龍靈珠?”

“自然是與龍決鬥,逼它獻出龍靈珠了。”他淡聲道。

“啊?”雲渦一驚,“萬一我在取龍靈珠的時候,傷到龍了怎麽辦?”

“……”

“取龍靈珠沒有那麽容易的。”蓐收斜看她一眼。

這龍靈珠其實是幼龍在成長階段中,體內所凝聚的一種靈珠。一百年才結一顆,五百年才結一顆極品龍靈珠。雖說大龍本身用不上這龍靈珠,但要它白白吐出來送仙,那也是不大可能的。

龍生性倨傲,不肯輕易將龍靈珠輕易予人。要獲取龍靈珠,自然要費一番波折。

雲渦惴惴不安地到了龍山腳下,隻見龍山高聳入雲,不見其頂。據說,這裏是東方神獸青龍的地盤,山上棲居著許多虯龍和螭龍。

“上山後,就需要你們各顯神通,去獲取龍靈珠了。”蓐收後退一步,目光穩穩落在雲渦身上,似乎在督促她盡快準備。

雲渦摸了摸百寶袋,隻摸到一根玲瓏鞭。這根鞭子對付普通的魑魅魍魎還行,對付大龍這種巨型仙物,恐怕有些勉強。她小心翼翼地看了林居意,他正在用仙力為自己的長劍加持法力,而雲中子也從袖中變幻出一根流星錘,錘頭上帶著瘮人的尖刺。

一看這兩人的裝備,就已經遠遠超過了她的玲瓏鞭。雲渦頓時犯了愁。

“怎麽了?”蓐收明知故問。

雲渦訕笑:“不知道我這根鞭子,適不適合獵龍?”

蓐收勾唇一笑:“不適合。”

“那……”

“你們都不能帶仙器進山。”蓐收伸出手掌,掌心卷出一陣旋風,吸走了玲瓏鞭、長劍和流星錘。

三人同時瞪圓眼睛,失聲道:“什麽?”

龍山上多半是幼龍,尚未完全脫離獸性,也並沒有得仙道,凶殘狠辣。不帶武器闖山,無異於自殺!

“不讓我們帶仙器進山,那是要我們怎麽辦?”

“每一位上仙都必須經曆這個環節,誰都不能例外。”蓐收微微笑著說,“你們進入龍山之後,可以用山中任意物品製作仙器,也可以用其他法器。”

“沒有攻擊力的法器,也不能獵龍啊?”雲中子抗議。

蓐收道:“怎麽取龍靈珠,就看你們個人了。話已至此,你們去吧!”

“上山吧,咱們集三個人之力,說不定能夠獲得龍靈珠。”林居意低聲對雲渦道。

雲渦點了點頭,看了蓐收一眼。他眼中帶笑地看著她,絲毫沒有為她的安全擔憂,隻是輕聲道:“你頭上的白玉簪,歪了。”

“哦。”雲渦正了正頭上的發簪,忍住心頭的失望,轉身和林居意走上山路。雲中子也跟著上了山。

龍山周圍有無數彩雲如縵帶,回旋著漂浮在半空。他們進行了一個時辰,連條龍影都沒看到,繃緊的身體才漸漸放鬆下來。

林居意踏石飛升,如履平地。雲中子淩波微步,輕鬆自如。雲渦也不甘示弱,飛身趕上兩人。

“是啊,說不定幼龍喜歡群居,咱們再走走就能闖到他們的龍窩裏了。”林居意道。

雲中子點了點頭,卻歎氣。

龍山之上,無論是石頭還是草木,都沒有太多靈力。這樣的材料製作成法器,多半也是廢品。

雲渦低頭看了看地上蔓延的蕤草,突然福至心靈,決定製作一條鞭子。她伸手拔起數根蕤草,然後用手搓成粗粗的一條,接著盤腿而坐,開始對草鞭做起法來。

要讓草鞭能夠靈活甩動,需要給鞭子注入仙情決……等到念完咒訣,雲渦伸出兩指,凝神靜氣地運功,將仙氣從丹田逼至指尖。於是,白色的仙氣源源不斷地注入草鞭。

功夫不負有心人。草鞭沒有讓她失望,突然動了一下。

雲渦興奮起來,一手拿起鞭子,向一塊巨石用力地甩去。隻聽轟隆一聲,巨石應聲而碎。

她難以置信地看著手中的鞭子,心中源源不斷地湧起對自己的崇拜之情。這鞭子,太厲害了!

“雲渦,你真厲害!”林居意左右四顧,盯住一棵樹,“砍個樹枝做柄木劍還是不錯的,用著也順手!”

“哼,你們別看這仙器厲害,說不定照樣沒辦法獵龍。”雲中子不屑地哼了一聲,眼睛卻貪婪地望著雲渦手中的鞭子。

林居意不理他,將手中樹枝削成木劍,然後灌入仙力,那木劍通體滑過一道銀光,立即出了刃口。他執劍一揮,轟然巨響中,一棵巨樹立即被劈成兩半,徐徐往兩邊倒下。

雲渦忍不住鼓掌:“林兄弟,臨時做仙器也不是很難。”

“咱們三人聯手,得了龍靈珠平分,怎麽樣?”林居意提議。

雲渦點頭。

雲中子卻哼了一聲,拒絕道:“我憑自己一人之力就能獲得龍靈珠,豈能和你們平分?”

說著,他就去搬路邊的山石,打算做成流星錘。雲中子以手為刀,正在削石頭,忽然抽了抽鼻子。

“你們聞到一股腥味沒有?”

雲渦搖頭。仙界龍山空氣清冽,哪有什麽腥氣?

“不好!”林居意突然大叫一聲,拉著雲渦躍開。隻見雲中子身後,一道巨大身影漸漸現形,它長著血盆大口,尖利的牙齒閃著森然光亮。

那是一條尚未成年的幼龍——虺。傳說中,虺是幼龍,五百年才能成蛟,一千年才能成龍。

雲中子扭頭一看,大叫一聲躍開,將手中碎石砸過去。那虺龍身形巨大,被石頭砸中也不過是隔靴搔癢,大吼一聲便撲過來。隻見它龍尾一掃,便將雲中子甩到樹幹上。

“嘔!”雲中子吐出一口血沫。

林居意忙揮舞著木劍,飛到雲中子身邊,將他架起來往後逃去。虺龍卻搖頭擺尾,以雷霆之勢追了上來!

“你自己小心點!”林居意帶著雲中子,轉身就消失在山路盡頭。雲渦繼續往那虺龍揮鞭,那虺龍卻仰頭長嘯一聲,兩隻前爪向她抓來!

這一爪便可以遮天蔽日,雲渦頭頂頓時投下一片陰影。她慌了,忙繼續揮舞草鞭,但在龍爪麵前簡直就是螳臂當車。眼看那龍爪壓頂,就要將她踩成肉泥,雲渦才開始後悔——

早知道一開始就逃跑!

她急得忙念了個遁地咒,可是咒訣剛念到一半,龍爪帶起的那陣陰風就將她整個人掀倒在地。眼看那龍爪再次攻擊過來,雲渦翻了個身,正要一躍而起,忽然眼前劃過一道白光,在那龍爪底布橫向一切,那虺龍便慘叫一聲,往後翻滾而去!

雲渦從地上坐起來,看到那白光終於靜止,居然是她原本插在發髻上的白玉簪。她忙伸手,那白玉簪便飛落她的手心,慢慢變長,簪尾生出利刃,簪頭的紅梅全然開放,最後居然幻化成一柄簪刀!

“這……這是?”雲渦拿著那簪刀,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虺龍喘著粗氣,充滿戒備地瞪著她。雲渦右手忽然不受控製,翻轉手腕,那簪刀的利刃便抵上了它的喉嚨。

“這又是怎麽回事?”雲渦吃驚,想收回簪刀,非但沒有成功,反而將那刀尖又往前伸出一寸,直刺破了虺龍下頜的一片鱗甲。虺龍那雙銅鈴般的眼睛終於生出恐懼,張開大口,吐出一顆拳頭般大小的明珠,就飛身逃走。

雲渦將那顆明珠撿起來,喜道:“龍靈珠?”

手中的白玉簪收起利刃,又重新恢複了正常大小,像生出眼睛般飛回她的發髻。雲渦明白過來,這是蓐收故意給她放水呢!

雲渦腦海裏又浮現出那張風華傲然的麵容。若是蓐收站在跟前,他必然會笑得戲謔,對她說,不是我給你早做安排,恐怕你就下不來這龍山了。

“看不起人,你就這樣認定了我無能,取不來龍靈珠?”雲渦頓時氣結。

她想了想,將白玉簪拔下來,用封印大法給封了,賭氣地放回百寶袋。

因為剛才那場戰鬥,草鞭算是報廢了,雲渦打算再做一根。她踢了踢從山崖垂下來的藤條,感覺堅韌度還不錯,於是快步走上去,打算挑一根最粗的砍。不料,她剛飛身爬上去幾十步,就發現山崖壁上居然還有個山洞。

山洞裏長滿了柔軟的蕤草,洞裏深不可測,黑黢黢的,很是瘮人。雲渦後背有些發冷,想轉身出洞,突然眼前天光一暗,洞門被嚴絲合縫地遮住了。

她目瞪口呆。

雲渦哆哆嗦嗦地伸出一根手指,點亮咒火,於暗中辟出一小塊光亮,才看清楚眼前的一切。

蓋住洞口的,是一條巨大的龍尾。龍尾上布滿鱗片,依稀泛著淡黃色的光澤。順著龍尾,雲渦慢慢抬起頭,果然看到山洞的頂端盤著一條巨龍,四爪緊緊吸在洞壁之上,兩隻如銅鈴般大小的眼睛正一瞬不瞬地看著她。

雲渦咽了口吐沫,有些後悔將白玉簪給封印起來了。早知道這麽快就能碰見另一條龍,她就應該先用來防身。

那條黃龍慢慢向她爬過去,略微張開的龍嘴裏垂下透明的粘液,那是龍涎水,一般是在饑餓的時候才會流出。

她運氣太差,還遇上了一條餓龍!

雲渦後背上冒出了密密匝匝的冷汗。她一手執著咒火,一手在百寶袋裏掏著。防身的法器是沒有,但是說不定能掏出喂飽這條龍的寶貝呢?

慌亂中,她隻掏出了那顆無念珠。

“黃龍大人,要不然這顆無念珠……先給你解解饞吧?”雲渦陪著笑,顫巍巍地將無念珠遞了過去。

黃龍的眼睛瞪得更大,似乎並不滿意眼前的這顆無念珠。龍涎水滴落在無念珠上,然後又流淌到雲渦手上。她終於撐不下去了,顫聲道:“黃龍大人,要不然,我再給你找找好吃的……”

話音未落,那黃龍一口將無念珠給吞了下去。雲渦被它突如其來的動作嚇得尖叫,縱身就要搬開龍尾逃走。那黃龍尾巴卻甩過來,一巴掌就將她扇回洞口。雲渦在石頭地上打了個幾個滾,跌得骨頭縫裏都刺痛。

她強撐著坐起身來。咒火熄滅,山洞裏伸手不見五指。隻聽黃龍冷冷地道:“有什麽食物,能比得上萬年靈參!”

糟了!

雲渦沒想到黃龍竟然一眼看穿了她的真實身份,頓時心頭一沉。

“黃龍大人,吃我之前,希望你三思!我是萬年靈參不錯,但我已經有足夠仙緣,將來說不定和大人一同位列仙班呢。”雲渦硬著頭皮道。她重新喚出咒火,卻發現那黃龍下頜的龍涎水耷拉得更長。

黃龍笑道:“本座會讓你位列仙班的……”

雲渦鬆了一口氣。

然而黃龍的下半句話卻是:“我會吃了你,讓你融入我的骨肉……這樣將來我成仙龍,也等於你位列仙班!”

雲渦毛骨悚然,細細琢磨了下黃龍話中的霸道邏輯,頓時欲哭無淚。果然,沒有開化神性的龍,就隻是獸而已!

在這生死關頭,她居然還有心情去想蓐收。他還在山下等她,要是沒有等到她,他會為她流眼淚嗎?

還是故技重施,將她的元神保存在一隻小人參裏,千萬年後重新孕育出形體,從頭開始?

不,不,已經等不到那時候了。量劫即將來臨,沒時間了。

雲渦一邊在百寶袋裏翻找,一邊恨自己沒出息,死到臨頭居然還會想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就在她絕望之際,忽然望見那黃龍忽然眯了眯眼睛,快步往後退去,直退到洞口,似乎看到了什麽可怕的東西。

雲渦回頭望了望,身後黑咕隆咚的,什麽也沒有。她試探地站起身,向黃龍走過去。那黃龍更加恐懼,渾身顫抖,忽然張嘴吐出一顆龍靈珠,再吐出了那顆無念珠,就飛出了洞口。

突如其來的光亮,讓雲渦下意識地擋住了眼睛。她往地上一看,龍靈珠正散發著淡淡的光輝,一旁的無念珠也靜靜地躺著。

雲渦走過去,將兩顆珠子撿起來,發現那無念珠仍然是銀灰色。她這才記起,珠子呈現銀灰色,這代表著無念珠吸取了恐懼的意念。

而這些恐怖的意念,是上次混沌獸留下的!

“我懂了!”雲渦驚喜道,“因為黃龍吞了無念珠,被感染了恐懼,所以才會突然心生懼怕。”

雖然不是第一次目睹無念珠的威力,但是這一次它是真真正正救了自己的命。雲渦激動得幾乎難以自持。

她將珠子收好,坐在地上好好謀劃了一番,心中便有了主意。出了山洞,她幾步踏上一塊凸起的巨石,往山林中喊了一聲:“林居意,雲中子,你們在哪裏?”

呼聲傳遍整個龍山,原本寂靜的山林忽然**起來,似乎有無數條龍驚醒過來。

雲渦絲毫不緊張,好整以暇地等候著。

在那萬丈綠被之中,忽有兩道身影如利箭往這邊飛來。到了跟前,那兩道身影一旋,正是林居意和雲中子。

林居意上前道:“雲渦,你沒事吧?要不然我立即下山稟告蓐收殿下,讓他上來救你出去。”

雲中子捂著胸口,不悅地道:“雲渦,你當心把龍引來。”

“引來就引來,我發現了龍靈珠的辦法了。”雲渦語氣輕鬆。

“怎麽可能,我們沒有護身的武器,對付龍很麻煩的。”雲中子不信。

雲渦晃了晃無念珠:“這裏是能夠讓龍恐懼的意念,隻要散遍整個龍山,龍自動就會吐出龍靈珠!”

林居意詫道:“真的?”

“當然。”

三人正在議論,忽然卷過一陣狂風,差點將他們吹下山崖。雲渦忙穩住身形,往上望去,隻見一條紅色虺龍盤踞在半空,正往他們俯衝而下!

林居意和雲中子忙推手去擋,手掌裏衝出浩然力道,形成一道巨浪,以抵擋虺龍的靠近。雲渦下定決心,向那紅色虺龍舉起無念珠,隻見無念珠中射出一道銀灰色閃電,正劈在龍眼上。

虺龍大吼一聲,居然瑟瑟發抖起來。接著龍頭往後仰起,一道白色流光從它口中墜落。

林居意縱身躍到半空,將那流光截去,驚喜道:“果真是龍靈珠!”

她低頭看手中的無念珠,珠子依舊散發著銀灰色,隻是比方才的顏色要淡去不少。

誰說沒有攻擊性的寶物,就是廢物?這就是證明!

那紅色虺龍往山林深處逃去。雲渦想了想,飛身追了上去,然後在無念珠上落下一個咒決。隻見那紅虺身上忽然逸出數個光點,飛到那無念珠裏就消失不見了。

紅虺猛然停頓,搖了搖頭,似乎不明白自己為何突然懼怕至此。

“對不住了,我已經吸走了讓你懼怕的意念,你現在沒事了。”雲渦走上前,誠懇地道,“我沒有傷害你的意思,隻是想要龍靈珠。”

紅虺怔了怔,忽然溫順地向她低下頭來。雲渦指了指自己:“你要載我?”

“呼呼——”紅虺不像黃龍那樣可以說話,隻能用粗大的鼻孔出氣,似乎在回答雲渦。

雲渦樂了,踮起腳尖躍到龍身上。紅虺一躍而起,刺入蒼茫天穹,直躍向龍山的頂端。她隻覺一線浩然長風從頰邊拂過,天地萬物皆成微塵,視野瞬間變得開闊無比。

之後,它穩穩地停在龍山之巔,發出一聲震**天地的咆哮,震撼仙界。

白雪皚皚的山巔,絲毫感覺不到寒冷,雲渦隻覺一股熱血湧上頭頂,心中有一個無比震撼的信念在盤旋回**。

她的無念珠,說不定可以改變天下格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