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玄水珠

雲渦走出洞府,外麵陽光正好。桃花雪融化後的清寒還散在空氣裏,沁人心脾。

“真美。”她深呼吸了一口氣,微微眯起眼睛。戰神在凡間的洞天福地就是氣派不凡,平常地仙哪裏有這樣的排場。恐怕尋遍世間,也隻有四大仙派的駐地才有如此美景了。

正想著,身後傳來一陣腳步聲。

雲渦回頭,隻見蓐收又披上那件黑色披風,風帽遮擋得隻看到薄峭的唇線。那披風上繡著一隻虎形。日光映照,山風輕拂,披風上隱約顯露出些許金光。

“雲姑娘,我再問你一句。”他唇線微揚,“怨氣坑堪比地府,你真的想清楚了?”

雲渦揚了揚下巴:“為了天下,自然有這份義膽!”

“咱們要去的地方太陰,還是小心為妙。”蓐收說完,將披風拉起,“走,我帶你出這洞天福地!”

雲渦走過去,那披風竟像是生了眼睛,將她整個人包裹起來。她和他的距離陡然拉進,讓她有些不太適應。可是話還未出口,眼前景色已經開始劇烈晃動,竟是他帶著她飛升起來。

群峰輕越,亂雲飛渡,眨眼像是越過了千萬裏。

雲渦被披風裹挾著,也不知道要去往哪裏。頭頂的陰雲越來越厚重,幾乎伸手就能觸碰。不知道過了多久,蓐收才漸漸往地麵上降落。

她站穩腳跟,黑色披風才如潮水般褪去。觀察四周,她發現置身於一處山穀。穀底有清澈溪流在嘩嘩流淌,參天古木鬱鬱蔥蔥,樹下生長著靈芝仙草,看上去一派祥和之氣。

“這就是怨氣坑?”雲渦有些不敢相信,“這裏分明是個修仙隱居的好地方。”

蓐收未置可否,隻是將風帽脫下,略帶淺笑的墨眸中風華流淌:“這裏的靈草也是修仙人上好的煉丹藥材,你不拔一些帶回去?”

雲渦依言向一片靈草叢走過去。她蹲下來仔細辨認草葉,判斷這些靈草至少生長了幾百年。

在修仙界,靈草是極其珍貴的藥材和香料。用上百年的靈草製成香,在入定的時候點燃,很容易讓神思進入全新的境界。

她掏出斷情剪,想要剪一些靈草葉下來,可是那靈草卻出奇的韌,怎麽剪都剪不斷。

“奇怪,難道說幾百年的靈草,就是這樣堅韌嗎?”雲渦將斷情剪收起來,一把攥住一叢靈草,使勁一拔。

泥塊從根須部位落下,她竟是輕輕鬆鬆地就將整棵靈草連根拔起。雲渦心頭一喜,正要笑起來,忽然發覺靈草根有什麽東西在蠕動。她定睛一看,才看清楚根須上都有許多白色結塊,像肉蟲子般動來動去。

“啊!”雲渦失聲驚叫了一聲。

話音剛落,那些白色結塊忽然轉了個方向,露出它們背後的一張張臉來。那些臉五官各不相同,都帶著憤怒的表情。

雲渦一把將靈草扔掉,踉蹌著從地上爬起來,轉身就往來路的方向跑。一邊跑,她一邊大喊:“神君!”

沒有人回答她。

他們落地的地方,有一棵桃花樹,樹下落英繽紛。可是此時樹上枝葉簌簌,樹下空無一人。不知何時,蓐收不見了。

雲渦飛快看向四周,山穀空曠,青山沉默,哪裏還有蓐收的半個身影?

“神君!”她大聲喊,喊聲在山穀中回**。

蓐收依然沒有出現。

就在這時,原本景色祥和的山穀,突然變了個模樣。樹木在扭動,草地也變成了紅色,四周出現了無數張憤怒的臉龐。那些臉有的出現在樹幹上,有的從草地上升起。大多數都沾染著血汙,眼球凸起,皮膚腐爛,看上去猶如厲鬼。與此同時,各種古怪的咆哮聲、私語聲響起,在這可怖的山穀裏**來**去。

雲渦努力讓自己穩住:“你們是誰?”

尖銳的笑聲響起,接著一個粗聲粗氣的聲音憤怒地問:“你人都來這裏了,還問這裏是誰?”

“怨氣坑?”雲渦看向聲音的來源。那是一團黑色的霧氣,霧中露出一張男人的臉,隻有半個腦袋。

“什麽怨氣坑,這是我們修煉的聖地!”男人咆哮著,“兄弟們,她居然把咱們這個地方叫‘坑’!”

周圍頓時有無數個聲音響起來:“不可饒恕,不可饒恕!”

剛才被扔在地上的靈草突然掉了個頭,根須為脖,枝葉如腳,刷刷刷地向雲渦走過來。雲渦連連後退,可靈草並不打算放過她,轉眼就到了跟前。

根須上的每一張臉,都緊緊盯著她。雲渦鼓足勇氣,問:“你們……是靈草精嗎?”

靈草瞬間化身為火焰,火焰中有一名身穿鎧甲的男子怒視著他:“你聽清楚了,我是上陣殺敵的時候被碎屍,才變成這麽多塊。為了能凝聚元魂,我附在靈草上,不是成精!”

雲渦連連點頭,不敢睜眼。

“你來莫非是為了超度我們?”

“哈哈!千百年來,無數人想要當善人超度我們,最後都被我們啃了天靈蓋!”

“不如咱們就上了她的身,摸遍了再吸她的血,吃她的肉,怎麽樣?”

“可別傷她元魂,讓她陪著咱們兄弟,哈哈!”

怨氣們的議論越來越過分,汙言穢語不絕於耳。雲渦心中戒備,撚了一個結界保護自己。可是一隻無頭怪向結界撞來,輕易就破掉了她的結界。

結界化為淡藍色碎片,很快就融在空氣中。

雲渦大驚,她剛才的結界用了頂級的仙力,沒想到居然輕易地就破掉了。她穩住心神,坐在地上,念動《仙情決》中的忘情決,可是沒想到周遭的鬼叫聲更加強烈。

“她居然要讓我們忘情!這裏隨意一股怨氣都可以讓你萬劫不複!”怨氣們毫不留情地嘲笑。

“罪不可赦!為什麽要讓我們忘情!”

怨氣們七嘴八舌地喊了起來,比剛才怒氣更盛。雲渦有些迷茫,《仙情決》是非常厲害的仙決,其中一部忘情決,更是能夠讓人聞之忘情,無欲無求。這些怨氣因為執念太深,不肯投入地府,忘情決正是對症下藥,如今怎麽一點作用都沒有?

突然,原本的朗朗晴空,如今變得烏雲遮天蔽日,一個巨大的漩渦在中心流動,似乎想要吞噬一切。

山穀裏發出雲渦撕心裂肺的驚叫聲。

懸崖邊上,蓐收頎長的身姿迎風而立,玄黑披風被風吹起,漫飛於半空之中,如黑色鴉翅,又如濤似浪。

不時有化字的仙決,散發著幽藍的光芒,衝破濃厚的陰雲,向某處飛去。蓐收伸手一抓,那仙決就乖乖地落在他手中。

“嗬,又是給景宸的求助決。”蓐收看了一眼手裏的仙決,果斷地收攏手指,將仙決捏個粉碎。

婁宿站在他身後,沉默。

“這麽多年,她最信任的人還是景宸,肯定想不到——景宸一直想要殺她。”蓐收露出一個殘忍的笑容。那張英俊的臉龐上,有隱隱怒氣似火燃燒。

婁宿聽著山穀裏的慘叫聲,小心翼翼地道:“殿下,就這樣作壁上觀,是不是有些不妥?”

“不這樣做,雛鳥永遠察覺不到人心險惡。”

“可是……”婁宿欲言又止。

蓐收伸出一隻手,示意他不要再說。

風聲凜冽,雲渦的慘叫聲不斷傳來。蓐收閑閑地望向山穀,氣定神閑,始終沒有任何救助的動作。

至今,那句神諭還回**在耳邊——神族不能和低等仙族在一起,否則會釀成天下大禍。

還有沙盤上的那個可怖的預言:量劫天定,乾坤混淆。緣係一人,紅顏禍水!

蓐收閉上眼睛,腦海中浮現的是一張無憂無慮的笑靨,那樣純真無暇,那樣信任著他。

“走!”他命令。

婁宿有些擔憂地回頭望了望怨氣坑。雲渦的慘叫聲聽不到了,取而代之的是更為可怕的沉默。

頓了頓,他還是決絕地收回目光,隨著蓐收禦雲而去。

山穀裏,雲渦坐在地上喘著粗氣。

就在剛才,怨氣衝破了她最後一道結界,讓她元氣大傷。她拚勁全力,想要盡力一搏,脖子上的碧水珠卻忽然化身為一柄玄冰劍,劍氣將許多怨氣震得粉碎。怨氣碎片哀嚎著,迅速灰飛煙滅。

雲渦下意識地看向手中的玄冰劍。這玄冰劍是蓐收送她的玄水珠鏈所化,竟然能夠劈化怨氣。

怨氣暫時退下,可是還是能望見他們,一張張染滿血汙、傷痕累累、支離破碎的臉,或幽怨或惱火或**邪地看著她。

“你們不說自己的來曆,我就幫不到你們!”雲渦喊道。

怨氣們哈哈大笑起來:“她居然以為她能幫我們!”

“被蓐收殿下騙了,居然還能說出這樣的話!”

雲渦一怔,適才記起了蓐收。桃花樹下初見的那個少年,略帶幾分輕佻,周身散發紈絝不恭的氣質,可她從看到他眼睛的那一刹那,就從來沒有想過他會騙她。

說好了的,讓她用玄水珠鏈收集美人麵,可是那珠鏈卻能化作威震四方的利劍。

“不試怎麽知道!”雲渦吃力地從地上站起來,拖著那柄沉重的玄冰劍。

皮膚上有無數道細小的傷口,有的怨氣所破,有的是玄冰劍所傷。可是雲渦全然顧不上了,她隻想知道真相。

一張幽怨的臉忽然開了口:“你真想知道?”

雲渦心中升起希望,忙對那張臉道:“是的,你說出來,我一定幫你想辦法。”

“千百年來,沒有人能夠解了這個謎,他們隻想著幹脆讓我們灰飛煙滅算了。”那張臉充滿了仇恨,“和當年活埋我們的軍隊一樣。”

活埋?

雲渦打了一個激靈,掃視四周。她終於發現了一個關鍵所在,這些臉全部都是男子,而且大多數是青壯年。

都是士兵!

“你以為我們怎麽聚在一起的?”另一張腐爛得不忍直視的臉開了口,“我們是俘虜,被坑殺的。”

雲渦忙勸說道:“蓐收殿下是戰神,他主天下戰事。我保證,隻要你們的要求不過分,他會幫你們的!”

“然後呢?”

“然後……”雲渦猶豫地答,“你們消除執念,就可以再世為人。”

怨氣們哄笑,這次的笑聲裏飽含憤怒和屈辱。

“你以為我們還想再世為人嗎?我們天生賤命,被幾貫錢驅使著送死,你居然要我們重來一遍!”

“活著又有什麽樂趣!”

雲渦聽見了每一句控訴,心裏充滿了悲哀。手一鬆,玄冰劍掉落在地上,發出當啷一聲脆響。

怨氣們頓時安靜下來。

雲渦曾經在古書上讀到過,玄水與主人有身體接觸時,能夠以主人的鬥誌凝聚形體,化為玄冰劍。但是當玄冰劍離開主人,隻能支撐一炷香的時間,就會融化為普通的水。

怨氣們大概也明白這個,都在默默地等待玄冰劍融化。

雲渦卻平靜下來。她靜靜地掃視過每一個準備撲上來的怨氣,開口:“從五歲起,我就拜在師父門下,成為一名仙媒。十歲那年,師父問我和師兄將來有什麽誌向,我說,將來我要懲惡揚善。於是,師父教給我《仙情決》。”

雲渦揪下腰帶上最後一顆鈴鐺,晃了一晃,然後開始對著鈴鐺撚一些字決飛書。說完,她才重新開了口:“從五歲到十六歲,我都跟在師兄身後修煉仙學。如今來不及告別,就把這些想說的話放進鈴鐺裏吧!希望你們就算殺了我,也別破壞這顆鈴鐺,讓師兄好聽到我要說的話。”

“她都開始說遺言了。”

雲渦歎氣,道:“師父不會騙我……既然忘情決對你們沒用,那我就試試其他的情決。”

地上的玄冰劍已經融出了一汪水。

怨氣們囂張起來,散發著興奮的紅色光芒,預備著一場殺人的狂歡。

雲渦閉上眼睛,平心靜氣地入了定,然後她開始讀出了第一個決語。

讀情決。

洞天府裏,蓐收站在玄水池邊,望向水麵。

那個少女的影像是永永遠遠地留在這裏了。她好奇的目光像極了一隻小狐狸,鼻子一抽一抽,眼珠子骨碌碌地亂看,以為到處都是新奇的事物。而自己站在她身旁,忍不住把含笑的目光投向她。

回憶裏,有人在陽光下露出明媚的笑靨,將一枝靈芝舉到他麵前。

回憶裏,有人摘下一片寬大的芭蕉葉,舉到他的頭頂,為他遮擋落下的雨滴。

回憶裏,有人自告奮勇地跳到他身前,呔地喊了一聲,叫囂著要幫他除掉所有的妖魔鬼怪。

回憶裏,有人為他蓋上一捧捧白雪,然後搖落一地紅梅。她怎麽說的來著?她哭了,說,你真可憐。

笑話!他用得著她給予,用得著她憐憫?不過是為了逗著她玩,捧她做個自以為是的英雄罷了。

多年不見,她還是和以前一樣單純,以為發善心就可以做善事,做善事就可以有善果。

其實隻是初生牛犢罷了,不懂得這人道循環,沒經曆過世態炎涼,不明白在這世上,隻有擁有絕頂武力的人才配做英雄。

果真是個傻瓜,自己的命都危在旦夕,還想著去救旁人。

蓐收手指在衣袖裏漸漸收緊。

“殿下,你就這樣把她扔在怨氣坑,會不會出什麽岔子?”婁宿跪在兩步開外,恭聲道,“雖然有玄冰劍護體,但是……”

蓐收從鼻翼中發出輕哼聲,道:“有些事,必須得教會她。”

“萬一雲姑娘記恨上了殿下,找上門來怎麽辦?”

蓐收垂了垂眼睫:“她不會來的。”

但凡有一點識趣的,都明白他的用意,躲得遠遠的。將她一個人丟在怨氣坑,去騙她挖靈草,然後消失得無影無蹤。

來找他要說法?笑話,他沒騙她送命,不是給了她一柄足以斬殺萬物的玄冰劍了嗎?

蓐收目光悠長,有意無意地望向藻井上的那隻巨虎。這才是他,擁有天下王者都有的狡詐、凶殘、嗜血、無情。

可是隨即而來的一聲呼喚,打破了洞府裏的平靜。

“蓐收殿下,雲渦求見!”

是雲渦的聲音。

蓐收眸中冷芒一閃,信步走出洞府大門。隻見兩座山峰之間的鐵索上,雲渦正在搖搖晃晃地向這邊走著。見他出來,她驚喜地喊道:“蓐收殿下,我找到勸服怨氣的法子啦!”

隨即跟來的婁宿,見狀咕噥道:“我就說她會找上門的……”

蓐收:“……”

今日不巧,山風凜冽,將鐵索吹得左搖右晃。雲渦極力平衡著身體,在鐵索上艱難地行走。又一陣風吹來,她陡然失去平衡,幸好及時抓住了鐵索,懸掛在半空。

蓐收並沒有一點幫忙的意思,而是好整以暇地問:“你找到了什麽法子?”

“用殿下的玄水珠,就能幫上大忙!”雲渦一邊攀爬,一邊回答。因為身體搖晃得厲害,她口齒有些不清楚。

蓐收再笑,笑容裏頗有些恨鐵不成鋼的意味。他懶懶地道:“既然如此,那你就過來,好好說說。”

婁宿試探地看向蓐收,可是他不為所動,沒有任何施救的命令,就那樣靜靜地看著雲渦抓著索鏈,艱難地往這邊挪動。

期間有好幾次,她手滑無力,差點墜入山穀,可是仍然咬牙抓著鐵索,不肯輕易放手。

婁宿忍不住歎:“真傻啊……”

其實隻要一點點的示弱,就能勾得那位衣帶長風的高貴上神出手相救。

可是,她就是缺少一點靈犀。

不知道過了多久,雲渦總算是攀完了所有的鐵索,抵達洞府門口。她的手上布滿青紫夾紅的腫脹,累得渾身骨架都要散掉,費盡全身力氣才支撐起身體。

因為怨氣鬼的傷害,她後背上原本快要痊愈的鞭傷又裂開了,通紅地染了一大片,淡青色的衣裙破了幾道口子,狼狽地垂掛著。

蓐收太陽穴上的青筋跳了一跳。

“不是給了你玄冰劍嗎?為什麽不殺那些怨氣鬼?”他淡聲問,聲音裏醞釀著風雷雨電。

“殿下,是因為這個。”

雲渦從脖子上取下那串玄水珠鏈。蓐收垂眼一看,發現每個水珠裏居然都封存著一張女人的臉。

“嘖嘖,你還真幫殿下收集了七張美人麵?”婁宿伸出兩根手指,將玄水珠鏈拎起來。

“樣貌不怎麽樣嘛,你看這個,就是個中等姿色的農婦。”婁宿毒舌地對水珠裏的女人評頭論足,“這個太胖,那個太瘦,這個太高……這個該有七十歲了吧!雲姑娘,你的眼光比我們殿下還差。”

蓐收一直沉默,靜靜地看著雲渦。

雲渦沒有看婁宿,而是將目光對上蓐收,鏗鏘有力地道:“這不是為蓐收殿下的美人池收集的。”

“那你是……?”婁宿有些發怔。

“這些是怨氣在凡間的母親、妻子或女兒,有些尚在人間,有些已經不在人世。我隻收集了七張,帶到蓐收殿下麵前,就是想告訴一聲,我已經找到了化解怨氣坑的辦法!”

婁宿挑了挑眉:“幹嘛這麽麻煩,直接用玄冰劍殺了他們得了!”

“這樣對它們不公平,也有違天道倫常。神君,正是有人界對你們虔誠的信仰,你們才能夠高居為神,為什麽不願意為他們多做一些呢?”

雲渦伸出手,將玄水珠鏈從蓐收手中拿起來。玄水珠在水光的映照下,折射出晶瑩的光芒。

“這個你覺得有點瘦的女子,名叫茴娘,她的丈夫剛剛新婚三日就被迫參軍,五十天後被坑殺。”

“這一顆裏的老嫗,親自送走自己的兒子,五天後眼睛瞎掉,十日後兒子被坑殺。全村的人都騙她說,她的兒子立了軍功。”

“這一顆裏的村姑,臨走時向她的心上人表白,兩人約定,等平定戰亂的那一天就婚嫁。她至今未嫁,抑鬱而死。”

“這個胖姑娘,目不識丁,隻會寫自己情郎的名字。情郎死訊傳來的那天,有人對她說‘可憐河邊無定骨,猶是春閨夢裏人’。她去問村裏的秀才這句詩是什麽意思,得到答案後上吊自殺。”

……

雲渦將七顆玄水珠裏的女人都解說一遍,聲音平穩而悲愴。婁宿的表情漸漸嚴肅,一言不發。

蓐收正色道:“說下去。”

“是。”雲渦娓娓道來,“這些故事,都是我用讀情決從怨氣鬼心裏讀出來的。怨氣鬼之所以執念深重,是因為心裏有牽掛的人。他們思念自己的親人、情人,可是苦苦見不到一麵,所以才會怨恨衝天。於是我隨即抽取了七名怨氣鬼,用月老白蠶絲查出他們親人的影像,封在玄水珠裏。這七名怨氣鬼見到親人和愛人最後一麵之後,仇恨渙然消散,已經在黃泉路上,趕去投胎轉世了。”

婁宿皺了皺眉頭:“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可是那怨氣坑裏的怨氣鬼,沒有一萬也有八千,你一個個地解開心結,如何做得過來?”

雲渦歪著頭,幹裂的嘴唇咧開笑了:“我從來都沒有想過能不能做,隻想值不值得去做。。”

“可你修的是仙媒,不是劍仙,也不是氣仙,平怨氣坑這不是你修仙的目標!你就算做了,也可能吃力不討好,最後增加不了多少修為。”婁宿有些鄙夷,“雲仙子,作為修仙人,不把修為放在第一位,這是浪費時間。”

雲渦看向蓐收,目光帶著央求。

“我幫你便是。”蓐收偏過頭去,“你要借我的玄水珠?”

雲渦忙點頭,心中歡喜萬分。

“隻要殿下借我玄水珠,我定能將怨氣坑平掉。”

蓐收一笑,倏然移到她跟前,用手撫摸著她幹裂的嘴唇:“借東西就借東西,你下次別把自己弄得這樣狼狽。”

雲渦一怔,後背一片清涼,才恍覺他已經將手伸到自己腰後,竟是用仙力幫她療傷。

“謝神君……”

“我為美人做什麽都是應該的,所以你不用謝。”蓐收沒有遲疑,從腰中掏出玉扇,用手一指,那扇子就飛入池中。

眨眼的功夫,隻聽嘩啦一聲,玉扇從池水中飛起,在空中迅疾轉動,帶出了數以萬計的小玄水珠。玄水珠漂浮在洞府的半空中,像極了漫天星辰。

萬千星輝落入她的眼眸,如潭水上飄忽的星影,讓人心醉。

蓐收靜靜地看著,命令道:“婁宿,你帶著這些玄水珠,帶雲渦姑娘去怨氣坑一趟。”

雲渦喜滋滋地謝過,可是瞥見見底的玄水池,有些內疚地問:“神君,你這玄水池空了,怎麽辦呢?”

“不礙事,空了就空了。”蓐收收回玉扇,露出似是而非的笑容,“我忽然覺得,閱盡美人不能用池水,要用眼睛。”

雲渦這才放心下來,跟著婁宿往洞府外走去。

蓐收坐在寶座上,含著笑,望著雲渦離去的背影。她衣衫破損,步履蹣跚,卻擁有令這世間矚目的絕代風華。

一如多年前,那個人伏在他腳下咳血,說,殺了我吧,這樣我就是以血祭天,你就是十惡不赦。

那雙眼睛對他再沒了信任,沒了熱情,有的隻有刻骨的恨意。

當時他慢慢笑起來,彎下腰去撫摸那人的臉龐,觸手滑膩,風月高華,是那般美好,隻是她再不願意給他半分。

休想。

他偏不如她所願,這糾葛這劫數,要生生世世地糾纏下去。

思及此,蓐收慢慢地打開玉扇,扇麵本是雪白,如今新增了一張美人麵。那美人長著一雙小狐狸般的眼睛,對一切充滿了新奇,鼻子一抽一抽的,很可愛。

凝視許久,他將玉扇一點一點關上。

“總有一天,我會讓你記得我是誰。”他的聲音有些沙啞,“到時候,可別嚇得哭鼻子。”

雲渦重新回到怨氣坑,身後跟著威風凜凜的婁宿,成千上萬的玄水珠在半空中漂浮而來。

山穀中依舊有幽蘭,有麗樹。這片土地在怨氣沒有凝聚的時候,就會顯露出自身的美麗來。

怨氣鬼們聚了過來,眼巴巴地看著雲渦。“仙子,你真的來了?我們還以為你尋個理由離開了。”

“我說到做到,絕不食言。”雲渦指了指身後的玄水珠陣,“你們看到思念的人的現狀,就乖乖上路吧。”

“婁宿殿下,我們開始吧?”雲渦詢問婁宿。婁宿點頭:“行,我來布玄水珠的陣法。”

雲渦將帶出來的月老白蠶和金蠶全部抽出白絲,化為上萬個小段。然後她將兩種月老蠶絲舉起來,道:“大家聽仔細了,用白蠶可以看到你的愛人,用金蠶可以看到你的親人,大家別搞錯了。”

怨氣鬼們趕緊一陣忙活,分別根據白蠶和金蠶的方向排成兩排,個個目光熱切。

雲渦穩了穩心神,先抽出十根月老白蠶絲,綁在十個怨氣鬼的手腕上。她經過一番作法運功,那十個怨氣鬼的身旁就分別出現了十個幻象。那裏都是他們今生的姻緣對象,或者是心儀之人。

婁宿則將那十個幻象分別封到玄水珠裏。那十個怨氣鬼爭先搶後地將玄水珠捧在手中,看著手中親人的幻影,個個頓時悲愴大哭。

其中一個怨氣鬼哭得特別淒慘:“仙子,我老婆穿著白色壽衣,這是已經命喪黃泉了嗎?”

雲渦有些難過,摸了摸那顆玄水珠,立即明白了那婦人後來的命運,道:“你也別太難過了,她是思念成疾,不治身亡。你到了地府,自然就能和她團聚。”

“茫茫人海,喝過孟婆湯,團聚了又有什麽意思呢?”那怨氣鬼央求道,“仙子,你不是仙媒嗎?能幫我和我老婆牽個來世姻緣嗎?”

“這……”雲渦有些猶豫。

能是能,可是又是將幻象封存到玄水珠裏,又是牽來世姻緣,恐怕忙得吐血也忙不過來。

那怨氣鬼也是個刺頭,當即就發火了:“不過是你本分之事,你都推三阻四的,可見你根本就不是真心對我們!”

其他的怨氣鬼也嚷嚷道:“是啊,仙媒原本就是你的職責所在!”

婁宿霍然站起,厲聲道:“你們原本就是要死在玄冰劍下的,現在給你們一個再看一眼世間繁華的機會,居然變本加厲,得寸進尺!睜大你們的鬼眼看看,這玄冰珠有上萬顆,每一顆都能讓你們化為虛無!”

怨氣鬼們悲憤異常,陰風刮過,頭頂上方又凝聚了一塊烏雲,如大兵臨境,向大地壓來。

婁宿冷冷地觀察四周境況,撚了個字決飛書,手指輕彈,那字決飛書便飄忽地飛到怨氣坑外。這是給蓐收的字決飛書,報告怨氣坑的一舉一動。

雲渦對他的小動作全然無察,隻顧著向怨氣鬼解釋道:“大家稍安勿躁,玄水珠絕對不會傷害大家!”

“那仙子可以為我們牽來世姻緣嗎?”一個怨氣鬼陰測測地問。

“我隻能盡力而為。”雲渦心裏發顫。這麽多怨氣鬼,全部都牽來世姻緣的話,很快就能耗盡她的仙力。

怨氣鬼不滿道:“那就是不能做到的意思嘍?”

雲渦正在繼續勸說,半空中突然降下一個清冷的聲音:“可以做到。”

這聲音的主人,雲渦早已在心中想念過無數遍。如今乍一聽到,她立即就歡喜得快癡傻了。抬頭望去,果然看到景宸懸浮在半空中,身上青袍獵獵,是這晦暗天地間的一抹亮色。

“師兄!”雲渦笑得眼睛彎起來,“你來得正是時候!”

景宸飛身而下,挑了個幹淨地兒站了,對雲渦道:“我再不來,你恐怕沒個三年五載都回不去!到時候我怎麽向師父交待?”

雲渦有些不好意思。

景宸打量了她破損的衣裙,道:“去那邊山洞換身幹淨衣服,我月老門的仙徒沒有這樣狼狽的。”

雲渦低頭看了看自己,一身血汙,到處是破損的衣洞,確實不像個樣子。她跑到山洞裏換好衣服,出來便看到景宸在前頭站著,怨氣鬼們大眼瞪小眼地盯著他看,沒有一個敢輕舉妄動。

師兄一出手,就是與眾不同。雲渦有些驕傲。

景宸見她出來,對怨氣鬼們道:“我也是仙媒,隻要你們乖乖地去重生做人,別說牽扯來世姻緣線,想和自己的親人牽扯個報恩線都是可以的。有了這根線,不管你的親人變成什麽樣子,你都可以和他們再續前緣!”

寥寥數語,猶如以石擊水,泛起重重漣漪,整個怨氣坑都振奮了。

雲渦心中對景宸充滿了敬佩。師兄不愧是師兄,臨危不懼,救場於水火之中,幾句話就解決了一個大麻煩。

她湊到他跟前,低聲問:“師兄,師父什麽時候教過咱們牽報恩線?你等會兒可別掉鏈子啊。”

景宸斜了她一眼,道:“一看就知道你修習仙學的時候走神了,師父去年剛教的,你不記得了?”

他從袖中掏出一枚藍蠶,道:“這就是報恩蠶,隻不過不常用罷了。世人被情愛迷眼,有幾人能想著報答父母的養育之恩,報答貴人的知遇之恩?今天正好趁著這機會,把積攢的藍蠶用了,也算是一樁美事。”

“藍蠶這麽多?”

“是啊,再不用,咱們的桂花樹可養不起這麽多蠶了。”景宸掏出百寶袋,袋口往下一抖,袋子裏居然滾出了一小捧藍色的蠶蛹。

雲渦歡喜極了,扭頭看向婁宿:“婁宿殿下,事情這樣解決,你覺得可妥當?”

婁宿心裏愧疚,卻不肯表露半分心虛,隻簡單地答:“還行,還行。”

“那就辛苦婁宿殿下,把這玄水珠陣再改一改,多加個報恩陣法,這樣等下效率高些,怎麽樣?”

婁宿依言照做。

雲渦和景宸雙雙開始運行仙氣,用月老紅蠶絲和藍蠶絲,為怨氣鬼們牽扯來世姻緣線和報恩線。不斷有牽了線的怨氣鬼,拿著玄水珠,懷著美好的願望從怨氣坑裏躍出,直往黃泉路的方向而去。

怨氣鬼其實並不是怨氣化成,而是魂靈心生執念,無法飛升,便隻能沉在山穀裏。他們心存惡念,便會周身發黑。他們心存善念,周身便會發紅,或發黃,或發綠。

所以此時從怨氣坑外望去,能看到五顏六色的光團飛出山穀,循著清風飄逸離去。

此景此景,美輪美奐。

蓐收趕到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副和諧美好的畫麵。他擰了擰眉頭,低頭看手心裏的字決飛書。

那是婁宿傳給他的,那字決飛書是,怨氣鬼集體暴動。

“暴動?”蓐收好笑地看著幾乎可以和彩虹媲美的怨氣鬼,“婁宿這小子,越來越不靠譜了。”

他低頭往山穀望去,正看到三個身影,一黑,兩青。

一個是淡青色身影,窈窕輕巧,在為眾怨氣鬼牽扯姻緣線。一個是柳青色身影,俊逸非凡,在運功牽扯報恩線。

兩人配合默契,令人忍不住就想起了一個詞。

夫唱婦隨。

蓐收冷眼望著,披風在風中翻湧飛揚,發出憤憤不平的颯颯聲。孤涼煢煢的感覺,又重新落到他的肩頭。

他就這樣保持著一個姿勢,在崖邊孑立良久,全然沒有注意到有一個長手長腳的怨氣鬼爬到自己腳邊。

“殿下?”怨氣鬼細聲細氣地道。他很年輕,是個小孩子模樣,被坑殺的時候應該不過十五歲。

蓐收低頭一望,並未答話。他是高高在上的上神,是不會輕易和怨氣鬼這種低到塵埃的靈物說話的。

怨氣鬼也知道他不會輕易搭理自己,自說自話地道:“我很快就要去牽報恩線了,正好看到殿下站在這裏,想來道個謝。”

“你謝錯人了。”蓐收冷不丁地道。

怨氣鬼道:“是雲渦仙子告訴我們,你費了一池子的玄水來救我們。我們對您都感激不盡。”

她?

蓐收失笑,輕輕搖了搖頭。那個傻瓜,像是她說出來的話。

“我可以問殿下一件事嗎?”怨氣鬼見他臉色不錯,鼓起勇氣問了一句。

蓐收點頭。

“你問吧。”

怨氣鬼斟酌了很久,猶豫了片刻,才結結巴巴地問:“雲渦仙子……色誘殿下了嗎?”

哢!

蓐收仿佛聽到自己一根神經崩斷的聲音。

色誘……

什麽鬼!

蓐收差點一個沒撐住,幾乎就要抬腳把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怨氣鬼給踢到山穀裏去。做鬼就要有做鬼的本分,沒事幹惹這等閑事做什麽?

他極力控製踢鬼的衝動,臉頰熱熱地燒起來,甕聲甕氣地問:“沒有!怎麽了!”

“是這樣的,”怨氣鬼小心地措辭,“當時雲渦仙子離開的時候,我們都擔心你會不答應用玄水滿足我們的願望。所以,我們給雲渦出了個點子,要她色誘殿下。”

“然後呢?”

怨氣鬼撓了撓頭:“然後雲渦仙子把我們罵了一頓,把您誇了一頓。她說您是正人君子,不會趁人之危,不會色膽迷心,不會欺負婦女……總之,在她心裏,您是謙謙君子,獨一無二。”

蓐收頓時覺出心裏有說不出的舒坦。

隨即,他又對這份舒坦有些迷茫。她明明知道自己風流成性,還那樣說他,不是要誇自己,而是要推辭啊……

可即便是這樣,他仍然彎起唇角。

“還有呢?”他繼續問。

怨氣鬼從懷裏掏出一隻拳頭大小的鈴鐺,遞給蓐收:“這個是我們當時豬油蒙了心,圍攻仙子的時候,仙子留下的遺言。我想蓐收殿下必定是雲渦仙子心裏頂重要的人,所以想把這個交給殿下。”

蓐收開開心心地接過來:“算你機靈。”

怨氣鬼得到一句讚賞,咧開嘴笑了,扭頭向山穀爬去。蓐收晃了晃那個鈴鐺,認出是天罡鈴。

這種仙鈴是極好的靈物,可以當仙藥療傷,也可以當傳音筒。當裏麵塞滿了主人要說的話時,鈴鐺就會從指甲蓋大小變成拳頭大。

蓐收晃了晃鈴鐺,裏麵傳出了雲渦的聲音:“師兄,我是雲渦,我可以叫你景宸嗎?”

“說什麽廢話。”蓐收皺起眉頭。

雲渦的聲音繼續傳來:“……我可能要死在這怨氣坑了。臨死前,我隻想讓你明白我的心意。上窮碧落下黃泉,我都不會忘記景宸師兄,願來世的時候,你我不再是師兄妹,而能做一對鶼鰈情深的仙侶。”

最後是少女的一聲抽泣,聲音結束了。

日落西山,最後一縷金烏光芒格外美麗,潑金泄玉,將天邊的棉花雲染成了金燦燦的緞麵。

蓐收盯著手裏的天罡鈴,沒來由的一股煩躁,積攢起來的好心情在這一刻消散無疑。

山穀裏,雲渦和景宸兩人配合得天衣無縫,數根月老蠶絲在他們手腕、腰間、腿上來回翻飛,似在歡快地跳舞。

蓐收冷冷看著,忽然發出一聲輕笑。

“這樣好騙,被人騙走了心。”

他深呼吸一口氣,手中的天罡鈴漸漸變形。咯吱一聲,眼看就要捏碎這鈴鐺,他卻忽然改了主意,將鈴鐺收起。

雲渦並未察覺蓐收的出現,仍在為怨氣鬼們牽姻緣線。因為和景宸配合得不錯,大部分怨氣鬼都已經離開,山穀裏隻剩下幾百個怨氣鬼了。

“天黑了,不如我們休息一下再繼續。”景宸望了望天色,出聲提議。雲渦點頭,回頭招呼婁宿:“婁宿殿下,你也該累了吧,來這邊坐。”

婁宿姿態高冷,瞥了她一眼:“我不去。”

從景宸出現開始,婁宿就黑著一張臉。雲渦也見怪不怪,隻當他累乏了,自己挑了塊大石頭坐下。她將腿垂下來,腳跟敲著石頭玩,飄逸的衣裙流瀉下來,如流水滑過。

景宸則蹲在靈草叢裏,仔細查看那些靈草:“這些都是生長了上百年的,是煉丹的好材料。雲渦,你也可以采一些回去。”

雲渦想起自己上次拔靈草的驚魂事件,忙擺手:“師兄,你自己拔吧,我就不用了。”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她一想到靈草根須裏的古怪人臉,就覺得頭皮發麻,瘮得慌。

景宸瞥她一眼:“你這樣三天打漁兩天曬網,什麽時候能修成仙身?”

“求你了,我若是采了這靈草,恐怕要做兩天噩夢。”雲渦苦著一張臉哀求。景宸一臉不悅,正要再勸說,忽然聽到一聲咕嚕聲。

雲渦滿臉通紅,委屈地揉著自己的肚皮。

忙活了一整天,她餓得夠嗆。雖說修仙人可以辟穀,但是她道行還是不夠深厚,偶爾也是需要吃飯的。

旁邊有個怨氣鬼頂著一腦袋的綠葉,討好地湊過來:“仙子,喜歡吃烤地瓜嗎?”

雲渦往那怨氣鬼底下一看,看到幾大塊紫紅色的根莖,又是一個附身在地瓜上的怨氣鬼。她勉強笑了笑:“喜歡倒是喜歡……”

雲渦咽了一口口水,撿起地瓜,對著景宸和婁宿晃了晃:“師兄,婁宿殿下,采什麽靈草,一起來吃地瓜吧?”

景宸給了她一個白眼。

婁宿冷笑一聲:“吃地瓜不符合仙人身份。”

也是,仙姿飄舉的修仙人,都不會去沾染這種煙火紅塵的吃食。

不過,肚子餓,管他呢。

雲渦怏怏地用腳扒拉出一個小坑,伸出兩根手指喚出咒火,開始烤起地瓜來。一刻鍾功夫,地瓜就表皮發黑,散發出一種誘人的香氣來。

她搓了搓手,將滾燙的地瓜掏出來,采了兩片芭蕉葉裹好,就要去揭地瓜皮。沒想到,身後冷不丁伸來一隻手,將她的地瓜一把拿起來。

雲渦扭頭,看到蓐收蹲在她身後,正笑眯眯地看著她。他掂量了一下手裏的烤地瓜,很利索地扔到了身後。這山穀裏怨氣多了,好東西不生,淨生些陰物。地瓜咕嚕嚕滾到一旁,很快就被一隻碩鼠給拖走了。

“神君,這是我好不容易烤熟的地瓜……”雲渦露出苦瓜臉。

蓐收眯了眯眼,鳳眸裏高華流轉:“你應該吃蛟龍筋。”

雲渦悚然,道:“神君可別害我,沒那道行就不能亂吃。吃了蛟龍筋,天兵天將能放過我?”

“蛟龍筋能使人擁有過目不忘的本領。”蓐收皮笑肉不笑地道,“不是告訴你,傷口恢複期不能吃東西嗎?記不住就給我吃蛟龍筋去!”

雲渦碰了一鼻子灰,撓了撓頭:“這不累壞了嘛……”她眼珠子咕嚕一轉,笑嘻嘻地道:“要不然神君請我去吃燒餅去?”

蓐收一怔。

似乎又有什麽人說過什麽話,穿越了這泱泱歲月,一頭撞進他的心頭。依稀記起,有人笑得燦爛,笑嘻嘻地道,我最愛吃燒餅了,你可得保佑這家別倒閉,我要年年來買的。

失神不過一瞬,他已經恢複常態。

“燒餅也不能吃。”蓐收嗬嗬冷笑,“給你看個東西,看了,你應該就沒心思吃了。”

說著,他掏出那枚天罡鈴。

雲渦睜大眼睛,劈手就要去奪。蓐收輕鬆閃過,淡淡地道:“你想引起你師兄注意嗎?”

遠處,景宸正忙著采集靈草,旁邊的簍子裏已經裝了一半。他並未注意到這邊的情形。

雲渦恨自己太過健忘,居然把這麽重要的東西給忘個一幹二淨。她跺了跺腳:“神君,這東西不能給師兄聽……不然,他就翻臉不認人了。”

“原來你對你師兄這麽沒信心?”蓐收彎了彎唇角,“本來我還想提醒你的,多留意你師兄,讓他檢點一點,看來你早就知道他不是專情之人。”

蓐收低頭輕笑,再抬起頭的時候,那眸中已頗具玩味:“作風高潔,能采陰補陽?”

雲渦搖頭:“他沒有。”

“眼見為實,你看看就知道了。”蓐收伸手一指。雲渦扭頭再看,赫然看到景宸的後背,居然生出了幾條狐尾。

她慌忙揉了揉眼睛,再看,那狐尾並沒有消失,是千真萬確存在的。

“惹上狐妖,就會生出狐尾,隻不過平常有仙氣掩蓋,看不到罷了。”蓐收道,“我隻是給你提個醒,別藏著掖著,不給你師兄知道你的真實想法。說不定你師兄還以為你對他沒意思,隻好去找狐妖練雙修呢。”

他故意將話說得很重,就是想要打擊一下她那有些囂張的天真。那樣無拘無束,那樣無畏無懼,那樣全心全意愛著一個人的,天真。

許久,他並沒有聽到她的回答。

蓐收等不及了,一把將她扳過身來,待看清她的麵容後,心頭抽起了絲絲的疼痛。

雲渦蓄了一汪淚水,抖抖地不肯落下。

“神君,我不信,師兄不會做這樣的事的。”她揪了他的袖子,可憐巴巴地道。

蓐收假意安慰道:“也許他是被狐妖迷惑了也未可知。”

“一定是這樣的!”雲渦像是找到了一個完美的理由,“我想辦法把那狐妖趕走,讓師兄迷途知返。”

“狐妖狡詐,你找都不一定能找得到她,隻能等她送上門來。何況你師兄受毒害已經太久了,就算斬殺狐妖也沒用了,隻能慢慢消除狐妖留下的後患。”

雲渦震驚,急問:“很久?從什麽時候開始的?”

“大概有十年的光景了。”蓐收話鋒突然一轉,“對了,你的怪病是什麽時候得的?”

雲渦雙目無神,喃喃地道:“大概也有十年了……我隻能擁有一年的記憶,一年前發生的事情都會突然忘記。師父也束手無策。神君,你說這會不會是狐妖的陷害?”

蓐收故作高深地點頭。

在編造這一番謊話之前,他還有一種釣魚的神秘感。就在剛才,他還認為這是薑太公釣魚,願者上鉤。可是現在,他改變想法了。

這根本就是在釣蝦!

對付雲渦這樣的傻瓜,連誘餌都不用放,鉤子也可以是直的。蓐收不再多說,抬了抬下巴:“把手伸出來。”

雲渦不假思索地將手伸過來。

蓐收在她手心裏寫了一張金符,道:“以後發現不對勁的時候,就用這張符把本座喊出來。救人於水火,本座責無旁貸。”

雲渦一喜,忙跪地道:“多謝神君!”

“我說過,美人永遠不用跪我。”蓐收將天罡鈴放到她手心裏,卷起披風一甩,便消失了。

山穀裏靜悄悄的,偶爾傳來蟲子細碎的叫聲。雲渦呆呆地看著手裏的符,心裏五味雜陳。

要不,向師父求助?

這個念頭隻閃了一下,就被她按滅了。她見不得景宸被罰,見不得他聲名狼藉。蓐收殿下的建議很對,處理這種事,隻能神不知鬼不覺的。

雲渦邁動已經僵硬的腿,步履蹣跚地向景宸走去。景宸已經整理好了一簍子靈草,正在捆紮。見她過來,他出聲道:“快來幫忙。”

她擦了擦淚痕,幫他把簍子捆好。景宸卻停住動作,盯住她看了又看:“你哭了?”

“沒事,剛才被沙子迷了眼睛。”

景宸沒有再問,她也沒有再說話。兩人心照不宣地幹完手上的活計,開始整理剩下的怨氣鬼。

數百個怨氣鬼很快就拿到了玄水珠,帶著手腕上牽好的姻緣線和報恩線離開了。婁宿早就無法忍耐這種枯燥的任務,向兩人告辭後,頭也不回地飛身離去。山穀一時間變得寂靜無比。

景宸望了望四周,道:“夜風有些潮濕,估計半夜要下雨,咱們還是到山洞裏避一避,明日好趕路。”

雲渦沉默地點頭,徑直向山洞走去。她砍了一些藤蔓攏在一起,生起火堆取暖。景宸走進來,扔給她一件披風:“睡吧,我來守夜。”

“那師兄多勞累了。”雲渦生硬地說完這一句,將披風蓋在身上,背對著景宸躺下。

景宸狐疑地盯著雲渦看了一會兒,才起身添柴,將火堆燒得更旺。雲渦躺在地上,並未睡著,而是大睜著眼睛,翻來覆去地思索蓐收說過的每一個字,想到頭昏腦漲,想到心頭疼痛,想到眼角濕潤。

驀然,景宸開口問:“雲渦,你餓嗎?”

雲渦趕緊閉上眼睛,裝作已經沉沉入睡。景宸又問了兩聲,見她一聲不吭,才起身走了過來。走到她的身後,他居然慢慢蹲下來,伸手去摸她的眉心。

他的指腹很溫暖,摸著她的眉心有些癢。雲渦極力忍住,一動不動地躺在地上,任由他摸來摸去。

“奇怪。”景宸忽然低聲說了一句。

雲渦緊張萬分,攥著披風的手都在發抖。按照景宸平常不喜不怒的性子,怎麽會莫名其妙來摸她的眉心?

隻有一個解釋,狐妖。

披風之下,雲渦使勁掐自己的手指,強迫自己不要露出馬腳。終於,景宸收回手,重新走回火堆旁,不再言語。

雲渦就這樣看著洞壁上映出的影子,一夜無眠。

翌日天亮,她裝作困倦的樣子,打了個哈欠坐起身。火堆已經熄滅,景宸在灰燼裏扒拉,道:“你不是餓嗎?我給你烤了幾個地瓜。”

她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笑嘻嘻地湊過去,捧起地瓜就啃:“謝謝師兄。”

景宸無波無瀾地看了她一眼:“不怕燙?”

“不燙,好吃。”雲渦強忍住唇上的熱痛,繼續咀嚼地瓜。兩人就這樣默默無話地吃完早飯。

月老閣位於雲霧繚繞處,依稀露出閣影。因著靠近廣寒宮,所以四處都栽了桂樹。此時正值八月,桂香四溢,老遠就能嗅到清冽花香。

雲渦心頭漸鬆,卻見景宸忽然扭過頭,目光灼灼地看著她。

“師兄?”她驚問一句。

景宸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咄咄問道:“趁還沒見師父,你我二人不必避諱什麽,說說這些天,我不在你身邊,你都發生了什麽事?”

雲渦還以為他看出了什麽端倪,忙搖頭道:“沒什麽,我就是收了些供奉,然後去找戰神殿下要玄水珠,幫忙化去怨氣坑。”

“還有呢?”

“再沒有了!”

“撒謊!”景宸盯著她的眼睛,“從昨天我就覺得蹊蹺。你體內有一股仙氣,不是我的,而是某位上仙的!”

雲渦心驚肉跳,這才想起司命仙君給自己傳仙氣療傷的情形。她將貝齒咬上下唇,矢口否認:“那是師父傳我的。”

“胡說,這仙氣遠高於師父的段數,到底是誰的?”景宸不依不撓。雲渦知道自己再也躲不過,隻好硬著頭皮答道:“我遇到了鬼仙,他們要追殺我……司命仙君將我救下,為我療傷。”

“那鬼仙為什麽要殺你?”

“我也不知道!師兄,你相信我,我沒有惹是生非,是他們不分青紅皂白,就要致我於死地!”

景宸低頭思索片刻,道:“知道了,我會尋機,將鬼仙追殺你的事情告訴師父。”

雲渦心頭一鬆,知道自己勉強蒙混過關。

她正竊喜,景宸又問:“傷在後背?”

雲渦呆住。

“咱們煉製的丹藥比不得上乘的仙藥,看你這精力,應該是用了司命仙君的仙藥吧?”景宸語氣寡淡,“傷在後背,幫你塗藥的人是誰?司命?”

雲渦愣愣地點了點頭。

景宸不怒反笑:“司命仙君不顧這男女大防,真是不要老臉了!虧他還經常來我月老閣做客!”

雲渦連連擺手:“不,師兄,當時點了失明穴的!”

雖然是她被點失明穴,但好歹先拿來蒙混過關。雲渦一心想要景宸息怒,誰想他更加惱火:“點了也不行!清白女兒家的身子,怎麽能讓他人觸碰!”

“我有傷在身,司命老頭也是情有可原……”

他靜靜地看著她,眸光裏的意味非常複雜。雲渦被他看得發毛,結結巴巴地問:“師兄,你……”

“這件事我管定了。”他的語氣不容置疑,“就算事出有因,難道堂堂一個司命,就請不來九霄仙女給你上藥?再不濟,這地精裏還有不少得道的女仙,就不能請她們幫你上藥?”

“這件事必須有人負責,你別怕,我心裏有分寸,不會影響你的清譽。”景宸道。

雲渦心裏湧入一股暖流:“有你這句話就夠了!師兄,司命和師父十分熟稔,恐怕你直接去要說法不妥!”

“出了事情,我一力承擔。”景宸迸出一句話,將她的手甩開。

他道行比她高深許多,這一甩硬生生將雲渦甩出老遠。雲渦急了,忙撚了個禦雲咒追上去。可是突破這層層白雲,哪裏還看得見景宸的身影?

雲渦趕緊撚了個字決飛書給月老,然後向九霄追去。到了南天門,隻見景宸正和兩名守將在交涉。

她和景宸都沒有仙身,不能隨意出入天庭。雲渦怕景宸驚動仙班,忙上前勸道:“師兄,咱們回去吧!”

景宸很固執,看也不看她一眼,隻對守將道:“把司命仙君喊來,我就不硬闖了。”

“小小修士,口氣不小,這上仙豈是你說見就見的?”守將勃然大怒,將手中的明月大刀一晃,“再回去,我這刀可不長眼睛!”

景宸冷笑道:“上仙再尊貴,也得遵守禮法倫常,不然跟你手裏這不長眼的刀有什麽區別?”

雲渦隻覺得難堪,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幾個人正僵持著,南天門上方突然飄來彩雲一塊,雲朵上站著的正是司命仙君。

司命仙君優哉遊哉,歪頭晃腦得不知道有什麽樂事。景宸瞥了一眼,縱身躍身上了雲端,一把揪住司命仙君的胡子飛往別處。

雲渦怕他鬧出什麽事端,忙追上去。隻見司命仙君被景宸揪住白胡子,正疼得哎呦哎呦地喊。

“師兄!”雲渦去掰他的手,“你冷靜一點!”

司命仙君哆哆嗦嗦地喊:“景小子!別以為你是仙族,我就改不了你的命!我馬上就去閉關修煉,爭取煉成仙族命簿,到時候……哎呦!”

景宸臉色很嚇人,咬牙道:“你欺負我師妹,還有理了?”

“誰欺負她了?”司命仙君翻了個白眼,“她整天改凡人的命,就不許我教訓她一下?”

“我是說你給她上藥!”

“藥?什麽藥?”司命仙君一頭霧水。

景宸又扯了扯他的胡子:“別裝糊塗了!她被鬼仙追殺受傷,你給她上的藥!你怎麽能……”

司命仙君一把將胡子拽回來,睜大眼睛問:“雲渦,金鞭鬼仙找上你了?”

雲渦聽得有些糊塗,告訴她那些鬼麵是鬼仙的,給她上藥的上仙,不都是司命仙君嗎?怎麽倒問起她來了?

她忍不住將心中所想說了出來:“胖老頭,你真的不記得了?明明是你救了我。”

司命仙君搖頭道:“那日在月老觀一別,我尋不到你,就回了天庭!恐怕救你的人不是我,是有人假扮了我的模樣。”

司命仙君呆了一呆,氣得吹胡子瞪眼:“我怎麽知道?我要是知道是誰,我不得扒了他的皮!沒事假冒本上仙,毀我名譽,汙我清白!”

雲渦偷偷看了看景宸,他依然是一臉冷漠,不為所動。她悄聲傳音:“師兄,難道真的有人假冒司命仙君?”

“是誰假冒呢?有何意義?”

雲渦答不上來:“不知道。”

“那不就結了?他看我們找上門來了,就矢口否認,哪裏有這等好事?”景宸不肯退讓。

三人正在僵持,不遠處忽然傳來幾道雷聲。雲渦抬頭,正看到一道銀光降下,四張巨大的青銅盾牌降落,轉眼就將他們圍在中間。

盾高數尺,刷石青漆,上麵雕刻的蟠龍麵目猙獰。

再一眨眼,巨大盾牌瞬間分裂成許多張小盾牌,每一張盾牌後麵都站著更加猙獰的天兵天將,毫不客氣地用手中的狼筅指向他們。

這畢竟是司命仙君的地盤……

雲渦看向司命仙君,可憐巴巴地道:“胖老頭,有話好好說,給你鬧著玩的,別當真……”

“那你們好好說話了嗎?”司命仙君拎著一縷雪白的長胡子抖了抖,“上來就揪我的胡子,你知道這一縷要養上幾千年嗎?”

雲渦自知理虧,不吭氣了。

景宸怎麽就偏偏揪人家胡子呢?這胖老頭是一個能為了胡子屠天滅地的主兒!

傳說,司命仙君有三個癖好,一好山水景,二好桂花酒,三好白胡子。前兩個癖好容易理解,仙之常情嘛。可這胡子……

雲渦曾經猜測,是不是長胡子容易給人一種老資格上仙的感覺。司命仙君聞言,笑而不答,隻說這胡子是寶貝。

這胡子究竟有何妙用,雲渦觀察了好幾年也沒發覺,就隻知道司命仙君為了這胡子暴殄天物,糟蹋了不少好東西。洗胡子要用靈芝仙草泡的水,梳胡子要用不死木雕的篦子,熏胡子要用三清座下蓮花花蕊磨成的香。所以這胡子啊,經年累月,越來越長,比福祿壽三老人的胡子都茂盛。

費了這麽大勁頭養的胡子,被景宸生生拔下一束來,能不生氣嗎?

雲渦看著那胡子,內心裏替司命仙君心疼。她可憐兮兮地道:“仙君老頭,現在給你請罪還來得及嗎?”

“來不及了。”

話音剛落,一柄狼筅劈了下來。

雲渦隻覺鼻尖涼潤,眼前雪亮的刀身映出自己驚訝的麵容。這狼筅居然是挨著肉皮劈的,前進一毫,她的翹鼻就會不保。

這,差點毀容啊!

雲渦大怒,後退一步:“胖老頭,你有必要做這麽絕嗎?”

司命仙君神情奇怪,嘴角抽搐了好幾下,才哼出一聲,扭頭走到盾陣外麵。一名將領越眾而出,對兩人道:“你們乖乖跟我走一趟,不然刀眼無情!”

“師兄!”

“雲渦,你別管了。”景宸看向她,“我就是到了玉帝跟前,也要和他說個明白。”

雲渦心急如焚,回憶如書,在眼前迅速翻過。她細細品味,想起當時那個“司命仙君”種種異樣之處,頓覺心驚。

這給自己上藥的司命仙君,如果是有人假冒,可怎麽辦?景宸可能從此結束修仙之途!

“都是我的錯!”雲渦幹脆大包大攬,“胖老頭,你聽好了,是我向師兄哭訴,是我教唆他來劫你,你怎麽能放過我呢?”

司命仙君又暴跳如雷:“就知道你這丫頭使壞,你也不能走。”

景宸蹙眉,轉而問雲渦:“你何苦如此?”

“一個責任兩個人擔,一人一半,不那麽苦的。”雲渦故作輕鬆地拍了拍景宸的肩膀。

天兵一把將她的手腕攥住:“走!”

雲渦手腕吃痛,跟著那天兵走了兩步。另一個天兵拿出銀繩子,打算套在雲渦頭上。雲渦忙後退掙紮:“我們是修仙人,你不能隨隨便便就定我們的罪!”

這要是被綁著走了一圈,以後飛升紫府,他們還有何顏麵?

“證據確鑿,不綁也得綁!”那天兵蠻橫地將銀繩子往雲渦脖子上一勒,雲渦頓時感覺呼吸困難,一股屈辱的感覺遍布全身。她努力喘氣,剛要掙紮,忽覺周身一鬆,呼吸就重新順暢起來。

銀繩斷成數段,落在腳下。

眾仙皆驚,正要發作,忽聽到蓐收的聲音閑閑傳來:“那個你,對美人怎麽那麽粗暴?”

那個要綁雲渦的天兵一愣神的功夫,手中的銀繩已經斷成數段。雲渦一喜,踮起腳尖往盾陣外看去。

蓐收氣勢凜凜,立在一條蛟龍之上。他右腿踏在龍角之上,右手肘則支著向後傾斜的身子,炯炯目光掃過眾仙。

他輕輕揮了揮手,蛟龍便搖頭擺尾起來,寬大的鼻孔裏噴出兩道白色霧氣,修長的胡須在半空中搖晃如鞭。

那龍須足足有手腕粗細,呼嘯著甩過來,一把就卷走了一半天兵手中的狼筅,把另一半天兵天將嚇得後退數步。

蛟龍不屑地將狼筅丟到一旁,等待著蓐收下一個命令。

天兵將領臉色大變,上前道:“蓐收殿下不會是想包庇這兩個膽大妄為的修士吧?”

“哦,”蓐收指了指雲渦,“我隻想包庇這一個。”

眾仙默默地看向雲渦,目光裏充滿了猜測,猜測裏充滿了桃色。

也難怪眾仙會多想,天庭裏已經很久沒有傳出過什麽緋聞了,全部都是正常的婚姻嫁娶。而且就單單說眼下,一個男修和一個女修被扣押,蓐收殿下偏偏去包庇那個女修,憑什麽啊?

雲渦位於圍觀中心,渾身別扭。她心裏煩躁至極:這蓐收殿下,把話說得也太理直氣壯了吧?

那將領敢怒不敢言,一副憋壞了的表情:“蓐收殿下,你這是公然謀私……”

“就是謀私。”蓐收縱身從蛟龍頭上跳下來,輕裘緩帶地走過來,“你可以去玉帝麵前參我一本,但是她,我要帶走!”

司命仙君氣得說不出話來,手裏那縷雪白胡子晃晃****。蓐收一把奪過來,笑道:“你這胡子不錯,正好我幔帳金鉤上的掛帶該換新的了。”

“你……你!”司命仙君想要說什麽,就是說不出來。蓐收向雲渦抬了抬下巴:“還愣著幹什麽,走吧!”

雲渦怯怯地對蓐收道:“殿下,能不能……”

“不能。”他仿佛知道她要提什麽要求,簡短利索地拒絕。

“雲渦,你先跟戰神殿下走,不要擔心我。”景宸囑咐她一句,便伸出雙手,“綁上吧!”

“師兄!”雲渦心裏發焦。

可是景宸不再回頭看她,跟在天兵將領身後,向天庭方向走去,隻留給她一個青色的落寞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