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桂花落

雲渦醒來的時候,正是晨曦微露的時刻。淡藍色晨光從殿門的琉璃屏投進來,似是極薄極細的一層薄紗,悠悠然**漾在大殿之內。

她看了兩眼,忽然記起自己如今身處蒼生殿,忙起身坐起。蓐收不見了,隻有揉皺的褥子顯示他曾經躺在她的身邊。

雲渦忙整理好衣服,往殿外走去。婁宿適時從殿門處踱步而出,見到她道:“你醒了。”

“殿下呢?”

婁宿道:“在主殿清修。”

雲渦心中放鬆,道:“婁宿大人,既然這裏沒什麽事,那我回一趟海棠居。”

婁宿不動聲色地上前一步,擋在她的身前:“殿下吩咐過,等姑娘起來,就要把這些衣物都洗滌幹淨。”

他手指了指不遠處的屏風,上麵披掛著十幾件天衣。雲渦上前查看,發現那些天衣十分潔淨,並不需要洗滌:“婁宿大人,這些衣物很明顯剛剛清洗過。”

“殿下是這樣吩咐的,你還是照辦吧。”婁宿麵無表情地道。雲渦無奈,隻得將那些衣物取下來。

衣服基本上都是清淡的白色,質地用料卻各不相同。有的是火浣布,需要引出咒火來清洗;有的是天香絲,需要用山風來洗滌;有的則是衣領部分的毛邊,需要以手指為梳,輕柔梳理;有的則是重工刺繡的護腰,需要用清水洗滌。總之,需要她用多種方法來清洗,十分麻煩。

蓐收根本就是故意折騰她。

雲渦無奈,隻得將衣服整理分類,逐一進行清洗。在清洗到火浣布的時候,她走出殿外,在殿外喚出咒火,將衣服放在火中。

火舌舔衣,那火浣布製成的天衣卻愈加潔白無瑕。雲渦算了算時候差不多了,彎腰將天衣撿起。正要回殿,她卻看到天邊飛來一抹彩霞。

那霞光流光溢彩,將雲天染成了錦繡,似是金風玉露,也似驚鴻掠來,更似是雨後彩虹。五彩斑斕的一道,美麗得讓你挪不開眼睛。

隻是那霞光往這邊迅速飛來,沒多久便能看清原貌。雲渦定睛一看,頓時心驚膽戰,那居然是花薛!

“婁宿大人!”雲渦拔腿就往殿內跑,“鬼仙攻城了!”

殿內靜悄悄的,隻有她一個人的足音在回**。雲渦慌慌張張地跑到偏殿,一頭撞上一個堅硬的胸膛。

“鬼仙攻城?”蓐收的輕笑傳來,“給他們幾個膽子,敢再來攻城?”

雲渦抬頭看他,他就站在眼前,白衣一塵不染,下擺還帶著盤坐的微微褶皺。許是剛剛結束清修,他的氣質比以往更加出塵雅儒,墨發一絲不苟地束起,餘下垂在肩頭,似是上好的黑緞子。那雙眼睛更是難以描繪的通透深邃,帶著一絲勾魂的微微邪氣,正一瞬不瞬地看著她。

“是花薛!”雲渦結結巴巴地道。想起昨晚上鬼仙如蝗蟲般撲殺而來的場景,她就不寒而栗。

蓐收越過她往外走去,道:“是她又如何?雲渦,你得記住,任何時候都不能被嚇破了膽。就算死,也得死得漂亮。”

“死得再漂亮,那也是死了啊!”雲渦皺起眉頭反駁一句。

他仰頭哈哈一笑:“死得難看,和死得漂亮很不一樣。”

“哪裏不一樣?”

蓐收回頭看她,眼中笑意更深:“如果碰上我這樣喜歡美人的,會不舍得讓那個死得漂亮的真的去死。”

雲渦無語。

她倒是忘了,眼前這位上神除了是個惡煞,也疑似色中惡鬼。那一副上佳的皮相,也就隻能騙騙年幼無知的人。

正想著,他已經一甩披風,往殿門口飛去。雲渦疾步趕上,正看到花薛收起五彩羽翅,降在殿門口處。兩人四目相望,空氣中陡生刀光劍影的尖銳氣息。

雲渦站在陰影裏,暗自捏了一把汗。沒想到,花薛頓了頓,忽然向蓐收單膝跪下:“花薛領罪來了!”

蓐收眉頭輕挑:“你什麽罪?”

“昨晚上失察,不慎讓手下鬼仙暴動,攻擊快哉城,驚擾了殿下。”花薛一字一板地道。她一邊說著,一邊抬眉往雲渦的方向看了一眼。雲渦頓時渾身冷溜溜的。

蓐收冷笑:“不察?你這一個月恨不得有三次不察!我記得月初的時候,你還是犯了不察,讓鬼仙攻了清上仙地呢!”

花薛斂眉道:“那是清上仙族有一人墮入魔道,十分可疑!量劫來臨,我生怕出什麽岔子,所以才會讓鬼仙出手。請殿下明察!”

“這麽說,倒是你憂天下了?”蓐收的聲音裏充滿嘲諷。

花薛忍了幾忍,終於壓抑住怒火:“殿下,我雖莽撞,但一顆心都是向著天界!還請殿下將鬼仙還給我。”

“鬼仙沒在我這,怎麽能來找我要?”

“可鬼仙身上都有殿下的神奴印記!”花薛急聲道,“殿下,那鬼仙從上古開始,就是供我的調遣的軍隊……”

蓐收打斷了她的話:“你也知道這軍隊是供你調遣!”他狹長鳳眸眯了眯,“你方才不還是說,你是不察,鬼仙才對快哉城出手的嗎?既然如此,那鬼仙也不是完全服從你管轄,我替你接管又如何?”

“殿下!”花薛啞口無言,半晌才道,“看來你真的要為了她,不惜和我決裂了?”

她一指陰影中的雲渦,眼中微微含了淚花。

雲渦頓時僵住,不知道是該逃,還是不該逃。蓐收淡漠地往她那邊看了一眼,道:“她和我們無關。”

“無關?”花薛的眼淚終於掉落下來,“既然無關,那你為何處處為了她和我作對?上一世,她明明處處和天界作對,根本就不會交出魔心,你卻處處袒護她,不肯碎她元神!你以為你對她這樣好,就能感化她,就能讓她站在你這一邊?蓐收,你根本就是被她騙了!”

雲渦沒想到自己上一世居然那樣頑劣,呐呐地道:“花薛殿下,一旦我能記起前塵往事,我就會告知魔心的下落。”

“哈哈哈哈!”花薛發出癲狂的大笑。她狠狠地瞪著雲渦:“你說得好聽!可你還記得你上一世都說了什麽嗎?你說,你寧願粉身碎骨,形神俱滅,也不會交出魔心!”

雲渦開始神情恍惚,無力地蹲在地上。她難以想象那樣叛逆的自己,與公道正義為敵,與天道倫常為敵。

蓐收麵上不起波瀾,靜靜地看著她,終於開了口:“雲渦,你先退下。”

雲渦木然點頭,慢慢地走出殿外。外麵的陽光很強烈,烈到她眼角酸痛。眨了一眨,她就流下了淚水。

隻聽殿內傳來了喁喁私語:“……就算你麵臨天劫,也要退婚?”

雲渦呼吸一滯,便再也挪不動腳步。

她忙默念順風耳咒,便聽到了殿內的談話。隻聽到花薛激憤地道:“你知道天劫意味著什麽。為了她,你連命都不要了?”

“這命已經夠長的了,我守得都已經厭煩了。”隻聽蓐收懶懶地回答。

花薛靜默片刻,才繼續道:“這樣吧,我們都各退一步,我答應你不傷雲渦性命,但是你必須要娶我。”

長長久久的沉默後,蓐收的聲音終於打破了平靜:“不,我不會娶你。”

“蓐收!”花薛咬牙切齒的聲音。

慵懶的聲音再度響起:“花薛,你猜錯了,我不娶你,並不是因為雲渦,而是我已經厭倦了。天劫來臨,就讓我死在天劫裏也無所謂。殺我的人那樣多,就讓他們如願好了。”

“你騙人!”花薛的聲音裏已經有了哭腔,“你把白玉簪送給了雲渦,就是想讓她當神後!”

“我哪有那個閑情逸致讓她做神後?”

“我不管!你把那麽重要的東西送給她,就是想要她做神後!我就是不懂,你為什麽總是不肯多看我一眼?”

“胡攪蠻纏。”蓐收淡淡的強調裏出現了不耐煩,“你走吧,我的耐性有限,現在我不想再看到你。”

花薛頓了頓,聲音漸漸低下去:“我知道,你是覺得我太過狠毒。蓐收,如果沒有神魔大戰,如果你能順利度過天劫,如果不需要考慮量劫,我也會很溫柔很和順。”

再然後,便徹底聽不到任何聲音了。

雲渦捂住跳得撲通撲通的胸口,忙躲到大殿一旁。她稍稍梳理了下剛才的這段偷聽內容,得出了一個結論——

蓐收馬上要曆天劫。

所謂天劫,是每個上神和上仙都要經曆的劫難。若是能安然度過,境界就會再提升一層。若是不能安然度過,生命也會就此覆滅。

她記起桂花仙曾經說過的話,誰能殺了蓐收,誰就能當戰神。

一般來說,戰神都是堅不可摧,戰無不勝的。能夠殺掉蓐收的機會,就是在他曆天劫的這段時間吧?

雲渦又想起了窮奇。他是蓐收的弟弟,提起蓐收也是恨不得處之而後快。說起來,蓐收也挺可悲的,連他的弟弟都想殺了他做戰神。就連沒個正經的桂花仙,也想殺他。

山風襲來,揚起了雲渦一頭青絲。平地裏忽然響起一聲長嘯,似是巨鳥哀鳴,歌吹般地在長空回**。

雲渦忙回頭望去,隻見花薛在殿門口展開一雙翅膀,衝天飛上雲霄。那霞光不似來時那般絢麗,而是沾染了些許悲傷的味道。

其實,花薛脫去玄鳥神女這層光環,也不過是一個癡女子。

雲渦看得正癡,忽然聽到蓐收清冷的聲音傳來:“剛才的對話,你聽去了多少?”

冷不丁的這麽一問,雲渦嚇得差點從山崖上跌下去。她穩穩神,看到蓐收站在身後,並沒有看她,而是將目光落得很高遠。

“我什麽都沒聽到。”雲渦冷冷地說,“你和未婚妻說私房話,我才沒有那個興趣偷聽!”

話音未落,她的手已經被他攥住。

蓐收低頭看雲渦的手指,道:“月老教的順風耳咒就這麽不靈驗嗎?你看,你這指頭上還留著仙訣的殘念呢!”

雲渦被抓了個現行,隻得硬著頭皮道:“是,我就是偷聽了,殿下願意怎麽罰我,就怎麽罰我吧!”

“等會再說罰你的事情,現在我隻是想知道,你到底聽到了多少?”

雲渦涼聲回答:“聽到你要曆天劫。”

“還有呢?”

“還有就是,花薛提到了那枚白玉簪,我沒想到那簪子會這麽貴重。”

她從百寶袋裏掏出白玉簪,雙手遞給蓐收:“這簪子如此貴重,我還是還給殿下吧!雲渦是一介罪仙,福薄命短,斷不能受。”

蓐收接過來,卻直接插上她的發髻:“送給你的東西,斷沒有收回來的道理。”

雲渦就恨他這幅霸道作派,生硬地道:“這白玉簪子這麽貴重,蓐收殿下風流倜儻,那萬一女仙們都來搶我這寶貝,可怎麽是好呢?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就是這個道理。”

蓐收白了她一眼:“讓你戴著你就帶著,別廢話。”

雲渦討了個沒趣,低頭不再說話。其實她的本意不是還簪子,而是要斷了這簪子帶出來的念想。聽花薛的意思,誰有這白玉簪子,誰就能當上神後。

這天下裏,誰想當神後,她雲渦也不會想當神後!

她恨透了他。

之所以想要送還簪子,還是因為她想起了黑龍的預言。在黑龍給她展現的未來裏,她是曾經嫁給過蓐收的。

每次想起來,都讓她驚恐不已。

她居然倒黴到底,會在未來的某一日嫁給蓐收。雲渦隻覺得欲哭無淚。如果說這根白玉簪會讓她做神後,那她寧願砸了這簪子。

“想什麽呢?”蓐收打斷了她的思緒,“你還聽到什麽了?”

雲渦決定說服蓐收徹底斷了對自己念想:“還聽到花薛殿下說,如果沒有神魔大戰,她也會很溫柔很和順。蓐收殿下,請恕我直言,九天之上,沒有比花薛更美的神女!”

“哦。”

雲渦決定趁熱打鐵:“我能理解花薛對蓐收殿下的情意,就像我對景宸師兄一樣。哪怕景宸師兄毀天滅地,我也愛他矢誌不渝!”

她將這番話說得鏗鏘篤定,就是為了表示自己的決心——她不可能愛上景宸之外的任何人。

嫁給他,沒門!

蓐收依舊沒有太多表情。

雲渦試探地問:“殿下,你到底聽進去了嗎?”

“聽到了。”他回眸看她,眼神冷然,“其實我覺得,你在撒謊。”

“沒有……”

“你不愛景宸了。”

被戳中心事,雲渦頓時有些無措。她很快鎮定下來,道:“殿下信與不信,都在一念之間。我隻說我的心裏話。”

蓐收低頭輕笑:“那我也說一點心裏話給你聽。”

雲渦隻覺胸口心髒停跳一拍,忙鎮定了下情緒:“既然殿下要說,那我就洗耳恭聽。”

“我不娶花薛,是為了她好。”

雲渦千算萬算,沒想到他會說出這麽一句。她默默地在心裏盤算起來,莫非是蓐收有隱疾?

要不然,為什麽不娶她就是為她好呢?

“不是你想的那樣。”他並未動怒。

雲渦臉上一紅:“我也沒想什麽不該想的。殿下,別賣關子了,你為什麽不娶花薛殿下呢?”

“因為我的神後,是要做我的爐鼎的。”蓐收道,“在曆天劫期間,我需要內息強大的爐鼎。花薛願意為我犧牲,但我不想。”

作爐鼎的下場,非死即殘。雲渦沒想到事情的真相居然是這樣,頓時臉色蒼白。

蓐收看她那樣子,隻覺得好笑:“你這麽害怕做什麽?”

“殿下這是要拿我作爐鼎嗎?”雲渦激動地道,“上一世,你拿我作了爐鼎。這一世,你……”

難怪黑龍會預測她會嫁給蓐收,原來是這個緣故!

蓐收啞然失笑:“你腦子裏都在想些什麽,我怎麽會拿你做爐鼎?你就算是萬年靈參,那點內力我也看不上。”

雲渦半信半疑。

“我不想拿任何女修,或者神女做爐鼎。”蓐收聲調清淡,語氣中卻有不容置疑的堅定,“我不是靠別人坐上戰神這個神位的,為什麽要用爐鼎這種卑鄙的手段?”

雲渦仍在疑慮,內心裏在辨別蓐收這番話有幾分真假。還沒等她想出個頭緒,蓐收已經換了話題:“上次我對你說過,會告訴你殺我的方法,你還記得嗎?”

“那是殿下的戲言吧?”

“不是,我是認真的。”蓐收道,“這世上能殺我的武器,就是用不死地的赤水製成的冰劍。”

雲渦別過目光:“你不用告訴我這些。就算告訴我,我也殺不了你。”

“你是沒有殺我的膽,還是沒有殺我的心?”蓐收的語氣中飽含戲謔。

雲渦冷笑:“有膽無心。”

“好一個有膽無心。”蓐收上前一步,逼視著她,“恐怕等你做了我的神奴,就會更加恨我,到時候你就有膽有心了。”

雲渦不想多言,轉身往殿內走去。蓐收慵懶散漫地問:“你幹什麽去?”

“洗衣服!”她沒好氣地回答。

“先放一邊吧,反正讓你洗衣服也不過是折騰你。”蓐收道,“咱們現在有更重要的事情做。”

“什麽?”

蓐收眯了眯眼睛:“去審問樂無雙。”

雲渦一怔,適才記起,樂無雙昨晚被捕,現在估計關在快哉城的仙牢裏呢。蓐收也不多說,帶上婁宿和雲渦,一同飛下山。

快哉城的仙牢其實就是一個山洞,洞口有多人把守,還布下了道局。雲渦剛靠近仙牢,便發現自己無法使出仙訣,不禁暗歎這種道局委實高深。

在牢門外接應他們的是林居意。自從上次流玉瀑一別,雲渦發現他麵色青灰,似乎內息衰敗了許多。

“林兄弟,你沒事吧?”雲渦十分關懷地問道。

林居意勉強一笑:“沒什麽大礙,謝姑娘關懷。”

蓐收斜來一眼,看了林居意半晌,突然道:“你之前被仙術蠱惑了心智?”

林居意一悚,臉色大變。其他峨眉弟子也是聞言色變。白雨道長用仙草湯藥治好了林居意,對外宣稱他不過是染了風寒。如今蓐收直接問出來,讓眾人都大吃一驚。

“並非仙術,而是感染風寒。弟子不才,作出了一些出格之事,估計讓殿下誤會了。”林居意不是笨人,很快就反應過來。

蓐收並不在意,徑直往裏麵走去。雲渦跟上前去,卻對林居意留了心。林居意快步上前,殷勤地對蓐收道:“殿下,由我帶路。”

到了關押的地方,隻見拔地一根巨石上,樂無雙被鎖魂鏈鎖住,有氣無力地垂著頭。

“到了。”林居意恭敬地道。

四周是圓桶般的石壁,隻有一束天光從頭頂上投落下來,照亮了樂無雙身上的血痕。蓐收瞥了她一眼,淡問:“她都說了什麽?”

林居意答:“樂無雙說,她來峨眉山是為了擄走雲渦。”

蓐收冷笑一聲:“我知道!我是讓你們問,她是怎麽躲過峨眉山外的鬼仙,怎麽躲過你們的防備,潛伏進峨眉山的?”

“這個……她沒說。”

“是你們沒有問吧?”蓐收勾起唇角,“你們哪,該問的不問,不該問的問了。”

林居意汗如雨下,不知道如何作答。蓐收冷不丁地又問:“你那個程徹師兄,在哪裏?”

“啊?”林居意不是塊說謊的料,“程徹陪著白雨道長練功。”

“早不練功,晚不練功,偏偏這個時候練,恐怕心裏有鬼吧?”蓐收語氣隨意,猜測卻是讓眾人膽寒。

林居意道:“弟子不明白,還請殿下明示。”

“我說得夠明白了。樂無雙能潛入峨眉,恐怕你們從中做了不少手腳。”

“殿下這話就說得重了!樂無雙原本就是峨眉叛賊,我們於情於理,都不可能放她進來綁走雲渦仙子。”

一直沉默的婁宿突然道:“殿下,不用和他們多說,我來審問無雙姑娘,肯定能撬開她的嘴。”

林居意卻不依:“大人,用你那套嚴刑拷打的逼供手段,恐怕撬出來的也沒有幾句實話。”

雲渦心裏明白,是程徹和樂無雙裏應外合,但她轉念一想,還是沒有將真相說出口。她怕以蓐收的雷霆脾氣,會牽連到白雨道長。雖然她和白雨道長沒有交情,但是畢竟那是自己師父的結交好友。

思及此,她道:“蓐收殿下,我看峨眉正氣凜然,不像是做這樣事的人,不如咱們信他們一回。”

“白雨道長和月老是好友,你是看在他們的情麵上,才替峨眉說話的吧?”蓐收反問。

雲渦頓了頓,坦然道:“我不否認有這層原因,但是眼下更重要的事情不是弄清楚是誰的責任,而是要查證樂無雙是不是桃花靈魔。否則,我們和峨眉起了內訌,也隻是兩敗俱傷。”

蓐收表示讚同,微微點了點頭。

林居意鬆了口氣,向雲渦投向感激的目光。

“那現在就看看,她到底是不是桃花靈魔吧。”蓐收向眾人使了個眼色。眾人頓時心領神會,默默地退回到洞口處。

蓐收抬手運氣,一陣陣紫色光波從他的掌心溢出,四散開來,轉眼就鋪滿了整個牢房。被綁在石柱上的樂無雙有了一絲警醒,慢慢睜開眼睛。但她的眼神沒有任何光彩。

雲渦不由得感慨萬千。樂無雙曾經也是一名仙族公主,沒想到落到這步天地,真不知道是天意弄人,還是命運多舛。

不過,她現在更擔心的是樂無雙究竟是不是靈魔。

若她是,那景宸畢竟會受到牽連。

也不知道為什麽,明明心裏清楚自己和景宸已經一刀兩斷,但雲渦仍然心頭感到一絲絲的疼痛。

蓐收凝神靜氣,閉目運功。終於,他睜開眼睛:“她不是。”

雲渦頓時放鬆,心中壓著的一塊石頭落了地。

太好了,景宸沒有遁入魔道……

林居意喜道:“蓐收殿下,你剛才這是探查樂無雙的魔氣,對嗎?”

“靈魔和其他魔族不同,神秘莫測,無法探查出他們的魔氣。”蓐收答,“我這是進入了她的靈識,發現她和桃花靈魔的經曆並不重合,由此才判斷樂無雙並不是桃花靈魔。”

婁宿自言自語道:“莫非,桃花靈魔其實就隻有一個男魔頭?”

蓐收若有所思,並沒有吭聲。

雲渦在腦海中搜刮了一遍,也想不出除了景宸,究竟有哪些人符合問事仙臨死前給出的提示。當時,問事仙說,她是見過桃花靈魔的。

見過幾麵,又到了救她於水火的交情,這個人是誰呢?

“咱們今天就先回去吧。”蓐收再不看樂無雙,一扭頭往仙牢外麵走去。雲渦隻好跟著往外走,不料林居意忽然喊住她:“雲渦仙子,你的混沌獸在外頭,你要帶走嗎?”

雲渦驚異道:“在外麵?”

林居意點頭,道:“給你照顧得好好的,你大可放心。”

雲渦心頭一暖,謝道:“多謝林兄弟記掛著,回頭我請你吃飯。你還不知道吧,我做的紅燒土豆、油燜豆幹可是一絕呢。”

“嘿嘿,客氣什麽。”林居意樂嗬嗬的。

正說著,幾人已經出了仙牢。雲渦果然看到一名峨眉弟子從禦劍上下來,身後跟著混沌獸。混沌獸嗅出雲渦的味道,哼唧幾聲,往雲渦的方向撲來,胖乎乎的身子跑起來,像是一隻蹴鞠在滾。

雲渦被這憨態可掬的樣子逗得笑了,忙將混沌獸摟在懷裏。她驀然感到一股寒意,抬頭才看到,蓐收正眼神冰冷地看著自己。

她斂了笑容,抱著混沌獸的手僵住。她怎麽忘了呢,她如今是神奴了,恐怕沒有收養靈獸的自由了。

蓐收卻什麽也沒說,飛身直上九霄。婁宿察言觀色,對雲渦道:“神君既然什麽都沒說,那就代表你可以養在身邊。”

雲渦這才笑了出來:“謝大人。”

婁宿搖頭:“你應該謝的是神君。”

雲渦卻不在意,爬上混沌獸的後背,擰了擰他赤焰如火的翅膀:“混沌獸,咱們去蒼生殿嘍——”

混沌獸一飛衝天,往蒼生殿的方向飛去。雲渦俯瞰整個峨眉山,隻覺鍾靈毓秀,青山可愛。

婁宿搖了搖頭,跟在她身後飛行。

回了蒼生殿,雲渦抬腿進了殿門,一眼就看到蓐收坐在龍晶琉璃塌上,正擺弄著手中的玉笛。她心裏百般不樂意,卻還是不得不跪地道:“謝殿下接納混沌獸之恩。”

蓐收連眉頭都沒抬:“先別謝,我沒讓你養。”

雲渦怔住,下意識地扭頭去看一旁的婁宿。婁宿沉聲道:“神君,咱們這裏隻有三人,長日無聊,不如讓這混沌獸留下吧。”

蓐收投來一雙足以殺人的眼神,恨恨地道:“既然無聊,那為什麽不做些紅燒土豆、油燜豆幹來吃?”

雲渦腦子一時沒轉過彎來:“啊?”

“啊什麽啊,不是說這是你一絕嗎?”他乜斜。

“殿下已有神身,是不用吃飯的吧?”雲渦弱弱地道。

“別人吃得,我為什麽就吃不得?”他搖著手中的玉笛,恨不得立即敲到她腦門上,“婁宿,帶她去後廚,做飯!”

蓐收起身,提步就往外麵走。婁宿忙道:“是,謹遵神君聖命!”

雲渦跪在地上,丈二和尚摸不到頭腦,隻好再問婁宿:“大人,殿下這是同意我養混沌獸了,還是沒同意呢?”

婁宿噗嗤一笑:“你怎麽總是抓不住重點,殿下這是吃醋了。”

“哪裏來的醋?”

“是嫉妒。”婁宿笑得更開,“他是嫉妒你答應給林居意做飯,都不給他做飯。其實神君已經一千年沒有吃飯了,平日也隻喝些酒水。”

雲渦氣結,隻想著蓐收這樣小氣,連一頓飯都跟她計較。她正要說話,卻看到婁宿麵上笑容如春風破冰,溫暖和煦,頓時驚訝。

結果到嘴的話就變成了:“婁宿大人,你居然會笑。”

“會笑也是稀奇事?”

“我自從認識你之後,就沒見過你笑。”雲渦歪著腦袋想了想,少女的嬌俏秀麗又回到了她的臉上,“你凶巴巴的,就像一個劊子手。”

婁宿哈哈大笑。

“我笑過沒有什麽稀奇,神君哭過才稀奇呢。”

雲渦撇嘴:“蓐收殿下哭過?我不信。”

婁宿愣了愣,收了笑容,起身就往外走:“來,我帶你去後廚。那裏許久沒用過了,得好好打掃一番。”

“婁宿大人,你還沒說呢!”雲渦不允許他轉移話題,“蓐收殿下什麽時候哭過?”

婁宿無奈,隻得道:“我要是說了,又要揭你的傷疤了。”

雲渦笑嘻嘻地道:“哪能呢?你但說無妨,我就是當個笑話聽聽。”

“他是為了你哭。”婁宿冷不丁地說道。

雲渦呆上一呆,聲音顫抖:“為了我?”

“是為了你。你都不記得了,上一世你藏匿魔心,被上了八獄毒釘,後來你不知道怎麽回事就死了。有一天晚上,我給神君送凡間的戰局圖,結果看到他一個人呆呆地坐在塌上,正想上前啟稟幾句,忽然看到一滴眼淚從神君的眼中流了出來。當時我進也不是,退也不是,等了足足一個時辰才將戰局圖交差。”

雲渦覺得心裏像被人掏空了:“可那也不一定是為了我。”

“那天就隻有你死了,不是為了你還是為了誰?”婁宿翻了她一個白眼。

“就連你也不知道我是怎麽死的?”雲渦疑惑地問,“難道,我不是因為被當做爐鼎而死?”

婁宿嫌棄地看她:“其他的我不敢說,但是神君對於修煉神力從來不馬虎,用爐鼎簡直是自貶身價。”

說話間,他們已經來到了後廚。蒼龍殿所住一般都是高階上仙,所以後廚基本上是擺設。雲渦四處查看,發現所到之處都蒙上了一層薄塵,隻得找了塊幹淨巾布,打了盆清水,四處打掃。

婁宿將各類食材、柴火、清水給她準備好,便離去了。雲渦燒火做飯,爐灶裏濃煙滾滾,嗆得她直流眼淚。

“就算曾經為我哭過,也是一個討厭鬼!”雲渦一邊燒火一邊咳嗽。腳邊忽然觸到軟軟的一團,她低頭一看,原來是混沌獸在她腳邊滾來滾去。

雲渦敷衍地揉搓了混沌獸一下:“乖,讓我先燒火做飯。”

誰知道混沌獸忽然打了一個飽嗝,口竅裏竟然吐出一個天罡鈴來。雲渦嚇了一跳,扔下火棍去撿那球,卻被球體燙了一下。那天罡鈴滾了一滾,慢慢幻化出一個人形來。

雲渦連連後退,不知道那人究竟是誰。漸漸的,人形五官四肢越來越清晰,正是桂花仙。

他依舊是那副散漫**的作態,見了她,笑得媚眼如絲:“小渦渦,有沒有想我呀?”

雲渦笑了,接著異常惱火。她用力將手中的火棍敲在桂花仙的頭上:“想你個頭!你不告而別,我以為你出了什麽意外!”

桂花仙笑眯眯地,任由她敲自己泄憤:“小渦渦,你就打吧!當時確實沒有太多時間逗留,所以我隻能先去不死地,再回來給你解釋。”

“現在你是怎麽回事?你怎麽會從球裏出來?”雲渦叉腰質問。

桂花仙道:“鬼仙攻城後,峨眉戒備比以往還要森嚴。我隻能躲在混沌獸的肚子裏。你還別說,混沌獸原本就是無知無識,腹中一團渾濁之氣,反而能掩蓋我的氣息。小渦渦,以後我就躲在這裏和你見麵,你想我了,就敲敲混沌獸的肚子。”

雲渦氣呼呼地問:“那林居意怎麽回事?”

“什麽怎麽回事?”桂花仙裝傻。

“別當我傻。這混沌獸是林居意牽給我的,你肯定對他動了手腳,對不對?”雲渦想起蓐收曾經斷言,林居意被仙術蠱惑了心智,頓時氣不打一處來。

桂花仙語露委屈:“我隻是利用了他一下,下次再不敢了。”

“桂花仙,不管你有什麽原因,你都不要傷害別人。”雲渦誠懇地道。桂花仙若有所思地點了點,眼帶笑意地看著她。

那眼神裏,已經明顯帶了情意。

雲渦想起桂花仙留下的那隻天罡鈴,頓時麵紅耳赤。她萬萬沒想到,桂花仙會對自己生出旖思。

你可不可以不喜歡景宸,喜歡我一下……

雲渦躲避著桂花仙的目光,道:“你快走吧,蒼生殿裏有蓐收,他萬一察覺道你的所在……”

“他察覺不到我的,更何況我已經不是他的神奴。”桂花仙語氣中得意洋洋。

雲渦這才想起正事,拉過桂花仙的胳膊,發現他的胳膊上果然白白淨淨,那個虎形印記不見了。

“你,找到伽藍木了?”

桂花仙點頭道:“是,找到伽藍木後,我立即斷臂接木。現在我已經不是蓐收的神奴了。”

“這樣最好。”

“隻是,我試過很多次方法,都沒能找出讓伽藍木不枯萎的辦法。”桂花仙眼中彌漫上一股遺憾,“小渦渦,你千萬不能做蓐收的神奴。他這樣凶殘,做他的神奴不死即殘。”

雲渦歎氣,捧著臉往小馬紮上一蹲:“可我又有什麽辦法呢?”

“再過半個月,便是月圓之夜,到時候陰氣鼎盛,可以用這柄鑒花寶鏡穿越到不死地。”桂花仙拿出了一麵小鏡子。那小鏡子用指星木裝裱,雕刻的紋路摸上去凹凸不平。雲渦仔細辨認了一下,雕鏤的花紋應該是雲錦花。

傳說此花無法在泥土中生長,隻以情人心為土壤,是一種靈識之花。

“真美。”雲渦讚歎道。

桂花仙嘿嘿一笑:“以後我會把世界上最美的東西給你。”

雲渦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垂下眼睫,沒有吭聲。桂花仙以為她在傷懷身不由己,道:“你也別太難過,姑且在蓐收身邊待著,打探些消息……”

“打探什麽呢?”

“比如,蓐收目前在曆天劫,他有哪些不攻自破的弱點,有哪些無法控製的情況。”桂花仙目光閃爍,“找出了這些,你逃離他身邊就簡單了。”

雲渦聳聳肩膀,從地上抓了一把稻草扔進爐灶裏:“他生性古怪,說的話沒幾句真的。”

“那他都說了什麽假話呢?”

雲渦想了想,道:“他曾經說,用不死地的赤水製成冰劍,就能殺了他。”

“赤水?那是不死地的火山岩漿。”

雲渦“啊”了一聲,喃喃地道:“你看,果真如此,他這個人就是隨口一說,沒幾句真心話。”

桂花仙勾唇輕笑,拍了拍她的肩膀:“別急,小渦渦,你先委屈些,等月圓之夜,你先穿去不死地,然後我就能讓你恢複自由。”

雲渦點頭。

桂花仙算了算時辰:“也不早了,你做飯吧,我先藏到混沌獸的肚子裏。”說著他化為一縷輕煙鑽進那隻天罡鈴裏。混沌獸張開口竅,哈赤一聲將球吞進了肚子裏。

雲渦將鑒花寶鏡收起來,一想著再過十日就自由了,頓時心情大好。她下廚炒菜,做了紅燒土豆和油燜豆幹,又想著神仙可能不愛吃油膩的,於是又多做了清淡的冬瓜羹和桃花糕。

不多時,婁宿走進來:“可準備好了?神君催了幾遍了。”

雲渦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已經做好了,你給神君送去吧。”

婁宿點頭,取出托盤將飯菜盛了,帶著雲渦一路到了正殿。甫一入殿,她就看到蓐收在殿座上正襟危坐,手裏執著一副書卷正在看。

“神君,布菜已經妥當了。”婁宿恭敬道。

蓐收仍然看著書,沒有理睬。

雲渦隻得親自上前,正想要喚蓐收,忽然注意到他手中的書卷:“殿下,你這書……拿反了。”

蓐收這才回神,確定手中的書確實反了後,惱羞成怒地道:“本座看書都是喜歡反著看!”

“……”雲渦不知道說什麽好。

蓐收起身坐到桌案前,在婁宿的侍奉下淨了淨手。他打量了下菜色,執箸夾了一筷子紅燒土豆嚐了,淡聲道:“也沒什麽了不起。”

“本來就沒什麽了不起。”雲渦道,“這些都是我們這些還沒得仙身的小修士吃的。”

他似笑非笑地看著她:“小修士吃得,我吃不得?”

“雲渦可沒這個意思。”

婁宿眼看兩人言語中又起火藥味,忙打斷道:“神君,吃點清淡的,這羹湯是雲渦用最嫩的菜心做的。”

雲渦嘴角抽搐。

他吃過老豬皮什麽味嗎?

“這桃花糕也叫清淡嗎?甜得能把人齁出鼻血。”他伸出兩根手指,拈起那蒸得粉嫩粉嫩的糕點,嫌棄地丟到一旁。

雲渦翻了個白眼。

甜香是桃花本來的味道,她根本就沒有放糖好不好!

“就這兩道菜……還湊合。這個紅燒土豆和油燜豆幹,比仙界的瓊脂玉釀都美。”蓐收的眼睛亮晶晶的,“以後你就負責做這兩道菜。”

雲渦腦子一時沒轉過彎來:“哦。”

蓐收滿意地繼續拿起竹箸,將紅燒土豆和油燜豆幹一掃而空。

接下來的幾日,雲渦日日都做了紅燒土豆和油燜豆幹這兩道菜。蓐收吃得高興,讓婁宿和雲渦也跟著吃。可是頓頓都吃這兩道菜,雲渦很快吃到膩歪,婁宿更是苦不堪言。

然而蓐收就像盯上他們一眼,一旦兩人流露出任何不想吃的表情,蓐收就拉長了臉,手裏拿著那根玉笛,在手心裏敲啊敲。

雲渦和婁宿暗自心驚,隻得撒歡地往嘴裏扒飯,同時在心裏奇怪,同樣是頓頓都吃同樣的菜,蓐收為什麽不膩歪。

等到第五天的時候,林居意扛著一袋子食材來到蒼生殿。雲渦知道他之前被桂花仙蠱惑了心智,特意留意了他幾眼。

隻見他麵如冠玉,氣色極佳。雲渦心下才稍稍放鬆,看起來,桂花仙是解除了對他的蠱惑之術。

林居意跪在地上向蓐收稟道:“聽聞殿下近日用了不少膳食,道長唯恐殿下膩了口味,命我送來一些食材。”

蓐收掃了他一眼:“都有哪些食材?”

“白鳳果、絳仙菜、龍眼、冷玉貝、金葫蘆,都是峨眉後山種的,隻給暫居的神仙食用。”

蓐收興趣缺缺:“不要,都不要。”接著,他語氣中得意洋洋地道:“我近日吃了紅燒土豆和油燜豆幹,味道甚美。”

這種得意,就像是炫耀。

林居意怔了一怔:“那弟子就把食材帶回去了。”

雲渦心中大感可惜,低聲對林居意道:“你們峨眉山居然有絳仙菜?”

“當然了,我們從仙山之巔運來了仙土,以玄水澆灌,才培育出了那樣一大園子絳仙菜!雲渦想要嗎?”

雲渦搖頭:“我就算要下來也做不成。可惜了,以前景宸師兄最愛吃我做的絳仙菜。”

“是,真是可惜。”林居意提起袋子就往外走,卻忽然聽到蓐收朗聲道:“把絳仙菜給我留下。”

那聲音裏有幾分咬牙切齒的意味,全無方才炫耀的語氣。

林居意頭皮一麻:“啊?”

“把你峨眉山所有的絳仙菜都給我留下來!”蓐收板著臉道,“雲渦,從此以後每日做絳仙菜!”

雲渦兩眼一黑,開始懷疑起自己修習的仙界知識來。都說邪靈不侵上仙,可眼前的這位上神大人的表現,分明就是撞了邪!

“是,我這就去辦。”林居意蒙著一頭霧水回去了。

到了黃昏時刻,林居意扛了一袋子的絳仙菜來到蒼生殿。雲渦苦著一張臉洗菜去了。她問婁宿:“蓐收殿下這是發哪門子的神經?能不能每日換著花樣吃飯?”

婁宿哈哈大笑:“我之前不就是說了,神君這是吃醋呢!”

“每天都吃這些,我現在覺得醋都比這些好吃。”

婁宿詭秘一笑:“告訴你個竅門,回頭你告訴神君,你曾經給景宸做過糯米圓子,他就會把糯米圓子加進食譜裏的。”

說完,他大笑離去。

雲渦怔愣半晌,想通了其中關竅,麵色通紅得似一隻熟透的蝦。

就這樣相安無事了兩日,蓐收不再指使她做這做那,雲渦才放下了一顆惴惴不安的心。

從婁宿透露的意思來看,蓐收對她好像有點意思。這讓她坐立不安,如坐針氈。尤其是想起黑龍的預言來,她更是焦躁得如熱鍋上的螞蟻。

好在,蓐收沒有再讓她留宿身側,所以她有了屬於自己的一間小小房間。

入夜,雲渦躺在**,從百寶袋裏掏出規桂花仙給她的那麵鏡子,思緒飄得很遠。

眼下的境況雖然不自由,但好在月圓之夜就在十日後,到時候她用鑒花寶鏡,就能穿越到不死地。隻是不知道,斷臂疼不疼……

“不疼。”黑暗中有人回答。

雲渦一驚,往聲音來源處望去。隻見桂花仙施施然從床帳外進來,麵上掛著嫵媚風流的笑容。

她忙將他往外麵推:“你幹嘛!快下去。”

“咱們在月老閣的時候,就是這樣躺在一處。”桂花仙耍無賴地往**一躺。雲渦一腳踢在他的肋下:“給我下去!”

誰想到,那一腳像踢在了棉花上,柔弱無骨。雲渦驚了一驚,上前問:“你沒事吧?”

話音剛落,她便看到桂花仙側臉看她,掃來一個魅惑至極的眼風,頓時渾身酥軟,動彈不得。

“小渦渦,你能答應我一件事嗎?”桂花仙的聲音充滿了**,“別管景宸的事了,行嗎?”

雲渦唇舌發幹:“為什麽這樣說?”

“你就答應我,可以嗎?”桂花仙伏在她肩頭,用那雙秋水美目看著她。雲渦臉紅了,但理智還在,道:“不行。”

“為什麽,你不是不愛他了嗎?”

雲渦扯了扯嘴角:“可我和他還是師兄妹。雖然我嘴上對他恩斷義絕,可師父沒見證,不算數。”

桂花仙氣得抱住她的肩膀:“小渦渦,你明明恨景宸,為什麽還要說違心的話?”

雲渦這才覺得身體輕鬆了許多,四肢也靈活了,忙推開桂花仙。她往後退:“你剛才對我用了蠱惑心智的法術,對不對?”

剛才她覺得渾身酥軟的時候,就察覺到不對勁了。鑒於桂花仙曾經蠱惑了林居意的心意,所以雲渦多了一層防備。

“為了讓我說實話,就蠱惑我的心智?”雲渦有些生氣,將手中的鑒花寶鏡往他丟去,“我不是傀儡,不需要你為我安排!”

桂花仙黯然:“對不起。”

雲渦忽然想到了什麽,道:“你這樣做,是因為景宸出什麽事了吧?”

桂花仙隻是靜靜地看著她,不動,不語。這個男人比天底下的人都漂亮上幾分,眼中卻沒有半分自傲的情緒,有的隻是悲傷。

就在這時,她忽聽半空中一聲霹靂巨響!

雲渦心道不好,忙跑出房間。隻見外麵烏雲滾滾,似凝聚了風雷閃電,其間一道鷹隼般的身影往這邊飛速前來。不過是眨眼的功夫,那身影便至蒼生殿前,來人正是林居意。

他往殿門口一跪,大聲道:“殿下!景宸劫牢,被我等峨眉弟子拿下!”

雲渦周身一震,幾乎不能控製自己:“你說什麽?”

林居意往她的方向看來:“雲渦仙子,請給殿下通傳一聲,景宸來劫獄了!一切都如殿下所料!”

“所料……你是說,殿下早布了局?”

殿門緩緩打開,琉璃屏已撤去,蓐收從大殿深處緩緩飛出,落在兩人麵前。他狹長鳳目微微眯起,顯出一股淩厲的陣勢。

“一切都是局。”

雲渦難以置信地搖頭:“什麽?”

“從一開始,我就打定了主意,要用樂無雙來引誘景宸入局。鬼仙攻城,我順勢將他們都收編為我的神奴。這幾日,我一直在命令他們放鬆對峨眉山的包圍,好讓景宸順利地入山。”

林居意補充道:“殿下英明!殿下之前故意鑒定樂無雙不是靈魔,峨眉山將這個消息放出去。景宸才放心營救!道長已經在等候殿下了,就等殿下判定,他們二人究竟是不是桃花靈魔了!”

蓐收正要提步,雲渦撲過去,咬著牙問:“殿下,你之前不是已經判定,樂無雙不是靈魔了麽?”

他看她,眼中沒有任何表情:“不過是表麵功夫,好讓景宸上鉤。”

烏雲中突然響起驚雷,銀蛇般的閃電在烏雲中穿梭。蓐收的臉被閃電照亮,白得驚人,卻依舊沒有任何波瀾。

雲渦絕望了,眼前的他從來擅長於布局,任何人都是他的獵物。他不會算錯,因為他冷酷得徹頭徹尾。

“他們不是桃花靈魔,不是……”雲渦喃喃自語,像是辯解,也像是求情。蓐收卻轉過目光,不再看她:“是不是桃花靈魔,我自會分辨!”

林居意向她投來同情的目光。蓐收輕喝一聲:“走!”

婁宿從殿中飛出,無奈地看了雲渦一眼,跟在蓐收身後往快哉城飛去。

大雨傾盆而下。

雲渦呆立在殿門前,淋得渾身濕透。她聽到身後有人輕聲道:“小渦渦,別管景宸了,好嗎?”

桂花仙笑了起來,隻是那笑容有些像哭:“小渦渦,你撒謊!景宸如果是桃花靈魔,你隻會跟著他叛天逆地!”

雲渦沒有回答,從百寶袋裏掏出那枚天罡鈴:“這是你在海棠居留下的吧?”

“你還是發現了?”

雲渦點頭:“我想告訴你的是,我不喜歡景宸了……還有,我真的有一點點喜歡你的。”

桂花仙眼中閃著激動的光芒。他上前幾步,輕摟住她的肩膀:“我能親你一下嗎?”

雲渦咬上下唇,艱難地點了點頭。桂花仙慢慢靠近她,嘴唇幾乎觸碰到她,卻突然苦笑道:“你不想,就不用騙我。”

“我沒有。”

“你騙我。”桂花仙眼中飽含一種超然的決絕,“你去吧!我在這裏等你,等你給我一個了斷。”

混沌獸飛了過來,停在雲渦的腳邊。雲渦爬上混沌獸,頭也不回地向快哉城飛去。

桂花仙獨立在蒼生殿門前,仰望半天中懾人的閃電。

他微微笑了:“我明白了……你就算選擇蓐收,都不會選擇我。”

雲渦到達仙牢的時候,雨意正濃,傾盆大雨從空中刷下。

一眾峨眉弟子沉默地站在仙牢外,蒼茫的目光看向憤怒的天穹。當看到雲渦從天而降後,紛紛都後退一步。

雲渦渾身都淋得濕透,凍得哆哆嗦嗦的。她顫巍巍地走上前:“景宸現在在哪兒?”

人群沉默。

雲渦頓生不祥的預感。她大聲地問:“景宸呢?你們說話呀。”

“雲渦,我帶你去。”林居意從人群中走出,目光深深,“他們都在仙牢裏,蓐收大人在作法。”

雲渦扭頭就往仙牢的山洞裏跑去,林居意在後麵緊步跟上:“雲渦,你冷靜一點!”

她不管不顧,一門心思地要看到景宸。林居意追上她,讓她往另一個石道裏拉:“他們在這裏。”

雲渦跟著他走了很久,眼前才霍然開朗。隻見空曠的石室中央是一隻八卦陣,景宸和樂無雙閉著眼睛坐在中央,應該是昏迷了過去。八卦陣的四角分別是蓐收、白雨道長、花薛和月老。

見她進來,兩仙兩神都往這邊看來,目光裏所含意味各不相同。蓐收是一貫的泰然自若,白雨道長目光嚴峻,花薛則寒意森然,月老則目光悲憫。

甫一看到月老,雲渦立即愣住,沒想到月老會在此時來到快哉城。她心中不知道是悲是喜,往月老的方向跪下:“弟子拜見師父。”

月老依舊是一身大紅仙袍,雪白的胡子迤邐在地,龍頭拐杖則放在身旁。他不無憂傷地道:“雲渦,世事難料。”

世事難料。

誰能想到她是一介罪仙,誰能料到她會成為蓐收的神奴,誰能想到景宸會被懷疑成桃花靈魔?

蓐收突然開口,聲音回**在敞闊的石室內:“是不是桃花靈魔,等到作法之後,自有定論。”

白雨道長道:“雲渦,這八卦陣能逼出魔氣。你師兄現在被懷疑成魔煞,也隻能用這種方法才能證明自己的清白。”

雲渦隻能答:“是。”

她遠遠地看景宸,心潮起起伏伏。景宸就那樣低著頭,盤腿坐著,隻能看見那一雙長眉依舊是冷峻俊秀。他衣服髒汙,看起來經曆過一場激烈的搏鬥,上麵的傷痕居然比樂無雙還要多。

雲渦心裏不自覺便生出一些怨氣。為了樂無雙,他居然連命都不要。隻因為樂無雙是他報仇的同盟,也是他仙族的公主。

“雲渦,不如等等看,說不定景宸沒有墮魔呢?”林居意將她扶到一邊。雲渦搖了搖頭,心頭壓抑著的一股不祥預感,總是揮散不去。

兩神兩仙開始作法,往八卦陣中央注入仙力,形成紫、紅、白、粉四種顏色的光柱,共同灌入八卦陣的中央。景宸和樂無雙忽然睜開眼睛,瞳仁變成了赤紅色!

“啊——!”景宸發出了一聲嘶吼聲,似在忍受極大的痛苦。樂無雙也是同樣的情況,表情扭曲。

雲渦急了:“景宸!”

林居意一把將她拉住:“雲渦,危險,不能上前!”

雲渦急得滿頭是汗,眼睜睜地看著景宸手臂、脖子上、額頭上青筋暴起。他牙呲目裂,手臂上忽然生出數根紫紅色的根須,肆意地在半空中搖擺。

“景宸有魔根!”花薛怒叱一聲。

雲渦腦中嗡的一聲,便化為一片空白。林居意站在一旁,喃喃地道:“完了,景宸真的墮魔了。”

“不可能,不可能!”雲渦不能接受眼前的一切。

眼看結果已經出,兩神兩仙同時收手,那八卦陣上的四色仙光頓時消失。景宸和樂無雙同時閉上眼睛,垂頭昏迷了過去。

花薛麵如冷霜,看了月老一眼:“司情仙君,景宸已經成魔,我今日要替天行道!你不會護犢子吧?”

月老眉頭緊鎖,愁容滿麵,愧然道:“不會,是我教徒無方。”

“先別忙下結論,說不定景宸隻是一時胡塗。”白雨道長終究有些不忍。雖說景宸不是他峨眉弟子,但每年一度的天山交流,讓他對景宸有幾分欣賞。

月老聞言,也有些猶豫,試探地看向蓐收。在這個石室內,蓐收是最高上神,一切都聽他定奪。

花薛霍然起身,厲色道:“你們不能心軟!景宸有魔根,此事非同小可,必要除之!”她眸中露出狠辣眼神,掌心凝聚起一股仙力漩渦。

眼看那一掌就要拍在景宸身上,雲渦忙道:“花薛上神,你都沒有聽景宸自辯,怎麽能如此輕率?”

“自辯什麽?他已是魔族,自然要想辦法逃脫。”花薛毫不留情,十指丹蔻豔紅如血,掌心漩渦裏眼看就要擊出一道霹靂。

“多謝神君!”白雨道長和月老喜出望外。

“蓐收!”花薛惱火地道,“讓他自辯也可以,但有一點,一旦證實他有魔根,任何人都不得包庇。”

說完,她有意無意地看了雲渦一眼。

雲渦心知花薛是忌憚自己,當下也不想多做辯解,隻默默地垂眸站在一旁。蓐收紋絲不動地盤腿而坐,聞言鏗然道:“自然不會包庇。”

“那好,就聽他自辯!”花薛重新坐下。

月老伸出兩根手指,指尖迸出一道白光,正打在景宸的眉心。景宸周身一震,在此時幽幽醒來。

那雙黑而幽深的眼睛,緩緩睜開了。

景宸向四周掃視一眼,便明白了自身處境。他苦笑,向月老道:“師父,徒兒對不起你。”

月老麵色沉沉:“景宸,你天生就是仙族,為師不信你墮入魔道。你可有要說的話?”

景宸沉吟道:“師父,我沒有墮入魔道。”他伸出兩隻手掌,看上麵紫中透黑的爆筋,“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會生出這些東西!師父,你知道我身世慘烈,一直想要報仇!可即便是再恨再怒,我也不會走魔道。”

花薛冷笑道:“漂亮話誰都會說,可你身上的魔根是真真切切的,還能冤枉了你不成?”

景宸低頭沉默了一下,忽然向雲渦遙遙看來。雲渦隻覺心頭狂跳,腦中一片空白。

那麽多日未見,再見麵仿佛隔了千山萬水。山不可攀,水不可盡,兩人就這樣隔岸相望,再難聚首。

花薛不耐煩,催促問:“你到底還有什麽話說?沒話說了,就乖乖受死,大家麵上都好看。”

“等一等。”景宸麵上蓄了一抹淺淡奇異的笑容,看著雲渦道,“我還有最後一個要求,和雲渦私下裏說幾句話。”

此言一出,白雨道長和月老頓時大驚失色。

這自辯都還沒怎麽開始,景宸便說自己有“最後一個要求”,難不成就這樣放棄自辯了?

月老顫巍巍地道:“景宸,你還沒告訴我實話,你怎麽會生出魔根?”

景宸搖頭:“師父,我真的不知道。我隻想和雲渦說幾句話,可以嗎?隻要滿足我這個心願,我就算死也甘願了!”

雲渦心裏不是滋味,站起身道:“師父,就讓我和他說說話吧。”她下意識地去看蓐收,發現他也正轉目看她。

他的五官更勝以往。兩道長眉作山峰,秀挺的鼻骨則為梁,梁上映出一道明晰的光亮。在燈光的映照下,那兩隻瞳仁沒有往日那樣黑那樣深,而是帶著一種通透的茶色。

沒有威嚴,就隻是冷。

那眸光冷中帶霜,看得人骨髓生寒。雲渦不自覺地就打了個寒戰,避開了蓐收的目光。

石室裏寂靜一片。所有人都在沉默,在從各方麵權衡景宸的請求。其實照眼前的形勢看,答應景宸的要求,也不過是讓他能多活一刻鍾罷了。

終於,蓐收一抬手,微微點頭,同意了景宸的請求。與此同時,他袖中飛出一根閃著淡淡玉光的鐵鏈,一把鎖上景宸的手腕。

“這是鎖魂鏈,一旦你有逃跑的跡象,就會將你的魂魄扯出體外。”蓐收站起身,聲音裏沒有任何情緒,“奉勸你,不要動歪腦筋。”

語畢,他躍身往石室外飛去,花薛飛身跟上。月老扶起景宸,領著他走道雲渦麵前:“你們師兄妹兩人也許久未見了,趁這個機會就好好說下吧。”

雲渦沉默著點頭。

“把她帶回仙牢。”白雨道長給林居意使了個眼色,於是林居意上前將昏迷的樂無雙也帶了出去。原本就空曠的石室,更加陰冷空寂。

雲渦定了定神,抬眸看景宸。他精神有些不佳,麵色未免太蒼白了些,像是暗夜裏一隻鬼魅,浮在流動的風裏,哪裏都沒有定根。那雙手更是白得毫無血色,襯得那一串朱紅道珠更加灼目。

隻是他的眼睛不再是默然的,遙遠的,而是帶著絲絲柔情。

“你想說什麽?”雲渦努力壓抑著心中澎湃的情緒。

景宸無力地一笑,沒有血色的嘴唇彎起:“我送你的輕粉,你可收到了?”

“輕粉?”

“哦,我扮成了仙差,托林居意給你的那一袋子輕粉。他那樣單純,一定轉交給你了吧?”他繼續柔聲問。

雲渦沒想到生死關頭,他要關心的卻是這樣的問題,當下便心酸不已。她扭過頭,故意硬聲道:“都丟了。”

“那定是質量不好,不討你喜歡。是我疏忽了,還以為紫金煉丹爐煉製出來的,必定是最好的。”景宸仰頭,閉了閉眼,“那好,下一世如果我能記得,一定還要做修士,一定還要煉輕粉。”

雲渦再也忍不住淚意,回頭看他:“傻子!你修仙又不是為了煉輕粉!”

“可是,那是你的願望。”景宸直直地看著她,“這一生我對你太嚴苛,以至於你對我提的願望太少了。就這麽一個願望,我還不能好好滿足你麽?”

雲渦終於失了憤慨,隻有無限的悲傷。她看著他脖頸上暴起的可怖紫筋:“你真的不記得怎麽惹上這些魔根的?”

“不記得了。”

“我不信。你修為那樣高,不可能一點感覺都沒有。”雲渦皺眉。

景宸微微一笑:“其實,是有一點感覺的。就是在某天清晨,醒來後我就發現內息有一點不自在。可我氣運丹田,探查內息,又發現不出什麽異樣來。我想,這可能是上天給我的懲罰,懲罰我用孟婆湯騙了你那麽久。”

“我是為了你。”輕輕的一句,打斷了雲渦的話。雲渦愕然,反問:“什麽,你說什麽?”

景宸就站在她麵前,個頭比她高上半頭,垂眸直看她眼裏去:“我是為了你。雲渦,你懂嗎?”

雲渦驚訝到極致,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其實知道樂無雙是北冥公主之後,我就決定帶她離開你,免得你被她發現。可樂無雙偏偏發現了你是萬年靈參的事實,想要拿你複活北冥仙族。我和她一言不合,她便任性離開了我……我知道她肯定是滿天下地找你,這才遠遠跟著她。在知道她居然擅闖峨眉山之後,我決定入山提醒你離開。”景宸苦笑,“可是我沒想到,他們都說,你入了蓐收的後宮?”

雲渦心緒複雜:“我,我沒有選擇的權利。”

“我知道,蓐收那種霸道上神,從來都不會給人留有餘地。”景宸冷冷一笑,“他什麽時候才會放你走?”

“大概……我說出魔心的下落之後吧。”雲渦黯然,“可是我現在什麽都不記得。”

“你是萬年靈參,魂魄被花薛斬去一半才會忘記前塵往事。隻要你獲得仙身,魂魄得以補全,自然會記起魔心的下落。隻是有一點,你務必要將魔心的下落和盤托出,不可有所隱瞞。”

雲渦重重地點頭。

景宸深深地看了雲渦一眼,將那串朱紅道珠遞了過來:“雲渦,花薛不會放過我,我今日怕是難逃一死。我們師兄妹一場,我沒有什麽可送你的,這串道珠你收下吧。”

他將她的手拿起,親手為她戴上道珠。那道珠被摩挲得光滑無比,帶著絲絲涼潤。

雲渦微怔。這是景宸隨身攜帶的道珠,誰都不讓碰,沒想到他卻在這種時刻贈予了她。

她仔細看景宸,目光滑過她熟悉的眉眼,一點一點,生怕遺漏過什麽珍貴的細節。偷偷看了他十幾年,這還是頭一遭肆無忌憚地凝視。

“死?”她輕笑,“師兄,我不會讓你死的。”

景宸搖頭,低頭看自己身體上暴出的紫筋。

“不可能,我墮入魔道,自己都不會原諒我自己。”

“師兄……”

景宸麵上露出釋然的笑容:“你總算喚我師兄了。雲渦,我曾經想殺了你,將你做成九魂香丹,你還恨我嗎?”

“當然恨。”

“那就好,”他長舒一口氣,“這樣,我死的時候,你就不至於太難過。”

這句話如一記重錘,狠狠地打在雲渦的心頭。

他死,她不會難過?

他死,她真的會無動於衷?

事到臨頭,她才發現自己做不到完全的恨。愛了眼前這個人許多年,就算要放下滿腔情意,也要一點點地放,不可能轉身無情。

景宸沒有再說話,而是走向八卦陣的中央,盤腿坐下。他麵上帶著決然赴死的超然,眼神中也沒有了話別時的悲切,取而代之的是盤石般的堅毅。

他越是這樣,雲渦就越是心痛。

雲渦咬了咬牙,扭頭就往外走去。剛出了石室,她就意外地看到蓐收側身站在門前,正玩弄著手中的一枚玉笛。

見她出來,他看她:“衷腸訴說完了?”

雲渦氣結:“你都聽到了?”

“他可能墮入魔道,所以我不得不防。”說著,蓐收就要走進石室。雲渦一激靈,忙拉住他問:“你,你要殺了他?”

“不然呢?”蓐收側目看她。

他的衣袍是上好的天香絲,冰涼滑潤,攥起來如攥了一把冰雪,寒呲呲地就冷到了人心裏去。雲渦幾乎是哀求著道:“蓐收殿下,這其中必有誤會,你給我幾天時間,我一定查個水落石出。”

“還查個什麽!”一聲嬌叱從身後響起。花薛風風火火地走過來,道:“雲渦,你別以為不殺你,就代表我們會對其他魔族客氣!”

雲渦伸開雙臂,往石室門前一攔:“你們不就是懷疑景宸是桃花靈魔嗎?我這就找出真正的靈魔給你們!”

花薛像聽到一個笑話:“找出真正的桃花靈魔?就憑你?”

“就憑我!”雲渦大聲道。

“殿下,你看你的神奴,也太不自量力了。”花薛別有意味地看向蓐收,媚眼如絲,“這桃花靈魔陰險狡詐,從你手底下都能逃走了幾次!雲渦去抓,不過是拖延時間罷了!”

蓐收低頭輕笑一聲:“未必。”

“什麽?”花薛以為自己聽錯了。

“我是說,我抓不住桃花靈魔,但雲渦可能抓得住,而且能殺了他。”蓐收話雖是回答花薛,眼睛卻一直看著雲渦。

又是那種看透一切的眼神。

雲渦心虛,硬著頭皮回答:“是。”

“你一定明白桃花靈魔身在何處,並且不會像上一次那樣手下留情,對嗎?”蓐收語氣溫柔至極,見她的手輕輕牽起。他稍作運功,便從她的袖管裏拔出了傲來劍。

劍身似水,稍有震動,便**出一圈圈飽含殺氣的波光。蓐收伸出兩根手指,在傲來劍上細細滑過:“我給你的傲來劍加了神力,助你一臂之力。”

有他的神力加持,傲來劍的刃口更加精銳,反射出銳利光芒。雲渦點了點頭,步履沉重地往外走去。

花薛目瞪口呆:“你……胡鬧!給我站住!”

“花薛,”蓐收一把攥住花薛揚起的手掌,溫柔語氣中帶著不容抗拒的威嚴,“讓她去。”

花薛猛然回頭:“殿下!她不過是一隻萬年靈參,尚未得道成仙,去殺桃花靈魔?笑話!”

“那是為什麽?”

望著雲渦離去的背影,蓐收眯了眯眼睛:“桃花靈魔會等著,心甘情願被她殺。”

花薛睜大了眼睛。

峨眉山上空,暴雨磅礴。

混沌獸展開雙翅,豆大的雨滴砸在它的翅膀上,發出沉悶的撲撲聲。它仰頭長嘯,嘯聲很快被雨水聲淹沒。

雲渦將自己的決定告訴了月老。白雨道長沉吟了一下,問道:“雲渦,你自己去殺桃花靈魔必然是不成的,不如我調派一些峨眉弟子給你。”

“是啊,桃花靈魔變幻莫測,很難對付,你一個人是不行的。”月老目光裏充滿著深深的擔憂。

雲渦搖頭,婉拒道:“謝過道長,謝過師父,但是我心已決,要獨自麵對桃花靈魔。”

“可是……”白雨道長欲言又止,頓了頓才問道,“你有頭緒嗎?”

雲渦將手按在心口上:“有,憑心而定。”

眾人麵麵相覷,都不解雲渦究竟是何意。

誰都沒見過桃花靈魔的麵容。

誰都不知道桃花靈魔究竟是個男人,還是女人,還是一男一女。

江湖有桃花靈魔的傳說,這傳說像一個沒有結局的故事。所有人都認為,桃花靈魔不會死,因此不必有結局。

可是一個尚未得到仙身的女修,居然要獨自去殺桃花靈魔。若是功成,必是另一段傳說。

“師父,弟子走了!這次必殺桃花靈魔,洗清我師兄的嫌疑!”雲渦拱手對月老說出這句話,便毅然走入雨中。

雨水很快迷蒙了視線,雲渦抹了把臉,甩去水滴,坐上混沌獸的脊背。她往前一指:“走!”

混沌獸又是一聲長嘶,衝入雨幕之中,很快就變成了天邊的一個小黑點。白雨道長眯著眼睛眺望,若有所思地問:“月老,你這徒弟好生古怪。她這是知道誰是桃花靈魔了?”

月老道:“應該是吧。”

****

回到蒼生殿的時候,大雨更加猛烈,烏雲遮蔽蒼穹,不過是接近午時,就已經黑得像亥時。

混沌獸停落在殿門口,雲渦走下它的脊背,濕噠噠地走進大殿。大殿裏空曠無人,隻有角落裏傳來咯吱咯吱的聲音,在這安靜的環境裏顯得有幾分詭異。

那聲音聽上去很像是有人在削木頭。

雲渦皺眉,看向聲音來源的角落。

“誰?”

削木頭的聲音停止了,接著是有人站起身時,衣料摩擦發出的細細率率的聲音。桂花仙的身影從暗處漸漸步出,他臉上的笑容既魅惑又溫柔。

“小渦渦,你回來啦?”他笑著抬起了手中的木頭,“蓐收沒趣兒,在這兒住了好多天,連個玩耍的玩意兒都沒有。我在給你做秋千呢,你快看好不好看?”

他手裏的那塊木頭,方方正正,邊緣已經被磨得光滑,並且在四角鑿出四個孔洞,用來穿秋千的繩索。木頭的邊緣部分,已經用刻刀雕上了纏枝蓮花的紋路,栩栩如生的蓮花枝葉,糾纏在一起。

“是啊,”桂花仙笑得開懷,“我都想好了,你要是不喜歡這個,我就說服你當枕頭用。這上麵裹上棉花襯裏的麵子,也是極舒服的。”

“你做的,我肯定喜歡。”

“真的嗎?”桂花仙笑得像個孩子,“小渦渦,我沒聽錯吧?你的語氣像是在告訴我,我做的一切,你都喜歡?”

雲渦沒有回答,走過去將那塊木頭抱在懷裏。桂花仙表情溫暖又感動:“你喜歡就好。”

一個“好”字話音未落,他的聲音便卡在喉嚨裏。桂花仙笑容尚未褪去,卻已然瞪圓了眼睛,這讓他的表情有些滑稽。

雲渦眼中沁出淚水:“對不起。你做的一切,我不是全部都喜歡的。”

桂花仙慢慢低頭,看沒入心口的傲來劍,澀聲道:“你……”他喘了口氣,“小渦渦,你不喜歡哪些?”

“不喜歡你是桃花靈魔,不喜歡你煉製迷情決,不喜歡你陷害景宸!”雲渦咬著牙,將傲來劍往他的心口又紮進兩寸。

桂花仙自嘲地笑了笑,抬手按住額頭:“你果然發現了。”

雲渦淒然問:“為什麽你偏偏是桃花靈魔?為什麽?”

從什麽時候開始發現他的破綻的呢……

最開始是在花牢裏吧,桃花靈魔戴著黃金麵具出現,在巨石砸中她之前,將她救下;

然後便是在泥魚鎮,古槐將鎮民的七魄用花粉儲藏。而後來桂花仙不經意間透露出,他取得消息的來源正是花粉;

再然後便是問事仙,他告訴她,桃花靈魔是一男一女。其實這並不是指桃花靈魔是兩個魔頭,也可能是指——桃花靈魔可男可女。而桂花仙最初,其實是以女人的麵貌出現的。

最後,便是他蠱惑林居意的心智的仙訣。明明是仙訣,做的卻是見不得光的差事——

不能不讓人想起之前被重修的迷情決。

林林總總,桂花仙露出的破綻太多了。

隻是,若不是為了救她,為了接近她,他根本就不會露出這些破綻的。

“景宸的魔根,是你做的手腳吧?”雲渦沉聲問,“其他的我都可以原諒你,唯獨這一件,不行!”

“嗬嗬……”桂花仙仰頭苦笑,“小渦渦,我就不該心存僥幸,以為你會讓我吻你,以為你終究會放下景宸。沒錯,是我動了手腳,我想讓景宸成為千夫所指,我想讓他死在你麵前!”

“為什麽你要這樣做?”聽到他親口承認,雲渦激動,幾乎握不住傲來劍的劍柄。

桂花仙淡淡凝視著她:“你心裏明白,我喜歡你,喜歡你啊。”

喜歡到,不喜歡你愛別人。

喜歡到,不喜歡別人愛你。

“你這是何苦!你是魔,我修仙,我們沒有可能。”雲渦狠了狠心。

一縷鮮血從桂花仙的嘴角徐徐流下。他眼中充血,吃力地道:“小渦渦,你可知道,我們靈魔最初都是仙啊……”

桂花仙恨聲道:“當初仙魔大戰中,高階上仙一味要誅盡魔族。可魔族並非全部作惡,況且六界互相製衡,豈能隨意滅去魔界?那樣豈不是天地失衡?高階上仙不肯聽我低等仙族的訴求,一意孤行,我等才不得已墮入魔族,成為靈魔!為什麽靈魔難以被仙族誅殺?那是因為我們身上有仙氣庇護。雲渦,仙族不一定全對,魔族也不一定全錯,你相信我嗎?”

“不,這是你的一麵之詞!”雲渦渾身顫抖。

桂花仙將蒼白的右手撫上她的手背,溫柔地摩挲:“你曾經站在魔族這邊,你都忘了嗎?”

雲渦鬆了傲來劍,連連後退:“不要說了!現在的我隻想贖罪!你們魔族,會趁著量劫反攻仙族,占領仙界!”

“這是仙族的說法,真實的情況是……”桂花仙喘了口氣,才說,“天書曾預言,魔族中將誕生一位新的四方之神,取代舊神祗……”

“四方之神,那不就是……”雲渦猛然想到了蓐收。

“不錯,蓐收是西方戰神,還有東方青龍、北方玄武、南方朱雀三神之位。天書預言,這些舊神祗將有一位隕滅,由魔族中產生新的神祗取而代之!現在勢力最弱的就是北方玄武,遲早會被一名魔族取代!仙族因此怕了,怕魔族的勢力超過自身……哈哈,可笑,道法輪回,是你想要阻撓便能阻撓得了的嗎?”桂花仙的麵上出現了癲狂的神色。

隻是一瞬間,他的表情忽然凝滯。

桂花仙低頭,看到胸口的另一邊出現一段劍尖。他回頭,看到蓐收站在他身後,眉目冷峻。

“上一次因為隻刺了你一邊心口,所以讓你逃了。這次不會了。”蓐收森然一笑,“桃花靈魔,你真是好手段。”

桂花仙嘴唇顫抖,卻什麽也沒有說出口,便緩緩地倒在地上。他的身體開始變得透明,雲渦知道那是身滅的征兆。

“桂花仙!”雲渦撲上前,想要抓住他的手,卻穿過了他的身體。

“小渦渦,”桂花仙笑得開懷,“他們都說我不用修仙就成地仙,天生好命,可我最好命的地方是,遇見了你。”

雲渦再也忍不住,淚如雨下。

桂花仙欣慰地一笑,闔上了眼睛。他的胸口飛出一顆金黃色的靈丹,那是他的元神。

隻一瞬間,蓐收忽然出手如電,將那顆元神捏得粉碎。雲渦睜大眼睛,忘記了哭泣,發出一聲淒喊:“不!”

蓐收無動於衷,拍了拍手,手中金黃色的粉末隨風散落。

雲渦撲身就去抓那些粉末,可惜隻是徒勞。那些粉末隻在手中閃了一瞬,便消失不見了。

她渾身發抖,想著桂花仙的彌留之際,抬頭狠狠地瞪著蓐收:“你!他都已經身死了,你為什麽還要殺他!”

雲渦啞口無言,可是眼中恨意卻沒有減退分毫。

蓐收看著那眼神,隻覺得戳心,話中依舊雲淡風輕:“不過死了一個靈魔而已,你贖了一部分的罪行,不好嗎?”

“他是我的朋友。”

“朋友?”他嘲諷地笑,“是朋友,就處心積慮騙你十幾年?是朋友,你就能無視他的惡行?他說的可能是有幾分道理,但走上邪路就是不對。你能否認我的話,就盡管否認。”

雲渦執拗地別過目光,不再看他。

“我已經滿足了你的願望,讓你殺了桃花靈魔來換取景宸的清白,你還想怎樣?”

“是啊,我還想怎樣?”雲渦的聲音似是在笑,又似是在哭,“我隻是以為,你不會趕盡殺絕。”

蓐收垂眸看她,任由狂風灌入大殿,將他的披風鼓**吹起。

眼前這一幕,比他想象得更慘烈。

他早已察覺桃花靈魔的潛伏,不說,不做,隻是為了留一個功勞給她!為什麽雲渦還不能理解他?

思及此,蓐收攥緊拳頭,轉而看向大殿之外。外麵的暴雨已經小了許多,遮天烏雲也退去了大半,露出幾線如利劍的日光,穿透雲層刺向大地。

身後的嗚咽聲,卻是久久不絕。

地上還躺著那隻秋千凳,孤零零的。雲渦撿起秋千凳,抱在懷裏,低頭便看到了桂花仙刻在木頭上的小字——

此心昭昭,可對日月。

雲渦用手指細細地刷過,那行小字在她的指腹留下了略微刺痛的凹凸感。猛然一瞬間,許多圖景片段撞入了她的腦中。

全都是桂花仙的回憶——

十年前,他將月老閣中真正的桂花仙趕走,自己取而代之,常常透過樹葉縫隙偷看她練功。

九年前,他打了很多次腹稿,才鼓起勇氣撥開樹葉,和她打了第一聲招呼,小丫頭,你長得真俊。

八年前,他看到景宸給她喝孟婆湯,氣得肺都要炸了,卻苦於任務加身,不得不隱忍。

七年前,他知道她開始記日知錄,便想方設法地在她的日知錄裏塞上桂花,在她夢裏溜達,總怕她忘了他。

六年前,她開始對景宸偷偷臉紅,開始一個人傻笑。他呆坐在枝頭,掐得樹葉冒水,心頭劇痛。

五年前,她和景宸下山遊曆,他在月老閣百無聊賴,便偷偷跟著她,替她分擔修仙任務。結果被景宸發現,對他一頓胖揍。

四年前,她來了葵水,以為自己快要死了,哭著往煉丹爐裏扒拉找藥。他適時出現,給她煮了一碗紅糖水。

三年前,他得了任務,得知要尋機會偷取仙情決,失眠了三夜。第四夜,他去她房裏耍賴,要她答應,如果有一天他做了錯事,她千萬不要怪他。

兩年前,他問她同樣的問題。她依舊說好,絕對不會怪你。

一年前,他照舊問,她還是回答說好。

可她每年都喝下孟婆湯,早已忘記對他的承諾。如今她知道他做了錯事,不肯原諒他了。

雲渦抱著秋千凳,呆坐在地上,突然明白了桂花仙那些卑微的小心情。他是變幻莫測的桃花靈魔又怎樣,他是高高在上的魔族統領又怎樣,仍然默默地愛了她許多年。

他對她是真心的,可她親手殺了他。

雲渦悲憤交加,喉部湧起一股腥甜,張口就吐出一口**。她下意識地用手去接,然後展開手掌,隻見到滿手的鮮血!

蓐收疾步走來,一把將她抱起:“你怎麽了?”

雲渦吃力地笑了笑:“要死了吧?”說著,她的聲音便低成蚊蚋,細弱的手腕便垂了下去。

“別胡說!萬年靈參沒那麽容易死!”蓐收低吼,往雨中衝去,直往快哉城飛去。

風聲乍起,吹散他高高束起的一頭墨發,無數發絲在眼前紛揚。他不管不顧,隻抱著她衝到快哉城上方,找到藥庫的方向就迅速降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