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蒼山殿

雲渦毛骨悚然,使勁將額頭磕在地麵上,砰然作響:“雲渦戴罪之身,怎敢染指花薛殿下之物?”

眼前這位上神不是第一次胡作非為了,她唯有提醒他,她罪孽深重,不配和花薛相提並論。

蓐收聽出她言中之意,卻依舊淡笑:“怕什麽,她若問起來,你就說我讓你穿的。快,穿上我看看。”

他似乎有了醉意,竟然起身走過來,就要把那婚服往她身上扯。雲渦驚叫道:“殿下,不可,萬萬不可!”

“這是九重天的香織羅,你配得起。”蓐收不由分說地將那婚服給她披上,“你身為我的神奴,就要執行我每一個命令,知道嗎?”

雲渦頭腦猛然清醒,左掙右扭地褪去婚服,可隨即感到手臂上一陣劇痛,頓時疼得汗如雨下。

她顫抖著手拉開衣服,發現手臂上那枚黑色的虎形印記在微微發著光。那劇痛應該就是這印記產生的。

“你,你……”因為恐懼,雲渦跪在地上,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他半跪著蹲在她麵前,一隻手放在膝蓋上,一隻手拽著她的衣服,那雙漂亮的鳳眸靜靜地看著她。

“是我。”蓐收勾起唇角,“這神奴印記,在提醒你不要違抗我的命令。”

“我不是你的神奴!”雲渦一字一句地強調,可襲來的痛楚浪潮淹沒了她,她痛得說不出話來。

蓐收為她套上那件婚服,淡淡地道:“本來也隻是讓你穿一下,你這麽抗拒做什麽?”

雲渦喘著氣,躺在地上問:“真的隻是穿一下?”

“當然。”他為她穿好婚服,將她打橫抱起。雲渦剛才痛得全身都像抽去了骨頭一般,此時也無力掙紮,隻能任由他抱著。

蓐收走到鏡前,將她放下來扶好,凝目看了鏡中人一會兒,笑道:“看,多漂亮。”

雲渦冷眼看著鏡中的自己。是很美,白皙如瓷的皮膚被火紅婚服一襯,細嫩白滑如蛋清。寶珠的光彩投入眼中的秋水,泛起煜煜的粼粼波光,看上去美麗絕倫。

可是再漂亮,也是不屬於她的。

雲渦黯然,開始解婚服上的扣子:“殿下,我可以脫掉了麽?”

他一把攥住她的手,在她耳邊輕聲道:“急什麽。”

雲渦雞皮疙瘩都起了整一個後背,掙也不是,不掙也不是,就那樣僵立著,不知所措地眨眼。蓐收輕聲笑起來,眼睛彎成一個漂亮的長弧形:“你這樣怕我,以後真入了戰神宮做了神奴,可不得嚇得肝膽俱碎。”

“死就死,不過是一副皮囊加元神,有什麽了不得的。”她硬著頭皮回答。

耳畔又傳來魅惑的笑聲,如鬼魅低語。蓐收從身後將她輕輕摟住,從鏡中仔仔細細地觀察著她的神情:“你還不一定能當神奴呢,昨兒個你不就是想從流玉瀑那邊走了麽?”

原來他什麽都知道了。

雲渦嚇得臉色發白,也無力掩飾,結結巴巴地道:“殿下,我是,我是因為混沌獸逃走……”

“得了,你那一套說辭連峨眉道長都騙不住。他也是看在我的麵子上,才沒有當眾揭發你。”

雲渦一句話也答不出來,渾身顫抖。

殿門關著,有薄紗隔擋,所以內裏光纖格外昏暗,隻有落地銅鏡這邊光線稍強。雲渦痛恨至極,她恨不得周圍伸手不見五指,也好過現在不得不麵對身邊這位邪魅上神。

上一世,他將她當做爐鼎。這一世,他將她擄為神奴。她打心底裏恨得滴血,為什麽總是他事事占先一頭,壓得她翻不了身?

“你就沒有旁的話說?騙騙我也行。”蓐收話雖這麽說,卻是將下巴放在她的肩膀上,雙手開始把玩她胸前的絲帶,一會兒解開,一會兒綁出個蝴蝶花來。雲渦被他這輕慢的態度氣得不輕,深呼吸一口氣道:“是,我就是想逃走!要我做殿下的神奴,還不如讓我死!”

他聞言,手上倒是停了動作,抬起下巴,認認真真地打量著她。雲渦不甘示弱地蹬回去,半分也不肯讓。

“我知道,為了不做我的神奴,你寧願砍了自己的這條胳膊。”他喜怒不辨,“你不做也行,隻是我得多囑咐你一句。到時候由其他三神來問你魔心的下落,你可別撐著這種態度,吃虧,多受罪。”

雲渦如渾身過電,顫巍巍地問:“你要把我交給其他三神?”

“整個六界,隻有你知道魔心在哪裏。一旦你另一半魂魄歸位,想起往事,可不就得其他三神來審你了嗎?”他離開她,慢悠悠地往桌案走去,重新拎起酒壺。

雲渦語塞,這個時候才暗恨自己嘴笨,又不知道該說什麽了。蓐收回身,閑閑地道:“還是,你覺得四神之中,我還算比較溫和的?”

溫和算不上,但已經打了兩世的交道,她算是摸清了他一些套路。如果改了讓什麽青龍、玄武、朱雀來審她,指不定有什麽花招呢!

“我一旦想起往事,就不會隱瞞魔心的下落!”雲渦爭辯道。

蓐收點點頭:“可是你犯下的罪孽,怎麽來贖呢?上一世因為你,神魔大戰足足多拖了八百年,這八百年裏頭,多少上仙灰飛煙滅。這筆賬怎麽算呢?”

“該怎麽算就怎麽算……”雲渦急得舌頭發麻,“要我死也行。”

“死都不一定能贖清。”蓐收仰脖喝了一口酒,“在我這裏是做神奴來贖罪,說不定在青龍那邊,就是每天死上一百回來贖罪了。”

雲渦不寒而栗。

所謂的仙神兩界,看上去日子過得逍遙,但是懲處起罪仙來從來都不心慈手軟。

她跌坐在地上,還是嘴硬:“我寧願每天被殺一百回,也不願意做神奴。”

蓐收輕笑一聲,伸手往殿門處一指,殿門就徐徐開啟。婁宿站在門口,恭聲問:“殿下,有何吩咐?”

“去,帶雲渦仙子俯瞰一下快哉城。”蓐收命令道,“記住,不許讓她脫了這身婚服。”

這是她再一次違抗命令,那枚虎形印記又開始劇痛,雲渦疼得忍不住呻吟起來。蓐收走到她麵前,彎下腰來看著她的眼睛:“你一定很恨我,對不對?”

雲渦眼角微微含淚,倔強地和他對視。

“你現在說得天好地好,到時候照樣不肯交魔心怎麽辦?我把你收為神奴,不過是用點非常手段。”

“我會交出魔心的。”

“你不會。”他斬釘截鐵地斷言。

雲渦有些泄氣。上一世她一定是腦子胡塗了,才會站到魔族那邊,不然這一世也不會受這個罪。

蓐收沒再逼她,改口道:“把婚服脫了吧。”

不用在眾峨眉弟子麵前丟臉,雲渦趕緊將婚服脫了下來。誰知她隨即聽到蓐收對婁宿道:“去把這婚服給花薛送去,告訴她雲渦姑娘穿著甚是合適,多謝她一番美意。”

雲渦目瞪口呆。

這位上神還有沒有譜?

未婚妻別的不送,送來一套婚服,這是表明了一顆恨嫁之心。他倒好,把婚服讓別的女修試穿了,還要把這件事告訴未婚妻。

“是!”婁宿拿著婚服離開了。

雲渦站在蒼生殿門口,呆呆地看婁宿的身影離開。

身後傳來蓐收醉醺醺的聲音:“你現在徹徹底底把花薛給得罪了,所以你隻能跟我在一起。”

“這才是你的最終目的?”雲渦回頭看他。

蓐收醉眼迷離,微微點頭:“是!這寰宇六界,能願意為你和花薛抗衡的,也隻有我。”

雲渦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再不想多說一句話,轉身決絕地離開。

走出蒼生殿的院落,雲渦才重重地呼出一口氣,眼淚落了下來。她忽然想到一事,摸了摸百寶袋,不禁懊惱起來。

又忘記把那根白玉簪還給他了。

她正站在門口猶豫,要不要再進去把白玉簪還回去,忽然聽到身旁有人道:“雲渦仙子。”

雲渦扭頭,看到程徹居然沒有離開,正站在牆根下。“你沒走?”

程徹解釋道:“我走到這裏,忽然擔心蓐收會責難仙子,所以在這裏等候。若有個什麽事情,好有個防備。”

這話說得很恭良,雖然並沒有什麽卵用。蓐收的責難海了去,沒見著有人能防備得了。

雲渦表麵上還是要感謝一番:“那謝謝程兄弟照顧了。”

兩人一同往山下走去。

因為之前兩人因為白芍之死起過衝突,所以氣氛很是尷尬。雲渦不知該說些什麽打破僵局,忽聽程徹問道:“恕在下冒昧問上一句,雲渦仙子是蓐收殿下的神奴?”

雲渦差點從山路上滑下來:“你怎麽知道?”

程徹忙扶了她一把,歉意地道:“我也隻是隨口一猜。既然仙子沒有否認,那這事是真的了?”

雲渦猶豫了一下,點頭:“你到底是怎麽知道的?”

“猜的。”程徹回答,“量劫來臨,四神都在收編神奴。一方麵,神奴可以用來對付魔族,另一方麵,可以防備量劫造成的毀天滅地的劫難。”

雲渦聞言,頹然坐在山路的台階上。原來四神都在收編神奴,那真的如蓐收所說,落在他手裏,可能比落在其他三神手裏要強很多。

“仙子莫非不願意當神奴?”程徹在她身邊坐下。

雲渦道:“誰願意做神奴呢?那可是奴隸,生死都聽主人一句話,太憋屈了。”

程徹大吃一驚,道:“仙子怎麽能這樣想呢?能做四神的神奴,那是無上的榮耀!”

“榮耀?”這回輪到雲渦吃驚。

程徹點頭道:“沒錯!雖然要從神奴做起,但是由蓐收殿下親自傳授神功,進階者能夠升為神兵,再進階者可以升為神將,再再進階者就可以升為神相。神相這個級別就是婁宿殿下了。若是在神魔大戰中,或者應對量劫中立功者,可以直接進階,不需要等到神功進階。”

雲渦沒想到神奴的最高級別也隻是婁宿那樣地位,不屑地道:“沒興趣。”

程徹頓時露出恨鐵不成鋼的表情。

雲渦想了想,道:“程兄弟,你的資質也不差,若是能做這神奴,也可以向蓐收殿下講明。”

程徹苦笑:“沒那麽容易。我師父那關就很難過。”

“要是神奴印記能替換就好了。”雲渦有些失落。想做神奴的做不成,不想做的卻要被逼著做,這世道真諷刺!

程徹眼神一亮:“你願意替換,那就太好了。換給我,怎麽樣?”

雲渦悚然,回頭看了幾眼,低聲道:“程兄弟,快別說了,這峨眉山處處都有蓐收殿下的耳目。”

程徹忍不住笑了:“我就是峨眉大弟子,我還能不知道耳目在哪裏麽?”

“你?”雲渦這才看到自己周圍包圍了一層淡淡的透明結界。

“你願意把神奴印記換給我嗎?”

雲渦遲疑道:“願意倒是願意,可是蓐收殿下知道後會震怒的。”

程徹搖頭道:“不會。量劫來臨之際,我再把印記亮給他看,處在那樣的形勢下,他不會濫殺無辜。”

“那用什麽方法換呢?”

“削皮刮骨。”

雲渦咋舌:“程兄弟,你這也太重口味了吧?”

與其要冒這樣的風險,她還不如想辦法逃出快哉城,去不死地找伽藍木!

程徹看出她的擔憂,道:“無妨,我峨眉山的藥草也是天下一絕。到時候服下麻沸散,再用療傷的靈藥養著,咱們都沒事的。我頂多是十天半個月不能提劍。”

雲渦還在猶疑,程徹又道:“聽說你已經去過我峨眉山的藥房了?”

“是,上次螢小童子內力虛弱的時候去過。”

“這次我帶你去更大的藥庫,那裏的藥房栽種的都是仙藥,你看過再做決定也不遲。”

雲渦緩緩點頭:“那好……我看過藥庫再做打算吧。”

程徹喜道:“你能這樣想,那就太好了!隻是有一點,茲事體大,你回到海棠居千萬不能透露給任何人。”

“知道。”

程徹這才揮手解開結界,目光複雜地望了蒼生殿一眼。他勾了勾唇角,露出一抹陰險的笑容。雲渦並沒有發覺,隻看著前方彎彎曲曲的山路道:“程兄弟,看時候也不早了,咱們得早些回去。”

“好。”

兩人約定好晚上見麵的地點,下山後便分道揚鑣。

第145章 我喜歡你

一進海棠居,兩個小童子便迎了上來,眼神關切:“姐姐,蓐收有沒有為難你?”

雲渦在進門之前,就已經把淚痕擦得一幹二淨。她挑了挑眉,笑得俏皮:“當然沒有,蓐收殿下很和氣,收了東西就讓我回來了。”

“那花薛殿下送了什麽東西呢?”螢小童子歪著頭問。

雲渦道:“我也不知,他們既然是未婚夫妻,自然會送些私密玩意兒,怎麽會讓外人知道?”

白小童子驚得跳了起來:“未婚夫妻?”

螢小童子向他作鬼臉:“孤陋寡聞,你還不知道?”

“我一直以為,蓐收殿下對咱們姐姐情有獨鍾呢。”白小童子撓了撓後腦勺。雲渦臉上飛紅,使勁點了點他的額頭:“小孩子,別瞎說!”

“是真的!蓐收殿下對姐姐很關懷,多少次出手相助,難不成一點情意也沒有?”白小童子還在嚷嚷。

雲渦隻覺得難過。是,他是很多次出手相助,但都是怕她這個罪仙提前掛掉,自己得不到魔心的消息。

螢小童子伸手在白小童子的胳膊上狠狠擰了一把,白小童子立即痛呼一聲:“你幹什麽?”

“你不說話,沒人覺得你是啞巴!”螢小童子朝白小童子擠了擠眼睛,低聲道,“你幹嘛總是提姐姐的傷心事。”

白小童子這才察覺道自己說錯了話,悻悻地道:“姐姐,我先去練功了,回頭給你檢查功課。”

“我去督促他練功。”螢小童子也找了個由頭離開了。

兩人一邊往後院跑,一邊竊竊私語。雲渦隻聽到他們在偷偷商量:“……要是桂花仙在就好了,咱們可以讓他去探探花薛到底是不是蓐收的未婚妻……”

雲渦哭笑不得。

探什麽探,事情不是明擺著的嗎?神族不能與低階仙族通婚,上天入地,也隻有花薛殿下才能配得上蓐收。

小童子們急著去後院八卦,腿腳溜得像抹了油。庭院裏,一眨眼功夫就隻剩下雲渦獨立。

雲渦一時間千頭萬緒,心情複雜。她想起程徹的話,總覺得心裏虛虛實實的。

清風吹來,庭院那棵大樹上,樹葉簌簌作響,似是一曲悠揚的樂聲。雲渦走過去敲了敲樹幹,期待桂花仙能夠露麵。可是她等了很久,鬱鬱蔥蔥的樹冠裏依然靜悄悄的。

桂花仙真的離開了。

以前在月老閣的時候,她經常去敲桂花樹的樹幹。每敲一次,他都會從樹冠裏露出一張睡眼惺忪的臉,問她——

小丫頭,又怎麽啦?

那時候,桂花仙還是個女人,生得嫵媚風流,國色天香。雲渦經常去捏她的臉皮,然後自卑自己不夠漂亮。

桂花仙卻說,皮相算什麽,小丫頭,你想要多美的麵皮,我都能給你弄來。

雲渦拒絕了,這張臉已經被景宸和師父所熟識,她不想換什麽臉。於是桂花仙笑嘻嘻地說,不換就不換,反正你在我眼裏是最美的。

回憶如潮水,一波一波地湧上心頭。

桂花仙是煩人,是聒噪,可是沒有他在身邊,雲渦突然感覺一切都不安全了。她猶豫了一下,躍身飛到樹冠中。

東西方向橫著一根大腿粗的樹枝,樹皮已經被磨得鋥亮,估計桂花仙每次都棲息在這裏。雲渦貓著腰,小心翼翼地躺到樹枝上,看到陽光從樹葉縫隙裏漏了出來。

她微微笑起來,突然有些想念桂花仙。

就在這時,眼前驀然一晃,有什麽東西發出了格外耀眼的亮光。雲渦抬手撥開樹葉,發現另一根樹枝上居然拴著一個天罡鈴,在陽光的照耀下閃爍著非同一般的光芒。

天罡鈴一般都是用來留言的,難不成這裏麵還有桂花仙的聲音?

雲渦將天罡鈴摘下來,搖晃了幾下打開,鈴鐺裏立即傳來了桂花仙的聲音:“小渦渦……”

她嚇得差點從樹枝上掉下來,趕緊扶住樹枝。鈴鐺裏桂花仙的聲音已經變得戲謔:“如果有一天,你能聽到我對你說的這段話,那我就是天下最幸福的男人。因為你開始想念我了……”

雲渦後背上立即起了一層雞皮疙瘩。不過不可否認,她還真的是因為想念桂花仙才摸上了這棵樹,不然也不會發現天罡鈴。

“……神奴印記的事不能再拖了,我先走一步。我實在不知道怎麽給你開口,怕你說我不顧朋友,怕你說我臨陣脫逃,怕你說我懦弱說我膽怯。我想來想去,就把自己想說的話都放在這個鈴鐺裏。小渦渦,你能相信我嗎?我離開你去不死地,絕對不是拋下你,而是我身不由己。我要盡快去掉身上這個神奴印記,才能不被蓐收牽掣……伽藍木一旦離開不死地就會很快枯萎,並且失去神效,但是我不怕,我一定會找到讓伽藍木不會枯萎的辦法。到時候我把伽藍木帶回來給你,你就能擺脫掉神奴的身份了……”

雲渦心裏浮起一陣感動。

“傻瓜,我怎麽會怪你?”她喃喃地道,“量劫就要來臨了,我知道你不願意去做神奴。”

天罡鈴原本沉默下來,突然又響起了桂花仙的低聲私語:“小渦渦,我有一個可能很過分的請求,你可不可以不要喜歡景宸了?你可不可以喜歡一下我?你看我,天生好命,你跟著我也會變得很好命的。”

雲渦頓時愣住了。

天罡鈴裏默然片刻,又響起了桂花仙有些苦澀的笑聲:“……小渦渦,我是真的很喜歡你。”

真的很喜歡你。

從一開始就喜歡。

“……我不是懶,我隻是喜歡趴在樹上偷偷看你。你可能永遠都不知道,你每天在月老閣裏練功的時候,我都會讓封十一娘送清風過來,好讓你舒服一點。每年的桂花,我都會把最大最香的那一捧留給你泡水喝。我記得有一次你來了葵水,肚子痛得死去活來,但是景宸那個魔頭居然逼著你去練功。我幹脆安排雷公電母弄一場雷陣雨,結果月老特許你可以休息一下午。你知道我當時有多開心嗎?小渦渦,我對你比景宸還要好,你為什麽不喜歡我?”

天罡鈴裏的聲音徹底消失了,雲渦還呆呆地坐在樹枝上。她心裏五味雜陳,不知道該對桂花仙突然而至的告白作何反應。

她腦中回**著桂花仙的這句話——

你可不可以不要喜歡景宸了?

捫心自問,她能嗎?

雲渦抬起頭,望著斑斕的日光,喃喃地道:“我也不想喜歡他……”

在這世間,玩弄人於股掌的何止有命運,還有情意。你愛了一個人,從此一顆心就跟著他沉浮,飄搖……

雲渦因為桂花仙留下的那顆天罡鈴,一直悶悶不樂。直到用過晚飯,她才想起和程徹的約定來。

他約的地方是回望築,那裏不遠就是山溝,越過去就是幾個很險的峰頂,所以一入夜就沒有峨眉弟子來這裏了。

她瞞過青玄,瞞過兩個小童子,偷偷地來到回望築。這裏是峨眉山的藏書閣,也藏有峨眉弟子抄過的經書。閣中有一座水池,峨眉弟子抄經後在池中洗筆,所以池水所以夜風襲來,空氣裏自然充斥著一股墨香氣息。

雲渦站在圍牆外,突然很好奇,便飛身躍到牆頭。院子裏靜悄悄的,一個人也沒有,那個黑色水池在東牆角裏靜靜地躺著。

“這書閣還不錯嘛。”雲渦仰望著眼前拔地百尺的高樓,頓生崇敬。峨眉山數代幾百人的藏書以及墨寶都放在這裏,光想一想就讓人覺得熱血沸騰。

她剛想推門進去,就聽到身後傳來一聲水聲。

“嘩啦。”

似乎是什麽東西撥動了漣漪,發出的清脆水聲。

雲渦回頭,發現院子裏依舊無人。她心頭緊了緊,往水池那邊走過去,並沒有發現什麽異常。

水池微微**漾,映出粼粼的波光。雲渦抬頭,看到明月從雲中踱出。她暗笑自己太過敏感,剛才那水聲估計是自己聽岔了吧?

她在水池邊坐下來,心算了下時辰,正疑惑程徹為何還沒赴約,就聽到身後又傳來輕微的水聲。

“嘩啦。”

這次更加清晰,像是有一雙手在撥動著水珠。雲渦毛骨悚然,一躍而起,警惕地看著那墨水池!

隻見池麵上忽然冒出一串氣泡,接著一個黑乎乎的人形從池水中站立起來。墨人!

雲渦大吃一驚,還未驚叫出聲,那人形就一把上前,捂住了她的嘴巴。她心驚如麻,忙念起仙訣,後心卻被人一指,頓時失去了所有力氣,軟軟地倒在地上。

那墨人立即鬆開她,靜立一旁。

“好久不見。”清脆的女聲從身後響起。

“樂無雙?”雲渦心頭一沉。

隻見樂無雙在她身側蹲下,低頭看她的臉龐:“是我。沒想到你還記得我的聲音。”

樂無雙穿了一身黑衣,青絲高束,頭上還戴著一頂垂著黑紗的帷帽,像行走在夜色中的一隻鬼魅。

“你要幹什麽?”

樂無雙眼中露出冰雪般的冷意,道:“你中了我的麻身咒,隻能乖乖躺著,還是別白費力氣的好。”

雲渦想了想,下定決心,試著道:“樂無雙,沒想到你擅自離開峨眉,還能和程徹裏應外合……”

樂無雙倒抽一口冷氣,伸手就要捂住她的嘴:“別亂說話!”

雲渦就勢一滾,躲開了樂無雙的攻擊,輕鬆就站了起來。樂無雙目瞪口呆:“你,你是裝的……”

樂無雙想要命令墨人。雲渦眸中精光微閃,快速地道:“剛才不過是套你的話,我才委屈自己讓墨人給抓了。現在我有了防備,你以為墨人能勝得了我幾分?”

“卑鄙!”樂無雙氣結。

雲渦嘿嘿一笑,調皮道:“咱們彼此彼此!哎,說真的,你潛入峨眉山來抓我,光程徹一個人做不來這樣大的主吧?估計白雨道長也牽涉其中……”

樂無雙已經被峨眉山除名,若是沒有白雨道長的授意,她就是有插翅的本領也飛不進快哉城。

“信不信我現在殺了你!”樂無雙勃然色變,內心卻在慌張。

雲渦冷笑:“你不夠格,讓景宸親手來殺我!”

“看劍!”樂無雙怒極,伸手拍出一掌,掌心中飛出一柄利劍。雲渦側身躲避,眼角餘光卻看到樂無雙快速躍上牆頭。

虛晃一招,她要逃!

雲渦從腰中掏出一枚仙蠶,伸手向樂無雙拋去。樂無雙走得匆忙,沒有注意到身後拉出了一條長長的銀絲。

然後,她才起身往樂無雙逃走的方向追去。

月光比剛才更加明亮,將空中幾根銀絲照得閃閃發亮。雲渦眯了眯眼睛,右手下意識地撥動,那銀絲便源源不斷地從手心裏吐出來。

樂無雙身影匆忙,一路到了流玉瀑。她沒有急著過峽穀,而是在一棵樹下擺弄著什麽。雲渦上前一看,發現樹下躺著五花大綁的混沌獸。

“樂無雙,你給我住手!”雲渦意識到她要將混沌獸丟給黑龍。

樂無雙冷冷一笑:“你還是追來了。”

想到混沌獸兩次都要被扔給黑龍塞牙縫,雲渦隻覺得無語。再倒黴也不過如此了。

“你們每次偷偷潛過流玉瀑,都要扔給黑龍一隻靈獸,就不覺得殘忍嗎?”雲渦決定拖延時間。

樂無雙拖起混沌獸走了兩步,聽到這句話回頭,瞪了她一眼:“殘忍?這是一個弱肉強食的世界!獸園裏的靈獸,全部用來喂給黑龍的!”

她扛起混沌獸走到山崖邊上。不遠處,流玉瀑發出巨大的轟鳴,垂掛的水瀑如同白練,從雲端垂掛入山穀。

山穀黑黢黢的,蘊藏著一股巨大的力量。暗處仿佛有一雙眼睛在看著她,這種感覺讓樂無雙打了個寒戰。

樂無雙突然心生膽怯,但她很快搖了搖頭,提醒自己前方已經沒有退路了。給黑龍丟下食物,是她做過很多次的事情。她丟過去的都是獸園裏靈獸們的繁衍物,不會被人發現,黑龍也很愛吃,從來都沒有問題。

不知道是不是麻身咒的效力即將過去,混沌獸忽然動了一動。這是它蘇醒的預兆。

不能等了!

樂無雙咬了咬牙,將手中的混沌獸丟了出去。混沌獸的翅膀徒勞地一展,就無力垂下,整個身體迅速遁入黑暗中。

“混沌獸!”雲渦想去抓住它的翅膀,混沌獸卻迅速隱入了黑暗。

山穀中靜悄悄的,蘊藏著的黑色濃霧久久不散,一切平靜如鏡麵。樂無雙心下放鬆,正想要擺脫雲渦,卻忽然聽到一聲異響。

“嗝——”似乎是巨龍在打嗝。

樂無雙肅然回頭,隻見混沌獸被一股氣流噴得老高,噗通一聲從半空跌落到雲渦腳邊。雲渦驚喜地道:“混沌獸,黑龍認出你啦,他沒吃你!”

混沌獸在地上打了個滾,忽然一躍而起,向樂無雙呲牙咧嘴地怒吼起來!

雲渦心裏樂開了花。這才像四凶之一的靈獸!

樂無雙心中暗道不好,擰了擰眉頭,忽然想起什麽:“雲渦,你剛才說,黑龍對它熟悉了?”

“那當然,黑龍是我師祖,自然不會吃小輩的坐騎!”雲渦不無驕傲地道。

混沌獸開了口竅,竅中生長出森白獠牙,銳利的牙尖在月光下閃著瘮人的光。樂無雙後退兩步,依舊不肯放棄雲渦,從掌中抽出一柄寒冰劍,將劍尖指向混沌獸的眉心。

“沒靈識的東西,開了竅也是蠢肉一堆!”樂無雙輕眯雙眼,“我隻是想不到,黑龍居然把你給吐出來了,倒是讓你占了先機!”

雲渦喘著氣,強笑道:“無雙,回頭吧!我承認你們族人很可憐,但是量劫在即,你不能隻顧著報自己的私仇!”

樂無雙忿忿然,剛想說什麽,忽然聽到山穀中又發出一聲巨響:“嗝——”

黑龍又打了個飽嗝。

這次,雲渦也察覺到不對了。她皺著眉頭道:“不對勁,黑龍難道吃了太多靈獸,才會撐成這樣?”

“我去過獸園,那裏的獸類一隻不少。”樂無雙道,“難道,是外來的人給黑龍喂了靈獸?”

雲渦頓時遍體生寒。外來的人……不就是包圍了整個峨眉的鬼仙嗎?

一念起,一念滅。

就在這短短的須臾瞬間,山崖上方忽然出現了大片黑壓壓的濃雲。偶現霹靂閃電,如靈蛇般在雲中穿梭。

樂無雙被這一異象驚呆了:“什麽?”

“鬼仙!”雲渦反應過來,快速後退,“一定是鬼仙用靈獸喂飽了黑龍!花薛率領鬼仙來報複了!”

樂無雙恨得銀牙咬碎,想要衝上前抵擋住鬼仙,卻又猶豫,後退幾步,返身向山林深處跑去。雲渦展開手掌,將手中的月老白蠶一彈,那蠶蛹便粘到樂無雙的腰上,拉出一條細亮的銀絲。

樂無雙隻顧著逃命,根本就沒發覺,轉眼就消失在林子深處。雲渦疲憊地將月老白蠶的另一端粘到身後的大樹上,才倒在混沌獸的背上。

混沌獸展開翅膀,利箭一般地衝向海棠居的方向。雲渦伏在它的背上,喃喃地道:“不行……先去峨眉弟子的宿舍。”

如果她沒有猜錯,必然是那件婚服惹下的禍端。如今隻能趕緊叫醒峨眉山弟子,讓他們起來抵抗鬼仙。

想起花薛暴怒時的樣子,雲渦就不寒而栗。

混沌獸飛到宿舍,一頭撞碎了木質圍欄,摔進了宿舍裏。雲渦也被摔得七葷八素,躺在地上半天起不來。大通鋪裏的弟子們紛紛醒來,掌燈的掌燈,穿衣的穿衣,亂成一片。

“有女人!怎麽會有女人!”

“這裏還有靈獸!誰把它放出來的!”

“喂那是我的褲子,你拿錯了!”

“喊什麽喊,你的汗巾子先借我用用。”

峨眉山弟子們七手八腳地穿衣服。雲渦不慎看到了幾個弟子光裸的上身,頓時麵紅耳赤,趕緊捂住眼睛。

“雲渦?”程徹拿過一盞燈,“你怎麽會在這裏?”

一聽到程徹的聲音,雲渦氣不打一處來:“我怎麽會這裏,你自己心裏清楚得很!”

程徹臉色一變,不吭聲了。一名峨眉弟子跑過來,問道:“雲渦仙子,你夜闖宿舍,是發生什麽要緊事了嗎?”

雲渦忍著痛楚站起來,道:“大家聽我說,鬼仙已經開始進攻快哉城了,大家要趕緊通知白雨道長,進行護城防備!”

眾弟子:“啊?”

“快,要不然就來不及了!”雲渦疾步走到走廊處,往天邊一指。隻見那邊濃雲滾滾,似是千軍萬馬往這邊奔來。峨眉弟子頓時嚇得沒了睡意,三步並作兩步地往掌門房中去了。

程徹快步走到雲渦身後,低聲問:“你到底怎麽回來的?”

“你也看到了,是混沌獸送我回來的。”雲渦戒備地回身,目光灼灼地盯著他。程徹臉色變了幾變,終究還是說出了一句話。

“抱歉,我今晚爽約了。”

雲渦歪著頭問:“為什麽?”

“睡過頭了。”

雲渦的呼吸為之一滯,隨即胸中升起一股憤怒。挖了一個陷阱給你跳,事後還把你當傻子蒙,程徹的確很可惡。

“你不想知道樂無雙在哪裏嗎?”雲渦故意問。

程徹果然神色緊張:“你見到樂無雙了?前陣子峨眉山在四處搜尋她,她是峨眉的叛徒……”

雲渦聞言,禁不住冷笑。這番謊話騙鬼呢?他們礙著蓐收的麵子,不好趕她走,就用這種齷齪手段!

“見到了,她在她該在的地方。我留了記號,她早晚都會被找到。”雲渦棱模兩可地回答。

程徹頓時麵含隱憂。

雲渦見了,心中更生氣,諷刺道:“對了,程兄弟不是想做神奴麽?言而無信,背信棄義可做不了神奴,哪怕是量劫在即!”

說完,她一甩長袖,往宿舍內裏走,留下臉色陰沉的程徹。

飛出宿舍,雲渦隻覺得眼前昏暗,抬頭一看,赫然心驚。

那鬼仙如蝗蟲,密密麻麻地湧上來,月光都被遮蔽,漏不出一星半點。為首的正是金鞭鬼仙,手中鞭影如巨蟒紅舌,不時舔弄一下大地,留下滕然而起的火焰。

整個快哉城,瞬間陷入一片火光之中。峨眉弟子執劍抵抗,但抵不住蝗蟲般的攻勢。鬼仙們出手攻擊,挑起數道血線。伴隨著此起彼伏的慘叫聲,不少峨眉弟子倒在地上。

雲渦看得瑟瑟發抖,忙喊道:“都住手!”

這一聲猶如螳臂當車,並沒有阻止鬼仙大軍的進犯。隻是隊伍中有幾張鬼仙向雲渦轉過臉來,麵色如鐵,淩厲的目光在她身上掃來掃去。

雲渦忙在掌心聚集靈力,準備應戰。那幾名鬼仙果然撲了過來,尖利的笑聲響徹雲霄:“是她!”

“抓活的!”

雲渦連忙將靈力衝出手掌,形成一道霹靂,瞬間擊中鬼仙的眉心。那鬼仙卻絲毫不為之所動,反而以更加猛烈的攻勢襲來!

鬼仙的此次攻擊淩厲無比,如刀鋒,不沾血不肯收回。雲渦心急如焚,再一次凝聚靈力,以十成功力再出霹靂。這次為首的鬼仙中招之後,在空中翻轉一圈,滾落在地。

雲渦心頭一鬆,抬眼看後麵還有兩名鬼仙圍了過來,便再用十成功力的霹靂擊打對方。那兩名鬼仙慘叫一聲,委頓在地痛苦哀嚎。旁邊立即跳過一名峨眉弟子,揮劍便斬下了鬼仙們的頭顱。

那幾名鬼仙頓時化為齏粉,隨風飄散。

鬼仙不同於人仙和上仙,修煉的本體是鬼魅,並不具備完整的七魂三魄,所以失去頭顱後便灰飛煙滅。

雲渦怔怔然站著,不知所措。眼前的情景似曾相識,又仿佛第一次初見。

殺?

雲渦回頭看拉她的那人,是峨眉第七十九代弟子羅玉。羅玉是個平常喜歡嘻嘻哈哈的少年,卻在此時化身為羅刹,奮力斬殺鬼仙。

“羅玉,我們趕快找到花薛殿下,讓她住手!”雲渦急聲道。

羅玉一邊砍殺鬼仙,一邊道:“你沒看到花薛都沒有出麵嗎?她就是放縱這些鬼仙來屠城!等到仙界問起來,就把責任都推給鬼仙,自己頂一個失察的小罪名就完事了!”

雲渦心頭頓時拔涼拔涼的。沒想到花薛會這樣陰險狠毒。

“他們戰神那一掛的,不都是這樣的作派?”羅玉揮劍斬殺一名鬼仙,扭頭對她道。

一名鬼仙向雲渦衝來。雲渦忙用霹靂擊中他的右肩和左腿,待他受傷落地的時候上前問:“你們為什麽攻擊快哉城?”

鬼仙黑乎乎的臉上,兩道目光銳利如鷹隼。他沒有任何感情地盯著雲渦,卻不肯回答。

“為什麽,說啊!”雲渦一指身後受傷的峨眉弟子和鬼仙,“這麽多人,這麽多鬼仙,平白無故地傷了、死了,你倒是說為什麽!”

鬼仙的目光稍作柔軟,接著很快強硬起來:“峨眉私藏罪仙!”

轟——

雲渦腦中頓時一片空白。

她怎麽忘記了呢?就算蓐收暫時沒有公布她的身份,花薛也是知道的。她的身份瞞不住的……

思及此,雲渦再也忍不住,躍至半空道:“你們的目標是我,不要再濫殺無辜,都衝我來吧!”

鬼仙攻城,師出有名。表麵上是為了她這個罪仙,其實不過是花薛被那件嫁衣所激怒,攻城泄憤罷了。既然是泄憤,那她就甘願做個靶子!

她的聲音很快就淹沒在洪流之中,隻有幾名鬼仙聽到了她的喊聲,向這邊衝來。

眼前一道刀光落下,接著血光直線噴出。那幾名鬼仙都被羅玉快速幾刀斬下頭顱。

雲渦還在怔愣,羅玉吼道:“這種時候,你愣著幹什麽?”

麵前的少年,完全沒有平日裏半分開朗爽快的模樣,有的隻是滿臉的鮮血和仇恨。雲渦喃聲道:“羅玉,鬼仙攻城都是因為我……”

“因為你個鬼!”羅玉高聲道,“花薛欺負我們仙派不是一天兩天的了!”

雲渦不解。

她在月老閣,可從來沒有見過花薛屬下的鬼仙來鬧事過。

“誰讓咱修的是劍仙呢?花薛經常疑神疑鬼,覺得咱們劍仙最容易走火入魔,所以時不時來清洗一下。”羅玉一邊戰鬥一邊大聲道,“仙界也是蠢,為了抵抗量劫,任由花薛胡作非為!”

雲渦下定決心,從腰中抽出傲來劍,和羅玉並肩廝殺。隻是她還是沒有斬去鬼仙的頭顱,隻是斷了他們的四肢,讓他們失去戰鬥能力。

“吼——”

就在這時,半空中突然響起一聲虎嘯。

那聲虎嘯震天動地,讓混亂的快哉城頓時靜默。所有人都停下手中的廝殺動作,抬頭望向半空。隻見一隻黑底白紋吊睛白虎立於雲端,威風凜凜,氣勢萬裏,甕聲甕氣地吼問:“爾等自相殘殺,罪不可恕!”

這是蓐收的真身。

雲渦看到,峨眉弟子士氣大振,鬼仙陣中卻是氣勢如山倒,烏壓壓地跪下一片來,喊聲衝向九天:“殿下恕罪,我等實屬無奈之舉!”

鬼仙們紛紛放下手中的武器,同時舉起雙手。白虎周身散發出幾道金光,轉眼就變成了蓐收。他鳳眸冷睨,不怒自威,立在雲端上道:“你們好大的膽子!明明冒犯快哉城在先,倒說自己是無奈之舉!”

金鞭鬼仙越眾而出,道:“殿下,聽聞峨眉山私藏罪仙,我等才攻擊快哉城!還請殿下明察!”

此言一出,峨眉弟子那邊頓時臉色大變。

罪仙這個名號,兩萬年來,也隻有三名上仙。

第一名罪仙是景湖上仙,因泄露天機被打入十八天牢,至今仍受盡苦楚;第二名罪仙,金光上仙,因投奔魔族,被斬殺,元神俱滅;第三名罪仙,名諱不詳,因為藏匿魔心,導致魔族死灰複燃,神族仙族久攻不下,所以……

事實上,所有人都不知道,這第三個罪仙的下場如何。

上萬年來,幾乎沒人知道她的下落。但是和泄露天機和投奔魔族比起來,顯然藏匿魔心這個罪名更大。

若不是這名罪仙藏匿魔心,魔族早就死絕了,如今的神族和仙族根本就不需要擔心量劫!

峨眉弟子們麵麵相覷。白雨道長正義凜然地道:“金鞭鬼仙,峨眉素來清正不惡,怎麽會私藏罪仙!你別血口噴人!”

金鞭鬼仙緩緩起身,鷹隼般的目光看向白雨道長:“我既然敢帶屬下來屠城,就有確切的把握!”

他轉移目光,最終落在雲渦身上:“那名罪仙,就是她!”

刷刷刷——

所有人都把目光集中在雲渦身上。震驚的、猜疑的、看戲的、茫然的目光,全部都以她為焦點。

雲渦呆呆地站著,隻覺得眼前的情景恍然如夢。

她木然抬頭,去看蓐收的表情。隻見他站在雲端,低眸看她,臉上波瀾不驚,仿佛早已預料到有這一天。

長久的沉默。

誰都沒說話,誰也沒有動,都在消化著這個令人難以置信的消息。白雨道長更是驚詫得說不出一個字。他一直猜測著雲渦的身份,總覺得她是不祥的,可想不到她竟然如此不祥!

“雲渦!”

幾個喊聲打破僵局,兩個小童子從人群那端衝了過來。螢小童子已經滿眼淚水,白小童子則義憤填膺地擋在雲渦身前:“你們放什麽厥詞!我姐姐豈會是罪仙?”

“你們不分青紅皂白就打開殺戒,我就算人微言輕,也要去天庭參奏一本!”螢小童子哭喊。

青玄則姿勢秀美,一躍身撲到雲渦跟前,然後轉身,和白小童子擋在她的麵前。她一手緊握青銅錘,戒備滿滿地怒視眾人,無聲的動作已經表明了她的全部態度。

峨眉弟子表情也有所鬆動。羅玉低聲咕噥道:“花薛編的理由越來越不著調了,她怎麽可能是罪仙呢?”

“這不是編造的理由!”金鞭鬼仙鏗然道,“雲渦,你自己說,你是不是罪仙?你上一世有沒有藏匿魔心?”

雲渦沒有立即回答。

她能感受到螢小童子望向她的目光,充滿著信任,也能感受到白小童子的不安,在等待她一句否認的回答。甚至,她還看清了青玄微微發抖的背影,其實青玄並不十分確定她的清白。

雲渦微微一笑。果然是真朋友,其實大家從平日的相處中,從蓐收的態度中,就已經能夠猜到許多事情了。

她定了定神,大聲道:“我是!”

此起彼伏的驚歎聲響起,白雨道長震驚地望著她,隨即臉色陰沉。程徹站在他身旁,目光裏充滿憎惡。看著這些人瞬息萬變的表情,雲渦心中刺痛。她輕輕推開螢小童子的手,道:“螢兒,放開我吧。”

螢小童子搖頭道:“不,姐姐,你騙我對不對?你不是罪仙!”

白小童子也是一臉剛硬,沉聲道:“姐姐,你別承認。今天是生是死,我都幫你扛著!”

青玄仍然沒有說話,隻是那背影抖得更厲害了。

雲渦繼續微笑,道:“我真的是罪仙,你們不用替我辯解了。我瞞了大家這麽久,已經沒臉再裝下去了。從此以後,我是生是死,你們都不要管我。小白,螢兒,你仙途坦**,不要為了我浪費前程。青玄,這件事之後,你就趕緊離開峨眉重新拜師吧,千萬不要說認識我……”

“說什麽呢?”青玄猛然回頭,淚流滿麵,“要死大家一起死,要走大家一起走!”

雲渦低頭,抹去眼角的一滴眼淚:“青玄,你聽我說,千萬不要為了我浪費你們的前程。”

眾人默默無聲,不約而同地仰頭看向雲端上的蓐收,似乎在等待著他的一句決斷。

蓐收眸光燦若星辰,聲音琅琅地道:“不錯,雲渦是罪仙。”

眾人交頭接耳,竊竊私語起來,看向雲渦的目光也轉為鄙夷。雲渦無力地閉上眼睛,不想再看。

“但是,雲渦已經接受了懲罰。”蓐收一指,平底便起了一股風,掀起了雲渦的袖管,露出了那個黑色的虎形印記。

“不錯,雲渦現在是我的神奴。她身為罪仙,這就是她的贖罪方式。”蓐收從雲端上徐徐落下,“你們可有異議?”

金鞭鬼仙冷笑道:“做神奴也算是懲罰嗎?誰都知道,神奴一旦修成正果,就可以升為神官。”

蓐收道:“我屬下的神奴隻有一成能修成神功,得以上陣殺魔!升為神官的更是少之又少!這還不算懲罰?”

金鞭鬼仙哼了一聲,道:“既然殿下如此說,不會偏袒包庇,那我等就放心了。”

他對身後的鬼仙道:“咱們走!”

“且慢!”蓐收麵上浮起一抹淡笑,眼神中透出些許危險,“你們屠城屠成這樣,就想一走了之?”

金鞭鬼仙不慌不忙地道:“殿下這是想幹什麽?”

“濫殺無辜,擾亂凡界修仙,罪不可恕!”蓐收口中念念有聲,衣袂驀然飛揚,袖中頓時衝出無數道金光,撲向鬼仙眾人。鬼仙來不及閃躲,紛紛撲倒在地哀嚎不止。

金鞭鬼仙驚慌道:“殿下!”

“他們現在都是我的神奴了!隨時聽我調遣召喚!”蓐收厲聲道,“金鞭鬼仙,我留你一條命,你回去向花薛複命便是!”

鬼仙們躺在地上呻吟,胳膊上紛紛出現了一枚虎形印記。眾弟子看這場景看得膽寒,程徹更是臉色煞白。白雨道長冷眼旁觀,低聲問道:“程徹,你還想當神奴嗎?”

程徹嘴唇顫了幾顫,道:“弟子……之前少不更事,太過激進,還望師父寬恕!”

白雨道長哼了一聲,低聲道:“做神官哪裏有那樣容易,就連蓐收殿下的神位都是涅盤中求來的,更何況你?”

程徹麵露愧色,低頭不語。

不到一刻鍾,鬼仙胳膊上的印記終於不再發出金光,哀嚎聲也漸漸低了下去。蓐收一甩長袖,冷道:“你們都回去吧!金鞭鬼仙,花薛若是有任何不滿,叫她自己來見我!”

金鞭鬼仙麵露恨意,卻忍了又忍,隻道:“是,殿下。”他想了想,忽然又道:“不過,殿下是不是應該一碗水端平,才能顯露公平?”

蓐收沒有說話,隻是冷冷地瞥向他。

“鬼仙和雲渦同樣是殿下的神奴,地位待遇卻千差萬別。殿下,你把雲渦留在峨眉山,卻把鬼仙留在山外,這顯失公平啊!”金鞭鬼仙裝出一副死諫的姿態,鏗然道。

雲渦周身一凜,心頭湧起不妙預感。

螢小童子將雲渦的胳膊抱得更緊,憤然道:“金鞭鬼仙,你什麽意思?”

金鞭鬼仙陰險一笑:“我的意思很明確,鬼仙要麽同住峨眉山,要麽雲渦就去花薛殿下的營地!總之,不能一個在蓐收殿下眼皮子底下,其他人都遠遠地跟著等調遣!”

白雨道長皺起眉頭:“我峨眉山是清修之地,豈容你鬼仙在此放肆?”

雲渦急了,如果她真的去了花薛的營地,那她就是有命去,無命回。

白雨道長更急,看這個陣仗,若是蓐收不答應,花薛還是會死命糾纏,到時候峨眉山就永無寧日了。

唯一不急的人,隻有蓐收。

他朝雲渦走過來,輕裘緩帶,意態悠閑,人群自動給他讓出了一條路。待走到她跟前,他微微彎腰,眸光裏映出她驚慌失措的臉龐。

“來,給他們看看你的印記。”蓐收輕輕地將雲渦的手牽起。他將袖管捋起,讓眾人都能看清她手臂上的那枚黑色虎形印記。

趁著這個機會,雲渦仔細查看了下自己手臂上的印記,好像是和鬼仙們手臂上的不太一樣——印記周圍有一圈淡淡的粉色。

金鞭鬼仙不服氣地道:“這有什麽特別的地方嗎?”

“當然有,”蓐收的聲線微微上揚,“這不僅代表是我的神奴,還代表著她已入我後宮。”

眾人立即僵化如石雕。

“後宮?”金鞭鬼仙詫異地道。

螢小童子眨巴了兩下眼睛,欲言又止。白小童子和青玄默默地回頭看雲渦,不敢相信:“這不是真的吧……”

雲渦目瞪口呆,忙要抽回手臂,無奈蓐收手勁極大,隻能任由他攥著。她氣惱地瞪了他一眼,他卻不急不慢地道:“是真的,雲渦親口對著印記說的,她願意做我的禁臠。”

“神、神君。”雲渦臉紅了。當時她根本就不知道禁臠是什麽意思,怎麽能作數呢?

可她這樣反應,就是坐實了這件事是真的。

夜風颯颯,掃過每個人震驚的麵龐。

蓐收放下她的手臂,往鬼仙走去,邊走邊用嫌棄的語氣道:“你看看你們的這副尊容,醜得跟羅刹夜叉一樣!如果你們自認能入我後宮,我就留你們在峨眉山。怎麽樣?”

他在一名渾身黑乎乎的鬼仙麵前停下,似笑非笑:“你呢,你覺得能進我後宮?”

鬼仙嚇得舌頭都要打結了:“殿下,小的貌醜,入不得!”

“那就好,既然你們都沒資格入我後宮,那就滾回花薛身邊。等日後,我自會將你們召入戰神宮!”蓐收聲速雖慢,卻盡顯王者風範,聞者不再多言,紛紛跪地領命。

金鞭鬼仙仍不甘心,狠狠瞪著雲渦,對白雨道長道:“道長,這丫頭行跡詭異,你就放心讓她留在峨眉山嗎?”

白雨道長沒有回答,表情嚴肅。

眾弟子低頭竊語:“好像雲渦是第一個來報信的,這麽晚了,她為什麽會在外麵遊**?”

“海棠居距離流玉瀑有一段距離吧?她別是有什麽不可告人的計劃吧……”

“這麽晚了,她去流玉瀑那邊做什麽?很可疑啊。”

金鞭鬼仙得意洋洋,又道:“就算她入了蓐收殿下的後宮,也不能在這峨眉山肆意妄為!蓐收殿下,你說是嗎?”

蓐收淡然道:“對。”

他閑閑看向雲渦,道:“雲渦,這麽晚了,你在外麵做什麽?”

雲渦看了程徹一眼,對方立即躲開她的目光。估計就算她供出是程徹約她出來,估計對方也不會承認了。

她思忖了一下,道:“樂無雙潛入了峨眉山,妄圖將我帶走!我追她到流玉瀑,才最先發現鬼仙攻城。”

峨眉弟子頓時大驚失色:“你說無雙師姐回來了?”

“不可能!無雙師姐當初下定決心要走,才被峨眉除名,這會兒怎麽會巴巴地回來?”

群情激奮中,白雨道長朗聲問道:“雲渦,你說樂無雙將你擄走,可有證據?若是沒有證據,那你就是如金鞭鬼仙所說的那樣,是行跡詭秘了。”

雲渦無奈地道:“我沒有證據。”

白雨道長嗬嗬一笑,看向蓐收:“殿下,沒有證據的話,那全是雲渦的一麵之詞。我峨眉不能再收留她了。”

蓐收乜斜他一眼:“誰說沒有證據?”

白雨道長頓時麵色一僵。

蓐收將兩根手指放在嘴中,向空中吹出一聲響哨,極目之處頓時飛來一道黑影,如翩然驚鴻,穩穩地自雲端迅疾飛來,降落到眾人麵前。

那人正是婁宿。他一身黑衣,麵色冷峻,將懷中之物拋到地上,鏗然道:“蓐收殿下,人找到了!”

樂無雙從他懷裏滾落到地上,已經昏迷過去。她身上纏繞著不少亮閃閃的銀絲,正是月老白蠶吐出的絲線。

雲渦心下一鬆,知道自己終於能夠證明清白了。

“果然是樂無雙搞的鬼!”蓐收斜眼看了地上的樂無雙一眼,“金鞭鬼仙,你還有何話說?”

金鞭鬼仙氣得拳頭顫抖,半晌才道:“無話可說。”

蓐收轉身,冷冷撂下一句:“那還不快滾?”

金鞭鬼仙狼狽起身,默默地向鬼仙作了一個手勢。鬼仙跟著他一飛衝天,轉眼便消失在天際。

“姐姐,我們回海棠居吧。”白小童子低聲對雲渦道。

雲渦心中湧起一股暖流,還帶著一份感動。她的真實身份終於暴露在大眾麵前,沒想到兩個小童子還能接受這樣的她。

蓐收卻在此時忽然停步,轉過身,目光銳利地道:“你就不用回海棠居了。”

“啊?”

“以前你是在海棠居休養,現在人人都知道你入我後宮,就幹脆入蒼生殿侍奉吧。”他閑閑地道。

雲渦怔住,渾身的血液幾乎都停止流動。

什麽……

要侍奉他?

蒼生殿位於山峰頂端,造型瘦削如劍,高聳入雲,在暗夜中很難分清楚哪裏是山峰,哪裏是殿頂。

“婁宿大人呢?”雲渦不敢看蓐收的眼睛。這裏隻有她和他兩人,她有些不自在。

蓐收道:“婁宿去關押樂無雙了。”

雲渦苦笑:“是,我才記起來,我現在是罪仙了。誰想挾持我,誰就是有什麽不可告人的動機。這個罪名可大了。”

“不僅如此,還有其他的。之前有探子告訴我,樂無雙還可能是桃花靈魔。”蓐收往大殿內走去,“你覺得呢?”

雲渦隻覺得心髒停跳了一拍,下意識地搖了搖頭。“我不知道……”

“若她是桃花靈魔,那麽景宸也八成脫不了幹係。不是說桃花靈魔是一男一女兩個魔頭嗎?”蓐收回頭看她,眼中神色複雜,“如果他真的是,那到時候就由你來殺吧。”

雲渦驀然想起倒在結界中的桃花靈魔。雖然他戴著黃金麵具,但她能感受到他的絕望,他的無力……

她不確定桃花靈魔是不是景宸,但她真的不想再殺他。

“不。”她拒絕。

“不?”蓐收像是聽到了什麽好笑的事情,“你現在是我的神奴,沒有資格說不。”

雲渦冷下神色,道:“蓐收殿下還有其他事沒有,若是沒有,那我就先行告退。”

她不等他回答,便轉身往側殿走去。可剛走了兩步,她就被一股力道拖住,接著整個人往後飛去。蓐收一把擁她入懷,在她耳邊淡笑道:“你急著走做什麽?我當然還有很多事要做。”

雲渦心跳如雷,想要掙開他,卻無奈力氣抵抗不過,隻得道:“那,那殿下還有什麽事?”

“準備巾布和胰子,我要洗浴。”

雲渦如遭雷擊,半天沒有動作。蓐收不耐煩地輕推她一把:“愣著做什麽?還不快去。”

手臂上的虎形印記發出微微的痛楚。雲渦知道這是一種提醒,不得不去了偏殿,從牆角的木櫃中找出巾布和胰子。等她回到大殿中央,發現蓐收已經不在那裏了,另一邊偏殿中發出泠泠水聲。

她頓時躊躇起來,不知道該去上前伺候還是逃走。然而逃走的念頭剛出來,手臂上的印記立即劇痛起來。

雲渦痛得使勁摟住胳膊,小碎步地往水聲方向走去。另一個方向的偏殿用山石壘起一方溫泉,約五米上方有一隻泉眼,正往外吐著水柱。溫泉上霧氣蒸騰,白茫茫一片,她眯起眼睛也沒看到蓐收在哪兒。

就在她徘徊之際,身後突然伸出一隻手來,拿走了她手中的巾布:“愣著幹什麽呢?”

“啊!”雲渦手一哆嗦,胰子就噗通掉進水中。

蓐收站在水中,隻露出**的上半身,墨色青絲散在水中。他沒看她,隻淡淡地說了三個字:“自己撿。”

他依舊沒看她,聲音不容置疑:“撿出來。”

雲渦尷尬萬分,忙將目光挪向一旁。她甚至有些惱蓐收,為什麽擺出一本正經的主子架子。但凡他有方才一半的風流不羈,對她有半分的越界調笑,她肯定會幾巴掌過去,拚死反抗。現在這樣嚴肅,這樣正兒八經的,她反而隻能遵從命令。

“成,我撿。”

雲渦無奈,隻得將外罩的披風放在溫泉邊沿上,小心翼翼地潛入水底。蓐收就在旁邊,她不敢睜眼看水下情景,一雙手在水底摸索了半天,終於摸到那塊滑溜溜的胰子。

她將胰子牢牢攥在手中,鑽出水麵,正看到蓐收兩手展開地站在她麵前,麵上表情似笑非笑。

雲渦渾身濕透,頭發結成幾條,濕漉漉地掛在臉頰旁。她也不管,隻舉著手中的胰子道:“殿下,胰子我撿起來了,你自便!”

說完,她沒好氣地將胰子放到他的手心,往岸邊遊去。蓐收倒也不挽留她,隻是五指收緊,那滑溜溜的胰子便嗖地一聲飛起,落入半米外的水中。

“哎呀,又掉了。”他笑言,眉眼彎起如狐狸。

雲渦倒抽一口冷氣,顫巍巍地回頭看他。

“撿起來。”他目光悠然,自顧自地撥動水珠,沒有看她。

勢不如人隻能作罷。雲渦又鑽入水中,在水底摸索那塊胰子。這回她念了仙訣,感知到胰子的位置,一把抓住,重新鑽出水麵。

雲渦氣鼓鼓地將胰子遞給蓐收。蓐收卻不肯接,隻笑問:“你給我,我要是再弄丟了呢?”

“你,你欺人太甚!”雲渦臉漲得通紅,扭頭就往岸邊遊去。胳膊上傳來陣陣痛楚,是虎形印記在發作,隻是這一次痛得沒有之前那樣嚴重。

到了岸邊,雲渦卻猛然發現,她的披風不見了。

雲渦有些愣神,低頭看了看胸前,因為濕身的緣故,前胸透出肉皮兒的顏色來,頓時麵紅耳赤。可是她左右翻找了一圈,都沒看到披風的影子。

“別找了,在這裏。”蓐收的聲音在此時不啻於惡魔。

雲渦回頭,看到那件披風正飄在水麵上。

蓐收勾唇輕笑:“過來拿。”

她明白他這是拿她當猴耍,心中惱火,不管不顧地爬上岸。蓐收看著那出水的玲瓏曲線,涼涼地道:“站住。”

雲渦隻當沒聽到,但胳膊上的虎形印記猛然劇痛起來。她痛得不得不蹲下來,死死捂住胳膊。

“過來。”他繼續命令道。

雲渦咬著牙回頭,拿著那塊胰子重新跳入水中。說來也奇怪,她越是靠近蓐收,胳膊上的痛楚消失得就越快。

“給我擦洗。”他轉過身。

雲渦死命地用胰子在他的後背上搓著,以此泄憤。蓐收也不惱,等到她沒力氣了,才側頭輕笑:“給我準備衣服。”

“對,就在那邊的衣櫃裏。”蓐收往一個方向抬了抬下巴。

雲渦心驚肉跳,不知道他會不會命令自己幫忙穿衣。她磨磨蹭蹭地從衣櫃中取出幹淨衣物,挪到岸邊道:“拿來了。”

蓐收抬眼打量她,幹淨的眉眼裏帶著曖昧的笑意,竟有幾分華豔。雲渦更加不敢看他,頭都快抵到胸口了。

“行了,把衣服放下,你先出去吧。”蓐收覺得逗弄得也差不多了,語氣隨意地道。雲渦如臨大赦,匆匆將衣服放下就跑了出去。

夜風從殿門縫隙中吹進來,雲渦打了個寒戰,這才開始發愁如何換掉這身濕衣服。

她的換洗衣服都在海棠居,如今沒有帶過來。

雲渦冷得瑟瑟發抖,顫巍巍地回頭往溫泉方向望了幾眼。那邊側殿裏靜悄悄的,蓐收應該不會立即出現。她猶豫了一下,七手八腳地將衣服脫下來,念起了升溫術和咒火。

衣服終於烘幹了,雲渦忙穿上,才覺得身體暖和了一點。她往大殿外望了一眼,看到峨眉山主殿裏仍然燈火通明,看來婁宿一時半會不會回來。

雲渦心中警醒,掃視四周,發現大殿靠東的地方放著一張龍晶琉璃塌,忙跑過去,快手快腳地將床鋪好。

剛剛鋪好床,她就聽到有細細碎碎的聲音傳來,忙溜到角落裏,往陰影裏一貓,打算湊合一夜。

蓐收從側殿出來,身上的睡袍迤邐拖地。他穩步走到龍晶琉璃塌前,看到床鋪被伸得平平整整,有些發愣。

她似乎就等著他入睡,然後自己好相安無事吧?

蓐收皺了皺眉:“給我出來。”

雲渦沒動。

“出來!”他繼續命令。

胳膊上的虎形印記又開始刺痛,雲渦隻好慢騰騰地走過來:“殿下,還有什麽吩咐?”

“陪我睡。”他拖著她往龍晶琉璃塌上壓,“已經好幾天沒睡了,熱,需要你來降溫。”

蓐收的身上散逸出好聞的水汽,軟糯潮濕,滑溜溜地按在皮膚上,出奇地舒服。可在雲渦這裏,她隻覺麵頰滾燙,奮力掙紮道:“蓐收殿下,放開我!我不行,我真的不行……”

他不管不顧地將她壓倒在水晶塌上,嘴唇展開一個戲謔的笑容:“你都忘記說過的話了?”

“什麽?”

“你說過,你的降溫術學得不好,怕不能勝任做我的禁臠。我答應教你,你當時點頭答應了的。”他笑得眉眼彎彎。

雲渦嚇得口舌發幹:“不,不記得了。”

“說過的話,就不能反悔。”蓐收無賴地壓了上來,用胳膊將她整個人圈起來,“現在是你兌現的時候。”

雲渦下定決心要推開他,用了十分的蠻力,道:“殿下,你若還是個君子,就立即放我起來!”

“奇怪了,在泥魚鎮的時候,你明明做得很好,現在卻不配合。”他故意激怒她,“當時你粉黛不施,身著紗衣,美得像從畫中走出的一樣。尤其是那眼神,勾人得很。”

她倔強地看著他,牙上仍然用力。他終於妥協,軟了神色道:“你作出這樣三貞九烈的樣子給誰看?我隻是讓你陪我一起睡而已。”

雲渦扭頭看角落:“我睡在那裏就好。”

他一把摟住她,喃音輕啟:“睡我身邊就好。這山上入夜之後特別冷,寒津津的讓人不舒服。”

“冷?你剛才還說你熱呢!”雲渦不服氣,伸手去推他的胳膊,一扭頭,卻發現他早已睡著。

蓐收就那樣摟著她,濃密的睫毛低低地垂著,在下眼瞼上投下一抹青影。雲渦隻知道他的麵相生得極好,白皙如瓷的容顏,總帶著一股雅仙的飄逸之感。卻不知,他的睡顏透著一股少年的稚氣,英挺的,倔強的,可愛的,溫良的。

就像是一隻虎,睡著的時候,也會很像大貓。

雲渦鬼使神差地伸出手,輕輕攥住他的脖頸。蓐收沒有醒,依舊沉沉地睡著,似乎在做什麽美夢,嘴角輕輕勾起。

他沒有懷疑,沒有警備,也可能根本無需擔憂。因為她根本就殺不了他,或者根本就沒有殺他的膽識和勇氣。

雲渦將手慢慢放下來,轉而看著有華麗鏤刻的殿頂。那繁複花紋的集合之處,垂下一顆明珠,被紗罩罩著,隻透出微微的光亮。明明是最不起眼的圖景,卻讓她看了很久,很久。

“其實你可以讓所有人都愛戴你,可你為什麽非要他們怕你?”久久的,雲渦自言自語地問出一句。

蓐收依舊沉睡,鼻翼中逸出均勻的呼吸。

“為什麽要讓我恨你,怕你……天下爐鼎那麽多,為什麽偏偏選擇我?我犯了大逆不道的錯,你讓花薛把我滅得魂飛魄散不就行了,為什麽要讓我再生一世?你可知道,一世有一世的苦,兩世有兩世的孽。”

身邊人依舊在沉睡。

雲渦苦笑,閉上眼睛,一滴眼淚輕滑眼角。

“罷了,說了你也不明白。若評無情,你當屬天下第一。”雲渦輕蔑地道,用力地擦掉眼淚。她再也不想看到蓐收,努力在他懷裏翻了個身,閉上眼睛。

今夜是個多事之秋,在經曆了樂無雙劫持、鬼仙攻城之後,雲渦隻覺得從身到心都疲憊至極。濃濃睡意席卷而來,她很快就沉入了夢鄉。

暗夜幽幽。

大殿深處,有什麽聲音輕飄飄地落下。

似乎是什麽人在歎息,充滿著惋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