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遇故人

雲渦沒有想到,林居意會這樣快就出了峨眉山。

桂花仙傳來消息的時候,正是月上中天。

彼時,雲渦正和青玄、白小童子他們在院落裏納涼。院子裏有一棵上百年的大榕樹,隻聽樹冠裏傳來了悉悉率率的聲音,幾片樹葉就應聲而落。

青玄笑道:“都是仙了,幹什麽還這樣鬼鬼祟祟的?”

綠冠中伸出一隻潔白如玉的手臂,牢牢地抓住一根樹枝,接著桂花仙便從樹冠中**了出來。他穿著一身金色紗衣飄然落地,俊逸眉眼含著笑,趁著皎潔月華,真的像一位謫仙。

“我這不是避人耳目麽?”桂花仙走過來,拈起幾人麵前的一塊點心,“點心真好吃,一嚐就知道是青玄妹妹的手藝。”

螢小童子正在跳流螢舞,見了桂花仙便停了下來,開門見山地問:“你這幾日跟著林居意,到底查出了什麽沒有?”

“查了,查了。”桂花仙從袖中掏出一張圖紙。

“你們看,這是林居意的活動圖,他今晚出了這峨眉山,走的是水路。”桂花仙指了指草紙上的某個地方。

雲渦以前隻知道桂花仙生性懶散,沒想到他居然有出神入化的盯梢術。宿舍、茅房、澡堂、藥房、校場、圍牆、荒地……居然標得清清楚楚。

從路線圖上看,林居意沒繞彎路,徑直趕到流玉瀑。可見,他偷偷下峨眉山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至於林居意潛出峨眉山的水路,是在南邊山頭的一座流玉瀑。這瀑布如掛九天,水流湍急,下方是巨大的裂穀,形成一道天然的天塹,所以鬼仙在這裏布兵最少,峨眉弟子的防守也相對薄弱。

雲渦忖了忖,笑道:“這樣看來,咱們從這個流玉瀑出去最安全。”

“沒那麽簡單,這瀑布太過凶險,裂穀下方不知道豢養著什麽惡獸,咱們還是小心行事。”桂花仙提醒。

雲渦若有所思地點頭。

青玄麵露難色,道:“桂花仙,讓雲渦冒險闖瀑布太冒險了。她的內息剛穩住,而且……”

她擔憂地往蒼生殿的方向望了一眼。

雲渦一怔,腦海裏立即浮現出蓐收的臉。他已經很多天都沒有來海棠居了,聽峨眉弟子說,蓐收在蒼生殿閉關入定,誰都不見。

月光下,蒼生殿如一柄利劍,以森嚴高傲的姿態立於山巔之上。一如蓐收,同樣的威嚴,同樣的震懾。

“萬一被蓐收殿下發現,那就慘了……”

“可是按兵不動,會被蓐收拉去當神奴的。”

“算了算了,聽說上神閉關入定的時候,耳目反而比平常更加敏銳。咱們要是搞出點什麽動作,肯定瞞不過他。”

“你還真的信他是閉關入定啊?”桂花仙抿唇笑道,“我剛來的那日,就看到婁宿扛了個女人進了蒼生殿呢!”

眾人異口同聲:“女人?”

“是個年輕女子,美豔絕倫,估計是女修,用來當爐鼎的。”桂花仙一副攪屎棍的態度,“估計蓐收這會兒正練習雙修呢,所以不讓任何人靠近……”

“胡說!”白小童子打斷了他的話,“我跟了蓐收殿下這麽久,沒見過他沾過什麽女色!”

螢小童子白了他一眼:“笨蛋,那不叫女色,叫爐鼎!”

所謂爐鼎,就是男修為了提升境界,和女修一同修煉**。女修就是爐鼎,陪男修修煉完一般會失去生命。白小童子沒有正兒八經地修煉過,也不曾和其他仙門弟子交流,自然不懂得爐鼎的含義。

白小童子略一思索,大致明白了爐鼎的意思,繼續反問:“蓐收殿下神力蓋世,還用得著爐鼎?反正,蓐收殿下不會染指女色……”

雲渦嘴角抽搐了一下。

白小童子還是太嫩了……

什麽叫做不會染指女色!

如果他不會染指女色,那她雲渦又怎麽會失身!

雲渦原本在吃葡萄,想起蓐收,胸中便湧動起一股恨意。她略一用力,捏碎了葡萄,紫色汁液頓時流了滿手。

雲渦這才回過神來,忙將葡萄扔掉。幸好其他人的注意力都在桂花仙身上,沒有人注意到她的失態。

“這你就不懂了,算起來,眼下正是蓐收曆天劫的時期,他特別需要爐鼎來提升他的功力。”桂花仙躺在一張竹編搖椅上,一晃一晃地說。

青玄驚歎:“都這樣厲害了,還叫神力最微弱?那蓐收殿下神力鼎盛的時候,不知道該厲害成什麽樣呢!”

“你們有所不知,蓐收神力的微弱,不是漸變形式的,而是指他出現了弱點。隻要找出他的弱點,殺蓐收非常容易。”桂花仙吃完點心,又伸手去拿蘋果。

雲渦心念一動,追問:“什麽弱點?”

“這我就不知道了。”桂花仙啃了口蘋果,大口大口地咀嚼,說話也跟著含糊起來,“整個六界都想知道蓐收的弱點,可就是沒人知道!”

“六界都想殺蓐收嗎?”

“可不是?隻要殺了蓐收,就能取而代之,成為戰神!”桂花仙道,“一下子位居神位,誰不想?”

雲渦腦子懵懵的,回響著蓐收說過的話——

總有一天,我會告訴你殺我的方法。這一天大概不會太久遠。

說話時,蓐收的神情有一種異乎尋常的堅毅,那雙鳳眸裏透出的是斬釘截鐵的篤定。

可是為什麽呢……

她雲渦現在是一個罪人,遲早要走上仙庭接受審判,然後衝向戰場斬殺魔族,有沒有命回來都是兩說。

蓐收居然想把自己的弱點告訴她,然後讓她殺了自己?

這可是戰神之位,輕易能交給一個罪仙來當像什麽話!想象一下這個畫麵就覺得醉了,一個罪仙掌管西方神位,和青龍、鳳凰、玄武平起平坐,這簡直是……

“瘋了。”雲渦自言自語。

其他人立即被吸引了過去:“啥?啥瘋了?”

“哦,我是說起風了。”雲渦抬手擋了下眼睛,裝作有意無意地問,“既然是蓐收殿下的爐鼎,估計也不是一般女修吧?”

“可不是,道行至少得上千年!妖也行,妖能成人形,也差不多好幾千年的道行了。比如什麽千年蜈蚣精、千年兔子精、萬年靈參精……”桂花仙如數家珍地說起來。

雲渦倒抽一口冷氣:“萬年靈參精?”

“對啊,據說這萬年靈參精能讓人起死回生,當然也是上好的爐鼎!怎麽,你見過?”桂花仙回答。

雲渦勉強扯出一個笑容。

什麽叫做見過,她就是靈參精好不好!

“我要是見過,現在還用得著修仙修這麽辛苦嗎?”雲渦裝作無謂的口氣說,起身伸了個懶腰,“這樣吧,咱們這兩日就瞅機會動身,出了峨眉山,直奔不死地!”

“那這兩日就動身。”桂花仙一躍而起,飄入樹冠中。可很快,他扒開樹葉,向雲渦擠了擠眼睛:“一言為定,你可不要反悔!”

雲渦趕緊裝作打哈欠,其實她一點困意也沒有。

沒有困意不是因為夜不深,而是因為害怕。

回房的時候,青玄看了看前後左右,心事重重地對雲渦道:“看這個形勢,不走是不成了!萬一蓐收拿你當爐鼎怎麽辦?”

知道自己是萬年靈參精這個秘密的,除了蓐收也隻有青玄了。

雲渦站在一片月光下,望著青冥長天,幽幽地歎了一口氣。

青玄不知道的是,她已經做過一次爐鼎了。

雲渦總算知道,自己上一世是怎麽死的了。

不是作死。

不是被殺。

隻有一個可能——她是被當成爐鼎,吸幹了精氣而死的。

所以她和蓐收的那一晚,不是什麽春色交易,而是**。

思及此,雲渦心裏居然順暢了一些。可再想想,她又覺得自己荒唐。不管怎麽樣,自己上一世都是死在蓐收手裏,推敲那些不堪的細節又有什麽用呢?

可能是因為,如果是**,那就說明在他眼中,她不過是一隻爐鼎,而不是女人。

她真的不想和蓐收有任何情和欲的糾纏。

雲渦躺在**,看著床帳上精美的刺繡,翻來覆去怎麽都睡不著。因為是仙家聖地,所以連床帳上的刺繡都是修道圖樣。可是一看到這些修煉場景,雲渦就忍不住想起了——

房、中、術!

太恥辱了。

雲渦懷著這樣的心情,直到天微微亮起才睡去。這一覺睡得也不踏實,等到日上三竿,她才起了床。

“姐姐,姐姐!”

螢小童子冒冒失失地衝進她房裏。雲渦看她跑得滿頭大汗,忙問:“什麽事急成這樣?”

“林居意那個傻瓜,回來了!”螢小童子道,“我沒想到他回來得這麽快!也沒想到他約了我黃昏見麵!怎麽辦,咱們要綁了他當向導嗎?”

雲渦沉吟,若是林居意當眾將糕點交給螢小童子,或者約了大白天,那螢小童子也不會想起綁人的事兒來。

但凡有夜色當掩飾,果然總能夠促使人幹點出格的事。

雲渦有些猶豫:“咱們綁人,得從長計議。”

“來不及了,他就約了今晚!”

青玄聽到動靜,從旁屋進來,道:“綁人?萬一被發現了怎麽辦?”

“不綁人,流玉瀑那裏的確凶險。”螢小童子撓了撓頭,“咱們之前都沒有好好商量,我是臨到跟前才想起來的。”

“綁。”一個清脆的聲音響起。

雲渦循聲望去,隻見桂花仙柔弱無骨地坐在月洞窗上,神采飛揚。他笑嘻嘻地道:“螢兒,你打頭陣,咱們到時候隱身,時機成熟了就一起動手。”

“好!”螢小童子一口答應。

幾個人一來二去,一個綁人計劃就有了雛形。白小童子從外麵練功回來,聽到這個計劃也雙手讚成。

白小童子本來就看林居意不爽,聽到要綁了他,高興得跟什麽似的,已經在構思到時候是用流星拳教訓林居意,還是要用癢癢毒來折磨他了。

“綁!”

“要綁!”

“一定綁!”

四個人磨刀霍霍,就等著夜晚的到來。

到了約定的時辰,螢小童子施施然來到洗墨閣門前。雲渦等人則念了瞬化微妙咒,將身形隱藏起來,偷偷跟著螢小童子。

月光鋪了一地,將她的影子在地上拉得修長。

還未到跟前,螢小童子就看到林居意站在洗墨閣院落門前的大樹下,身影挺拔修長。他顯然刻意裝扮過,換了一身比平常要精細的褙子,衣領處的海水紋又精致又好看。

見她來了,林居意上前兩步以示迎接:“螢兒,你來了?這兩日感覺身體怎麽樣?”

“峨眉山的仙草就是高明,這兩日我感覺凝聚起來的人形更穩定了。”螢小童子先吹捧。

林居意飄飄然:“那是自然,我峨眉山高明的不止是劍仙,還有各類仙草。其實隻要你願意,你可以在這裏享用藥草一輩子。”

螢小童子裝作聽不懂他的深意:“你這是詛咒我生一輩子病呢?”

“不是,我是說你可以待在這裏一輩子,我保證峨眉山不比旁的仙地差……”林居意臉紅了。

雲渦藏在暗處,看到這一幕挑了挑眉。

這是告白了?

螢小童子見他窘迫,直接轉了話題:“讓你帶的糕點,你帶來了嗎?”

“帶來了。”林居意從乾坤袖裏掏出一個匣子遞過去,“這裏麵有棗糕、豆蔻糕、芝麻玲瓏水晶糕……忘了問你的口味,反正我就按照我喜歡的來了。”

螢小童子笑吟吟地接了過來:“謝謝。”

“謝什麽,本來就是咱們賭劍,我輸了嘛!”林居意笑得憨憨,“除了買糕點,我還給你買了個禮物,不知道你喜不喜歡。”

這一次遞過來的,是一盒胭脂。

螢小童子有些傻眼。

寶劍贈英雄,紅粉送佳人。送胭脂,總感覺曖昧。

再看這天,這地。

這天是滿月天,花好月圓。這地是清宵地,兩兩相依。

螢小童子看到林居意袖管裏的動情絲,抽了抽嘴角,往身後丟了一個眼神。

雲渦和她的眼風對接上,頓時明白了其中的含義——

綁!

居然生出這等齷齪心思,不綁他綁誰!

在雲渦身後,桂花仙優哉遊哉地掏大錘,青玄則站在不遠處放風,白小童子恨得牙癢癢,繩子已經拿在手上。

千鈞一發,隻待出手!

就在這個時刻,林居意卻忽然道:“對了,這次下山,我碰到了一個奇怪的仙差。”

螢小童子將九分注意力都留在身後,一時沒反應過來:“啊?”

“那個仙差戴著笠帽,讓人看不清楚麵容。他說,有人去月老觀捐了個東西,指名要給雲渦姑娘查收。我覺得這東西應該挺重要的,就自作主張地收下了。”

螢小童子一驚:“你應該知道,峨眉山已經被鬼仙包圍了吧?”

“我知道,峨眉行得端立得正,鬼仙也不能拿我們怎樣。”

“可誰會送東西給雲渦呢?”

“不知道了,也許是想要求姻緣的凡人吧!”林居意道,“你放心,我查探過了,這東西半分靈力也沒有。”

說著,他蹲在地上,開始從乾坤袖裏掏東西,絲毫沒有懷疑危險正在向他靠近。

雲渦有些汗顏。這個林居意,還真的是個純情少年。

螢小童子趁他低頭,忙回身招手。桂花仙悄悄上前,向林居意舉起了手裏的大錘子。

眼看那錘子就要砸下去,林居意忽然抬頭,抹了抹汗:“咳咳,找到了。”

桂花仙默默地將錘子放下。

幸好桂花仙的瞬化微妙咒夠高級,所以林居意絲毫沒有發覺麵前多了個人。他提著手裏的一隻大布袋,吃力地挪到螢小童子腳邊:“你看,就是這個東西,仙差送來的。”

“麵粉?”

“這就不知道了。”林居意將那個布袋子扛在身上,“走,我幫你送到海棠居去。”

“這……”螢小童子瞪著站在旁邊的桂花仙。桂花仙搖了搖頭,再次舉起手中的錘子。

沒想到,林居意忽然轉身,那個布袋結結實實地砸在桂花仙臉上,砸得他一個趔趄後退幾步。

林居意絲毫沒有察覺到異樣,對螢小童子笑得爽朗:“不礙事,我不累,我們修劍仙的有的是力氣。”

桂花仙躺在地上揉臉。

“念個決傳送過去就行了。”螢小童子訕訕地道。

“不不,仙差說這東西可金貴得很,不可亂用仙訣。”林居意大踏步走了兩步,回頭催促螢小童子,“走啊!”

螢小童子隻得提步跟上。

身後,桂花仙從地上坐起身來,苦惱地捏著眉心。

“一群老實孩子!咱們是來綁人的,不是讓你跟著走的!”桂花仙氣得直翻白眼。

青玄嘲諷道:“讓你去砸人,你還不是反而被人砸了?”

白小童子委屈地道:“誰知道那個林居意怎麽帶了個布袋子回來?咱們沒預料到呀!”

雲渦無奈:“還是盡快回海棠居,等林居意上門吧。”

綁人計劃就此失敗。

事實證明,隔行如隔山,沒有幹慣殺人越貨的勾當,就會連最基本的綁人都幹不好。

“不過話說回來,到底誰會給你送東西?”桂花仙撓了撓頭,“月老觀的供奉不都是等著你去收的嗎?”

雲渦聳了聳肩膀。

“可能有人恨嫁,或者有人愁娶,急不可耐地要送禮吧……”

幾個人緊趕慢趕,終於在林居意推門之前趕回了海棠居。

林居意一推門扉,驀然看到雲渦和青玄正怡然自樂地半躺在搖椅上,沐浴在一片皎皎月光下納涼。

“林兄弟來了,快坐。”雲渦裝作驚喜的樣子讓座,“怎麽得空來我這海棠居了?”

林居意抹了抹額頭上的汗水,放下布袋,講明了來意。螢小童子跟著進來,噘著嘴站到一旁。

雲渦應付完林居意,將他送出門去。等到回到院子,她看到螢小童子正把玩著那盒胭脂。那胭脂盒子也的確精致,白瓷的盒子上描繪著纏枝蓮花,一筆一劃都極盡嫵媚。

她打開盒子,輕輕嗅了嗅:“好香。”

白小童子劈手奪過去,咕噥道:“不就一個盒子,有什麽好的?”

“還給我!”螢小童子伸手去奪。白小童子側身躲過,一把將盒子丟出牆頭。胭脂盒子在半空中劃過一道優美的弧線。

雲渦抬手翻腕,平地卷起一股風,那胭脂盒子便從牆外飛到她的手中。她將胭脂遞給螢小童子,看了白小童子一眼:“鬧什麽鬧。”

“姐姐,那個林居意送什麽胭脂,分明是不懷好意。”白小童子赤急白臉的,恨不得將那盒胭脂碾碎。

螢小童子跺腳道:“一盒胭脂能代表什麽,你別這麽不講理!”

兩人針尖對麥芒,誰都不理誰。

“你們別吵了,眼下要緊的不是胭脂,而是這個。”雲渦看了放在地上的布袋子。

那布袋十分普通,看上去像是農家用來裝穀子玉米的麻袋。雲渦在腦海裏想了一圈,也沒想出究竟是誰會給她送東西。

“看看不就得了?”桂花仙將布袋子解開,剛打開就打了個噴嚏,“好香!這是什麽?”

“香粉?”螢小童子抓起一把。

雲渦上前一看,這布袋子裏果然裝著滿滿當當的粉末,雪白細膩,散發著誘人的香味。

她不敢有所鬆懈,伸手探了探,發現這粉末沒有毒,也沒有靈性,不過從氣味上分辨得出,出自上等的煉丹爐。

“讓我看看。”青玄抓了一把粉末,放在鼻子底下聞了聞:“這是用紫金煉丹爐煉製出來的。”

眾人倒抽了一口冷氣。

“真奢侈……這紫金煉丹爐天下少有,從來都是仙家必爭的寶物。”桂花仙沉吟道,“有人用這種法子炫耀自己有紫金煉丹爐?未免也太幼稚了!”

雲渦呆呆地看著手中的粉末。

輕、薄、細,是上好的輕粉。覆在麵上,能使女子麵色白皙。

有人送胭脂,送了一小盒。有人送輕粉,送了七八斤。

“姐姐,你有頭緒嗎?這個人到底是誰?”螢小童子歪著頭看她。

桂花仙哼了一聲:“這人也忒沒情調了,可知這裝輕粉的盒子也是頂重要的?最上乘的是雕花的檀香木盒,最次的也得是名窯出的瓷盒,怎麽能用麻袋裝了輕粉就送過來了?”

雲渦抽回思緒,快速地笑了笑:“沒有,我不認識有紫金煉丹爐的修士。這樣吧,我先把粉末拿到屋裏。”

布袋子沉甸甸的,足足有七八斤重。

真巧。

幾個月前,她在吳國逛街市,要買輕粉。當時陪在她身邊的景宸說,別買了,想要我回去給你煉個七八斤。

她當時嗤之以鼻,景宸對煉丹有些狂熱的嗜好,能空出來爐子給他煉輕粉?做夢!

可如今這七八斤輕粉就放在眼前,像是在對她說,我會兌現當時承諾給你的所有誓言。

思及景宸,雲渦心中劇痛。

他們已經決裂,現在送來一袋子輕粉,什麽意思呢?還有意思嗎?

這樣想著,雲渦提著布袋子的手就垂了下來。

她扭頭對白小童子道:“小白,這送東西的人當真不懂情趣呢,要不你把這輕粉給我撒河裏,倒是省了我的事。”

白小童子一怔:“好。”

“勞煩你了。”雲渦扭頭,快步走回房中,將房門緊緊關上,留下眾人在院子裏麵麵相覷。

“姐姐臉色不太對,難道這輕粉有什麽古怪?”白小童子好奇地問桂花仙。桂花仙眯了眯眼睛,若有所思地道:“有,當然有。”

“真有古怪?”螢小童子也湊過來聽八卦。

桂花仙微微一笑:“這古怪就是,一袋子有七八斤重呢,雲渦也不說分給咱們點。”

“切!”白螢兩個小童子嗤笑,興趣缺缺地該幹嘛就幹嘛去了。青玄也聳了聳肩膀,回屋休息去了。

桂花仙迅速收斂起笑容,眸光深邃地看著雲渦的閨房。他略一思索,飄到院子裏的一株海棠樹上,立即消失不見了。

另一邊,弟子宿舍裏有一燈未滅。

林居意呆呆地坐在大通鋪上,身旁並排躺著其他師兄弟,正睡得酣暢,鼾聲此起彼伏。

他想起洗墨閣前,螢小童子閃爍的眼神,心頭就莫名煩悶。他好歹也是仙家名門,又是頗受器重的弟子,居然也會被人嫌棄。

林居意穿了木屐,施施然來到宿舍的走廊外。這裏是臨山高閣,拔地而起足足有百丈高,一開門牑,山風頓時灌了進來,吹起了懸掛著的青帷。林居意一凜,忙將門扉重新闔上。

從這裏望下去,視野格外地好,頭頂上月色明亮,腳下山線蜿蜒,能夠將整個快哉城一覽無餘。

林居意刻意往海棠居的方向望去,久久地凝視。

他在這裏從來都是如魚得水,如今遇上了一個人,總覺得自己哪裏不夠好。

林居意陷入沉思,忽然眼前一晃,一道金色的影子從海棠居飄然而出。

這影子如鬼魅,似魍魎,出現在這個時刻,這個地點,非常的不合時宜。林居意大為震驚,還沒等他反應過來,那影子已至跟前,幻出一個人形來。

他隻嗅到一股桂花的香味,喉嚨就被那人一把扼住。

桂花仙冷冷地看著林居意,根正苗紅的修仙弟子,在他的手掌下連一聲驚呼都發不出來。

林居意駭然,想凝聚靈力反抗,卻發現自己周身都動彈不得。

“你碰到的那個仙差,到底長什麽樣?”桂花仙問,聲音冷得如同結了冰。

林居意抿著嘴,怒視對方,就是不肯吐露一個字。桂花仙不耐煩起來,手上加重了力道:“說!”

峨眉山在修仙界是名門望族,快哉城的防守也是銅牆鐵壁一般地森嚴。能將這裏當做無人之境隨意進出的,不是天仙級別的人物,就是魔道中人。

林居意生了怯意,隻得答:“我說。”

桂花仙將手上力道稍微放鬆。

“其實那不是仙差,就是景宸……是他讓我帶給雲渦姑娘一些東西。我和他以前在天山聚會上見過,有交情。”林居意艱難地說。

“你倒是熱心腸。”桂花仙嘲諷。

“我不知道雲渦和他有,有什麽恩怨!反正……我東西帶到了,其他的跟我無關。”林居意大口大口地喘氣。

桂花仙笑得邪惡:“你幫他攪亂了一池春水,怎麽無關?除了這個,他還說什麽了?”

“景宸……景宸還說,讓我隨時留意,留意樂無雙。”

桂花仙眉頭一擰:“樂無雙不是和景宸在一起嗎?要留意,他不會留意?”

林居意直翻白眼,待呼吸順暢了一些才道:“可能……可能分開了吧!早知道這裏麵這麽多彎彎繞繞,我就,就不帶了。”

桂花仙原本想直接拗斷了林居意的脖子,忽然改了力氣,笑問:“對了,你倒是對這快哉城的進出熟悉得很?”

林居意變了臉色。

“我自己混進來也就罷了,一旦身邊帶上幾個人,可沒什麽把握出去了。”桂花仙笑意不善,“你來幫我。”

林居意忙點頭,心裏卻是另一番算計。

幫你個球!

等我喊醒了一眾師兄,再去蒼生殿把蓐收殿下給鬧騰起來,你就算是至尊魔君也插翅難飛!

可這個想法隻在心裏轉了一轉,他就聽到桂花仙道:“當然,你得給我點什麽東西,才能信你。”

林居意暗道不好,隻是為時晚矣。他忽覺心口一痛,低頭一看,桂花仙的手拍在他的胸口上,微微閃著金光。

再看那桂花仙,口中念念有詞,不知道在說些什麽,大概是什麽高深難懂的經文。

那金光熄滅的時候,林居意徹底喪失了意識。

翌日,雲渦剛洗漱完畢,就聽到外麵有人在說話,似乎情緒還有些激動。

她忙步出房間,隻見兩個峨眉弟子站在花廳門口,正在和白小童子、螢小童子爭辯著什麽。

雲渦心頭一凜,忙上前問:“怎麽了?”

螢小童子紅著臉不說話。白小童子氣憤地道:“姐姐,他們欺人太甚,這快哉城真是住不得了!”

“到底怎麽了?”

一名峨眉弟子上前道:“雲渦姑娘,你給評評理。自從你們到了這快哉城,我林師兄對你們如何?”

“自然是禮讓有加,待客有道。”

“那好,現在林師兄臥病在床,我們請螢兒姑娘去看望他,這哪一點於理不合?”

白小童子不等雲渦開口,就怒道:“我們螢兒姑娘尚未出閣,哪裏能去看望男子?你們峨眉派也算是名門,怎麽一點禮法都不守?”

“禮法也是人定的,酌情可以通融。再說了,隻是讓螢兒姑娘去看一眼,又不是貼身照顧!”那弟子也是氣得不輕。

雲渦忖了忖,出逃計劃的節骨眼上,還是少一事為妙。她便道:“這樣吧,我、青玄和螢兒姑娘一同去看望林兄弟,一來報答林兄弟照顧之恩,二來也避人口舌,這樣可好?”

峨眉弟子怔愣了一下,道:“如此甚好,多謝仙子姑娘好心。那我們先回去照顧林師兄。”

雲渦點頭,目送兩人離去。

白小童子氣不過,道:“姐姐,那林居意分明對螢兒心懷不軌,咱們得防備著,為什麽還送上門去?”

雲渦見他眼中急切,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咱們怎麽能把螢兒送進虎穴,這不隻是走下過場而已。”

螢小童子也道:“就是,快別愣頭愣腦了,省得別人說你愣頭青。”

三人一同說笑一陣,準備了些禮品,就往峨眉弟子宿舍的方向走去。剛到門口,就見那峨眉弟子候在門口等著,對她們一拱手:“三位姑娘來了,白兄弟來了。”

雲渦點頭:“林兄弟這會兒怎麽了?剛才你走得急,我也沒來得及問到底怎麽生病了?”

“林師兄夜起,不知怎麽地就暈倒了。等發現的時候,身上忽冷忽熱。”峨眉弟子道。

螢小童子:“莫非是受了風寒?”

“已經按風寒的治了,沒見好轉。”

雲渦看了螢小童子一眼:“那咱們可得幫忙想想辦法。螢兒,林兄弟對你不薄,若是需要什麽珍稀藥草,咱們得竭盡所能去取來。”

螢小童子點頭。

四人進了宿舍,一股藥味撲麵而來。隻見林居意躺在那通鋪之上,正喃喃囈語,隱約可聽到“螢兒”兩個字。

螢小童子頓時臉紅。

白小童子低聲道:“這廝果然意圖不軌,別怕,他要是說出什麽汙言穢語,我當下便去回了白雨道長,理虧的是他。”

“不可造次。”雲渦回頭輕聲斥道。

螢小童子當做沒聽見,行動自然地擰了一個幹淨帕子,給林居意敷在額頭上。就在這時,林居意仿佛是心有感應一般,忽然睜開了眼睛。

“螢兒,你來了。”林居意驚喜。

螢小童子點點頭:“聽說你病了,我來看看。你可別勞心勞力了,仔細身體。”

林居意目光火熱地看著她,轉而看其他弟子也在旁邊候著,道:“你們都出去吧,我和螢兒姑娘說說話。”

這話配上他的表情,那叫一個**裸。

其他峨眉弟子驚詫不已,這林居意向來克謹守禮,怎麽突然像是變了一個人?

“你們出去,我也留下照顧吧。”雲渦故意往通鋪旁一坐,手深入水盆裏繼續絞帕子。她直覺林居意等下定會有什麽驚人之語。

果然,等四下無人,林居意忽然道:“螢兒,我們遠走高飛好不好?”

螢小童子一驚:“你說什麽混賬話呢?”

“我想了一夜,作為峨眉派最有前途的弟子之一,道長不會允許我沾染情事。要想和你比翼雙飛,隻能離開這裏,就從流玉瀑走。”林居意急切地說。

雲渦擰了擰眉頭,和螢小童子交換了下眼神。

雲渦故意道:“走,談何容易呢?你一個人從流玉瀑走尚可,我們這麽多人走,恐怕難了。”

“不難。那流玉瀑下麵養著一條黑龍,我有辦法讓它不作怪。”林居意心急,竟然從**坐了起來。

再看他臉色紅潤,眼神矍鑠,哪裏還半分病怏怏的樣子?

雲渦還想問什麽,忽然聽到外麵有人喊:“拜見掌門!”

“不好,掌門來了!你們先回去!記住我說的,今晚子時,咱們洗墨閣門口見。”林居意重新躺下,將被子蓋到下頜處。雲渦哭笑不得,沒想到他竟然是裝病。

正想著,白雨道長已經闊步走了進來,見了雲渦便道:“原來雲渦姑娘也在,快哉城住得習慣嗎?”

雲渦笑著應道:“快哉城仙風高潔,自然是住得習慣。”

白雨道長眼神閃爍:“那就好,蓐收殿下問起來,老夫總算能交差了。對了,蓐收殿下這幾日在蒼生殿閉關,姑娘可有去看過?”

“既然是閉關,殿下必定不想外人打擾,所以我一直沒有前去。”

“姑娘言重了,其實殿下閉關之前吩咐過,如果是姑娘,那就可以不按規矩,將你領進蒼生殿。”白雨道長看雲渦的眼神有些變化。

雲渦又羞又窘,這個蓐收,就連閉關了也不忘記羞辱她,居然下了這樣拎不清的命令。她當下也無意多留,寒暄了幾句便退了出來。

走出宿舍,外麵的日頭正盛,照得人後背微微出了薄汗。

白小童子小心翼翼地問:“姐姐,蓐收殿下既然下了這樣的命令,那咱們要不要去看看?不然,恐怕引起他的疑心。”

“不看!他好大的臉麵,閉關也能不讓人安生?”雲渦氣憤不已。別人不知道,她是清楚的——一旦她的罪仙身份暴露,那麽整個快哉城都會用異樣的眼神看她。

包括她曾經被當做爐鼎。

青玄看了看周圍,道:“那咱們就和林居意約在今晚一起走?會不會倉促了些。”

“倉促就倉促吧,這裏也不能久待。”雲渦想了想,“對了,混沌獸的傷勢該好了吧?到時候帶它一起走。”

“好。”

四個人商量了一番,便回了海棠居。桂花仙聽說今晚就能從流玉瀑走,拍手稱快,說快哉城的粗茶淡飯快把自己悶死了。

雲渦一想起今晚過後,她就能擺脫掉蓐收,心情也是十分暢快。

臨近傍晚,天欲降雨,厚重的烏雲壓在峨眉山上空,似是積蓄了雷霆和風雷,隻待一聲令下,無數雨將水兵就要奔赴大地。

雲渦換了一身輕便的衣服,打算去找混沌獸。聽說混沌獸在峨眉山的獸園裏養著,忘川之水留下的傷勢已經好得差不多了。

獸園四麵環水,綠草茵茵,不少神獸養在其中,待成年後就成為峨眉弟子的坐騎。

還沒到地方,雲渦就聽到獸園裏發出陣陣獸嘯。她仔細分辨了一下,沒有聽到混沌獸的喊聲。

青玄之前經常來看望混沌獸,混了個臉熟,那看守獸園的峨眉弟子也就沒多詢問,就讓她們進入了獸園。獸園裏的異獸都要當坐騎,所以以有翼的獸類為主,多是鸞鳥、獅鷲等。

她們逛了一圈,並沒有看到混沌獸。青玄奇道:“怪了,我昨天來到這裏,還看到混沌獸呢。”

“會不會是去別的地方了?”看守道,“這個地方大得很,那邊還有供異獸們玩樂的假山。”

雲渦微微皺眉,仔細看四周情景,從百寶袋裏掏出羅盤。可是經過測算,她的心頓時涼了半截——混沌獸的氣息的確不在這裏。

“糟了,混沌獸失蹤了。”雲渦將羅盤遞給青玄,“你看!”

這一驚非同小可,青玄微微變了臉色。

看守失聲道:“不可能!我今天早上喂食的時候,還看到混沌獸跑到前頭呢!怎麽可能到了晚上就不見了?”

雲渦心頭狂跳。混沌獸早不失蹤,晚不失蹤,在這個節骨眼上失蹤,難道他們的出逃計劃暴露了麽?

青玄大概也是同樣的想法,看著她的目光充滿擔憂。頓了頓,雲渦問:“早上就是你最後一次看到混沌獸的時候了?中間有沒有人來過?”

林居意!

雲渦忙道:“既是如此,那混沌獸也許去哪裏玩了吧?要不然你再找找,我們先回去了。”

看守巴不得她們趕緊離開,忙道:“許是貪玩,或者鑽哪裏睡著了也未可知。仙子姑娘可千萬別著急。”

雲渦不動聲色,卻在轉身的時候捏了個戲法,往草叢裏一指,那裏就立即出現了一隻呼呼大睡的混沌獸。

她不能讓任何人看出,混沌獸失蹤過。做戲要做足,不然任何一個紕漏都會毀掉今晚的出逃計劃。

從獸園出來,雲渦向青玄道:“你怎麽看?”

青玄麵上隱現擔憂,道:“說不好,這林居意不打招呼就搶先帶走了混沌獸,害得咱們差點露出馬腳,真是個成事不足的!要不然峨眉上下尋找那混沌獸,還不得暴露了咱們?”

“咱們還是早一個時辰去流玉瀑那邊。”雲渦心中生出不祥的預感,像是將斷不斷的琴弦,彈起來總覺得不踏實。

仿佛下一個瞬間,就會響起碎裂的琴音。

回了海棠居,其他人聽到混沌獸被林居意搶先帶走的消息,反應不一。

螢小童子不在乎地道:“他估計就是想省你們的事,所以才自作主張地帶走了。”

白小童子則沉默不語,似在思索著什麽。桂花仙倒是一點也不擔心:“你們放心吧,林居意定會盡心盡力,帶走混沌獸也許是他的計劃的一部分。”

雲渦疑惑,總覺得桂花仙淡定得有些過分:“你怎麽知道?”

“他都這樣說了,難道還不這樣做?”桂花仙起身,未束的墨發垂在肩頭,似是一匹上好的黑緞子。

雲渦無奈,眼下事已至此,也不得不將凡事往好了想。

見她沉默,桂花仙勾唇一笑,挑起她的一縷長發纏繞在手指上:“小渦渦,你放心,有我在,一切都會順順利利的。”

這言語曖昧到了極點,讓雲渦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她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時辰快到了,咱們還是早點去流玉瀑吧。”

桂花仙颯然一笑,並不在乎她的冷淡。

因為桂花仙對快哉城的摸查十分到位,所以一行人輕輕鬆鬆地避開了巡夜的峨眉弟子。他們辨別方向,一路向流玉瀑走去。

流玉瀑位於快哉城的邊緣,路程比較遠不說,中間還夾雜著七拐八彎的山路。越是靠近瀑布,水聲就越是喧囂。

到了跟前,眾人忍不住吃驚。都說百聞不如一見,當真如此!

隻見萬仞懸崖上垂掛著一條瀑布,穿天透地,飛流直下猶如一條玉帶,將青山顏色一分為二。夜風蕭蕭,送來彌漫的水霧,撲在皮膚上沁涼一片。

往瀑布下方望去,那山穀深不可測,底下應該有一個深潭。仔細一聽,有深雷滾過的聲音傳來,也不知道是瀑布的水聲,還是巨龍的吼聲。

“林居意呢?”雲渦掏出羅盤測了測,發現他就在附近。

桂花仙眯了眯眼睛,往四周掃視,忽然道:“在那!”

眾人順著他的目光看去,隻見不知何時,半空中出現了一個修長的聲音,衣袂飄飄****,正是林居意。

雲渦辨認了一下,赫然心驚。因為林居意身旁就是混沌獸,隻是混沌獸渾身捆綁得結結實實,口竅也被堵住!

怎麽看,林居意都沒有善意!

雲渦想也沒想,縱身躍到半空,逼到林居意三丈的位置:“林兄弟,你怎麽把混沌獸給綁起來了?”

她不敢質問,怕激起林居意的歹意,所以麵上仍然蓄了幾分笑容。靠近了觀察,她才注意到,混沌獸雖然也浮在半空,但是已經陷入昏迷,估計浮在半空也是借助了林居意的禦雲能力。

林居意麵無表情:“不綁,它掙紮。”

“它和你不熟悉,自然會掙紮。你把混沌獸交給我,我來**它。”雲渦往前走了一步。

林居意搖了搖頭:“不行,我打算把混沌獸喂龍的。”

“什麽?”

“就是這瀑布底下的黑龍,”林居意麵容冷酷,“它不吃東西會暴怒的,每次度過瀑布,我都會賄賂給它一隻異獸。”

雲渦心頭咯噔一聲,脫口而出:“不行!”

“怎麽不行?”林居意道,“混沌獸是四凶之一,你看它現在溫順,等凶性上來,照樣凶殘。還不如喂了黑龍。”

“我說不行就不行。”雲渦不肯讓步,“我不知道要過這瀑布,就要給黑龍喂食,要是知道,我肯定不同意……”

兩人在半空中對峙,其他人在地麵上看著不對勁,紛紛飛到雲渦身旁。當得知林居意要把混沌獸喂黑龍,螢小童子一口回絕:“不行,這是姐姐馴化的靈獸,怎麽能隨隨便便喂了?”

白小童子也道:“林居意,你別亂來,有話好商量。”

“有什麽可商量的,你們為了隻靈獸,值得嗎?”林居意覺得意外。

眾人正要繼續勸說,桂花仙突然從身後幽幽開口:“要我說,也沒什麽嘛。”

雲渦愕然回頭,隻見桂花仙麵上笑容淺淡,狹長的眼睛裏閃爍著狡黠。他繼續道:“神魔大戰裏,每天被殺掉的魔族仙族都有上萬,心疼都心疼不過來呢。而且混沌獸之前被窮奇所用,還不知道有沒有其他惡劣的秉性呢!”

“就是,一隻混沌獸而已,不用大驚小怪。”林居意說著,就要將混沌獸扔下去。

雲渦忙道:“等一下!”

林居意停住手中動作,抬頭看她。

“若是你們執意這樣做,那我就不走了。”雲渦心緒很亂,喃喃地道,“我不能,不能!”

那是她親手救過的靈獸,現在再眼睜睜地看它為自己死掉,算什麽事?

“螢妹妹,你真的不喜歡他?”白小童子驚喜。

螢小童子白了他一眼,那眼神裏卻暗含嬌羞。雲渦想要阻止,已經來不及。這一幕被林居意看到,他原本平靜如水的臉上,驀然生怒。

“你騙我!”林居意狂吼,“你不是答應和我一起走嗎?”

螢小童子有些害怕,爭辯道:“都是你自說自話,我正要拒絕你的,道長來了,我也沒機會再說!誰騙你了?”

青玄一直在旁邊觀察,忽然道:“大家小心,林居意不對勁!”

話音剛落,雲渦就感到眼前金光一閃,竟是林居意丟來數個霹靂,道道能奪人性命!

“混賬!”桂花仙難得暴怒一回,伸手將那些霹靂擋開。那金光霹靂在半空中飛旋幾圈,向遠處飄去。林居意還要再攻,索性將混沌獸丟開,雙手重新凝聚靈力。

混沌獸原本就昏迷,又被捆著,猛然被丟開,禦雲術法消失,一頭從雲端跌了下去。雲渦一急,撲上去就去拉混沌獸。

“小心!”桂花仙原本要拉雲渦回來,眼角餘光卻見霹靂襲來,忙運功去擋。其他人也是,對接二連三的霹靂應接不暇,哪裏還有功夫去管雲渦?

雲渦如流星般劃過,一把抱住混沌獸,但下墜的慣性還是讓她繼續往穀底墜去。她用了好大的力氣才穩住身體,緩緩向上麵飛去。

近了,近了。

頭頂上方,兩方人馬正在激戰,無數金光在空中碰撞,飛舞,迸發出絢爛的火花。

就在雲渦快要飛出裂穀的時候,她忽然覺得腳下產生了一股吸力,將她和混沌獸往下麵拉去。她低頭一看,頓時嚇得魂飛魄散!

原來腳下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張血盆大口!

雲渦頭皮發麻,忙奮力往上飛去。可那吸力無比強大,一口就將她吞了下去。她隻來得及看一眼上方,整個人就陷入了黑暗。

這難道就是傳說中的黑龍?

“龍靈出位!”雲渦一邊抱緊混沌獸,一邊大喊著念出決咒。既然大家夥已經將她吞了下去,那她就隻能跟龍靈談一談了。運氣好的話,說不定這黑龍能放了她。

她口中念念有詞,忽覺眼前出現一道光亮,心中頓時一喜。這黑龍龍靈果然是不是頑冥不化,應了她的召喚,就說不定能答應她的訴求。

那光亮越來越大,最後耀眼無比。雲渦忙抬手遮住眼睛。等雙眼都適應了光線,她才發現自己置身於一個洞穴之內。

那洞穴壁上生有鱗片,片片泛著五彩十光。靠近一看,那鱗片上還能映出她的臉龐。

雲渦害怕了,七手八腳地將捆著混沌獸的繩子解開,使勁搖晃著它:“混沌獸,快醒醒!”

“這裏莫非是龍腹?”雲渦抬頭望上看了看,“混沌獸,要不然我們合力,衝出龍腹,說不定有一線生機。”

就在這時,洞穴中突然響起一個蒼老的聲音:“你們別輕舉妄動。”

雲渦吃驚:“你是誰?”

那個聲音頓了頓:“我就是鎮守流玉瀑的黑龍。”

雲渦戒備地觀察著四周:“你吞了我們,還不快把我們放出去!不然我們真的要衝破龍腹了。”

那個聲音低低地笑了起來:“小丫頭,我不會吞了你,看你是我小輩才放你一馬。”

“那你是……”雲渦不懂。

“峨眉山讓我鎮守流玉瀑,如果不是真正的入侵者、出逃者,我是不會生吞的。我喜歡吞的,是人們不想要的時間,你理解成壽命也可以。我沒來峨眉山之前,許多凡人跋山涉水找到我,要我吞掉他們一部分時間。”

雲渦一頭霧水,沒聽明白。

“這樣說吧,除去少數天生好命的凡人,其他人一生中苦長樂短,行大運的時光不過十年,壞運、平運的時光卻占了很久很久。所以這些凡人就來求我,讓我吞掉他們壞運的時光,這樣他們的人生中就隻剩下好運了。”

雲渦道:“我懂了,可是現在是你吞了我,快把我放出去。”

“我會放你出去,可是我覺得你現在在走厄運,不如我幫你把這一段時間給吃掉?”

雲渦搖頭:“我沒有走厄運。”

“你騙不了我,你接下來要去戰神宮當神奴,緊接著你真正的身份曝光,你要接受仙界審判,為了贖罪,你要遊曆天下……這段時間可不短哪。”

雲渦驚住:“你怎麽知道?”

“我就是掌管時間的龍族,我自然知道。”黑龍的聲音平靜如潭,“你離開峨眉山,不就是想擺脫掉神奴的身份嗎?隻要你答應讓我吞掉你的時間,你剩下的時間就全是好運了。”

這龍……真有魔性。

雲渦不得不承認,這黑龍句句說到點子上,她都快心動了。

“可是你吞掉我的時間,壽元也會有所減少吧?”

黑龍的聲音在此傳來:“那些凡人都不怕,你這個妖怕什麽?反正你有長長久久的時間,吞個十來年又算什麽呢?”

聽上去真誘人。

雲渦不敢全信,久久沒有回答。洞穴裏忽然刮起一陣風,接著身後亮起了一抹光亮。

“你若是不願意被吞時間,那現在就可以離開。循著光亮走,就能出了我的龍嘴。”黑龍道。

混沌獸搖搖晃晃地走了兩步,忽然展開翅膀,往雲渦麵前趴下,示意她爬上來。雲渦猶豫不決,磨磨蹭蹭地走過去,問:“你真的會放了我們嗎?”

這一次,黑龍沒有說話。

吞掉這段噩夢般的時間後,迎接她的是什麽境地呢?早知道黑龍有這本事,她當初就應該纏著司命仙君,讓他給自己看看自己的命是什麽樣的。

不過,自己既然涉及神魔大戰,那麽今後的命運也都是天機了吧。

“黑龍,你能讀出這麽多秘密,那你萬一知道了天機,怎麽辦?”雲渦拍了拍混沌獸,讓它稍安勿躁。

黑龍照樣沒有回答。

“黑龍,你還在嗎?說話呀!”雲渦不死心,離開混沌獸,抬頭大聲問。

終於,黑龍的聲音再次響起。

“生為龍族,吞掉時間是我的天職。就算知道了什麽天機,那也是命中注定,別人怪不到我。”

原來是這樣。

雲渦歪著頭,繼續問:“那你說,我度過眼前這段時間後,會是什麽情況呢?”

黑龍沉默。

混沌獸跑到雲渦腳邊,用口竅拉著她往外麵扯。雲渦輕輕推開混沌獸:“乖,別鬧,我就再問幾個問題。”

她全然沒了被吞入龍腹的恐懼,隻剩下對未來的好奇。隻聽黑龍輕聲道:“你想看我就給你看。”

雲渦猶豫了一下,點了點頭。

還沒等她反應過來,眼前驀然出現了一陣狂風。她下意識地抬手捂住眼睛,念起了定身咒。

那狂風來得快,走得也快,很快就停歇了。雲渦放下胳膊,卻赫然發現自己置身於海棠居的繡房裏。

雲渦張望了下四周,發現混沌獸不見了。她起身去開門,卻發現那木門像是生了根,怎麽都開不了。

她徹底慌了,沒頭蒼蠅般地在房中亂轉,猶如困獸。

“黑龍,黑龍!”雲渦徒勞地喊了兩聲,可是聲音消融在一片沉寂中,猶如石子入海,轉眼就消弭不見。

就在這時,門外忽然傳來一聲吹吹打打的喜樂,由近及遠向這邊飄來。雲渦頓時振奮精神,從窗縫裏往外看。雖然看不清晰,但那人聲鼎沸,喜樂連連是真真切切的。

窗格上是並蒂蓮的雕花,纏纏繞繞,仿佛應景兒似的,讓她心思頓時活絡起來。

“奇怪,峨眉山有誰要嫁人呢?”雲渦在腦海裏仔細搜索。峨眉山弟子中,她隻認識樂無雙一個女弟子,其他的女弟子多數尚未成年,要麽就是已經修成正果,位列仙班。

正想著,房門被人吱的一聲推開。

雲渦向門口望過去,隻見一個媒婆模樣的婦人笑眯眯地向她走來:“新娘子怎麽還不快換衣服啊?這喜轎都到門口了!”

“什麽喜轎?”

“當然是夙公子來接姑娘的喜轎啊,姑娘可別害臊不承認!”媒婆從妝台上翻出個金燦燦的頭麵,“看看,夙公子多闊氣!”

“夙公子是誰?”

那媒婆笑嘻嘻地道:“新娘子害羞呢,故意裝作不認識自己的新郎官?”

“好了好了,新娘子還得打扮呢,快把這頭麵戴上吧。”

頭麵確實闊氣,擱在手裏沉甸甸的,費的黃金得一斤多。造型也好看,正中央是一顆黃金鳳頭,周圍數根鏤空花紋的鳳翊,顫巍巍的,仿佛在炫耀。

雲渦昏昏沉沉的,被媒婆按到妝台前。媒婆七手八腳地為她篦頭發,忽道:“這根白玉簪就先拿下來了,大喜的日子不能戴白的東西,不吉利的。”

那是蓐收送她的白玉簪,曾經溫柔地綰起她的一縷長發,曾經伴她墜入黃泉不曾悔。

仿佛是冷水入鍋,雲渦一下子清醒了。

她使勁掙脫媒婆:“把白玉簪還給我!這不是真的,什麽迎親,都是假的!”

“怎麽會是假的呢?你昨晚上答應了夙公子的。”媒婆掩唇而笑,“姑娘要戴這白玉簪也可以,我幫你往裏麵插一插,簪頭藏得看不出來就可以了。”

雲渦皺了皺眉頭:“這裏是峨眉山嗎?”

媒婆愕然:“你這是歡喜得暈了頭麽?昨晚上,你明明和夙公子說,要把這房間布置成什麽峨眉山的海棠居……都不記得了麽?”

她說得有鼻子有眼的,如果雲渦沒保留一絲理智,差點都要信了。

“我,我沒……”雲渦囁喏。

媒婆樂嗬嗬地將頭麵給她戴上:“你呀,有什麽話就跟夙公子說,他可等得急了。”

戴上頭麵,數根綴著珍珠的金鏈子從頭麵上垂下來,輕輕拍打在她的臉頰上,像是呢喃的親吻。

“夙公子的全名叫什麽?”雲渦還是有些不放心。

“誰知道全名叫什麽,我隻聽到他說自己的小字叫蓐收!”媒婆說。

仿佛是一顆炸雷,將雲渦整個人給弄懵了。

“來,姑娘,走嘍!”媒婆為她蓋上紅蓋頭,牽著她的手往外走去。雲渦像被人抽去了主心骨,柔柔地往外走去。紅紗搖晃,影影綽綽中,她依稀看到了門外的喜隊。

一隻清瘦的手伸過來,將她的手從媒婆那裏接下。接著熟悉的聲音響起:“雲渦,我來接你了。”

她一把掀開紅蓋頭,果然看到蓐收站在麵前。他穿著緋紅色婚服,腳蹬赤履,帶著朱紗禮帽,鳳眸中笑意點點。

這樣的蓐收,稱得上風華絕代。

雲渦看得愣神,不知道該作何反應:“殿下……”

“應該改口叫夫君了。”蓐收的聲音無限溫柔,“快入了這喜轎吧,等過了良辰就不好了。”

雲渦有些害怕,將手往回抽:“蓐收殿下,這一切是夢對不對?”

“不是夢,這一切都是真的。”蓐收抬手,輕輕將紅麵紗為她蓋上。

雲渦不自覺地就信了,緩步走到喜轎前。透過紅紗,她看到蓐收的身影一晃,大概是為她掀開了轎簾。

大紅底色的轎簾上,繡著龍鳳呈祥,五彩絢爛的尾羽,炫花了雲渦的眼睛。她不自覺地向轎門挪去。

“雲渦,你幹什麽!”蓐收箭步上前將她的手腕攥住,“昨天說好了的,咱們結為夫妻!”

“不,不可能!你是上古神祗,我不過是妖仙,怎麽可能結合?”雲渦向四周站立的人們大喊,“你們都傻了嗎?蓐收殿下的神後,怎麽可能是我這種人?”

人們低著頭,依然不看她,仿佛都是無知無覺的人俑。雲渦掙紮著抬起身邊一個迎親人的下巴,終於看清了他的臉。

那居然是和蓐收一模一樣的臉。

迎親人紛紛抬起頭來,無一例外地,全部都長著和蓐收一模一樣的臉。他們麵無表情地望著雲渦。在這排成長龍的喜隊裏,觸目皆是相同的麵孔,這場景已經詭異到極點。

雲渦大口大口地喘氣,奮力將蓐收的手甩開。蓐收收了笑,淡淡地問:“你不願意嫁給我?”

“他們是怎麽回事?”雲渦退出喜隊之外,指著那些迎親人大聲質問。

蓐收冷漠地看了一眼喜隊,沒有回答。

雲渦周身冰冷,一邊搖頭一邊後退,終於退無可退。她回頭,那頂喜轎靜靜地立在自己身後。

她想起了什麽,猛然掀開轎簾,終於看清了轎子裏的情景。原來裏麵沒有軟座,隻有一個黑洞洞的漩渦。

雲渦嚇得手一抖,那轎簾就重新垂下了。她最後深深地望了蓐收一眼,向庭院外跑去。

隨便跑到哪裏都可以,隻要不要讓她待在這樣可怕的地方就可以。

天上忽然降下一人,向她大喊:“逆賊雲渦!你欺瞞上神,論罪當誅!”

五彩炫羽中,花薛的臉格外扭曲。她恨得幾乎銀牙咬碎,一字一句地道:“蓐收,你被她騙了!她從來都沒想過要歸順仙界!”

雲渦聽得毛骨悚然,辯解道:“不!我沒有!”

可是她看到蓐收從不遠處慢慢走過來,那臉色是越來越冷,越來越冷的。

虎嘯再起,撼天震地,仿佛是一次王權的宣誓。雲渦忽覺身體失去了重心,低頭一看,周圍的景色扭曲,破碎,重塑。

她猛然回神,才發現自己還處在那個長滿五彩鱗片的洞穴裏,混沌獸在腳邊哼哼唧唧的,似乎在呼喚她。

“我,我……”雲渦低頭看自己的手掌,不知道哪一個是現實,哪一個是夢境。

黑龍甕聲翁氣的聲音傳來:“這就是你的未來。”

雲渦霍然起身,怒道:“不是!你們都騙我!我的未來怎麽可能……”

蓐收居然化名為夙公子,還按照人間之禮迎娶她,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數萬年來,還第一次有人質疑我是不是騙子。”黑龍嘲弄地道,“原本就是我把你的未來投射給你看,自然不可能把所有細節都麵麵俱到,你怎麽能僅憑這一點說我是騙子。”

黑龍道:“你認識司命仙君嗎?”

“認識,那是我師叔。”

“當年他是我手下的三徒弟,後來修成正果,位列仙班。算一算,也有一萬五千年了。”黑龍口吻無謂。

雲渦驚得目瞪口呆。連師叔都是黑龍的徒弟,難道這黑龍真的有預知眾生命運的能力?

她嘴唇顫了顫,還是道:“師祖在上,請恕弟子無禮。”

“無妨,白龍魚服,冒犯者不應有罪。是我厭倦了仙界,來這峨眉盤踞休養,你不知道我身份也沒有什麽奇怪的。”

雲渦癱坐在地上,哭笑不得。這麽說來,黑龍的能力是千真萬確的,那他的預測也應該是準確的。她還真的會嫁給蓐收?

可笑!

可恨!

“我嫁給蓐收之後,會如何?”

黑龍沉吟了下:“慘,慘到爆。”

雲渦欲哭無淚。

其實不用問,用腳丫想一想就知道,嫁給蓐收當然沒有好下場!他本身就是個煞君,再加上一個惡煞十足的花薛,她估計連渣都不剩吧?

“到時候,我一定會躲蓐收殿下遠遠的。”

黑龍低聲笑起來:“小丫頭,話不能說得太早。命數都是定了的,你改不了。”

雲渦無奈,還不肯放棄最後一絲希望:“師祖,你就可憐可憐弟子吧,如果將來真的要嫁給蓐收,那你可不可以把這些時間全吞了?”

“可以。”

雲渦一喜,可黑龍隨即道:“但是這段時間之後,你會更慘。顛沛流離也就罷了,仍然甩不掉蓐收。”

“……”

“不過你最後會修成正果。”

雲渦眼神一亮:“師祖,那我會接我師父的班嗎?還是占了一個別的什麽仙位?”

黑龍驚歎道:“不得了!你做的這個神仙,六界無人能及!”

雲渦嚇得渾身一抖:“師祖,你別嚇唬我,我人微言輕,隻想做個小仙混日子。比如絳珠仙子就很好,養養仙草,聞聞仙花,日子逍遙自在。”

“你不是我不幫你,而是命格中注定,你會成為一個高高在上的神仙。”

雲渦撓了撓頭,換了個角度想,這其實也沒什麽不好。她道:“那師祖,能幫我把當神仙之前的這些苦日子都吞了嗎?”

不用受苦,一睜眼直接就開始過神仙日子,簡直是美哉!

誰想到黑龍又道:“不行,你不好好過你的神仙日子,整天非要卸任。今天去玉皇大帝麵前鬧,明天去神界威脅,就是不當神仙。哎,感覺這個也不是你的好時間。”

雲渦根本不信:“我不會那麽傻的!”

鬧遍六界就是不當神仙,這是傻子才做的事吧?

“你就是這麽傻。”黑龍也很無奈,“罷了罷了,我看你也是個不成器的,趕快回去吧!”

黑龍理也沒理,洞穴裏刮出一陣狂風,一股腦地將雲渦和混沌獸往外麵推。這一次,雲渦念起定身咒也沒用了。她完全不能控製自身,隨風往外飄去。

山風凜冽地襲來,將她的臉割得生疼。雲渦睜開眼睛,發現流玉瀑依然懸掛在高崖之上,陣陣水霧撲來。

“小渦渦!”桂花仙的聲音傳來。

雲渦抬頭,隻見桂花仙向自己俯衝而來,一把將她抱住。他急得眼睛通紅,顫聲道:“你沒事吧?”

“我沒事……”雲渦被他緊緊抱在懷裏,有些不自然。她往外掙紮了一下,可桂花仙隨即將她抱住得更緊。

半空中,林居意和兩個小童子正在纏鬥,青玄則在後麵布陣。雲渦緊張地盯著他們,問:“他們打了多久了?”

“剛交上手。”桂花仙奇怪地道,“你剛剛被吞入龍腹,我正想救你出來,你和混沌獸就突然從穀底升了上來。”

雲渦大為驚愕。

她被吞入龍腹至少兩個時辰,可在這外界居然隻是眨眼的瞬間。看來這黑龍所言非虛,他真的是掌管時間的龍族。

隻是這林居意和他們打個什麽勁?

“兩個小童子一看到你被吞入龍腹,指責是林居意的過錯。一言不合,就打起來了。”桂花仙一邊帶著雲渦往上飛升,一邊解釋道。

青玄眼尖,一眼看到雲渦和桂花仙,驚喜地道:“你們看,雲渦安然無恙!”

兩個小童子扭頭,頓時歡喜連連:“姐姐!”

白小童子飛過來拉住雲渦的手:“姐姐,你可把我嚇壞了!如果你有個三長兩短,我和林居意沒完!”

雲渦心有餘悸,但勉強保持平靜:“傻孩子,你們遇事別衝動,我這不是好好的嗎?”

正說著,青玄忽然驚道:“不好!有人來了!”

雲渦心頭一悚,忙循著她的目光望去。隻見以白雨道長為首,眾峨眉弟子簇擁著往這邊趕過來。她適才記起,方才黑龍出現的時候,龍嘯震徹整個峨眉,鬧出這麽大動靜,肯定驚動了上下。

“姐姐,怎麽辦?”螢小童子嚇得臉色慘白。前有鬼仙,後有峨眉弟子,下有黑龍,這局勢真是絕了。

峨眉弟子倒是不會為難他們,畢竟是同儕,關鍵是若是驚動了蓐收,那可不是好惹的。

雲渦隨意一瞥,看到混沌獸撲著翅膀飛在半空,頓時急中生智,一個躍身撲倒混沌獸。混沌獸沒愣過神來,乖乖地被她在身下壓著。

“快來幫忙!不能讓混沌獸跑了!”雲渦回頭向眾人喊,同時擠了擠眼睛。她發現不知何時,桂花仙消失得無影無蹤。

青玄和兩個小童子這才恍然大悟,上前死死按住混沌獸。

“哎呀這凶獸太猛,我受傷啦!”

“讓你逃,讓你逃!給我說,你還逃不逃!”

幾個人從雲端悠悠落下,你一言我一語譴責著混沌獸。可憐混沌獸根本沒弄明白發生了什麽事就背了黑鍋,喉嚨裏發出惱火的低吼。

白雨道長飛至跟前,蹙眉道:“你們在做什麽?”

林居意不是笨人,拱手道:“師父,混沌獸想要逃出峨眉山,幸好雲渦等人及時發現,弟子來不及通知其他人,趕來支持。”

雲渦從百寶袋裏掏出玲瓏鞭,將混沌獸綁好,站起身道:“白雨道長,多虧了林兄弟出手相助,不然我們還真的奈何不了混沌獸。”

白雨道長眯了眯眼睛:“是嗎?這混沌獸如此凶悍?”

“可不是?我都受傷了!”螢小童子抬起手腕,上麵赫然一條紫紅色的傷痕。其實這傷痕隻是和林居意對決的時候留下的。

白雨道長這才緩和了神色:“雲渦仙子,本是我峨眉弟子看守不周,才讓這混沌凶獸差點遁逃。老夫在這裏給你賠禮了。”

雲渦差點驚起一跳,內心愧疚:“不敢不敢,這麽晚還叨擾諸位,是小輩的錯。”

“來人,送螢兒姑娘去上藥。”白雨道長回頭吩咐諸位弟子。

“是!”眾弟子回答。

雲渦心中有愧,不敢去看白雨道長的神色。好在夜色晦暗,她並沒有引起其他人的懷疑。

一番折騰後,幾個人回到海棠居,天邊已經蒙蒙發亮了。

雲渦累得渾身幾乎散架,往雲頭塌上一癱,便半句話也懶得說了。白小童子關心螢小童子的傷勢,見她沒有大礙才走過來,氣呼呼地道:“都是那個林居意!竟然想用混沌獸喂黑龍!還害得姐姐你差點葬身龍腹!”

“別黑龍長黑龍短的,那是你師祖。”雲渦有氣無力。

“啊?”白小童子驚詫道,“師祖……那豈不是比師父還高一輩?”

雲渦閉著眼睛點頭。

青玄端了幾杯茶水過來,道:“你們都累了吧,喝口水潤潤嗓子。雲渦,我們看到你剛被黑龍吞掉,眨眼的功夫就飛了出來,你怎麽有時間知道黑龍是師祖輩分的仙龍?”

“一言難盡……”雲渦想起黑龍的兩個命運預測,覺得此生無望。

“到底怎麽了?”螢小童子也湊過來,好奇地問。

雲渦坐直身體,一本正經地對眾人道:“我想問你們幾個問題,你們一定要如實回答。”

“姐姐請說。”

“當然要說實話了。”

雲渦清了清嗓子,道:“假如有一位女仙,哦不是花薛殿下啊,她嫁給了蓐收大人……”

還沒說完,螢小童子就道:“誰這麽慘?”

青玄目露同情:“太可憐了。”

雲渦:“……”

她現在半點說下去的心情也沒有了。

雲渦:“這樣吧,我問你們第二個問題。你們覺得,在什麽樣的情況下,一個位高權重的女仙,會整天吵著鬧著不肯當神仙?”

螢小童子脫口而出:“在瘋傻的情況下。”

青玄目露同情:“可能得了失心瘋。”

白小童子扼腕歎息。

雲渦:“……”

她現在想死的心情都有了。

“姐姐,你問這兩個問題,跟你有什麽關係?”白小童子好奇地問。

雲渦無力地擺了擺手,道:“沒事,隨口一問,你們就當我瘋傻了,得了失心瘋。”

她起了身,幽魂般地往自己房間門口飄去,留下一幹人等麵麵相覷。

許久,青玄才歎了一聲:“估計是被黑龍嚇掉了魂。”

兩個小童子煞有介事地點頭:“明天給姐姐招招魂吧,丟魂這種事不能拖。”

竊竊私語飄進雲渦的耳朵裏。

雲渦苦笑。她不是被黑龍嚇得,她是被將來要跟蓐收大婚這件事給嚇的。丟魂麽,倒是真的丟過一半魂魄。她都不知道該怎麽找回來呢。

她推開門,快速地將房門關上。靠在門扉上,雲渦望著空****的敞屋,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海棠居這邊平靜如昔,白雨道長那邊卻是翻天覆地。

林居意剛走入宿舍大門,就被身後一股勁風掀倒。他回身看著站在門口的師父和師弟,喃喃地道:“師父……”

“孽障!”白雨道長冷道,“你當為師是傻子嗎?你分明是幫著雲渦仙子他們出逃峨眉!”

“我沒有,冤枉啊,師父!”林居意癲狂地大喊大叫,絲毫沒有往日仙門弟子的儒雅和仙風,“我真的隻是去抓混沌獸!”

程徹從弟子中間走出,道:“師弟,你別狡辯了,我在旁邊都看得清清楚楚。”

林居意頓時像霜打的茄子般,頹喪下來。白雨道長眉頭一擰:“你為什麽要幫雲渦他們逃跑?”

林居意隻是垂著頭,沒有回答。

白雨道長和程徹對視一眼,彼此心領神會後,將其他弟子遣散。一時間,弟子宿舍裏就隻剩下三人。

程徹上前抬起林居意的頭,發現他雙目無神,驚得後退一步:“這是中了魔障了?”

白雨道長上前仔細觀察,隻見林居意眼神狂亂,身體卻如爛泥般癱軟在地上,忙運氣於掌心,一掌拍在他的腦門上。許久,白雨道長才收手,歎氣道:“不是魔障。”

“不是?”程徹難以相信。

“是一種仙術,類似控製五識神,中此仙術者會執行任何一個命令。”白雨道長沉思道,“峨眉身為四大仙派之一,什麽仙術沒見識過,卻不曾見過這種。”

“會不會是雲渦他們為了逃走,故意陷害了林師弟?”

程徹將林居意扶起來,放到大通鋪上躺好,才回頭問:“師父,林師弟多久能恢複?”

“他這是丟了理智,給他灌三碗回魂湯,自然而然就好了。”白雨道長冷道,“看來這雲渦真的是個禍根,有她在,峨眉總會發生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程徹,上次交待給你的事情,你辦得如何?”

“師父放心,已經安排妥當。”程徹眼神閃爍。

白雨道長滿意地點頭:“眼下最好的辦法就是把雲渦支開,省得我快哉城遭殃!”

正說著,門外忽然響起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有人匆匆而來,在門外道:“師父,大事不好了!”

白雨道長和程徹對視一眼,忙開門走到走廊上。外麵是一名峨眉弟子,急得滿頭大汗:“師父,金鞭鬼仙突至峨眉!”

峨眉山被鬼仙包圍的事,除了白雨道長和程徹,其他弟子皆不知情。白雨道長道:“稍安勿躁,且看他來做什麽?”

半空中,原本朗朗晴空飄來大片烏雲,一名身姿矯健的鬼仙立在雲端之上,臂上纏繞著一根手腕粗細的金鞭,正是金鞭鬼仙。

眾弟子雖未說話,但已經將手放在劍柄上,防備著萬一起了衝突,好第一時間做出反應。

程徹更是眉頭緊鎖,負手而立,那背後的雙手卻已在凝聚全身靈力。

一切如平靜海麵,底下波濤暗湧。

白雨道長不急不躁,落落大方地問:“金鞭鬼仙來我峨眉,是我峨眉之幸!不知此番前來,鬼仙意欲何為呀?”

鬼仙淡聲問:“聽聞蓐收殿下在你峨眉山閉關?”

“鬼仙消息就是靈通,此事不假,蓐收殿下就在蒼生殿!”白雨道長回答。

鬼仙戴著麵具,不辨喜怒地道:“那好,花薛殿下托我送樣東西給蓐收殿下,還請白雨道長轉交。”

說著,他抬手一指,腳下升起一隻約四尺長短的銅質盒子,緩緩飛到白雨道長麵前。程徹適時收起靈力,上前接過盒子,微微皺眉。

“怎樣?”白雨道長低聲問。

程徹答道:“很輕,不像什麽神器,也不像有什麽古怪。”

白雨道長放下心來,高聲道:“金鞭鬼仙,我定將這份東西交給蓐收殿下!”

金鞭鬼仙拱手一禮,然後乘雲駕霧地離開。

待烏雲散去,白雨道長遣散眾弟子後,才問程徹:“你說,這花薛殿下自己不去送東西,非要托咱們的手去送,是個什麽道理?”

程徹歎道:“這就不得而知了。現在花薛殿下和蓐收殿下交惡,咱們夾在中間,可難做得很!”

“其實歸根結底,是為了讓雲渦在峨眉山休養罷了。若是雲渦離開,蓐收殿下自會去別處。”

白雨道長點點頭,眉心卻依舊不展:“光樂無雙還不行,她是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看來還需要我出手。”

“師父?”程徹心頭狂跳。師父要出手,該不會是……

“我是仙門中人,不會做任何見血的事。”白雨道長將靈力凝聚於指尖一點,在麵前憑空寫下一封字決飛書,“這封信是給月老的,我請他來峨眉山一聚,順便看望看望受傷的女弟子。”

程徹這才明白,笑了笑:“我竟是魔怔了,沒想到這層。師父就是高明,這一封信給了月老,問題自然遊刃而解。”

白雨道長將字決飛書彈出去,望著那封信消失在天際,才幽幽地道:“其實我倒是很想趁這次機會,和月老好好談一談修仙界的發展。四大門派中,唯獨月老徒弟稀少,這於他很不利。”

程徹想了想,道:“月老一門是仙媒,這仙媒嘛,不比咱們劍仙能夠暢行天下,拜的弟子少,徒弟自然也就少了。”

寥寥數語,已經透露出不少輕蔑情緒。白雨道長目光複雜地看了程徹一眼,道:“你把月老門看扁了。”

程徹有些不服氣:“師父,月老門不就是管那些情情愛愛的事嗎?有什麽了不起的!”

“此言差矣。”

“師父,徒兒不懂。”

“那我問你,假如白芍複活,站在你麵前,卻不認識你了,你當如何?”白雨道長目光如電,幾乎要看透程徹的內心。程徹一時間沒反應過來,呆怔在原地,不知如何回答。

白雨道長撫須哈哈一笑:“你看,你縱有蓋世武功,卻仍然難過情關!你的劍削鐵如泥,你的內息金剛不摧,可你的內心卻會因情愛而柔軟,成為你的軟肋!你還能說,月老門沒什麽了不起嗎?”

程徹低頭沉思。

“師父,難不成他們有什麽頂級仙訣嗎?”程徹下意識地往走廊後的屋內看了一眼。大通鋪上,林居意仍然呼呼大睡。

白雨道長:“仙情決。”

“我聽說過,此決能夠操縱凡人七情六欲。”

白雨道長頷首:“是啊,若是雲渦能修煉成正果,內力強到無人能及,仙情決就能操縱上仙,乃至神祗的七情六欲!”

程徹周身大震,失聲道:“師父……!”

操縱仙界神界的七情六欲,這是怎樣強大的仙訣!這樣的仙訣,居然在一個懵懂的小女修手裏!

程徹憤憤不平,忽然想到一事,問道:“師父,那林師弟所中的仙訣,其實不像被控製五識神,而是更像仙情決!”

“對,控製五識神不可長久,而且被控製人事後能記得前情。可是仙情決就不同了,直接挑起人們心中的欲望,加以利用,中此仙訣的人根本無法發覺自己是被人利用了,就像你林師弟!”白雨道長麵上蒙上一層冷意,“我打算這次挑明了問月老,除了雲渦,他是不是將仙情決傳給了別人。”

“對了,這東西你和雲渦一起給蓐收殿下送去。”白雨道長冷聲說,“原本就是雲渦挑起的事,自然也得讓她參與其中。”

“是!”

白雨道長又交待程徹辦了其他事宜,才飄然而去。程徹將林居意交給一幫師弟照顧,就帶著手裏的青銅盒子去了海棠居。

雲渦絲毫不知情,在海棠居的院子裏鋪起一張蒲葦,在上麵曬桂花。結果曬到一半,日光忽然被遮了大半,讓她好生納悶。

“峨眉山常年不下雨,今天這是怎麽了?”雲渦眯著眼往上麵看。

青玄有些擔憂:“怕是有什麽禍事,雲渦,咱們要把這桂花都收起來麽?”

“先看看再說。”雲渦凝眸望天。她忽然想到了什麽,走到院內那棵大樹旁,輕輕叩擊了樹幹三下。

這是提前和桂花仙約定好的暗號。一旦她叩擊三下,就表示有事要商量,桂花仙就會從樹冠中逸出。

可是從昨天到今天,她都沒能喚出桂花仙。

青玄奇道:“難不成桂花仙先走一步了?”

“不會吧,他應該不會丟下我不管。”雲渦微微有些失落,“難不成,桂花仙遇到了什麽危險?”

“他那麽機靈,能有什麽危險,除非蓐收大人發現了他。”青玄道。

雲渦悚然一驚,又想到若是蓐收發現了桂花仙,估計這會子早就把海棠居攪得雞犬不寧了,於是便悶悶地坐在廊簷下。白小童子出來看到她這副樣子,笑嘻嘻地上前問:“姐姐,你這是沒吃到桂花餅,急得嗎?”

“你以為誰都跟你似的,那樣貪吃?”雲渦扭過頭。

白小童子正要繼續取笑,忽見程徹捧著一個青銅盒子走了進來,一身雪白練劍衣顯得他整個人長身玉立。

“程兄弟來了。”雲渦起身招呼。其實她每次看到程徹,都會不由自主想到白芍,再想到他怒斥自己的場景,所以她並不喜歡多見到程徹。

程徹麵上淡淡,向院中諸人一一點頭示意,道:“有個差事,得勞煩雲渦仙子陪我走一趟了。”

“什麽差事?”

“花薛殿下送來一份東西,指名了要雲渦仙子送到蓐收殿下麵前。”程徹恭恭敬敬地道。

雲渦吃驚不小,很快冷靜下來:“程兄弟,我都沒見到花薛殿下的麵,她怎麽會指派了我?”

程徹心中暗道短短幾日,這雲渦變得不好糊弄了,於是改了口道:“許是花薛殿下有什麽打算吧。咱們峨眉山不過是散仙門派,攀上這樣的上神已經是前世修來的福分,哪裏還敢置喙?”

他這般說,有幾分示弱的意思。雲渦頓時有些不忍心,道:“那行,我就跟你走一趟吧。”

“請。”程徹側身。

白小童子一把拉住雲渦的衣袖,似有不舍。雲渦回頭看到他,溫然笑道:“看你,怕成什麽樣。蓐收殿下是咱們的大恩人,我去去就來。”

越是窘迫,就越是不能讓任何人看出端倪。這罪身,能遲一點暴露,就遲一點吧。

雲渦懷著這樣的心思,施施然步出海棠居。沒有了院中古樹的遮蔽,外麵的陽光格外刺眼。她眯了眯眼睛,心想這一趟去蒼生殿,都不知道有沒有命回來。

程徹眉心一動,垂下眼睫,並沒有多言。

他在前麵帶路,順著曲曲折折的山路到了蒼生殿。婁宿在殿門外等候,見到兩人道:“你們來了。”

程徹道:“是。還勞煩大人給通傳一聲。”

“蓐收殿下早就知道了,這會兒正等著呢。”婁宿伸出大拇指,指了指殿內的方向。

殿門禁閉,內裏靜悄悄的。雲渦將那個青銅盒子捧在手裏,跪在殿階外朗聲道:“雲渦拜見神君。”

殿門內安靜如斯,沒有任何回答。

雲渦又高喊了一聲,可是仍然沒有聽到任何回答。婁宿站在旁邊,了然於胸,無奈地攤了攤手。

自家神君又傲嬌了。

雲渦無奈,隻得在殿階下跪著。手裏的青銅盒子雖說不重,可同一個姿勢堅持得久了,胳膊又累又酸。程徹過意不去,在她身旁跪下,伸手就要取那盒子:“仙子,我來吧。”

雲渦還沒回答,就聽到殿內傳來一聲悠悠的聲音:“進來吧。”正是蓐收的聲音。

程徹取盒子的動作頓時僵住。

雲渦忙道了一聲“是”,從地上站起來。可是日頭大,她又跪了那麽久,加上內息歸位留下的體虛還沒好全,她頓時感覺眼前一陣黑霧。程徹忙扶住她,低聲道:“你沒事吧?”

“沒事。”雲渦勉強扯出一個笑容,“程兄弟,咱們一塊進去吧。”

誰想到,話音剛落,蓐收的聲音再次傳來:“我這裏喜靜不喜亂,放一個人進來就好。”

程徹自然心領神會,這一個人隻能是指雲渦。他當下便拱手道:“那弟子就不叨擾神君了,先行告退。”

雲渦臉上一陣火辣辣的,不敢看程徹麵上表情如何。偌大一個殿,隻留她和蓐收兩個,這要說中間沒點什麽,鬼都不會相信的。

她定了定神,步上台階,走到殿門前。鏤空雕花的殿門,糊著一層擋塵的薄紗,內裏再豎起一座座琉璃屏風,本是通透明晰的,卻讓人看不清裏麵的情形。

雲渦正打算推門,殿門卻無聲無息地開了。

她微愕,抬眼便見他坐在大殿中央,麵前擱置一案,案上酒杯兩立。

“進來。”蓐收並未回頭。

翠帷在他身後飛揚搖擺,打碎了原本靜謐的光影圖景。就像是她的一顆心,被攪成了碎片,怎麽都拚不成完整的一塊。

雲渦的心砰砰跳了起來,恍惚記起了黑龍給她看的未來圖景裏,他穿著緋紅色婚服的樣子是那樣好看。

蓐收一半身子處於光亮中,一半處於陰影中,所以他的五官比以往更加立體分明,如鐫刻的石像。

雲渦輕輕跪了下來:“花薛殿下送了東西給您。”

“打開看看。”蓐收手上未停,一杯一杯地喝酒。

“是。”雲渦回答。

她感到周遭氣氛壓抑無比,於是在心裏決定,辦完手上這個差事就趕緊回海棠居。

青銅盒子表麵上鐫刻著繁複的花紋,中間一個搭扣沒有落鎖,所以她輕易就打開了盒蓋。

殿內原本沒有燃燈,然而光線在這一刻突然亮了起來,讓人仿佛置身於大羅寶殿。

雲渦怔了怔,才發現是盒子裏的物品折射出的光芒。

那是一件婚服,鳳冠霞帔上用金線銀絲繡了龍鳳呈祥,龍鳳的眼睛皆用寶珠綴成。再看那下麵,織繡了盛開的牡丹花,層層迭迭,炫美耀眼,彰顯婚服主人非同一般的身份和地位。

雲渦倒抽一口冷氣,直覺拿在手上的不是婚服,而是一個燙手山藥。

花薛別的不送,偏送了一件婚服過來,這用意不言而喻。雲渦的心沉下去,十分後悔。早知道是這麽個東西,她寧可被峨眉弟子們唾棄,也不會來蒼生殿送東西。

蓐收停了酒杯,凝視那婚服,忽然一笑。這一笑,他的那雙鳳眸更具風華,流露出不一般的神采來。

“雲渦,”他輕聲說,“你穿上試試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