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峨眉劫

雲渦恢複一些理智的時候,隻覺得三魂六魄都攪合在一起,天靈蓋上時不時傳來刺骨的痛。

再稍微清醒一點的時候,她能感覺到有人布起了八卦陣在她身邊作法,無數經文如陰魂般繚繞不散。中間她終於睜開了眼睛,發覺自己懸空在半空,蓐收正坐在八卦陣外念念有詞,額頭上都沁出了汗珠。

雲渦想告訴蓐收,不要用仙力救她。可是她很快發現,自己竟然張不開嘴,發不出任何聲音。

她伸出手,想將嘴巴掰開。

誰知,這一下,她看到自己的手變了樣子,上麵坑坑窪窪布滿了皺紋,猶如老嫗的皮膚,而五根手指也變成了根須一般的東西。

雲渦睜大眼睛,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的十根手指——那簡直不能稱之為手指了。

她愣了一會兒,才想起自己的真實身份並不是凡人,而是人參精。既然是精怪,那麽本體自然是這樣的人參根須。

意識飄離,雲渦又暈了過去。她最後一個念頭是,變得這樣醜,與其苟活於世,她寧願灰飛煙滅。

反正她被打上了一個神奴的恥辱印記,此生擺脫不掉!

雲渦再醒來的時候,觸目是一片鵝黃輕紗。她怔了怔,才意識到那是雕花木**的幔帳。轉移視線,她看到自己身處在一個陌生的房間。

這房間布置得素淨雅致,鬆木做成的房梁,擺設都很簡樸,牆上掛著的字畫倒是一眼就看出是名家之作。圓形的月洞窗上掛著嫩綠色的輕紗,將外間刺眼的天光隔薄了幾分,很有幾分仙苑的飄逸。

“有人嗎?”雲渦吃力地挪動了一下身體,頓時覺得渾身痛得要命。她低頭,看到自己身上是一件整潔幹淨的素衣,床尾處是一件疊得整整齊齊的紺色裙衫,忙拿過來穿了。

此時,她才注意到自己的雙手已經恢複了光潔滑膩。回憶起半睡半醒中,自己渾身枯槁的場景,雲渦還是不寒而栗。她衝到妝台前,手指顫抖地捧起那銅鏡,驚愕地睜大眼睛。

她的容貌並無二致,隻是左臉靠近脖子的地方有一塊巴掌大小的疤痕。疤痕像蟾蜍的背,醜陋無比。

雲渦顫抖著手摸上去,感覺上麵坑坑窪窪的,手感和人參真的有些類似。她觸電般地縮回手,將衣領抬高了一些,遮住了那塊疤痕。

運氣丹田,雲渦驚恐地發現,她身上充滿了妖氣!

估計是她體內有什麽封印,將她的妖氣暫時封鎖。是忘川之水衝開了封印,所以她現在才恢複了妖氣。

往事的碎片頓時湧入腦海,一塊塊地被拚接起來。

第一次,月老曾經半開玩笑地告訴她,她其實是妖。當時景宸的表情十分驚愕,但驚愕中也有掩飾的神色。隨後,月老岔開話題,讓她以為師父真的是開玩笑。

第二次,是在段府,她明明封了自己的神息,可是蓐收還是用羅盤測出了她的氣息。封印雖在,但微弱的妖氣還是隱隱發散。

第三次,那夜在泥魚鎮,她和青玄一起割破了手腕,可古槐樹偏偏避開她,吸走了青玄的七魄。不是古槐樹有靈,而是古槐隻吃凡人的七魄,不吃妖靈。

這一樁樁,一件件,都指向了同一個可能——

她是妖,不過是體內有封印,妖氣被壓抑住了而已。

從始至終,蓐收都洞若觀火。他不說,不提,做得滴水不漏,直到問事仙親口告訴她,她才知道自己的真實身份。

為什麽?

為什麽要瞞著她?

她是妖,和量劫到底有什麽關係?

雲渦想得腦仁疼,踉蹌後退,轉而去外間。這個房間外麵還有一溜紅漆雕花木門的房間。門外的大樹沙沙作響,庭院很是幽靜,遠處偶爾傳來布穀鳥的鳴聲,顯得空靈幽靜。

極目望去,遠處有山峰連綿。雲渦驚道:“這是……峨眉山?”

她怎麽到了峨眉山白雨真人的領地了?

正在思索,雲渦突然聽到一陣輕微的腳步聲。庭院外突然施施然走進一名女子,見到雲渦驚道:“你醒了?”

雲渦看那女子,打量她麵容清秀,眉目存善,居然是青玄。

泥魚鎮一別,已經有數日沒有聯係,青玄還是以往那樣的淡雅脫俗。雲渦忙問:“青玄,怎麽是你?我為什麽會在峨眉山?”

青玄目光溫柔,伸出纖纖玉手握住她的手,把她往房中引:“是蓐收殿下把你帶到這裏的,你都不記得了嗎?來,外麵風大,進屋說。”

“蓐收?”

青玄將房門掩好,倒了一杯溫水給她:“你果然都不記得了。之前你被花薛殿下扔到忘川裏,是蓐收殿下把你救上來的。”

雲渦想起在火城裏的前前後後,打了個哆嗦。

青玄見她麵色蒼白,以為她是對忘川之水後怕,忙拉了她的手安慰道:“你快別害怕了,有蓐收殿下,就傷不到你分毫。

雲渦低頭看自己的手掌,依舊潔白如玉,誰能想到,這雙手曾經布滿枯樹老皮。

原來人參精的本體,是那樣醜陋。

“混沌獸呢?”

青玄溫然一笑:“也沒事,在養傷呢,過兩天你就能見到它了。”

雲渦點頭,身心鬆弛下來後,隻覺得疲乏。自從她將大部分內息都封到槐花裏後,這具身體的耐受能力就一天比一天差了。

青玄看出她的困窘,從乾坤袖中掏出一串槐花,道:“雲渦,這是你的內息,還給你。”

“可你們的道行都被桃花靈魔吸走了……”

“那我們也不能要你的內息。”青玄將槐花放到她手裏,“如果不是當初你收留我們一段時日,恐怕我們現在流落在外,都不能修仙了。現在要了你的內息,就等於是恩將仇報,我們不是這樣的無情無義之人。”

雲渦苦笑。“我不想繼續修仙,所以內息對我毫無意義。”

“雲渦,你要三思!在我們幾個中間,你的仙途最坦**,你怎麽說不修就不修了?”青玄急急地勸說道。

雲渦悵然,沒有回答。

青玄還想再說,忽覺屋內光線一暗,外麵一片風卷雲掃,幾片落葉被勁風按在窗戶上,動彈不得。月洞窗咣的一聲被風吹開,無力地來回搖擺。

雲渦頭皮發麻,舉目望去,隻見房門上映出一個淡淡的身影。那人長身玉立,衣袂飄飄。

青玄看了她一眼,低著頭走過去,將房門打開。蓐收就站在門前,眼裏寒光點點。雲渦忍不住發起抖來。

“青玄,你先出去。”他一腳邁進房內。

青玄道了聲“是”,滿懷同情地看了雲渦一眼,臨走前不忘把房門關上。雲渦知道蓐收不存善意,心裏忍不住懼怕,低眸看著腳尖,不發一言。

等到四下無人,蓐收才冷道:“你真是愈發出息了!”

“我不懂殿下的意思,還請明示。”雲渦不敢抬頭。

“那我就明說了。”蓐收一步上前,拿起那束槐花,“作為一名女修,你居然想散盡內息!我今天就把狠話撂在這兒,這條修仙路,你一旦走了,就給我走到頭!”

雲渦茫然,道:“我修不修仙,和殿下有什麽關係?”

還有花薛殿下,居然說量劫和她有關……這簡直是睜著眼睛說瞎話,她雖然頑皮了一些,但從未做過傷天害理的事,也從未墮入魔道,怎麽就跟量劫扯上關係了?

“關係可大了,你應該想起來一部分了。”他老神在在地往桌前坐下,一雙鳳眸似深淵。

雲渦駭然,心頭大震:“你,你說什麽?那些都是真的?”

她一直以為自己入了魔障,才會產生那些不著調的幻夢。什麽八獄毒釘,什麽承歡求死,什麽對抗仙族,什麽包庇魔族,怎麽會是她做的事!

“不可能,不可能!”雲渦渾身發著抖,幾乎哀求著道,“蓐收殿下,我不是那樣的人,不是!”

她眼中淚光點點,淒涼至極,蓐收就那樣看著,忽然就覺心頭似被螻蟻噬咬,一丁點的痛楚,卻不可忽略。

他別過目光:“看來你真的是零零碎碎地想起一些事了,既是如此,我也不瞞著你了。你在拜入月老閣之前,罪孽深重,為天庭所重罰,這一點恐怕月老都不一定知道得很清楚。景宸麽,麵上是個悶葫蘆,五髒六腑恨不得都長得明鏡似的,應該察覺一二。”

雲渦呆坐在**,木然問:“我怎麽就罪孽深重,怎麽就為天庭所重罰了?”

她直直地瞪著他,心道這世上怎麽會有這樣的上神存在呢?明明是清貴玉麵世無雙,卻有一顆比石頭還冷硬的心腸,說出的話語錐心刺骨。

蓐收從腰中掏出玉骨扇,一下下地扇著:“這事得從兩萬年前說起,那時你是一隻萬年靈參精,承蒙日精月華,位列仙班。可你不好好做個小上仙,非要和那魔族攪合在一起,最後仙魔大戰爆發,你裏應外合,處處包庇魔族,最後放走了至尊魔君……”

他說到這裏,停了下來,似乎在等她接受。

雲渦好一陣子才穩住心神,道:“有殿下在,這至尊魔君定不會這麽輕易逃走的。”

蓐收微微一笑:“那是自然。我和東方青龍、北方玄武、南方朱雀三神追上你們,一同出手,將這至尊魔君打出了魔魂。可是在這關頭,又出了岔子,還是跟你有關。”

“跟我有關?”雲渦指著自己,“我又把至尊魔君給救了?”

“你沒那能耐。至尊魔君命懸一線,你為了保護魔族,把他的魔心給藏起來了。魔心不死,就無法把魔族趕盡殺絕。雲渦,你這個舉動直接改寫了仙魔大戰的結局。原本仙界可以剿殺魔族,結果就因為你,魔族到現在還在暗處蠢蠢欲動……這個簍子你捅得大了,你必須要彌補。”

床帳上垂掛下的一束流蘇微微搖晃,也像是雲渦的一顆心,來回瑟瑟顫抖。她覺得自己像是千針一線,悶得出不來一口氣。

她居然真的大逆不道,逆天而行過。

得知真相,她恨不得一掌劈死自己,也好過腆著臉苟活於世。

“然後呢?”雲渦有氣無力地問。

蓐收道:“然後,神界和仙界找了兩萬年,都沒能找到你把魔心藏匿的地方。這期間,你被關押在戰神宮,婁宿對你用盡了各種刑罰手段,包括八獄毒釘,可你嘴硬得很,就是不肯說出魔心的下落。”

聽到八獄毒釘,雲渦全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那個夢……

夢裏,她被上了八獄毒釘,受盡折磨,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可即便如此,她也不肯交出魔心。

魔心魔心,到底對她來說有多重要,雲渦什麽也想不起來。隻記得八獄毒釘很可怕,可怕到她恨不得自己捏碎自己的元神。

最後,她隻好對行刑的人說,求你讓我速死,我什麽都給你!

行刑的人讓她以身體作為交換,她為了擺脫折磨,同意了。

那一夜**,五感不分,她躺在地上,被那人折辱了一次又一次,渾身都在發抖,眼淚蒙住了視線,她看不清楚身上那人的表情。

是輕蔑,是得意,還是痛快?

雲渦再也無法繼續回想,衝到床邊,劇烈地嘔吐起來。她胃裏沒有半顆糧食,所以幹嘔了半天,也隻吐出了黃色的膽汁。

蓐收搖扇子的手停了一下,猶豫了半天,卻還是沒有去扶她。等到雲渦終於消停了,他才指了指桌子上的水杯。

瓷水杯飛到雲渦麵前。

雲渦將杯子接下,含了一口水漱了漱口,才覺得力氣好了一些。她努力撐起身子,盯著蓐收:“然後呢?”

蓐收的表情有些不自然:“然後,你逃出了我的戰神宮……”

“你有事情沒說完,還有。”雲渦打斷了他的話,微微喘氣,“我不肯說出魔心的下落,在這之後,還發生什麽事了?”

蓐收看著她,沒有說話。

雲渦心裏絕望一片,攥緊了身下的床單:“蓐收,當我被八獄毒釘折磨得要死的時候,你有沒有,有沒有……”

沒有說出口的話,讓她難以啟齒。

那纏綿的畫麵,每想起一次,都讓她無地自容。

“有。”蓐收終於回答。

雲渦愕然,身子不自覺地往後退,一直退回到床壁上,再也退無可退。她澀聲道:“你就不能騙騙我?”

蓐收緘默。

“騙我始終冰清玉潔,騙我沒有逆天而行,騙我說,這都不是真的,是你編來的謊話。”雲渦哀聲道。

蓐收低聲道:“事已至此,騙你還有意義?”

雲渦閉上眼睛,兩行眼淚流下。

“你就這麽討厭我?”蓐收霍然站起,一躍上床,將她逼到牆角。他眼中燃燒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恨不得將她吞噬下去。

啪!

蓐收的臉上頓時出現了一個掌印。

雲渦顫抖著舉著右手,心裏恨意陡生。她就是打了他一個巴掌又怎樣,如果他現在就殺了他,倒是遂了她的願!

“我恨死你了,恨你!”雲渦淚流滿麵,“這一生我隻剩下一個意義,那就是恨你直到……天柱倒塌,仙海結冰!”

她原本想說天荒地老海枯石爛,但轉念一想,這八個字總是被凡間情人用來發誓,才臨時改口。

天柱是支撐仙界的擎天神柱,從仙界誕生之日起便已存在,不可能倒塌!

仙海是仙界第一大湖,四季如春,湖邊春花茂密,永遠不可能結冰!

她會恨他到永永遠遠。

以前隻當他欺辱自己是一場春夢,沒想到竟然是真的!虧她還被他感動過一絲半點,現在想來,隻覺得他那些溫柔,不過是對自己的輕慢!

雲渦恨到了骨子裏,隻怒視著他。

蓐收別著臉,久久未動。

半晌,他低低笑了起來:“好啊,就恨我到天柱倒塌,仙海結冰。”

雲渦咬牙切齒,十根手指深深地嵌入肉中,恨不得掐出血來。如果她現在能殺了他,那她會立即下手!

“你是不是想殺我?”蓐收突然發問。

雲渦毫不掩飾自己對他的厭惡:“對!我恨不得將你剝皮拆骨,挫骨揚灰!隻可惜……”

他了然,點頭道:“隻可惜這世上還沒人能殺得了我。”

雲渦更恨,氣得說不出話來。

蓐收眯著眼看她,心頭百般滋味都有。她從來都是善良的,仁慈的,甚至為桃花靈魔求過情。

可是她第一個想要殺的人,是他。

“你,真的想殺我嗎?”他突然問。

雲渦眼中恨意燃燒:“想,每一刻都想!”

蓐收點點頭:“那好,總有一天,我會告訴你殺我的方法。這一天大概不會太久遠。”

雲渦很是意外,恨意反而消退了一些:“殺你的方法?”

“我一出生就被授予戰神之位,鎮守這西方已經數萬年。作為戰神,我擁有的神體刀槍不入,一般的神器仙器都沒法對我造成傷害,殺我還真的不容易。”蓐收道,“不過,我會告訴你殺我的方法。”

“要是你告訴我,我一定會殺了你。”

蓐收笑了笑:“好。”

雲渦更加意外,反而不知道接下來該說什麽好。隻聽他又道:“既然你會一直恨我到天柱倒塌,那我索性就讓你繼續恨我。”

雲渦一怔,還未反應過來,就見他不知何時已經將那束槐花拿在手裏。她頓時明白他要做什麽,掙紮道:“我不要修仙!”

“你不修也得修!”蓐收猛然伸出手掌,使出定身咒,讓她動彈不得。與此同時,他另一隻手拿著那束槐花,手心裏猛然起火,槐花頓時燃燒成一隻火團,火舌肆虐。

蓐收將火團往雲渦眉心處一按,那槐花連帶著火光嗖然消失。雲渦隻覺得四肢百骸都有一股巨流湧入,丹田升起一股熱浪,瞬間衝上頭頂。

“啊——”雲渦往上抬頭,發出了一聲痛徹心扉的吼叫。

這是最慘烈的一種內息歸位,以咒火燃燒內息,強行灌入丹田以及五髒六腑之內。歸位之後,再想將內息從體內取出,就要忍受比這還要猛烈的痛楚。

他采用這樣極端的手段,就是要防止她再次放棄自己的內息。

不想修仙,也要修!

許久,雲渦體內的瘋狂熱流終於平息,但她已經被折磨得渾身冷汗,氣息微弱地躺在**。

蓐收為她撥開一縷濕透的額發。雲渦抬手將他的手腕抓住,冷冷地道:“別碰我。”

“你先休息,我明日再來看你。”蓐收翻身下床,往門口走去。可是剛走兩步,他就聽到**女子發出一聲細弱的呻吟。

“等一下。”

蓐收回身,靜靜地看著強行撐起上半身的雲渦。

“為什麽非要我修仙?”雲渦白著一張清水臉盤,兩手撐在肋下,努力不讓身子來回打擺子。

房間裏一時間陷入了沉默。

他不答,她也不急,隻用一雙黑琉璃般的眼睛看著他,再問:“當日我受不了八獄毒釘的痛苦,一心想要求死。你不是和我做了一場春色交易嗎?那你,最後真的殺了我?”

蓐收慢慢地道:“殺了。”

說完,他便闔上眼睛。

他見多了血流成河的圖景,任何生靈的哀嚎都無法震顫他的半分心弦。可他居然始終無法忘記,她臨死前那抹蒼白的笑容。

最溫軟纏綿的時刻,她竟然趁他意亂情迷,喚出了他手中的破魂針,用力地插進了自己的心口。

他不敢相信,抱著她漸漸僵冷的身體,問她,為什麽!

她笑得無力:不可將魔族趕盡殺絕!上天入地,沒有一位神祗願意聽我的訴求,我恨你們。

說完,她細細的手腕垂了下來。

他在這一刻,終於體會到了心痛的感覺。

蓐收沉浸在回憶中,久久沒有開口。雲渦喘了喘氣,又問:“那如今,我這是轉世了麽?”

蓐收定了定情緒,道:“算是吧!當時你仙身已滅,元神還在。我原本想將你的元神寄托在凡間,但是花薛執意要捏碎你的元神,趁我不留神,將你的元神一削為二。”

雲渦嘲諷一笑。

他會那麽好心,將她的元神寄托在凡間?

他不過是為了得知魔心的藏匿地點。一旦知曉,他就會讓她灰飛煙滅。沒有利用價值的罪仙,不配活在這個世界上!

“我真幸運,在花薛殿下手裏,元神還能剩下一半。”雲渦自嘲地道。

“因為你元神隻剩一半,所以你才會忘卻前塵往事,包括將魔心藏在哪裏,全都不記得了。”蓐收道,“你隻有獲得仙身,元神才可能修補完全!”

雲渦低頭,呐呐無言了半晌,才道:“原來是因為這個,你才執意要我修仙。今後我若是重獲回憶,將魔心告訴仙界,是不是可以將功抵過?”

“沒那麽容易。”

雲渦心中大震,遍體生寒:“這麽說,我永生永世都沒法擺脫罪身?”

蓐收見她那個頹喪的樣子,語氣放軟了幾分:“你上一世袒護魔族,罪孽太多,若你真的想要彌補,就要以神奴身份來我戰神宮!等到習練些時日,親手剿滅最後一支魔族,就能贖清罪孽了!”

“神奴?”雲渦難以接受,“我不要做你的神奴!”

方才她是氣力幾乎全失,才顯出短暫的柔弱神情。此時想起眼前這位上神的所作所為,她恨不得再不相見。

做他的神奴,笑話!

蓐收容色冷了下來:“六界不知道多少仙妖想做我的神奴,你倒好,當這是苦差事給拒了,有你後悔的時候。”

他一甩袍袖,闊步往門口走去,走了兩步,又氣不過,停了腳步回身繼續道:“你曾經對我說過,你願意以你的性命免除量劫,讓寰宇得以保存!還記得嗎?”

雲渦倔強地看著他,不發一言。

他眯著眼看她:“那好,你說說,你拚上性命,能殺掉花薛嗎?”

“不能。”

“你拚上性命,能殺了我嗎?”

雲渦恨不得銀牙咬碎:“我最大的遺憾,就是殺不了你!”

蓐收絲毫沒有動怒,淡淡一笑:“你連我和花薛都殺不了,還說要讓寰宇得以保存,好大的口氣!耍嘴皮子誰都會,卻沒幾個人願意吃苦習練神功,看來你就是這類人了。你口口聲聲說要善待天下,我且問你,你憑什麽?就憑你那漏洞百出的仙術?”

這一席話字字擊中要害,雲渦氣得胸口起起伏伏,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蓐收故意火上澆油:“我方才見你有幾分氣性,本來打算以後告訴你如何殺我。結果你不過是外強中幹,連做我的神奴,接受曆練的勇氣都沒有。既如此,那你就一世渾渾噩噩吧!”

雲渦再也忍不住,怒道:“你說夠了嗎?”

“言盡於此,好自為之。”蓐收眼中沒有任何留戀神色,幻化成一道閃電飛出門外。

外頭漸漸恢複平靜,一抹昏黃斜陽從窗邊流瀉而入,將床影拉得修長。雲渦望著這寂寥情景,氣了一陣,又傷心起來。

蓐收出了房門,外頭是一處僻靜院落,遠處群山山含翠,青崖吐瀑,山間流淌著乳白色的氤氳霧氣,處處透著仙氣。

垂花門下,峨眉掌門白雨道長早已在等候,見了他便一揖:“殿下紆尊降貴,來到這裏休養,令整個峨眉山蓬蓽生輝!今晚在上清殿準備了為殿下接風洗塵的宴席……”

“本座還有事務要處理,就先謝過道長好意了。”蓐收將他的話打斷,徑直往外麵走去。

白雨道長身邊站著十幾名弟子,聞言麵麵相覷。一名男弟子越眾而出:“殿下請留步。”

蓐收回頭,見那男弟子有些麵熟,想了想問:“你叫什麽名字?”

“在下程徹,是峨眉山第七十八代弟子。”

一聽程徹二字,蓐收立即想起往事。他似笑非笑地道:“我記起來了,咱們在天山見過。”

四大仙派於天山一聚,原本是散仙界的盛事,不料發生了白芍被毒夢殺奪命的事情,從而變得尷尬而微妙起來。那個和白芍有過定情約定的人,就是程徹。

程徹麵上一紅:“殿下想起來了。當時我年幼不懂事,一口咬定雲渦仙子是殺我師妹的凶手。現在想來,當真是唐突無禮,在這裏給殿下賠不是了。”

蓐收敷衍道:“無妨,本座知道年輕男修容易衝動,本質都是好的,所以你不必放在心上。”

白雨道長眉心一動,笑嗬嗬地上前:“程徹,你還沒給雲渦請罪呢!”

“謝掌門提醒。”程徹裝作恍然的樣子,轉而看向蓐收,“殿下,我可以親自向雲渦請罪嗎?”

蓐收慢悠悠地道:“不必,她要休養數日,最好靜養,任何人都不得打擾。”

程徹眉心一動:“殿下,那雲渦可需要什麽湯藥?峨眉山有靈芝仙草,都是補身的上品,不如我采了些給她服下。”

“不用。”蓐收有些不悅,也有些不耐,向白雨道長道,“我今晚有貴客,所以要在蒼生殿閉關,還請道長提前下令,不許任何人打擾。”

白雨道長忙道:“是。”

語畢,蓐收轉身離開。

等到他走後,其他弟子開始七嘴八舌地議論起來。

程徹道:“掌門,這蓐收大人忽然帶著雲渦來到峨眉山,定有深意,咱們不得不防啊!”

“也不知道雲渦受了什麽傷,這海棠居不讓任何人靠近,整天神神秘秘的。”

“據說隻有一名女修和兩個道童能夠接近,都不是咱們的人。這其中必有蹊蹺。”

白雨道長皺了皺眉頭:“雲渦受傷一事,我多多少少有所耳聞。聽聞和玄鳥神女花薛有關!”

“花薛和蓐收殿下有神婚約定,莫非雲渦插足,才致花薛出手?”

白雨道長目光幽遠:“恐怕沒有這麽簡單。”

“簡單不簡單,咱們去探探就知道了。”一名身材粗壯的男弟子道,“掌門,弟子願為掌門解憂!”

白雨道長沒有立即回答,而是看向程徹。程徹眉心一跳,下意識地低頭看著地麵,看來是不想接這個燙手山藥的任務。

“神祗秘聞牽涉天機,你們不可輕舉妄動,再不要說探一探這種事!”白雨道長目光嚴肅,“您們都退下吧!”

“是。”眾弟子無奈。

“程徹,你留下。”白雨道長喊住了轉身離開的程徹。程徹隻好留了下來,清秀麵容上現出一絲無奈。

白雨道長眼神複雜地看了他一眼,然後信步往前走去。程徹心領神會地跟上前,直到白雨道長在校場裏停下,才駐足靜立。

校場裏一個人也沒有,十八般武器在角落裏擱置著,一麵紅皮大鼓在校場右邊站著,因為承受著風吹日曬雨淋,漆皮有些斑駁。

白玉道長眯著眼睛看山頭,不由得就有些感慨,問道:“程徹,你有沒有忘記白芍?”

程徹目光裏有異樣的情緒一閃而過:“不敢不忘。”

“好一個不敢。”白雨道長回頭看他,“你原本是我最有前途的弟子,沒想到動了情,如今落了下風,你心裏可有不甘?”

“不敢不甘。”

白雨道長有些失望:“你這是徹底和為師生疏了。程徹,我且問你一句真心話,蓐收殿下來我峨眉,你到底有何打算?”

程徹猛然跪下,道:“掌門,求掌門舉薦我作蓐收殿下的神奴!”

此言一出,白雨道長頓時色變。

“走了一個樂無雙也就罷了,如今你也生了異心!我本想讓你去探一探蓐收此行的底細,沒想到你心裏有另外一番打算!”白雨道長哼了一聲,轉身不再看程徹。

程徹膝行,抱住白雨道長的腿:“掌門,殺了白芍師妹的就是桃花靈魔!我隻有成為戰神宮的神奴,受神戰習練,才能功力大增,不然我傾盡一生都無法為師妹報仇!”

說著,他眼中隱現淚光。

“你報的是私仇,和樂無雙一樣,隻會白白浪費自己的仙途。再說神戰習練異常艱苦,你恐怕不能堅持下來。”白雨道長容色嚴峻。

程徹道:“我都明白,可是不為師妹報仇,我這輩子都沒辦法安心修仙了!”

白雨道長見他目光決絕,知道他的心誌已定,彎腰將他扶起來:“舉薦神奴的事以後再說,眼下的事必須要解決。”

程徹見白雨道長並未將話說死,心頭一鬆,忙問:“是為了蓐收和雲渦的事嗎?”

白雨道長點頭道:“花薛殿下暴怒,鬼仙包圍了峨眉山。如果雲渦身負不軌之事,那我峨眉山收留了她,豈不是要遭受連累了?”

“要弟子如何做,還請掌門示下。”

白雨道長沉吟道:“你悄悄地下山,把雲渦在峨眉山的消息散播出去,尤其是梨花塢一帶。”

程徹一驚:“掌門這是何故?”

“我的探子告訴我,樂無雙曾經和雲渦起過衝突。既然如此,那我不如將計就計,讓樂無雙回來把雲渦帶走。這樣,峨眉山也就少了一個麻煩。”

程徹讚道:“掌門高明!若是事情達成,咱們也省得和那些鬼仙起衝突了,不然必會得罪花薛殿下。”

“從明天起,你就當峨眉山的總防衛。樂無雙要是回來,你要讓她暢行無阻。不過,這件事要做得神不知鬼不覺,懂嗎?”

“是!”程徹一拱手,聲音裏帶著興奮。

蒼生殿是峨眉山第一大殿,殿內常年焚香,花海如潮,比其他大殿要增色許多。

蓐收越過花林,無心欣賞風景,徑直往大殿中去。走到廊簷下,他身後忽然落下一道黑影,婁宿跪地道:“神君。”

“你沒被鬼仙發現吧?”蓐收看他一眼。

婁宿道:“花薛殿下的路數咱們都熟悉,屬下留意著,沒被發覺。”

“如此甚好,她不動,咱們也不動。”蓐收步入大殿,示意婁宿將高高的殿門關閉,“我要你為我辦一件事。”

“神君盡管吩咐。”

蓐收在桌案後坐下,如玉容色上神色平靜,似乎在思量著什麽。婁宿抬頭看了他一眼,試探地問:“可是關於雲渦姑娘的事?”

“嗯。”

婁宿清楚,自家神君英雄難過美人關,如今這樣上心,這是打定了主意要接這段孽緣了。

他本想勸上一勸,可想了想,又將到嘴的話咽了下去。

自家神君名滿天下,多年未娶,看上個女修卻要做柳下惠,未免也太可憐了。

於是,婁宿隻道:“神君打算如何做?”

蓐收長眉微斂:“你去給我請幾個人過來,記住,同樣不要讓鬼仙發現。”

“請誰?”婁宿心頭猛跳。

和雲渦姑娘有關的人,那除了景宸還有誰?聽聞這男修近日功力大增,他要神不知鬼不覺地將景宸帶進峨眉山,估計要費一番波折。

沒想到蓐收看穿了他的心思:“不是景宸。”

“那是……”

“是女人。”

婁宿有些發愣。

蓐收開始如數家珍:“凡間燕皇宮的岫玉公主,聽聞不久前嫁去了趙國。她其實叫紅露,你把她給我綁來。”

“……”婁宿心道,這不是八竿子打不著的人嗎?

“還有高辛國的臨政皇後,嫁給天堯的,你也把她帶來。”

婁宿略微思量:“神君,我貿然帶走皇後,恐怕天堯不依。他本來就是天人轉世,若是上了天庭參奏一本,估計事情又鬧大了。”

“那就帶紅露。”

“她也是一國之後,恐怕會引起人間紛亂。”

“那就隨便給我帶個女人過來。”蓐收不耐煩地下令。

本著無條件執行神君任何命令的原則,婁宿步出大殿。他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蓐收,隻看到他心事重重的樣子。

帶女人……

神君這是終於開竅了,還是被雲渦刺激得要開葷?

婁宿滿腦黑線地離開。

兩個時辰後,婁宿背著一隻麻袋走進蒼生殿。

殿內換掉了甜膩的龍涎香,改了一種清淡若無的素香。蓐收站在小軒窗前負手而立,正在看窗外開得正豔的海棠。

見他進來,蓐收問:“人帶到了?”

“帶到了。”婁宿將麻袋放到地上,一名小家碧玉的女子七手八腳地從麻袋裏爬出來。

小家碧玉花容失色,嚇得淚水漣漣:“這是哪裏?你們是何人?”

蓐收眸光陰沉地看著她。

婁宿拱手:“神……大人,姑娘帶到了,是滄州人氏,再過兩個月即將出閣,家世清白。”

蓐收閑閑地道:“模樣看著倒是不錯。”

他越是溫和,小家碧玉就越是害怕:“大人,民女犯了何事,要將民女帶到這裏來?求大人開恩,放我一馬!”

蓐收冷笑。

婁宿看這光景,覺得差不多了,也該避嫌一下,省得等下蓐收提起來,說自己沒眼色,跟個棒槌似地杵在一旁。於是,他躡手躡腳地往殿外走去。

然而那前腳跟還未邁出殿門,就聽到蓐收清冷的聲音在身後響起:“你幹什麽去?”

婁宿回身,正色道:“屬下回避,不妨礙大人采陰補陽。”

話音剛落,一道霹靂正中他耳後的門框,飛起無數木屑。隻聽蓐收怒道:“你幾個眼睛看到我要采陰補陽?”

婁宿嘴角抽搐了一下:“大人大費周章,難道另有打算?”

蓐收一眯鳳眸:“當然有。”

“那屬下還是回避一下,隨時等大人差遣。”

“不用,”蓐收道,“我問完幾個問題,你就可以把她送回去了。”

婁宿大為意外,癱坐在地上的小家碧玉也是驚訝連連。

什麽問題這麽重要?

小家碧玉腦筋還未轉過彎來,就聽到蓐收的聲音從頭頂落下:“你可有心上郎君?”

也許是見對方態度和善,小家碧玉不再懼怕,老老實實地回答:“有,民女兩個月後所嫁之人,就是民女的心上人。”

“真好,情投意合。”蓐收將修長的手指放在桌案上來回敲著,發出好聽的篤篤聲,“那我再問你,假如有別的男子占了你的清白,你當如何?”

婁宿整個人都垮了:“神君,這……”

這是什麽鬼問題!

“沒問你。”蓐收麵色不佳,白了他一眼。

婁宿默默地擦汗,不知道自家神君今天發了什麽瘋?

“恨到天柱坍塌,仙海結冰,才不恨他?”

“對。”她重重點頭。

蓐收神色呆滯,半晌才繼續問:“你真的這樣恨,就沒有其他法子不恨嗎?”

小家碧玉歪著頭想了想,搖頭。

“回大人,沒有。”

蓐收周身陡然生寒:“這個答案不好,再想。”

小家碧玉嚇得一哆嗦,結結巴巴地道:“如果那個男子貌比潘安……可能,可能我會稍微原諒他一點點……”

蓐收顯然很滿意:“這樣啊。”

小家碧玉低著頭,不敢看他。

“那你說說,我和那個潘安誰更美?”蓐收追問。

“當然是大人您!”小家碧玉斬釘截鐵地道。這個答話不是違心的,而是她發自內心。

眼前這人確實很好看,如一副水墨畫,就該清新淡雅,賞心悅目,讓人恨不得醉倒在水墨畫的風景裏。

“你回答得深得我心。婁宿,把她送回去吧。”蓐收明顯比剛才要心情愉悅很多。

婁宿沉默著上前,將小家碧玉重新裝回麻袋,然後扛在肩膀上,大踏步地往外走。

再兩個時辰後,婁宿心情複雜地回到蒼生殿。辦了這麽多差事,從來都沒有一件讓他辦得這樣莫名其妙。

隻是在看到殿內情景之後,他似乎明白了什麽。

蓐收依舊坐在桌案後,墨發垂散,天衣如水般流瀉在膝下。他手中執筆,似乎要在紙上寫什麽,卻遲遲未落下第一個字。

要訴相思,卻怕相思。

小家碧玉的回答,其實並沒有帶來多少安慰。誰知道恨一個人要到什麽時候呢,有的人會恨一兩天,有的人要恨一輩子,還有的人要恨上永生永世。

永生永世。

殿內沒有掌燈,內裏視線有些昏暗。蓐收就那樣靜靜地坐著,不發一言,就已經讓人感覺到他,很哀傷。

婁宿輕手輕腳地上前:“神君,事情辦妥了。”

“嗯。”他從鼻翼裏哼了一聲。

“神君,雲渦姑娘怎麽辦?”

蓐收頓了頓,道:“對峨眉山口風嚴一點,不能讓任何人知道她的真實身份。還有,這段時間隨她去,反正以後的逍遙日子少了。”

“是。”

長長久久的沉默。

“我,真的不想被她恨……”

夕陽的餘暉漸收,夜幕降臨,房內的情形漸漸看不清晰,但雲渦絲毫沒有起來掌燈的意思。她靠著床圍呆坐,想起蓐收對她說過的話,隻覺得心頭一寸一寸地冷下去。

從今往後,她就要以世人眼中罪孽之人的身份活下去了。前路無比艱難,她該何去何從?

一陣輕微的腳步聲從門外響起。雲渦立即警醒,坐直身體,緊緊盯著門外。

“姐姐別怕,是我。”

雲渦鼻子一酸,哽咽道:“你們來了。”

幾日不見,白小童子更添英武氣質。這個清俊挺拔的少年,一夕之間成熟了不少。螢小童子緊緊跟在他身旁,煙紫色的長裙顯得飄逸非凡。

雲渦不由得苦笑,跟在蓐收身邊就是不一樣,短短幾日不見,就已經頗具仙風道骨。

青玄將手中托盤放到床邊,溫然道:“雲渦,他們聽聞你醒了,非央著我要來看你。你有什麽心事千萬別悶著,跟他們說說。”

“是啊,姐姐,到底發生了什麽?”白小童子急問。

螢小童子撲到床邊,淚凝於睫:“姐姐,那日我們隨蓐收殿下挪動古槐樹,回來後就聽聞你失蹤了。蓐收大人為什麽要將你禁足在峨眉山,你到底怎麽得罪他了?”

“姐姐,就算景宸騙了你,背叛你,你也不能放棄修仙!”白小童子道,“你就差一點點就獲得仙身了,怎麽能放棄?”

兩人齊齊看著雲渦,等待著她的解答。雲渦下意識地回避他們的目光,喃喃地道:“沒,沒什麽。”

她要如何解釋呢?

難道告訴他們,她其實並不是他們眼中的好姐姐,而是犯過彌天大錯的罪人嗎?

白小童子看她麵露難色,知道內情不是一兩句就能說清的,也沒有再問,悄悄拉了拉螢小童子的袖子。螢小童子會意,撲閃了兩下明淨黑亮的眼睛,體貼道:“姐姐現在不想說,那就以後再說好了。我和白小童子哪裏都不去,就在這裏陪著姐姐。”

“謝謝你們。”雲渦感激地握住螢小童子的手。

白小童子看了看青玄身後的小仆,道:“姐姐,還有件事沒和你說呢,你看這是誰來了?”

一直低著頭的小仆,在這一刻抬起頭。他麵上帶著和煦的笑意,眉眼眼角帶著風流意態。雲渦一眼認出,這小仆不是桂花仙嗎?

“是你?”雲渦又驚又喜,“你怎麽來了?”

桂花仙正了正頭上的青色方巾,嘿嘿一笑:“當然是關心你。”

“是啊,桂花仙這次偷偷跑上峨眉山,我和螢小童子正好碰到他,合計了一番,決定瞞過蓐收大人,將他帶來見你。”白小童子煞有其事地道。

螢小童子附和地點頭。

雲渦看桂花仙,一時間百感交集:“我和景宸這麽久都沒回去,師父……師父他還好嗎?”

“好著呢,每天幫凡人牽姻緣,差不多成了一千多對。”桂花仙笑眯眯地道,“隻是你,你怎麽這麽久都沒回去?景宸呢,怎麽都不見他?我實在無聊得慌,就下山來找你們了。”

提起景宸,雲渦有些神傷。

青玄察言觀色,知道雲渦定是有什麽難言之隱,當下便道:“我去給你們準備點心,你們先聊。這托盤裏是一些茶水,你們別忘了吃。”

等青玄走後,螢小童子壓低聲音:“姐姐,現在房裏沒有外人,你可以說景宸師兄的事了吧?”

雲渦心裏難過:“我和景宸決裂了。”

“啊?”三人頓時發出一聲驚呼。

雲渦將來龍去脈講了一遍,隻是隱去了自己是萬年靈參的秘密。三人聽完,久久沒有說話。半晌,桂花仙才悠悠道:“這下好了。”

“好什麽好,景宸居然想殺姐姐,反了他了!”白小童子怒道。

桂花仙道:“我是說,沒了景宸更好,我來陪伴雲渦。雲渦想修上仙,我就陪她。雲渦隻想做個散仙,那正好,我現在就是散仙了。”

雲渦苦笑:“你確定我能成仙?”

“難道不能?”桂花仙狹長的眼睛裏笑意點點,“咱們好好修仙,得了仙身後飛升紫府,過那逍遙自在的神仙日子。”

雲渦心裏更苦,輕輕搖了搖頭。現在沒有多少人知道她的身份,等到有朝一日,仙界對她進行評判,眾人得知真相,不知道會有多少人唾棄她?

白小童子和螢小童子,也會唾棄她嗎?

雲渦微微發抖,不自覺地將目光挪向別處。

桂花仙看她臉色發白,忙岔開話題:“行了行了,不說修仙的事了。小渦渦,我手上的這個虎形印記最近總是發熱,你可知道是為什麽?”

他捋開袖子,那枚黑色的虎形印記赫然在目。

雲渦這才想起,當日蓐收順便在桂花仙的胳膊上也弄上了一塊印記。她艱難地道:“這個,代表著神奴……”

“什麽!”桂花仙大驚失色,“不是說隻要答應他一件事,就可以去掉了嗎?”

雲渦無語。

當蓐收的神奴,也是一件事啊……

“神奴是什麽?”白小童子好奇地問。

雲渦解釋:“就是戰神宮裏最低等的習練兵,受蓐收殿下直接派遣。神奴每日接受神功習練,內力進階後就能升為神兵。但在這之前,算是一種奴隸身份,生死都要看蓐收一句話。”

“夭壽啊!”桂花仙哀嚎,“練什麽神功,我在月老閣逍遙自在慣了,才不要當什麽神兵。”

螢小童子愣愣地道:“蓐收殿下怎麽突然這樣黑心辣手了?”

“他本來就是黑心辣手!”白小童子忿忿地道,“哪裏有強迫收人為奴的道理?螢小童子,咱們找他理論去!”

“別去!”雲渦忙阻止兩人,“蓐收殿下是神君,你們找他理論也沒用。眼下,隻能走一步看一步……”

雲渦的聲音漸漸低下去,低下去。

她是個罪人,她沒有資格讓任何人為她出頭。這個秘密壓在心頭,壓得她喘不過來氣。

“行了,辦法都是人想出來的,咱們還是慢慢尋機會吧。最壞的情況不過是我和雲渦一起去戰神宮當神奴。”桂花仙見雲渦臉色不對,溫言安慰道。

桂花仙一笑:“其實辦法是有的,就看有沒有決心下狠手。”

“什麽辦法?”

“斷臂接骨。”桂花仙麵上雲淡風輕,“這神奴的印記是在手臂上,咱們把這手臂斷了不就成了?”

螢小童子恨不得立即打死桂花仙:“你說什麽混賬話?斷了骨頭,這得多疼啊!”

“傳聞中,不死地生有伽藍木,形同人手,能生在斷臂處,行動自如。”桂花仙道,“要擺脫掉神奴的身份,隻有這個法子。”

雲渦心頭微顫:“我願意。”

“姐姐!”白小童子道,“此法凶險!”

“隻要能讓我擺脫神奴的身份,就算是斷臂接骨,我也願意嚐試。”雲渦斬釘截鐵地道。

桂花仙滿意地點了點頭:“既如此,那咱們可得商議下這件事了。”

“蓐收殿下既然認定了姐姐當他的神奴,那肯定不會輕易放手,咱們要走就得偷偷地走。”螢小童子低聲道,“可是這峨眉山人多眼雜,不容易混出去,而且我昨天查到,有一群鬼仙包圍了峨眉山。”

“鬼仙?”雲渦頓時想到了花薛。

白小童子疑道:“峨眉山怎麽和鬼仙扯上了關係?”

“這就不知道了,咱們要去不死地,不僅要避人耳目,還要避開這群鬼仙,可不容易呢!”螢小童子微微蹙眉。

桂花仙眯了眯眼睛:“辦法也是有的……咱們慢慢想也就是了。關鍵是,雲渦要先把身體養好。”

“對,這是眼下第一等大事。”白小童子關切地道,“三個臭皮匠,頂個諸葛亮!等姐姐身體好了,我就不信咱們四個出不了這峨眉山!”

雲渦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的確如此,她要盡快恢複仙力,才有機會擺脫掉蓐收。

接下來幾日,雲渦除了每日入定練功,就是進補各類補品,整個人都胖了一圈。

不過,在各類補品中,她唯獨拒絕服用人參湯。

“乖,這是補元氣的,把這個喝了。”桂花仙笑眯眯地遞過來一碗人參湯。那湯熬得十分勁道,散發著一股清香氣味,湯碗裏還飄著幾根人參的根須。

雲渦皺起眉頭,不悅地咕噥道:“不喝,就不喝!你見過有吃自己同類來補身體的嗎?”

“見過啊,”桂花仙說得理所當然,“我見過雞仙人就曾經喝老母雞湯來補元氣。”

“我沒見過,所以我不喝。”雲渦一扭頭。

桂花仙也不多讓,起身將人參湯放到房間中央的桌子上,然後從袖中掏出一把金黃的桂花。

“你可看好了!”桂花仙將桂花灑到茶壺裏,晃了晃,倒了一杯茶水。那茶水黃澄澄的,散發著桂花的甜香。

桂花仙一仰頭,將桂花茶一飲而盡。

雲渦眨巴了兩下眼睛。

雲渦無奈,卻仍然十分抗拒:“這也太扯了吧……”

“有什麽扯的。”桂花仙出手如電,捏開她的下巴,將人參湯盡數倒進她嘴裏。

雲渦沒防備,咕嘟嘟咽下去好幾口人參湯。等到桂花仙鬆手,她怒道:“你過分!”

“為了讓你補好身體,我毀天滅地都不嫌過分。”桂花仙湊過來,眼中狡黠神色驟現。

雲渦哼了一聲,扭頭不理。

“你就知足吧,這世上隻有我盡心盡力地對你。你看看白小童子和螢小童子,對你百依百順,能逼你喝人參湯?”桂花仙道。

說起這兩個小童子,雲渦倒是想起很久沒有見過他們了,忙問:“他們最近都幹什麽呢?”

“自然是和峨眉山弟子混作一處,好探探對方的底細。”桂花仙道,“你要去看看嗎?”

雲渦點頭。這幾日她都沒有出門,有些悶得慌。

“那我去喊青玄過來陪你,我不能露麵的。”桂花仙起身。

雲渦答應,待桂花仙離開後,打開衣櫃換了一件清爽的湖藍色衣裙。之後,她對著鏡子挽起一個簡單的發髻,就隨青玄出了門。

數日不見陽光,她的皮膚更加白皙,像一塊上好的美玉,有幾分通透。青玄不由得讚道:“雲渦,這幾日休養得不錯,你的氣質比以前更靈秀了。”

雲渦羞澀一笑:“不過是懶的,哪裏就靈秀了?”她不自覺地提了提荷葉邊的領口,將脖子上那塊坑坑窪窪的皮膚遮掉。

青玄道:“這不是疤痕,而是靈參本體,等你的仙力完全恢複,就能完全化為人形,消除掉靈參本體的痕跡。”

“原來是這樣。”雲渦了然一笑。

兩人有說有笑地出了海棠居,往校場的方向走去。山風獵獵,天不算晴得太好,雲渦深呼吸一口氣,細品這些天來第一次的新鮮空氣。

往遠處看,山峰連綿不絕,青翠欲滴,猶如巾幗美人醉臥營帳,嫵媚之態中的秀挺英氣,直指這青冥長天。

尚未到校場,雲渦就已經聽到有人聲隱約傳來。極目望去,螢小童子和白小童子正在和峨眉山弟子一同耍鬧。尤其是螢小童子,一身煙紫色衣裙在人群中尤為顯眼。

“姐姐!”看到她過來,白小童子和螢小童子飛奔過來,親熱地拉起她的手,“你身體可好些了?”

雲渦含笑看著兩人紅撲撲的臉蛋:“好多了。我出來走走,你們這是幹什麽呢?”

“他們說我們月老門隻是修仙媒,劍術不如他們峨眉山。我們不服氣,要那麽好的劍術做什麽,能斬妖除魔不就行了?”螢小童子嘟起嘴巴,不悅地道。

白小童子也跺腳道:“我們剛化為人形不久,劍術現在比不過他們,不代表以後也不行!我不服!”

“姐姐……”

“好了,你們以後都是仙界同儕,為什麽非要一較高下呢?”雲渦勸慰道,“再說了,何必要以己之短,比人之長呢?”

白小童子和螢小童子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一名俊俏男弟子從人群中走出,道:“雲渦姑娘這話說的,好像我們這些修劍仙的,就是欺壓你們不成?”

雲渦麵上含了一抹春風般含蓄溫柔的笑:“我可沒這麽說,不過是教育我這兩個小童子不要妄自菲薄罷了。”

“那這樣,我們今日不比劍,賭劍怎麽樣?”俊俏弟子道,“賭劍跟劍術無關,和內息有關。”

所謂賭劍,就是以氣息禦劍,讓兩柄劍在空中相擊。哪一柄劍將另一柄劍從空中擊落,就算那名禦劍者贏了。

所以賭劍比得是內息高低,而不是劍術。

白小童子聞言,衝動道:“比就比!但是咱們賭啥?”

“贏的人可以提出一個條件,隻要是力所能及的,輸家就必須得辦到!”那名俊俏弟子道。

“好!”螢小童子拍了拍手,“我先來!咱們比吧。”

那俊俏弟子打量了下螢小童子,道:“你是女子,我就算贏了你,也是勝之不武。”

螢小童子氣得跺腳:“內息也分男女嗎?你再不比,我可要生氣了,再不同你們一處。”

“別,別,我隻是說說而已。”俊俏弟子立即軟了神色,“螢姑娘,你這枚開心果,可千萬別不理我們。”

眾弟子發出善意的笑聲。

雲渦驀然想到,若是螢小童子贏了,倒是方便探探這峨眉山的情況。隻是,有勝算嗎?

她留意到那俊俏弟子看螢小童子的眼神,總覺得裏麵有隱約情愫。於是雲渦扭頭問青玄:“他是誰?”

青玄給雲渦咬耳朵:“這是峨眉山第七十八代弟子,也是程徹的師弟。他叫林居意。”

雲渦細細思量了下:“林居意,倒是個雅致名字。他內息怎樣?”

“雖不及大弟子程徹,但也算上乘了。螢小童子和他比,沒有什麽勝算的。”青玄目露擔憂。

白小童子插話道:“誰說沒勝算,用我煉的劍,螢小童子肯定贏。”

“你會煉劍?”雲渦奇道。

白小童子從袖中幻出一柄長劍,道:“此劍用金剛鍛造而成,靈力十足,我螢妹妹用它,必勝無疑!”

“別吹牛。”螢小童子顯然不信。

白小童子向她擠了擠眼睛:“你要是贏不了,我叫你螢姐姐。”

“那我故意輸。”

白小童子急了,低聲道:“你可別犯渾,咱們要是贏了,就讓林居意幫咱們去城裏買桂花糕。到時候咱們就跟蹤他,看他怎麽出這峨眉山。事關重大,你可要全力以赴。”

正說著,林居意已經提劍走到圓形空地之上。他聲音琅琅:“螢姑娘,你可準備好了?”

“準備好了。”白小童子替螢小童子回答一聲,然後將長劍塞到她手裏,“快拿著!”

話音剛落,他就麵色怔然,一動不動。雲渦察覺有異,推了推白小童子,發現他居然神遊了。

再看那長劍,劍光如水,泛著銀白色光暈。雲渦恍然大悟,什麽金剛鍛造而成,這分明是怨靈劍!

白小童子的本體是怨靈,可化怨靈劍。螢小童子禦怨靈劍,等於拿兩個人的內息去比賽。

“姐姐……”螢小童子也明白過來,有些擔憂。

雲渦給她整理了下衣服:“去吧,要給咱們月老門爭氣。”

螢小童子重重地點了點頭,拿著怨靈劍走到圓場中央。林居意開玩笑地道:“螢妹妹,先說好,你要是輸了,可別哭鼻子。”

“那我也送你句話,男兒有淚不輕彈,你可別哭場!”螢小童子當仁不讓,將怨靈劍往空中一拋:“起!”

怨靈劍衝天而起。

林居意當仁不讓,將手中長劍也拋向半空,然後兩根手指合起,對著長劍開始禦劍。

螢小童子有樣學樣,也將兩根手指合起,對著怨靈劍。隻不過她不是禦劍,而是偷偷地將自己的內息輸入到怨靈劍上。

兩劍在半空中相交,發出金屬碰撞的鏗然響聲。

“好!”峨眉弟子紛紛叫好,“咱們師兄贏定了!”

雲渦眯著眼望去,隻見林居意的長劍攻勢迅猛,怨靈劍被擊得在空中轉了兩圈。

“這是頹勢?”青玄觀劍道。

雲渦搖頭:“不,這不過是假像。白小童子這是要引對方使出所有招數呢,他好量力而行。”

青玄道:“雲渦姑娘果然是好眼力,一眼就看出白小童子的目的所在。”

“我這是旁觀者清,哪裏有什麽眼力。”雲渦謙虛。

不過,觀劍者輕鬆,禦劍者就受累了。

螢小童子除了向怨靈劍輸入內息,還要禦劍,鼻翼上漸漸沁出細小的汗珠。她的修行本就淺薄,如今要駕馭高深的禦劍術,根本沒有辦法打持久戰。

累歸累,她咬牙挺住,努力不讓自己倒下。

雲渦看了一眼螢小童子,心裏有些愧疚。如果不是為了她,螢小童子也不會冒這個險。

兩劍在空中激戰,雖然怨靈劍被打得節節敗退,但始終沒有被擊落。林居意有些著急,但是越急越亂,那長劍完全不似剛才的迅猛。

果然,十招過後,長劍的攻勢漸漸頹喪下來。怨靈劍突然轉守為攻,使勁往長劍劍柄處一刺,正中長劍要害。那長劍如一道銀光閃電,刷地一聲從天而落,錚然插入泥土!

峨眉山弟子目瞪口呆,難以相信眼前的敗局。

林居意向螢小童子一拱手:“螢妹妹果然聰明靈秀,在下佩服!”

其他弟子紛紛議論:“奇怪了,這快哉城裏能比過二師兄的不多呀!”

“誰不知道我快哉城裏,林師兄運用內息精妙絕倫?”

“哪裏哪裏。”螢小童子有些不好意思,擺了擺手,“居意兄才真的是內息高深,我不過是運氣好罷了。”

“根據約定,我輸了,要答應你一個條件,不知道螢妹妹想要什麽?”林居意絲毫沒有輸者的沮喪,滿目含情地看著螢小童子。

螢小童子正想說話,忽覺眼前一陣天搖地晃,整個人往後倒去。雲渦大吃一驚,上前幾步將她扶起:“螢兒,你怎麽樣?”

林居意嚇得忙上前,掐住螢小童子的人中:“螢妹妹,你別嚇唬我!”

“不好,這是內息耗損過度!”雲渦摸了摸螢小童子的手心,“她快要變回螢蟲本體了。”

林居意麵色煞白,其他峨眉弟子紛紛圍上來,七嘴八舌地道:“這可怎麽辦,要不然請掌門過來吧。”

“不用,我放她在我的乾坤袖裏一宿,大致就能恢複了。”雲渦展開衣袖,就要將螢小童子收歸其中。

不料,林居意一把撥開她的袖子:“我們峨眉山有仙草,能幫助靈類凝聚人形!”

語畢,他不由分說地抱起螢小童子,大步向校場外走去。螢小童子雙眸緊閉,手臂無力地從他的臂彎垂了下來。

雲渦和青玄愣住,眼睜睜地看著峨眉弟子簇擁著林居意往外走去。

怨靈劍飛到白小童子手中,散出一股白光,然後漸漸消失了。這代表怨靈劍元神歸位。

白小童子恢複了神思,怒道:“這個登徒子,居然還欺負上我妹妹了!”他提步就要去追林居意。

雲渦忙喊住他:“小白,人家是去救螢小童子,你這樣做反而是心胸狹窄了。”

“我不管!男女授受不親,他憑什麽就抱著螢妹妹走了,再說不是還有姐姐的乾坤袖嗎?”白小童子氣得臉漲得通紅。

雲渦沉吟道:“咱們去看看,要是林居意能找出仙草,螢兒不用乾坤袖就能凝聚人形,不是更好嗎?”

三人匆匆趕到校場外,一路來到峨眉山的藥房。隻見眾弟子在門外交頭接耳地站著,唯獨不見林居然的人影。

白小童子當時就怒了,氣勢洶洶地上前問:“林居意把我師妹抱哪去了?”

一名峨眉弟子道:“林師兄說,人多了空氣汙濁,恐影響仙草藥效,就讓我們在外麵等候。他和螢姑娘在裏頭療傷。”

“不要臉!什麽仙門弟子,孤男寡女共處一室,活脫脫色坯一個!”白小童子徑直往裏麵衝,被峨眉弟子擋住。

“我峨眉藥房珍貴仙草無數,豈能是你這種怨靈能闖的?”

白小童子紅了眼,正要搶白,雲渦及時趕過來,勸說道:“諸位冷靜,我師弟也是關心則亂,太過擔憂螢師妹,才會出言衝撞。”

眾峨眉弟子見是雲渦,記起是蓐收帶過來的人,不由得給了三分薄麵,誰也沒有再吭氣。雲渦將白小童子拉到一旁:“小白,休得胡言亂語,咱們這麽多人在外頭,林居意能在裏麵做什麽勾當?”

白小童子臉色鐵青,沒有說話。

正說著,藥房裏忽然傳出林居意的聲音:“大家都進來吧,螢兒已經醒了,應是無妨了。”

白小童子一喜,率先衝進藥房,待看清眼前景象後,笑容僵在臉上。隻見林居意坐在藥**,讓螢小童子躺在他的腿上,另一隻手輕輕摟住她的肩膀。螢小童子看起來是剛剛蘇醒,麵色蒼白,一雙美目也略微失了神采。

“螢兒,你感覺如何?”白小童子上前扶起螢小童子,故意用肩膀將林居意擠到一旁。林居意無奈,隻得離了藥床站好。

雲渦看出白小童子心中醋海翻天,知道他定是不會說什麽好話了,便自己向林居意微微一笑:“勞煩林兄弟為我師妹操心了,這仙草需要多少銀子,我會盡數補上。”

林居意道:“雲渦姑娘客氣了,螢姑娘的事就是我的事,哪裏能收你的銀子。況且這仙草都是我峨眉山自給自足,原本就是用來療傷的。”

白小童子哼了一聲:“螢姑娘的事可不是你的事,別巴著讓人嫌。”

話音剛落,他就覺得腿上驀然劇痛,忍不住“啊”了一聲。低頭一看,他看到螢小童子正惱恨地盯著他。

林居意不由得尷尬,敷衍了兩句便帶著眾峨眉弟子退了出去。等到四下無人,螢小童子起身怒道:“小白,你說話幹嘛那麽衝?

她原本就生著一張桃花臉蛋,染了薄怒後,兩頰的胭脂紅更明顯了。白小童子看傻了眼,半晌才辯解道:“你幹嘛不衝林居意?他抱也抱了,摸也摸了,你沒說他,倒來說我。”

“你胡說什麽?我還不是為了咱們。”螢小童子不悅。

雲渦上前拉著她的手,道:“我知道你是為了我打探消息,才受不住暈倒,真是對不住了。”

“姐姐哪裏的話,都是小白胡言亂語。”螢小童子轉而對雲渦道,“我趁著和林居意獨處的時候說了,讓他給我從城裏買些糕點。咱們這幾日盯緊他,看他用什麽法子出峨眉山。”

雲渦微微點頭。她下意識地摸了摸手臂上帶有印記的地方,心裏湧上一股愁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