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泥魚鎮

洞府外萬裏晴空,沒有一絲白雲,幹淨明澈。山野依舊沒有靜寂無聲,連帶著風聲也是微弱。

蓐收低頭看手中羅盤,羅盤六角寶石沒有任何光彩,表示桃花靈魔已經徹底逃離此地。

眾修士不由得失望,不知誰問了一句:“這個桃花靈魔,怎麽好像是專門來救雲渦仙子的?”

其他人也仿佛發現了問題所在,紛紛附和道:“沒錯!桃花靈魔非但沒有傷及我們性命,反而對雲渦出手相救!”

“雲渦仙子,難不成你以前就認識桃花靈魔?”

雲渦心裏一咯噔,忙道:“我從來都不認識他,不然我的仙情決也不會被他給擄走了。”

“那也可能隻是幌子,為了掩飾你和桃花靈魔的關係!”男修不依不撓地補充道,完全忘記他剛才的性命是被雲渦所救。

雲渦心急,正欲解釋,上空投下一道陰影,那名男修被一隻鳥喙提到半空,接著甩出去老遠。隻見鸞鳥撲棱了一下翅膀,對那修士怒目相向,並將警告的目光掃視眾人。

眾修士立即噤若寒蟬。

鸞鳥還想再叼其他修士,雲渦忙攔住鸞鳥:“鸞鳥殿下,我知道你是為我好,但是求求你不要摻和這件事,讓我自己解釋就好。”

鸞鳥垂下五彩翊羽的頭部,在雲渦手邊親昵地蹭著,仿佛在回應她的請求。雲渦轉身繼續解釋:“大家相信我,我一心向道,專心修仙,從來都沒有和魔族有任何勾結。”

說完,她小心翼翼地向蓐收投去求助的目光。可是這一看不當緊,她發現蓐收麵上似笑非笑。

連他也不信她?

雲渦頓時鬱悶。蓐收沒再看她,隻對著修士勾唇:“誰不信,都給我站出來。”

沒人敢動。

“既然沒人不信任雲渦仙子,那麽都給我閉嘴。”蓐收伸了個懶腰,“桃花靈魔就交給我吧,反正我已經大致知道他是誰了。”

雲渦訝然:“是誰?”

蓐收笑而不答。旁邊有男修恍然大悟,站出來道:“戴著麵具,明顯是不想讓蓐收殿下認出樣貌,這說明是熟人。”

另一名女修別別扭扭地道:“熟人,莫非是景宸?”

“有可能,當時他抱著樂無雙出去了,怎麽那麽湊巧,桃花靈魔在他不在的時候出現了?”

“不是說,桃花靈魔其實是兩個魔頭,一個男魔頭,一個女魔頭嗎?”

“對上了!那個女魔頭就是樂無雙!”

“他們人呢,人呢?從出洞就沒見到他們人,這就是最有力的證明!桃花靈魔是景宸和樂無雙!”

“所以桃花靈魔才會出手救下雲渦仙子,那是自己朝夕相處的師妹呀!”

眾修士思路清奇,腦洞大開。雲渦聽不下去了,打斷了他們的討論:“師兄不是那樣的人!”

剛才那個被鸞鳥丟出去的男修爬了回來,喘氣道:“那你倒是說,景宸和樂無雙現在在哪裏?”

雲渦急得直跺腳:“我也在找他們,但是這不是你們汙蔑師兄的理由!”她低頭看到地上有一行血跡,伸手一抹,發現還未幹透,料定是樂無雙留下的,忙循著血跡往山穀深處走。

鸞鳥機靈,邁起雙爪,有模有樣地跟在雲渦身後,儼然是一個保護神。

蓐收從剛才就一直靠在石頭上神遊太虛,這時才懶洋洋地起身,往雲渦離開的方向走了幾步。那名男修不死心地上前問:“蓐收殿下,桃花靈魔到底是不是景宸和樂無雙?”

蓐收駐足,慢慢回頭,從每個人的臉上都看到了貪欲。

仙界和魔族向來水火不容。在仙界的規定裏,救一隻神獸,可以增加幾十年仙緣,但是殺掉一個魔,可以增加千年的仙緣。所以這些修士,都卯著勁要殺掉桃花靈魔,好向仙界邀功。

至於會不會殺錯人,他們可不會想到這一層麵。修仙的**太大了,擺脫苦厄,長生不老,位列仙班,每一種都能讓他們甘願冒天下之大不韙。可是殺心起,仙心滅,這樣的仙真的能造福天下?

蓐收淡淡一笑,用扇子柄搔了搔額頭:“我記得仙魔大戰裏,有一次我隻用了一天時間就殺了上萬隻魔。你們知道為什麽嗎?”

眾修士激動得差點手舞足蹈,忙搬出各種溢美之詞。什麽“英雄蓋世”,什麽“白帝之子”,什麽“此生寧願不修仙,也要謀殿下一麵”之類的馬屁話,源源不斷地從他們的嘴巴裏湧出。

蓐收也不打斷他們,隻笑看眾修士如跳梁小醜,到最後他才說:“不對,你們說的都不對。”

這次,修士們倒是不約而同:“謹遵上神教誨!”

“其實也沒什麽,本來啊,上萬隻魔,我可以一天殺完,也可以兩天殺完。”蓐收毫不在意地說,“我其實就是嫌他們話太多。”

眾修士齊齊變了臉色。

“你們記住,短命的,一般話都很多。”

蓐收丟下一個冰冷的眼神,勝雪白衣一個飛旋,便往雲渦的方向追去,留下一幹苦不堪言的修士們。

雲渦跟著那血跡走了約莫半個時辰,終於看到一條小溪。樹葉蔥蘢,透過樹林的縫隙,她看到景宸的青色道服在不遠處微微晃動。

“找到了。”雲渦欣喜不已,側身拍了拍身後的鸞鳥,以示感謝。鸞鳥卻一勾頭,將她的衣裳叼住。

“鸞鳥,別鬧了,還不知道樂無雙傷得怎樣,我得給他們送仙藥過去。”雲渦不疑有他,將衣裳輕輕掙開,然後撥開樹枝。可是當她看清河邊情形後,熱血頓時衝上頭頂。

樂無雙的傷已經包紮完好。她將頭親昵地靠在景宸肩膀上,而景宸就那樣靜靜地坐在小溪邊。

雲渦揉了揉眼睛,以為自己看錯了。那個讓樂無雙靠著肩膀的人,真的是景宸嗎?

這麽多年,景宸一直克謹恭順,從不越雷池一步,從不生出癡心半顆,從不為世間情色所動。

月光下,他臉部線條冷峻疏離。他說,我不近女色。他說,我道心穩固。他說,我冷心冷肺。

他還說了好多好多,可是轉眼間,這些全部都為樂無雙破了例。

並不是不近女色,並不是道心穩固,並不是冷心冷肺,隻不過沒有遇到那個人,所以熱情都被他藏得很深很深。

雲渦呆呆地上前走了幾步,聽到樂無雙在低聲哭訴:“這麽多年,我沒有一天不想著報仇!景宸,你是我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族人了!”

對,他們本就是同族人,本就是同氣連枝,說不定還是青梅竹馬。樂無雙不是說她是公主嗎?那麽景宸……

許是聽到了什麽動靜,樂無雙轉眸看到雲渦,忙離開景宸的肩膀:“雲渦來了。”

景宸隻側頭掃她一眼,便冷冷地問:“雲渦,你在天山的時候,無雙公主曾經央求你傳話給我,問我還記不記得北冥仙族,可有此事?”

雲渦心裏咯噔了一下:“有。”

“那你為什麽不告訴我?還刻意隱瞞!”

“我怕你被血海深仇所累,會擾亂修行……”

還沒說完,景宸便霍然起身,一掌擊在溪流水麵之上,一塊露出水麵的岩石四炸開來!

雲渦嚇得捂住耳朵,瑟瑟發抖。景宸回身看她,一字一句地道:“怕我被血海深仇所累?怕我擾亂修行?你知不知道我這麽多年,究竟是怎麽過來的?”

樂無雙有些害怕,拽了下景宸的衣袖:“景宸,你消消氣,雲渦可能也不是故意的,別嚇著她。”

“我就是一直護著她,她才會這樣不知天高地厚。”景宸麵上帶著一股森然寒意,“當年族人被蛇魔族全滅,隻有我和無雙公主僥幸存活。雲渦,你知道她是我唯一的族人,你居然隱瞞我這麽久。”

雲渦眨巴了下眼睛,輕輕搖頭,口中卻什麽都說不出來。

景宸別過目光,以不容置疑的語氣道:“罷了,罷了,看在十幾年你我兄妹相處一場的份上,我不怪你了。隻是以後塵歸塵,土歸土,我先走一步,你在泥魚鎮好自為之。”

樂無雙震驚:“你這是……”

“無雙公主,報仇為重,我們先行一步,這裏的世俗塵事就交由他人吧。”景宸轉身就往另一個方向走去。

“師兄!”雲渦追上兩步,淒然道,“你常常告訴我要穩住道心,為什麽你就不明白,現在不是報仇的時候呢?”

他身形一震,停住了腳步。

雲渦心頭剛剛升起一絲希望,就聽到景宸硬聲道:“我沒法做到道心精純,因為你我之間本就不公平。”

“什麽?”

景宸繼續道:“你應該很明白,我處處都比你強,可是師父卻將月老閣的精髓《仙情決》傳授於你!你生性愚鈍貪玩,不懂得仙情決的奧妙所在,還弄丟了此決,師父仍然信任你,這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雲渦,師父這樣偏袒你,我早就看不下去了!現在你要我做到心靜如水,可笑!”

雲渦難以置信地搖頭:“師兄,這是你的真心話?”

景宸沒有回答,繼續前行,轉眼間就走出老遠。樂無雙尷尬地看著滿麵悲傷的雲渦,充滿歉意地點了點頭,追了上去。

景宸走得極快,轉眼間就快要走到元山的地界,俊逸的青色身影在這空曠的山穀裏尤顯孤絕。樂無雙遙遙地望著,心裏涼了半截。這個人,到底和以前不太一樣了。

小時候的景宸,常常扯著祭司大人的袍子為族人祈福。他站在高台之下,會仰頭對她露出溫暖的笑容。那時候的樂無雙,覺得他的眉眼特別好看,笑一笑就能讓人如沐春風。

如果不是蛇魔族的那一場殺戮,可能她的歸宿就是他吧。

樂無雙按捺住心頭悲涼,追上景宸,道:“景宸,複仇需要從長計議,我已經有了一個計劃。”

景宸這才停步,卻沒有看她:“什麽計劃?”

“蛇魔族占據我們的仙地之後,勢力尤其強大,光靠我們兩個人肯定不行。隻有先複活族人,我們才有力量去複仇。”

景宸頓了頓:“我有司命仙君的胡須。”

“有多少?”

“十四根。”

樂無雙搖頭:“不夠,遠遠不夠,我們的族人有上萬人,司命仙君的胡須頂多隻能複活上百人。”

景宸沉默。

樂無雙又道:“聽說世間有一種靈藥,叫做九魂香丹,可以讓人起死回生,但是需要用萬年靈參精來煉成。我私自出逃峨眉山,除了一路尋你,我還探查到了萬年靈參精的行蹤。”

她從腰中掏出一隻黑鐵羅盤:“你看,羅盤顯示,那隻萬年靈參精就在此地。我猜想,肯定在桃花靈魔的洞府裏。”

景宸將那羅盤拿過來,低眸看去,隻見羅盤上的指針往一個方向顫巍巍地晃動著——那是小溪那邊的方向,也是桃花靈魔的洞府方向。

他不動聲色地默念了兩句咒決,羅盤指針忽然鬆懈,迅速恢複到原位。景宸將羅盤遞給樂無雙:“測算錯了吧,這裏並沒有萬年靈參精。”

“是嗎?”樂無雙將羅盤接過來,“剛才還好好的呢,怎麽突然就不靈了?”

她目光茫然,抬頭看向景宸:“那現在怎麽辦?”

景宸望向蔚藍天際,目光穿破雲層,充滿蒼茫無助,卻篤定無比:“回月老閣。”

雲渦踉踉蹌蹌地走到小溪邊,溪水清澈,映出一張憂傷的臉龐。

“師兄,我是你唯一的師妹,你怎麽就不能顧及我呢?”

一滴淚水砸落水中,很快消弭不見,隨著溪水嘩嘩地往前奔流。雲渦在石頭上坐下,將頭深深地埋入臂彎。

鸞鳥十分不安,故意跳入小溪裏裝作溺水,但仍然沒有吸引來雲渦的注意。於是它呆呆地站在水中,不知道該如何安慰。

隻是它往山頭上隨意一瞥,立即就被吸引了目光。

一塊地勢較高的平坦大石頭上,蓐收正舒舒服服地躺著,臉上蓋著那把打開的折扇,正在曬太陽,仿佛天下紛亂都不關他的事。

鸞鳥喉嚨裏發出一聲不滿的咕噥,擦擦擦地跑過去,彎下脖子將折扇叼起來,示威地跺了跺腳。

蓐收眼睛睜開一條縫,看了看鸞鳥:“何事?”

鸞鳥又跺腳,仿佛在說服他去安慰雲渦。蓐收懶洋洋地招了招手,天邊立即飛過來一小塊雲彩,堪堪停留在他臉上,投下一小塊陰影,於是蓐收又舒舒服服地閉目休憩。

鸞鳥氣得肺都要炸了,目光一掃,看到雲渦起身往小溪裏走去,急得又蹦又跳。蓐收這才坐起身來,安撫性地拍了拍它的脖子:“放心吧,那水深不及她的小腿,淹不死人。”

說話間,雲渦已經頭暈目眩地倒在小溪裏。鸞鳥這次真待不住了,展翅飛過去,將雲渦從水中叼起來。它在空中回旋了一圈,才小心翼翼地將雲渦放在大石頭上。

她渾身濕透,緊閉著眼睛,臉上沒有一絲兒血色。

蓐收將她臉上的水擦去,兩根手指往她脖子上一點,雲渦頓時劇烈地咳嗽幾聲,吐出了一大口水。她趴在石頭上吐了一陣子,想起剛才發生的事,心情難以平複,眼淚撲簌撲簌地往下掉,怎麽也止不住。蓐收就那樣靜靜地看著她哭,不言不語。

鸞鳥目睹這一切,急得又蹦又跳,怒視著蓐收,仿佛在質問他為何不出言安慰。

蓐收做了個手勢,讓它稍安勿躁,依舊沒事兒人一般地扇著扇子:“又不是為著我傷心,我安慰個什麽勁啊?”

鸞鳥徹底沒轍了,往他麵前一臥,眼巴巴地看著他。若它鸞鳥會說話,也不至於這樣求著這尊大神!

“別這樣盯著我,她要是為了我流眼淚,我恨不得把整個天地乾坤都送她才好。”蓐收掃了鸞鳥一眼,聲音壓得很低,刻意不讓雲渦聽見。

鸞鳥開始左右扭動翅膀,似在撒嬌。

蓐收這才神情鬆動,將扇子擋在雲渦頭頂,遮掉大片的灼熱陽光,語氣溫柔地問:“雲渦啊,你傷心了?”

雲渦揉著眼睛點頭。

“泛舟湖上,登山望遠,看戲聽曲,這三個你喜歡哪一個?”蓐收突然沒頭沒腦地問了一句。

雲渦被問得愣住了,猶豫了半晌才道:“泛舟湖上。”

“好嘞!”蓐收一把將扇子收了,“我這就拔了景宸的十根指甲給你做小船,咱們去泛舟采蓮去。”

雲渦驚得一躍而起:“不許去!”

他連頭都沒回,她嚇得上前死死地抱住他:“別去,別去!我求你了!”

蓐收就那樣站著,麵上波瀾不驚,說不上喜還是怒,語氣卻有一股掩飾不住的失落:“他讓你傷了心,你居然還舍不得他。”

他低頭看了看圈住他的那雙臂膀,露出的一截手腕潔白如玉,兩隻手也是如柔荑般美好——沒有一寸是屬於他的。

她的眼淚,她的心碎,都給了旁人。

蓐收啞然失笑,將她的手撥開,轉身道:“別怕,我不去了。不過,有件事你得知道。”

“什麽事?”

“你今天目睹了這樣慘烈的畫麵,估計晚上是要做噩夢的。”他語氣出奇地輕柔。

“所以呢?”雲渦不懂他的意思。

蓐收一把將雲渦的腦袋按到自己懷裏,低頭輕聲說:“你大概不知道,西方戰神有忘憂的神功,所以讓我抱一抱,能解除所有煩惱和憂愁。”

雲渦靜靜地躺在蓐收懷裏,過了一會兒才睜開眼睛,可還是覺得心頭劇痛。她哽咽著說:“神君,你的神功是不是失效了,我還是沒有忘憂啊?”

“哦,沒有忘憂,那就讓我多抱一會兒。”蓐收撒著謊,神情如常。

雲渦:“……”

就在這時,雲渦的袖口裏響起了兩個小童子的聲音:“姐姐!姐姐!我們要給你出氣!”

雲渦隻覺袖口微動,兩團光影一綠一白地飛出來,落在地上化作白小童子和螢小童子。

蓐收隻好將雲渦放開。懷中不見美人,隻餘美人香,他有些失落。

白小童子少年熱血,一化為人形,就勃然道:“姐姐,景宸太過分了,我這就去追他,給你解氣!”

螢小童子一把將他拉住,嗔怪道:“你還嫌現在不夠亂?”

白小童子頓時泄氣,往石頭上一坐,偷偷覷了覷雲渦的臉色:“可景宸若是一意孤行,咱們也隻能打一頓解氣啊……”

“你們誰都別去找景宸。”雲渦垂眸,出言阻止,“讓我一個人靜一靜。”

白小童子看向螢小童子,螢小童子再看向鸞鳥,鸞鳥看向蓐收,蓐收搖了搖頭。這意思很明白,一個人傷心的時候,獨處最容易出事。

螢小童子靈機一動,拍了拍鸞鳥:“聽說鸞鳥聲音優美如琴瑟,你趕緊來唱個曲兒讓大家樂一樂。”

鸞鳥一扭頭,高冷的姿態已經表達出拒絕的意味。

螢小童子不死心,朝它擠了擠眼睛:“雲渦姐姐現在心情不佳,你就勉為其難唱幾句吧。”

少女極其美麗,清澈的大眼睛裏充滿央求的意味。鸞鳥猶豫了半天,才慢慢點了點頭。

它伸長脖子,鳥喙微微張開。就在眾人等待天籟降臨之時,鸞鳥卻發出了粗噶難聽的聲音,猶如裂帛,又像是在鋸木頭。

雲渦嚇了一跳,兩個小童子也頓時大驚:“別唱啦,別唱啦!你是不是鋸木頭鬼上身了?”

鸞鳥沒好氣地道:“是你們讓我唱的,現在又嫌棄我!”

“你會說話?我還以為你是個啞巴鳥呢!”兩個小童子更加驚訝。

鸞鳥更加憤怒了,頭頂上的羽翊變成了火紅色,猶如一團火在熊熊燃燒。它甕聲甕氣地道:“你、你、你……”

“你大爺的。”蓐收淡淡地道,“被關了這麽久,連罵人都不會了嗎?”

“對,你大爺的!”鸞鳥氣得尖叫。

兩小童子頓時風中淩亂:“我們倆一個是螢火蟲,一個生前是孤兒,沒有大爺。”

嗖的一聲,鸞鳥頂上的羽翊冒煙了。鸞鳥被燙得連蹦帶跳地跑到小溪邊,伸頭入水來滅火。蓐收看到這滑稽的一幕,噗嗤笑了出來。他指著兩個小童子道:“你看你把人家氣得,鸞鳥天生具有神性,當然會說話。”

“那它的聲音是怎麽回事呀?”螢小童子好奇。

雲渦忙去小溪那邊看鸞鳥,好說歹說才安撫了它。鸞鳥往石頭上臥下,傲嬌地道:“我本來聲音清甜優美,是桃花靈魔強行將一種經書灌輸到我的靈識裏。從那時開始,我的聲音就變成這樣了。”

“經書?”雲渦想起了什麽,“什麽經書?”

鸞鳥歪著頭想了想:“不知道。桃花靈魔想要馴服我,讓我日日誦經。”

“那你看清楚他長什麽樣子了嗎?”雲渦追問,“是一個女魔頭,還有一個男魔頭嗎?”

鸞鳥搖頭:“有女魔頭,也有男魔頭,但是他們出現的時候都蒙著黃金麵具,而且更多的時候是狸貓妖來馴服我。”

雲渦振作了幾分:“鸞鳥,桃花靈魔給你灌輸的不是經書,那可能是……仙情決。”

“仙情決?”白小童子和螢小童子震驚無比。

雲渦忖道:“仙情決是月老門派的獨門秘術,不能輕易為外人所用,否則仙訣會產生很可怕的後果,並且會反噬決主。我想,桃花靈魔讓鸞鳥來念仙情決,就是想製造厄難,又避免傷及自身。”

“是不是仙情決,看看就知道了。”蓐收運起神功,控製了鸞鳥的五識神。在鸞鳥的的頭部,慢慢出現了一團光球,球麵流光溢彩。雲渦往光球內一望,驚道:“仙情決!”

踏破鐵蹄,總算是將這部仙情決給尋回來了!

蓐收繼續運功,隻見那光球緩緩地飛入雲渦額頭,然後集合於一點迸發出耀眼的光芒。隻那麽一瞬間,光球就消失了。

雲渦神清氣爽,身體輕盈,運功查探自己的靈識,那缺失的一半仙情決果然已經歸位!

鸞鳥也激動連連,在半空中飛舞起來,叫聲果然清亮高亢,頗有穿雲上九霄的勢頭。

白小童子一高興,眼睛笑成月牙:“姐姐,仙情決歸位,這下子再沒人為難你了!”

雲渦意外之餘,也有些擔憂:“話是這麽說,可惜桃花靈魔已經煉成了迷情決。”

“姐姐,你想一想,若是你遲到一步,說不定那桃花靈魔還能煉成更厲害的仙訣呢,你這也算是立功了。”螢小童子安慰她道。

白小童子也乖巧道:“姐姐,桃花靈魔有戰神哥哥去對付,咱們逍遙咱們的。聽說這兩天就有泥魚鎮的花卉節,正好姐姐帶我去見見世麵。”

蓐收踱步過來,道:“對,殺魔是我的職責所在,你們就別摻和了。咱們在這鎮上耍兩天就回去複命吧。”

雲渦勉強笑了一下,笑容有些發苦。

“好。”

白小童子樂了,咧開嘴憨憨地笑了。螢小童子也欣喜地揉著垂下的辮子,白皙修長的手指把玩著辮子尾。雲渦打量兩人,一個是俊朗少年郎,一個是娉婷小女兒,都是可以行走江湖的年齡了。

鸞鳥在半空中高歌,引來了那群如無頭蒼蠅的修士們。修士們一見到蓐收,涕淚橫流地跪地道:“戰神殿下,請收我們為徒吧!”

蓐收答也不答,隻冷睨著修士,周身散發著高華冰冷的氣質,修士們頓時不敢再多說一個字。

為首的男修隻得哀求雲渦:“雲渦仙子,之前多有得罪,還請你見諒。如今我們失了道行,都沒臉再回各自的仙門,你看……”

“雲渦仙子,我等之前不該懷疑景宸是桃花靈魔,您大人有大量,就別和我們一般見識了。”

一名女修嗚咽道:“仙子,我等都是有平定天下之誌,如今失了內息仙術,做什麽都是有心無力。望仙子提攜提攜我等!”

雲渦猶豫:“你們真的隻是想跟著我們?”

“雲渦,別多摻和。”蓐收打斷了他們的話,“他們隻是想利用你,來增加自己的仙緣罷了。”

那女修呆了一呆,憤慨道:“上神,你是白帝之子,天生就有神力,可想過我們這些凡人修仙的沒有?你說的沒錯,我們是有自己的私心,斬妖除魔是為了仙緣,積攢了足夠的仙緣可以成仙,可以長生不老,但是修仙的終極目的還是善行天下!弱者沒有能力行善,隻有強者方可保住世間周全!”

雲渦由衷讚道:“好一個善行天下!”

她扭頭看了看蓐收,隻見他一副風流意態,其中的高冷睥睨卻是真真切切的,看來一時半會無法說動他了。她暗自下定決心,上前將為首的男修和女修扶起來,道:“你們放心,我會留在泥魚鎮,和你們一同解決這裏的古怪。到時候功勞都算你們的,我不要這份仙緣。”

修士們又驚又喜,不敢完全相信:“雲渦仙子,你答應了,可是蓐收殿下不答應該怎麽辦?”

雲渦篤定地道:“無妨,我是蓐收殿下的禁臠,還是有些決定權的。”

眾修士頓時石化,長大嘴巴看著兩人。蓐收在她身後劇烈地咳嗽起來。

鸞鳥不怕死地重複:“禁臠?禁臠!蓐收你這色坯,你什麽時候下的手?”

螢小童子捅了捅白小童子,低聲問:“禁臠是什麽?”

白小童子搖頭:“看他們反應,可能是個地位不怎麽高的星官吧?難道是養戰神哥哥那些老虎的小官?”

“對,是養老虎的。”蓐收走上前來,將雲渦狠狠往自己身後一扯,對著那些修士咬牙切齒地道。

修士們麵麵相覷:“可是禁臠明明是……”

“在我戰神宮裏,禁臠就是個飼虎官!”蓐收加重了語氣。雲渦半信半疑,從他的肩膀伸出腦袋:“你可別騙我,飼虎官也能當天下第一人?”

蓐收忍無可忍,抬手將笛子一敲,狠狠地砸在雲渦頭上。雲渦痛呼一聲,忙矮下身去,不高興地摸了摸額頭:“有虎形印記為證,你別想反悔耍賴。”

眾修士齊刷刷地紅了臉,眼中卻閃著興奮的光芒。

這簡直是六界第一大八卦!

殺遍六界無敵手的戰神蓐收殿下,拋下未婚妻花薛,和一名還未獲得仙身的小女修好上啦!

小女修自甘墮落,不要神後名分,立誓要入戰神宮的後宮啦!不知道未來會不會有花薛和小女修爭風吃醋的戲碼!

眾修士大開腦洞,短短眨眼的功夫,就已經意**了厚厚一本仙界宮鬥。蓐收恨到牙癢癢,回頭對雲渦道:“念忘情決!”

“念那個幹什麽?”雲渦一頭霧水。

“難道你想讓咱們的緋聞傳遍六界嗎?”

雲渦撓了撓頭:“可是忘情決是忘情,這時候念有用嗎?”

“全篇忘情決,能使人忘天下難忘之情。一半忘情決,能使人忘天下難忘之事。”蓐收一把將她拎到麵前,“正好你也檢驗下,仙情決的效力。”

雲渦想了想,也是,這一半仙情決被桃花靈魔拿走這麽多天,也不知道被篡改了沒有。她往地上一坐,開始念起忘情決。

她故意留了一半忘情決沒念,抬頭看去,隻見眾修士各個目光迷茫,軟麵條般地躺在地上。

雲渦震驚:“他們怎麽了?”

“果然,仙情決的效力變強了。這也是因為你即將成仙,獲得仙身。”蓐收滿意地道,“好好收著仙情決,可別再被靈魔偷走,以後你還要靠著仙情決位列仙班呢!”

雲渦露出一個勉強的笑,心事重重地低下頭去。這異常的細節表現,並沒有逃過蓐收的眼睛。他盯著雲渦仔細觀察著,心裏已經有了考量。

一刻鍾後,修士們紛紛醒來。他們還記得在元山洞府裏發生的事情,但是關於蓐收和雲渦的八卦,則忘得幹幹淨淨。

雲渦看他們落魄的樣子,打心眼裏覺得可憐。本來這些人都是修仙名門,結果出來一趟遇到桃花靈魔這種棘手的魔怪,丟了內息仙力,連仙門也沒法回去,怎能用一個慘字形容。所以,她當下便答應了眾修士的要求,帶他們一同待在泥魚鎮,鏟除這裏的古怪。

眾修士感激得當時就跪地:“謝仙子成全!”

“你們要謝就謝蓐收殿下。”雲渦丟了一個眼色給修士們。修士們立即會意,向蓐收跪地拜謝。

蓐收本就嫌麻煩,明明是自己分分鍾能解決的事,非要丟給一群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笨蛋。從雲渦答應開始,他就冷下臉色,如今被這群修士們拜來拜去,他更加不耐煩。

不過,蓐收再不耐煩,也沒有再拒絕。雲渦一招手,示意眾人跟上。眾修士歡欣鼓舞地跟著飛回了泥魚鎮。

正是仲春景,泥魚鎮花海如潮,沿路沿街花香四溢,空氣中都帶著幾分芬芳。花香一熏,整個人都步履飄然。

白小童子和螢小童子平日裏不常見這些,目不暇接地順著那琳琅滿目的花樹一棵棵看過去,怎麽都看不夠。路邊有賣榆錢餅的,咬一口齒頰留香,兩個小童子沒出息地流下口涎。

雲渦看兩人巴巴地看著,知道他們想嚐嚐鮮,於是上前問:“老板,兩個榆錢餅多少錢?”

餅販伸出三個手指頭:“三個銅板。”

雲渦正要掏錢袋,蓐收已經丟過去九枚銅板:“要三個。”

餅販樂嗬嗬地接了錢,將三個榆錢餅分別包好,遞給雲渦。雲渦將兩個餅分別給了兩個小童子,將第三個餅遞給了蓐收。蓐收接也不接,隻道:“給你買的,不用給我。”

餅販笑嗬嗬地巴結:“小娘子,你家相公真會疼人,什麽都少不了你那一份,這叫恩愛夫妻。”

雲渦差點被一口餅給噎住:“老板真會說笑,我和他什麽關係也沒有。”抬眼看到蓐收蒙著一層霜色的臉,她又強調了一句:“是我配不上他。”

他聽了,認認真真地看她:“不是你配不上我,是我要不起你。”

“殿下真是客氣,客氣。”雲渦僵笑,總覺得哪裏有些不對勁。

螢小童子一邊吃餅,一邊湊過來道:“姐姐,你和蓐收殿下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什麽事都沒發生。”

“怎麽可能!你說‘配不上他’,那就是你曾經配過他。他說‘要不起你’,就是曾經要過你唄!”螢小童子撲閃著一雙黑葡萄似的眼睛。

果然這種事就是越描越黑。雲渦黑臉,丟過去三個銅板,又拿了一張餅往螢小童子手裏一塞:“吃你的餅,別多話!”

雲渦無意過多糾纏,打算離開,結果一回頭就看到一眾修士站在身後,人人眼巴巴地看著兩個小童子手裏的榆錢餅。她這才想起,狸貓妖貪財,這群修士曾經被狸貓妖給陷害過,估計身上一個銀錢也不剩。再掐指算算,這和桃花靈魔糾纏的也有一天一夜了,隻要是個凡胎都該餓得前心貼後背了。

“大家都餓了吧?老板,一人來一個餅。”雲渦招呼修士們靠過來。餅販老板樂嗬嗬地開始揉麵,塞餡,然後將麵團用手壓成餅狀。

雲渦伸手去掏錢,卻發現錢袋見了底,也隻得碘著臉向蓐收道:“殿下,還有錢嗎?”

蓐收瞥她一眼,不言不發地向餅攤丟過去一錠銀子。雲渦大概也覺得她做東,他付錢這種事不太厚道,想了想道:“殿下,等會兒餅做好,你吃兩個好了。”

“不吃。”他一口拒絕。

雲渦歎氣,搓了搓手:“那你的那份,我就不客氣了。”

“……”

說話間,餅販已經在麵板上做好了十幾個麵餅。他將手邊的爐子開到最大,火紅色的火舌頓時吐了出來。

還沒等眾人反應過來,他便拿過那十幾個麵餅,啪啪啪地貼在爐子壁上。袖口都被燒掉一塊,他卻仍然麵不改色,仿佛感覺不到火舌燒撩的疼痛。

蓐收一挑眉。雲渦驚問:“你不痛嗎?”

“習慣了,習慣了。”餅販解釋道,“這榆錢餅要想酥嫩,就應該在火候最旺的時候蓋在鐵皮上。”

雲渦心生疑竇,不過想了一想,都說術業有專攻,這餅販要是做這一行久了,也可能皮糙肉厚,不怕火燒火燎。所以,她也就沒再多問。

一盞茶的功夫,榆錢餅烤好了,眾修士狼吞虎咽地吃了個飽肚。就在這時,一股人潮忽然從街頭湧過來,邊跑邊說:“張家班開張啦!”

“張家班!張家班!”

“千載難逢啊!”

白小童子忙拉住一個路人問:“張家班是什麽?”

那路人跺腳道:“嗨,你怎麽連張家班的大名都沒有聽說過?這是這一帶最出名的雜耍班子,最好看的當屬斷頭術!”

白小童子吃驚,那路人隨著人潮向一處空地奔去。從人潮縫隙裏望過去,依稀看到一個雜耍班子在布置道具。

雲渦還以為自己聽錯了:“他剛才說‘斷頭術’?”

白小童子點頭:“我不當凡人兩年多,這人間的口味越來越重了。”

蓐收輕輕蹙眉,望向人潮湧去的方向:“不是你口味越來越重,是這泥魚鎮確實有些可疑。”

眾修士一聽說有古怪,個個都積極踴躍:“殿下,這鎮子不會有妖吧?”

“傳聞中,西方有妖名乙一,頭身可以兩處,這個張家班不會藏了乙一這種妖吧?”

“這麽說,我們修仙緣的機會到了?”

眾修士磨刀霍霍,就差直接衝進人群裏斬妖除魔了。蓐收倒是淡定,穩步向人群裏走去:“先去看看。”

雲渦叼著一張榆錢餅,跟著他一起擠到人群裏。隻見那張家班已經布好場子,兩個武師開始耍刀弄劍熱場子了。

“各位父老鄉親,我張家班行走江湖多年,今日和大夥有緣相聚,多謝諸位捧場!”張家班的小工碰著一隻銅盆,人群裏開始往裏麵丟銅板。

小工走到蓐收麵前,見他氣度不凡,涎笑道:“這位爺?”

蓐收乜斜他一眼:“演個斷頭術要多少錢?”

“哎呦,咱張家班有祖師爺的訓導,斷頭術從來都是最後演的。這位爺,不好意思了,咱們前頭的節目也好看,什麽胸口碎大石,什麽半空飛人,都是頂呱呱的。”小工陪笑。

想也知道,斷頭術必然是壓軸,不然先演完了,人氣散了,張家班還賺不賺錢?還有,給錢就演斷頭術,這傳出去,怎麽聽都不像是第一雜耍班的格調。

蓐收懶得和他廢話,伸手一揮,使出流光神術。

雲渦隻覺眼前頓時眼花繚亂,所有人的行動都像是被加快數倍,忙碌的身影化為光影,嗖然來回。不過是眨眼的功夫,雜耍班又恢複正常,開始清場了。

雲渦被流光神術晃得頭暈暈的,怒道:“你在用神術前能打個招呼嗎?”

“不能。”他道。

雲渦氣結,但是在看清楚空地中央的布置後,頭腦一下子清醒,忘記了蓐收繼續爭論。

那裏擺放著一個長條木箱,一個正方向的木箱。下麵那個長條箱子沒有上頭的蓋,上麵那個正方形的箱子沒有下麵的底。一名美貌女郎走到兩個箱子裏站好,幫手將箱門蓋上,兩個箱子對接的縫隙,正好是女郎的脖子。

雜耍班主拎著大刀出場,拱手道:“諸位,下麵就要演我們張家班最負盛名的‘斷頭術’!這個節目和前麵的不同,拚的是真功夫,拚的是活生生的人命!還望諸位看在咱們拿命拚一場的份上,給個賞錢!”

斷頭術!

雲渦忙拍了拍白小童子和螢小童子的肩膀:“你們見不得這場麵,趕緊退後!”

螢小童子正是好奇的年紀,哪裏肯聽,嘟起嘴巴道:“姐姐,我才不信這些凡夫俗子的說辭呢!什麽斷頭術,不過是障眼法罷了!我早學會了。”

人群中紛紛掏囊給錢,無人議論,所以螢小童子這番話尤為響亮。雜耍班主聽了,冷笑道:“這位小姑娘,話可別說這麽滿!斷頭術完成之後,你敢上前來開箱子嗎?”

螢小童子想也沒想,道:“敢!”

白小童子詫異地看她一眼:“你有多大的能耐,就敢去開這種箱子?螢小童子,你到時候被嚇壞了,可別哭鼻子!”

“怕什麽!你別把我看慫了!”螢小童子不滿,轉而對班主道,“就這麽一言為定!”

“那就說定了!大家做個見證,等下要這小姑娘上前開箱子,不得臨陣脫逃。”班主露出詭異一笑。

雲渦急了,螢小童子的本體是螢火蟲,吸的是日精月華,修煉的是鵲橋仙媒,哪裏見過這等血淋淋的場麵?

她低聲道:“螢小童子,你幹幹淨淨一個女孩兒家,去摻和這種血腥事幹什麽?讓你蓐收哥哥替你去,他就喜歡這種場麵。”

“什麽叫我就喜歡這種?”蓐收斜睨她一眼。雲渦忙訕笑道:“你不是戰神嗎?這種場麵應該見得多了。”

他從鼻翼中哼了一聲,扭過頭不再看她。

白小童子回頭,認真地對雲渦道:“姐姐,蓐收哥哥才不喜歡這個呢,他喜歡的是風花雪月,對酒吟詩。”

雲渦扯了扯嘴角,六界聞之色變的戰神,會喜歡這麽風雅的東西?

這時,張家班收銀錢也收得差不多了,雜耍班主向人群一抱拳:“諸位,膽小的可以離開,膽大的可看仔細了,斷頭術現在開始!”

他往那兩個摞起的箱子走去,在箱子周圍舞起大刀,明晃晃的大刀不時反射出刺眼的射線,不時有人拍手叫好。

鮮血從夾縫中流淌下來。

人群中靜悄悄的,一根針掉在低聲都能聽到。

班主停下舞刀,向螢小童子一抱拳,露出森白的牙齒:“小姑娘,請吧!”

螢小童子看著那汩汩流出的鮮血,有些愣神。雲渦也被驚到了,因為她沒有感受到任何妖氣,也沒有測算出班主有使用障眼法的痕跡。這就是說,這血,是真正的人血了?

那夾縫正對著的,是箱中女郎的脖子。也就是說,開箱後很可能麵對的是一個斷頭美人。

“我幫你去。”白小童子說著就要上前。螢小童子一把將他拉回來:“你不用幫我,我不想欠你人情。”

說著,她咬了咬牙,大踏步地走到箱子前,深呼吸一口氣,將底下那個長條箱子打開了。

長條箱子裏,那名美貌女郎依舊站著,隻是頭部被上麵那個正方形的箱子擋住了。

班主獰笑:“小姑娘,上麵那個箱子,你敢開嗎?”

“有什麽不敢開的!”螢小童子伸手就要拉開箱門,不過很快她的手停在半空。

“怕了?”

“不怕!”螢小童子說完,一旋身,將上麵那個正方形的箱子踢飛了去。箱子落地,她聽到人群中發出驚呼。

螢小童子定睛一看,嚇得連連後退。那女郎仍然站在箱子裏,脖子上一條血印殷虹如血。她緩緩睜開眼睛,看著眾人,展顏輕笑。

“別……別嚇唬人!”螢小童子還在強撐著,“脖子上這條血印,做得還挺逼真的啊!”

女郎又是一笑,這次充滿了輕蔑。她緩緩地,緩緩地舉起手,將自己的頭從脖子上取了下來。

螢小童子發出一聲尖叫。

白小童子大步上前,伸手將螢小童子的眼睛捂住,然後足尖輕點地麵,便往後飛去老遠。眾修士再也無法沉默,一擁上前:“有妖孽!看劍!”

雲渦忙阻止眾人:“都住手!”

修士們回頭看雲渦:“妖孽就在眼前,為什麽讓我等住手?”

“沒有妖氣魔氣,他們也沒用什麽邪術,你們要殺誰打誰?”

“可是……這的確不尋常!”修士們雖然嘴上在辯解,但是氣勢已經矮了許多。

班主眯了眯眼睛,銳利的目光掃過眾修士:“可以啊,我都沒發現有這麽多仙門弟子!”

他轉身看向那斷頭女郎,道:“這是我張家班的獨門秘術,大千世界,無奇不有!豈是你一句妖魔鬼怪就能解釋的?女郎,告訴他們是怎麽回事!”

眾修士大吃一驚,重新看向那斷頭女郎。女郎不慌不忙地將自己的頭安回脖子上,然後從袖中掏出藥膏抹上,最後拎出條長布條裹好。

聲音居然還蠻好聽的:“我張家班遊演這麽多年,見過來斬妖除魔的沒有一千,也有八百了。可惜這是我張家班獨門秘術,我不是妖,也沒用什麽妖術,而是拚的真功夫!若是有人還有人質疑,我願當麵證明!”

說著,女郎轉手搶過班主手中的大刀,往自己左手上一揮,手臂應聲而斷!

人群如同石雕,不喊,不逃。女郎不在乎地哼了一聲,彎腰將手臂撿起來,往胳膊上一裝,使勁按了按,那隻斷手又能動作自如了。

眾修士沒吭聲,但是已經收起兵器,後退到雲渦和蓐收身邊。他們低聲道:“老大,怎麽辦?”

雲渦也不知道怎麽辦,抬頭看蓐收,發現他麵上表情非常難以捉摸,深邃鳳眸裏微微帶著笑意,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她問:“咱們怎麽辦?”

“走。”

蓐收將一錠金子拋向班主,轉身就走,毫不留戀。雲渦不敢全信,追上去問:“咱們要不留幾個人跟著這張家班,查查他們的底細?”

“不用。”

“那怎麽行?”

“我說了不用,就是不用。”蓐收駐足看她,“你們還沒發現嗎?整個泥魚鎮的人,都這副德性。”

什麽?

雲渦震驚,下意識地掃視路人。這條街上行人眾多,攤販也眾多,仔細一看,還真的能看出些端倪。

比如,十步遠的那個豬肉攤,攤主人是個屠夫,剁肉的時候不慎將手指頭剁掉一根,他滿不在乎地將手指頭接上。

這個鎮子上的人,似乎不會痛,也不會死。

“先找個住的地方再說。”蓐收提步往一處客棧走過去。雲渦回頭看了看螢小童子,她臉色煞白,顯然被剛才那可怕的一幕嚇壞了。白小童子到底死過一次,比她淡定多了,輕摟住她的肩膀,低聲安慰。

一行人住進客棧,修士們顧不上吃飯,齊齊聚在一間房內討論。

待關上門,雲渦才問蓐收:“你不讓我去查張家班,難道你已經知道什麽了?”

蓐收撩袍坐下,看了雲渦一眼:“你把你的百寶袋拿出來。”

雲渦恍然記起,她百寶袋裏裝了許多從花牢裏飄出的小光點。她將百寶袋遞給蓐收:“你先看看,這些是什麽?”

“難道不是魂魄?”一名女修疑惑地道,“當時我在旁邊看著,覺得那就是魂魄無疑。”

百寶袋裏有許多暗格機關,雲渦將那些小光點從其中一個暗格取出,伸開手掌,那些綠瑩瑩的光點就飄散在半空中。

“我本來以為這是風流鬼,後來覺得不是。”蓐收隨手拈起一隻小光點,放在眼前看了看。

風流鬼,顧名思義,就是那些為毫無節度地尋求愛欲,結果殞命的人。他們死後,魂魄被稱為風流鬼。

雲渦忖道:“你為什麽會覺得是風流鬼?”

“是什麽?”

蓐收看了眾人一眼:“是魂魄的一部分。”

眾人麵麵相覷,每個人臉上都帶著震驚之色。白小童子快言快語地道:“奪魂隻奪部分,這是高等的奪魂術。”

“最近功課修得不錯。”蓐收讚道,“凡人有三魂七魄,三魂分別是天魂、地魂、命魂,離一而不可活。七魄主要掌管著凡人的身體發膚,以及七情六欲。若是七魄被奪,那麽就會陷入不痛不傷,不愛不憎的狀態,就等於是活死人。”

雲渦想起那個斷頭女郎:“你是說,張家班那個女郎就被奪走了七魄,是個活死人?”

“不,她不一樣,她是真死了。”蓐收雲淡風輕地道,“他們常年雜耍,弄刀弄槍的,定是偶然發現自己可以不傷不痛地活著,所以就想出了用斷頭術斂財的法子,成為附近首屈一指的雜耍班。他們不知道自己是活死人,所以肆無忌憚地傷害自己。斷手斷腳無所謂,但是斷頭是要命的!那女郎表麵上看和正常人一樣,其實在斷頭的那一瞬間,她就死了,隻不過桃花靈魔要所有人都像活著一樣。”

螢小童子“啊”了一聲:“這麽說,她是走屍?”

“也不是走屍,因為她的三魂還在。隻不過那女子一旦離開泥魚鎮,估計就撐不住這副皮囊,得死了。”

眾修士聽得又是興奮,又是失望。興奮的是終於摸到了一些泥魚鎮的古怪,失望的是又是桃花靈魔留下的爛攤子。收拾爛攤子,可賺不到多少修行。

螢小童子氣憤:“那桃花靈魔為什麽搞這些古怪?他要是想吃魂魄,直接吸了不就完事?”

蓐收搖頭:“不,恐怕他是想讓這些人淪為魔族。”

一名男修失聲問:“凡人也能成魔?”

“當然,能修仙就能修魔,隻不過麻煩一點罷了。”蓐收道,“兩萬年前的仙魔大戰中,魔族元氣大傷,桃花靈魔估計就是想用這種法子,把一批凡人變成魔族,好壯大自己的勢力。我估計,泥魚鎮隻是他的一個據點,他應該會在其他地方也設下同樣的陣法,好培養魔族的勢力。”

一提到仙魔大戰,修士們眼中迸發出興奮的光彩。

那是仙族聯合神族,對魔族的一次剿殺。雖然已經過去了兩萬年,但是提及當年,仍然讓這些修仙人熱血沸騰。

那也是一個仙族玩命煉製仙器的時代,煉出的仙器被送到戰場上,由散仙和上仙對魔族進行誅殺。殺一個魔族,能增加上百年的修行,誘不誘人?

有人道:“太好了,既然如此,那咱們把這些七魄都歸位,讓桃花靈魔計劃失敗,不就行了?”

“對啊,我怎麽沒想到呢?咱們不能現在動手。”

修士們七嘴八舌地議論起來。雲渦聞言,大吃一驚,霍然站起道:“你們不能這樣!”

眾人沒見過雲渦這樣急過,都愣了。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你們怎麽能故意等到這些人化魔再殺?就讓他們七魄歸位,繼續過自己的小日子,不好嗎?”雲渦沒想到他們竟然會想出這種餿主意,越說越氣憤,“我記得你們中有人說過,善行天下。你們就是這樣為善的嗎?”

一席話說得修士們麵有愧色。他們沉默了一小會兒,慚愧道:“雲渦仙子別急,我等這就去把七魄歸位。”

蓐收坐著沒動,淡淡地道:“這是高等奪魂術,也要用高等還魂術才可以讓七魄歸位。你們內息還在的時候就做不到,更何況你們現在仙力全失。”

修士們倒抽一口冷氣:“這麽說,我們沒用武之地了?”

“早就說過,你們成事不足敗事有餘,一個個都是累贅,還偏偏想要跟在我們身後撿道行。不是有人幫你們說情,我早把你們都趕走了。”蓐收意味深長地看著雲渦,瓷白俊美的臉上浮著看透世事的淺淺笑意。

雲渦渾身不自在,倔強道:“一碼歸一碼,我答應了他們,就要做到!”

“那好,我就讓你們做力所能及的。”蓐收把玩著手中的玉骨折扇,“你們就先幫我打探清楚,桃花靈魔是用什麽法子吸了這麽多七魄的。隻有摸清這一點,我才能用高等還魂術讓這些七魄還回去。”

修士們一口答應:“行,我們這就去綁幾個人過來。”

“綁人不行,他們說不出什麽。”蓐收一轉手將扇柄指向窗外,“你們得去問景宸的三十二個姨太太。”

雲渦兩眼一黑。

這廝,怎麽還沒忘記這茬啊……要不是他將景宸當做人餌,景宸能多出莫名其妙的姨太太嗎?

這廝,真是以黑景宸為己任,時不時地要給景宸找點麻煩事,壞一下他的名聲……

幼稚!

荒唐!

雲渦這邊在腹誹蓐收,那邊修士們茫然無措,一頭霧水:“景宸什麽時候娶了……這麽多?”

“看景宸表麵上清心寡欲,都是裝的?”

“景宸身體能撐得住嗎?”

居然還有人耳語:“你們說,雲渦是其中一個姨太太,還是正房……”

一句話沒說完,放在房間中間的桌子突然碎了幾半,稀裏嘩啦地堆了一地。修士們目瞪口呆,不再議論八卦。

蓐收眼尾微揚,慢悠悠地道:“你們是不是不記得我上次說過的話了?”

“什麽話?”

“短命的,一般都很話多。”

“神君,我們再也不敢了!”修士們嚇得哆嗦幾下,忙大聲回答。

眾人逃也似地跑出房門,原本很是擁擠的房間,一下子陡然空闊起來。雲渦無語地看碎成兩半的桌子,道:“他們不過是未得道的修士,你地位尊貴,何必和他們生氣。”

蓐收凝視她:“沒生氣。”

“沒生氣你砸桌子?”

“桌子是死物,砸了就砸了。人是活物,話不能亂說。”蓐收站起身,雲渦頓時感到一股無形的壓力向自己襲來。他一步步地走向她,她一步步地後退,直到後背抵上牆壁,退無可退。

離得近了,他身上那股神妙的清香幽幽傳來,令人心醉。

雲渦有些尷尬,不敢抬頭看他。蓐收一把將她的下巴抬起,逼著她看著自己,一字一句地道:“你聽好了,有我在,你這輩子都別想嫁給景宸。”

雲渦怔住,呆呆地看著蓐收。

她在他瞳仁裏的倒影,清豔無措,瑟瑟發抖,像極了一朵在風中搖曳的花。

夢中,她被人上了八獄毒釘,忍受八種地獄的煎熬,整個人都像被野獸撕扯粉碎著。

在這種時刻,為了擺脫痛苦,她願意答應任何條件。於是就有人和她做了一筆交易。她在那人身下婉轉承歡,隻為求得一死。

雲渦唯一想不通的是,她居然會忘記那個人的麵容。若有人這樣欺她辱她,就算那人被挫骨揚灰,她也是能認得的。

可如今,那個欺辱她的人的影像,居然在這一刻和蓐收重合。

雲渦下意識的推開蓐收。

蓐收後退兩步,微微挑了眉,看她眼中乍現的恨意。

她冷冷地回瞪他一眼,轉身走出門去,將房門擂得山響。在這之後,房間裏陷入長長久久的寂靜。蓐收站在原地,怔愣片刻,自己都不知道在想些什麽。他隻覺得她的反應耐人尋味。

蓐收低頭,忽然自嘲地輕聲一笑。

“終於,想起來了?”

夜深沉。

房內一燈如豆,映出蕭瑟身影一抹,在牆壁上微微顫抖。

雲渦抱膝坐在**,凝眉思索。

“不可能,不可能是他……”她想起方才那股怪異的感覺,自言自語,“蓐收殿下不會這樣做。而且,我也不可能被仙界判了八獄毒釘。”

即便如此,她仍然無法驅走心頭疑惑。那種感覺太過真實,真實到她能夠感覺到撕心裂肺的痛楚,對方霸道的進入,以及他說話時,熱氣輕輕噴在臉上的酥麻感。

雲渦心裏升騰起一股煩躁不安,在房間裏走來走去。外間驀然響起一陣迎親喜樂,打斷了她的思緒。

不是吧,這種烏漆墨黑的夜晚,也有人娶親?

雲渦警覺地走到窗前抬起一角,一眼就看到客棧樓下的小路上,眾修士正扛著一隻露天轎子,晃悠悠地往這邊走來。白小童子和螢小童子走在前頭,正在吹著嗩呐,那迎親喜樂就是他們發出的。

雲渦頭皮一麻,已經隱隱猜了個大概。她眼睜睜地看著眾修士將轎子抬入客棧,忙轉身走出房間。在此時,白小童子和螢小童子也停止吹奏嗩呐。

客棧老板正在大廳裏算賬,聽聞動靜抬頭一看,驚問:“你們這是抬的誰?”

“新娘子,和夫君相聚的。”一名女修越眾而出,笑著回答客棧老板。她飛快地將一錠銀子放到老板麵前,適時堵住了他的嘴,然後向身後一揮手,示意眾人將新娘子抬上二樓。

雲渦走到木質樓梯口前,一把抓住白小童子,問道:“這新娘子是誰?你們在搞什麽?”

白小童子神秘兮兮地壓低聲音,道:“姐姐,這姑奶奶可難請的很哪!非要我們抬著喜轎去見景宸。”

“景宸沒在這兒。”

螢小童子趕緊做了一個噓聲的動作:“姐姐快別說了,我們是騙她們說景宸在此,才請得動這姑奶奶的。”

“雲渦仙子,”一名修士飛快上前,衝她直擠眼睛,“轎子上的是景宸的正妻,她打敗了其他三十一房姨太太,正式升為當家主母。”

另一人生怕雲渦露出馬腳:“沒錯沒錯,這新娘聽說景宸在客棧,喜不自勝,巴巴地要來看。”

“新娘貌美如花,和景宸小別勝新婚,不知道今晚上怎麽美呢!”

“景宸早就想新娘子想得要命,哈哈……”

修士們七嘴八舌地說著,往蓐收房間走去。那新娘子聽了,在紅蓋頭下格格地笑了起來,道:“討厭!等下見了景宸,你們可別這樣說了。”

雲渦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一招手:“下來下來,這地方弄轎子可麻煩透了。”

修士們忙將轎子穩穩放下,兩名女修上前扶著那一身喜服裝的新娘子,施施然往房間裏走去。

雲渦歎氣,知道等下難免一場撕扯,跟著進了房間。那張拍碎的桌子已不見了,取而代之是一麵打磨精致的石桌,蓐收正坐在桌旁喝酒,意態風流。他抬頭望見為首的新娘子,停住酒杯道:“這是誰家的新娘子走錯了門?我這裏可沒有交杯酒喝。”

“殿下,這是景宸的正妻。”一名修士還在掩飾。

蓐收放下酒杯,輕蔑一笑:“不就是一樁芝麻綠豆大的事兒,就給我辦成這樣。”

那新娘子還以為說話的就是景宸,歡喜地將紅蓋頭揭開。雲渦一眼就認出,這新娘子就是那天百妖夜行中,為首的黃鼠狼精。

黃鼠狼精環視一周,最後將目光定在蓐收身上,問:“景宸在哪裏?”

“他人沒在這兒,是我找你問幾句話。”蓐收看也不看她,自顧自地斟了滿滿的一杯酒。

“也不是騙你,是事出有因,我們有急事要問。”修士們解釋道,“這泥魚鎮有古怪,你做為護家仙,理應出一份力的。”

黃鼠狼精冷笑:“開什麽玩笑,你們修仙的整天打打殺殺,入到關鍵時候就一個個跑過來問我們。有本事你自己去解決!”

她撥開人群,就要走出房間,忽聽身後傳來一聲冷冷的聲音:“站住。”

黃鼠狼精回頭,媚眼如絲地看著蓐收,方才冷硬的態度全然不見,風情萬種地道:“這位公子留我,我當然留下。”

蓐收舉起桌上那杯斟滿的酒杯,遙遙地向黃鼠狼精遞送過來。黃鼠狼精受寵若驚,忙上前接過。她嬌聲道:“謝公子的美酒。”

說著,黃鼠狼精就要將那酒杯傾斜入口。

這酒也的確饞人,光從這飄然的酒香判斷,就知道不是凡品。黃鼠狼精心裏也猜出蓐收定不是尋常上仙,一門心思想著要先將敬酒喝了再實施魅術進行勾引。誰想到酒水還沒沾到一滴,她就聽到蓐收又道:“這酒不是給你的。”

黃鼠狼精愕然,放低酒杯,問:“公子,這酒怎麽就不是給我的?”

蓐收掏出一張皮毛,往黃鼠狼精腳邊一丟:“這酒,是讓你祭奠自己曾經的好姐妹的。”

那皮毛正是狸貓妖的。黃鼠狼精一眼認出,手裏的酒杯一下摔落在地上。她顫顫巍巍地道:“公子,我是護家仙,可從來沒有為非作歹啊!”

蓐收將一杯新滿的酒杯舉起,優雅地飲完,才道:“一共三十二個姨太太,其他的沒能來,就你來了,說明你是打架的贏家。你能打敗其他三十一隻妖,就說明你的妖力超群。平白無故的,如果不是和桃花靈魔有勾結,你怎麽就比其他護家仙厲害呢?”

眾人這才恍然大悟,黃鼠狼精這是犯了和狸貓妖同樣的紕漏。

黃鼠狼精往地上一跪,緊張地道:“我說,我都說!半年前,狸貓妖突然道行飛增,我和她平素關係不錯,就問她怎麽回事,是不是撿到了什麽法器。狸貓妖將一部分內息贈送給我,還要帶我去個地方,說去了那裏,就能讓我也功力大增。我琢磨著不對勁,怕她是入了魔道才這樣,所以就沒答應,從此和她關係也疏遠了。誰能想得到,她是和桃花靈魔勾結上了呢?”

雲渦一琢磨,覺得黃鼠狼精說的差不多是實話。如果她和桃花靈魔有關係,那麽當初也不會被景宸手腕上的爛桃花絲所**了。

“那你說說,桃花靈魔是怎麽奪七魄的?”蓐收看了一眼雲渦。雲渦會意,將那些七魄取出,指給黃鼠狼精。

“這些都是鎮民的七魄,之前被關在元山洞府的花牢裏。你作為護家仙,平時有什麽察覺沒有?”

蓐收也不急,溫聲道:“再想想。”

黃鼠狼精低頭看了眼地上的狸貓皮,咽了一口吐沫。她猶猶豫豫地道:“小的法力不足,雖說不上什麽,但是好在長年生活在泥魚鎮,貓貓狗狗的感覺倒是能說上一點的。諸位,這鎮子之所以變得古怪,就是從當年那位高人布下泥魚陣開始的!”

雲渦問:“花邪靈不算?”

“哪個地方沒有花邪靈這種東西,算不上什麽古怪!可這裏的人若是不傷不痛不老不死,那全天下都找不到第二個。”黃鼠狼說,“當年那個高人設下泥魚陣之後,花邪靈是銷聲匿跡了,可這個鎮子發生了很大的變化。說好聽點,這是為了鎮壓花邪靈所付出的代價。說難聽點,這裏的鎮民不人不鬼。”

有人插嘴問:“那你們護家仙怎麽沒去想辦法?”

黃鼠狼精不屑:“鎮民一個個都比我們厲害,死都死不了,我們能想什麽辦法?再說了,我們以前都是祖奶奶級別的,要受供奉和香火的。現在倒好,鎮民連自己親生老子都不孝敬了,還能孝敬我們?我們得不到好處,憑什麽要去想辦法。”

雲渦又問:“那泥魚陣在哪裏?”

“你問這個做什麽?”黃鼠狼精問,“難不成,你還要搗毀泥魚陣?”

“正是。”

黃鼠狼精嗬嗬笑了兩聲:“你把窗子打開,我指給你們看。”

雲渦怕其中有詐,試探地看著蓐收一眼。蓐收麵色沉靜如水,伸手往窗戶方向一指,仿若一陣風吹過,窗扇悄無聲息地開了。

窗外月明雲淨,燈火通明,屋舍如連綿不絕的群山,從眼下一直綿延到月光盡頭。黃鼠狼眯了眯眼睛:“泥魚陣,就在眼前。”

修士們頓時火了,拔劍指向黃鼠狼精:“少騙我們!”

黃鼠狼精不慌不忙地道:“難道天下所有的陣法,都得跟你們仙家一模一樣嗎?”

蓐收雲淡風輕地看了一眼窗外:“有意思。”

“還是公子明白。”黃鼠狼精道,“這泥魚陣法,不是一塊鎮壓封印,也不是八卦乾坤陣,更不是風水迷局,而是整個泥魚鎮!”

眾人大吃一驚,倒抽一口冷氣。“你說什麽?”

“胡言亂語,從來沒見過這等陣法!”

“……”

蓐收起身,踱步到窗邊,幽遠目光飄向天邊:“桃花靈魔果然不好對付,泥魚鎮裏的一花一草,一磚一瓦,甚至每個人,都在他的陣法之中!”

一名男修上前道:“這樣反而好辦許多,咱們把這鎮子破壞幾處,不就破了陣嗎?”

話音剛落,另一人就反駁道:“你想得簡單,若是破壞泥魚鎮幾處,說不定會引發陣法自衛攻擊的。”

“呸,不試試怎麽知道有沒有用,你就是貪生怕死之輩。”

兩人爭得臉紅脖子粗,其他人則開始犯難。雲渦問蓐收:“殿下,你覺得我們如何破陣?”

他這比喻生動形象,讓眾人頓時噤若寒蟬。螢小童子問:“那,那我們現在怎麽辦?”

蓐收微微一笑:“現在各回各房,都去休息。”說著,他看向黃鼠狼精,不忘吩咐一句:“別忘了把景宸的妻子送回去。”

“是!”

黃鼠狼精不情不願:“別呀,你們現在把我送回去,大夥就都明白我沒見到夫君了,那我多丟麵子!你們明天再送我回去,我回去也好編一段床幃見聞給她們聽聽。”

白小童子拿出繩索:“胡說什麽,再不走,就綁你走了。”

蓐收倒是想起了什麽,製止道:“算了,明天再送她回去吧。今天就先讓她待在我房裏。”

黃鼠狼精喜上眉梢,臉頰泛著春色,還以為蓐收終於開了色竅。沒想到蓐收轉而對雲渦道:“那些七魄都交給她,讓她數一數,裏麵有多少男魄,多少女魄。數錯一個,扒了她的皮。”

雲渦嘴角抽搐兩下:“好。”

這些七魄,沒有五百也有三百,而且要分辨出男女,更是耗費時間。估計黃鼠狼精得數到下半夜了。

黃鼠狼精眼淚吧唧,媚態楚楚:“公子,我眼神不好,望公子體諒則個……”話音未落,她就覺得頭頂上方刷地落下四堵透明牆壁,將她整個人籠罩得嚴嚴實實。

蓐收笑得很是邪惡:“體諒了,這結界半絲風也不透,你安心完成我交待的事情就好。”

黃鼠狼精欲哭無淚。

眾修士忙活了一天,也是累了,打著哈欠回了房間。雲渦打算帶著白小童子和螢小童子同去休息,忽然被蓐收喊住:“你稍等,還有件要事。”

“什麽事?”雲渦警覺。

蓐收上前幾步,緩緩向她彎下腰來,嘴唇貼近她的耳側。她以為他會囑咐什麽重要的事情,沒想到他隻是說:“晚上別蹬被子。”

“……”

“記住我說的話,歇息去吧。”他一副笑眯眯的表情,仿佛真的是在交待什麽天大的秘密。

雲渦覺得和蓐收在一起久了,一定會神經衰弱。他總是能出其不意地調戲到她,猝不及防地撩撥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