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梨花落

雲渦窩著一肚子火,悶悶地回了房間,洗漱一番後翻身上床。被褥應該被店家曬過,彌漫著一股幹燥溫暖氣息,但是雲渦心情不佳,使勁蹬了那被子幾下。發泄一通之後,她才四仰八叉地躺在**,望著帳頂出神。

帳頂繡的是春江水暖鴨先知,幾隻野鴨悠閑地浮在綠水之上。就這麽簡單的一副構圖,猛然將她的回憶喚起。

記得去年,正是初春時節,她和景宸曾經一同去江南遊曆,途徑一處綠水環繞的村落,覺得景色太美,就歇在了一戶農戶家。農戶待他們極好,又是準備齋飯,又是準備床鋪,生怕他們不舒服。雲渦心生感激,就問農戶平日裏有什麽憂愁煩惱。

她本意是想用仙術幫一幫農戶的難處,沒想到農戶卻答,圈裏一公一母兩隻鴨子,平日裏總是處不到一塊,愁了他兩天。

雲渦哭笑不得,卻又被農戶的淳樸所打動。她靈機一動,用月老紅線給那兩隻鴨子牽了姻緣。翌日,那兩隻鴨子就好得如膠似漆,雙雙去水裏遊泳了。

景宸看出端倪,在得知她給鴨子用了月老紅線後,勃然大怒。到現在,雲渦還記得他教訓自己的話。

他說,畜生就是畜生,豈能使用仙物?你這是折損了自己,也折損了它們!

雲渦當時還不懂折損的意思,結果到了晚飯時分,她在看到飯桌上出現兩隻烤鴨後,就全然明白了。

她哭著跑出農莊,發誓這輩子再也不要和景宸在一起。最後還是景宸追上了她,向她賠禮道歉。

那大概是景宸唯一一次對她說,對不住吧。

他是個極要麵子的人,輕易不道歉,於是雲渦也就原諒了他。可是等到第二天,她和景宸一同離開農莊的時候,她看到那兩隻鴨子還好好地在水裏遊著呢。

原來,他隻是想讓她明白事理,而不是真的要下狠手。雲渦嘴上不說,但是心裏已經認定景宸是個刀子嘴豆腐心的人。她從來沒想過,若是有一天,景宸真的和她決裂了,該如何是好。

雲渦隻覺得臉上冰涼一片,用手一摸,全是淚水。

景宸離開時,眼神裏的決絕讓雲渦無法忘懷。她心裏裝滿了恐懼,總覺得景宸和以往都不太一樣,是真的要離她而去了。

“師兄……”雲渦哽咽著,撲進被子裏,嗚嗚地哭起來。白日強顏歡笑的偽裝在這一刻卸下,她此時隻是一個痛失情郎的女孩子。

不知道哭了多久,雲渦才沉沉睡去。大概睡到半夜,她忽然被一曲笛聲所驚醒。

那笛聲如泣如訴,在這暗夜裏尤為婉轉動人。雲渦聽了一小會兒,驀然記起這曲調,不正是蓐收常用的嗎?

她頓時警醒,用咒火將蠟燭點燃,踱步到窗前問:“殿下?”

笛聲頓時停歇。

一縷青煙彌漫入內,轉眼便化為蓐收站在他眼前。他淡淡瞥她一眼:“讓你不要睡太沉,但是還是費了好大力氣才叫醒你。”

雲渦哭笑不得:“殿下何時讓我不要睡太沉?”

“讓你不要蹬被子,就是一句暗語,你居然沒聽明白。”

雲渦無語,決定不和眼前這故作風雅的無賴爭辯,便問:“那殿下半夜喚我,究竟何事?”

“好事。”蓐收收了笛子,長身玉立映著窗外一輪明月,尤顯氣質超凡脫俗。他道:“跟我一起去探探泥魚陣。”

雲渦愣了一愣:“就我們兩人?”

“三個人。”蓐收道,“我挑了一名女修,她和我們一同去。”

“為什麽不喊其他人一起去?”

“得了吧,人多反而容易壞事。”蓐收加重了語氣。

雲渦收拾利索,跟著蓐收走出房間。因為夜深了,整個客棧都陷入死寂,所以到處黑燈瞎火。雲渦和蓐收同時穿牆而過,到了客棧的屋頂,才發現屋頂上早已有人在等候。

等候的是一名長相秀美的女修,正是那個對雲渦說“善待天下”的那個,雲渦記起她名叫青玄。

“殿下,仙子,你們來了。”青玄原本是抱劍而坐,看到兩人,忙站起來打招呼。

蓐收點了點頭:“都辦好了?”

“辦好了。”青玄伸開手掌,一縷白煙隨風飄動,“這是她的三魂,都在這裏了。”

雲渦大吃一驚。

“什麽三魂,誰的三魂?”她脫口而出,一眼便看到不遠處的屋脊上,居然躺著一個黑影。她心裏暗道不好,運了輕功,三步並作兩步地走過去,仔細看那人,發現居然是張家班表演斷頭的女郎。

女郎麵色青灰,全無氣息,應該是死去多時。

雲渦震驚無比,回頭看青玄:“你,你殺了她?”

青玄垂眸,不語。

“是我讓青玄這麽做的。”蓐收負手而立,白衣在夜風中飄揚,“不過,也不算殺了她,這女郎表演斷頭,早就是個死人了。”

雲渦皺了皺眉:“可若是不取她的三魂,她就還能活!”

蓐收微微歎氣:“我就知道你會這樣質疑我。可是你也知道,這女郎斷頭多次,早就是個死人了,隻不過泥魚陣掩蓋了她的死相罷了!一旦泥魚陣破解,或者她離開這裏,必然撐不住死相。與其那樣,倒不如我們利用她一次。”

雲渦怔了怔:“可是取了她的三魂,能做什麽?”

蓐收道:“能找到泥魚陣的陣眼。”

陣眼,即是陣法的要害。如果不知道怎麽破陣,那麽直接搗毀陣眼,再精妙的陣法也就破了。隻是施陣人知道陣眼的厲害,從來都會將陣眼設得非常隱秘,所以很多人寧願直接破陣,也懶得去苦尋陣眼。

“怎麽找?”

蓐收道:“任何陣法,不管出自仙族也好,出自魔族也罷,都有一個共同的特點——必須維持平衡。就像這天對地,日對月,乾坤陰陽,必須要相對維持,不然的話,陣眼會啟動法力,強行維持平衡。”

雲渦點頭:“我明白,泥魚陣若是失去平衡,那麽陣眼肯定是要啟動了。”

“對,”蓐收道,“黃鼠狼精已經清點出來,花牢裏的七魄一共有二百二十二個男魄,二百二十二個女魄。如果咱們毀掉其中一個女魄,就能造成失衡的狀態。陣眼啟動的時候,咱們就能感知出來,也自然明白陣眼所在了。”

雲渦明白過來,看了看腳下靜靜躺著的女郎,唏噓不已。可能女郎到死都不明白,自己死去的真正原因吧。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

張家班為了招攬生意,於是推出了斷頭的表演項目。殊不知,受刀不死隻是假象,命魂早該奔赴黃泉,不過是桃花靈魔堵死了通往冥府的路而已。

雲渦輕聲歎息:“好吧,那這女郎的七魄,你們分出來了嗎?”

青玄點頭:“在這裏。”她展開一直握著的左手,一縷散發綠色光亮的煙霧升騰起來。

這便是女郎的三魂了。

蓐收伸手,在綠煙和白煙上方一握拳,那兩縷煙霧就漸漸合二為一。接著,雲渦聽到身後傳來一聲幽幽的呻吟聲。她駭然回頭,看到女郎的身體漸漸變形,變軟,最後化為一灘血水,滴滴答答地從屋頂上流了下去。

女郎早已死去,所以她這副皮囊,果然撐不住了。

那三魂和七魄合一,化為命魂。命魂經過幾番變幻,終於成一個模糊的人形,飄飄****地往西邊走去。遠處,出現了一黑一白的兩個光團。雲渦明白,那是來勾魂的鬼差,要將女郎的命魂帶到冥界。

青玄目送命魂遠去,道:“希望她來世不要再遇到桃花靈魔。”

“不會遇到的,因為在那之前,我會手刃桃花靈魔。”蓐收臨風而立,凝視遠方。

在這萬籟俱靜的時刻,平地忽然刮起一陣狂風,裹挾著落花撲過來。雲渦忙抬臂遮擋:“陣眼啟動了?”

“女魄少了一個,陣眼肯定要吸女魄來維持平衡!”蓐收看向青玄,“準備好了嗎?”

青玄點頭,舉起手中的劍,往自己掌心劃了一下,鮮血頓時湧出。雲渦刹時明白她要做什麽:“你要以身為餌?”

“對,與其讓陣眼抓個不明不白的人過去,還不如抓我。”青玄道,“等會兒我七魄離體,你們一定要跟著追查過去。”

雲渦搖頭:“不行,太危險了。要不就用我為餌,我好歹有些仙力護體。”說著,她便掏出一塊絹帕,不由分說地為青玄裹上,空氣裏那股血腥味頓時淡了許多。

青玄為難:“仙子,七魄離體會有損道行,你即將成仙,冒這個風險得不償失。我反正內息全失,不如讓我試試。”

“我知道你是為了修行,但是你放心,就算你不做這個人餌,我也保證你會獲得內息。”雲渦篤定地道,“這一次,我想親自去探探陣眼。”

青玄還想推辭,蓐收卻道:“你真的想去探探陣眼?”

雲渦點頭。

其實除了不忍讓青玄以身犯險之外,雲渦還有一個原因,那就是她想試探一下桃花靈魔這次還會不會救自己。

當時在洞府裏,穹頂石塊以泰山壓頂之勢掉落,而桃花靈魔戴著黃金麵具的驚豔一現,的的確確是幫了自己。為此,她心裏像壓了一塊大石頭,總懷疑桃花靈魔定和自己相識。

而且問事仙還說,桃花靈魔是一個男人,一個女人。雲渦憑直覺認定,真相和自己就隔著一層窗戶紙,眼下是找到陣眼的關鍵,她怎能不親自探一探。

“好,既然你決定了,那就以你為餌。”蓐收出人意料地沒有阻攔她。青玄欲言又止,蓐收伸手一攔,示意她靠後。

雲渦拔出傲來劍,學青玄在手掌上割出一道口子,然後任由鮮血從指間滑落。

隻要嗅到血腥味,陣眼就會就把自己的七魄抓去吧?

雲渦靜靜地等待著,感覺暗夜裏的那股勁風終於向自己撲來。她閉上眼睛,等待七魄離體。

可是勁風擦著她的耳畔飛過去,什麽也沒有帶走。雲渦仍然能夠感覺到掌心傷口刺痛無比。她睜開眼睛,微微愕然:“陣眼怎麽沒帶走我的七魄?”

蓐收不置一詞,看向青玄。青玄會意,將手掌上的白絹解開。刹那,那股勁風重新飛回來,青玄的發絲頓時被吹得揚起,如散開的墨緞。與此同時,一些細小的綠色光點從她發中飄逸而出。

青玄整個人後仰,倒在蓐收的懷裏。

雲渦疾步上前,看青玄麵色蒼白,手掌裏的傷口迅速愈合。她顫聲問:“青玄的七魄……”

“陣眼選擇了她,沒有選你。”蓐收飛快地說。他抬眼看了看飛在半空裏的綠色光點:“這是她的七魄。”

綠色光點繼續從青玄的頭發中逸出,浮在半空,匯聚成一個越來越大的光球。起初那光球隻有米粒般大小,後來竟然漸漸變成了拇指指甲大小。

勁風妖異十足,忽然從西北方向刮來,轉眼就帶走了七魄光球。蓐收迅速將青玄放在屋頂上,提步追上,跟著那光球飛出老遠。雲渦忙念動禦風咒,緊緊跟在他身後。

蓐收身姿如燕,飛在這暗夜裏,白衣獵獵當風。雲渦跟在他身後,有些吃力,漸漸和他拉開了距離。誰想他忽然回身拉住她的手,將她拉到自己身邊,然後附耳道:“前方陰氣太重,我不能去,會驚動陣眼!”

她愕然看他:“我自己去?”

他眸中有光點明滅,意味不明:“你聽好,陣眼可能是一處宅子,也可能是一塊石碑。你跟上去,探出陣眼是什麽就回來,千萬不可久留!”

雲渦草草點頭:“知道了。”話音剛落,蓐收就在她後背使勁推出一掌:“跟上去!”

那掌風內力了得,雲渦靠著那股掌勁飛出老遠,恍惚之中似乎穿過一麵結界。她倉惶回頭,看到蓐收浮在半空,目光深深地凝視著她。她沒來由一股心慌意亂,忙打起精神繼續去追那七魄光球。

入了這層結界後,似乎比剛才冷了幾分,陰氣重重。七魄光球忽然在空中胡亂晃動,然後一頭栽了下去。雲渦忙追上去,隻見那七魄光球降到離地麵七尺的地方就停了下來,然後在巷子裏緩緩飛行,似乎在尋找著什麽東西。

周圍都是民居,但都黑著燈,別說蟲鳴,連狗叫都聽不到一聲。雲渦放低腳步,跟著那七魄光球經過幾個旮旯,終於來到一處四路相交的地方。

隻見那裏長著一株參天古槐,樹冠鋪展出老遠,在夜風裏簌簌作響。七魄光球飛入黑黢黢的樹冠裏,消失不見。

這棵古槐,就是陣眼?

不是槐花飄香的季節,但是這古槐周圍卻散發著一股清香,沁人心脾。雲渦心知有異,並不靠近,隻記住了周圍的建築標識,轉身便走。

誰想到幽暗處卻飄來一個聲音:“師妹。”

景宸?

雲渦悚然回頭,看那古槐依舊臨風作響。她張望四周,發現並沒有半個人影。難道剛才是幻聽?

她越想,越覺得這棵古槐怪異,剛後退了兩步,就聽到景宸的聲音再次響起:“師妹,是我。”

這次的聲音千真萬確,不是幻聽,而是古槐樹發出來的。雲渦心中戒備,用心愛之人來攻克對手,這基本上是妖精們的套路。所以她當下也不予理會,轉身又走了兩步。

可這次古槐樹發出的聲音卻是篤篤的敲門聲,接著景宸的聲音再次響起:“師妹,你開開門,我明日就走了。”

接著,房門吱拗一聲響,雲渦的聲音響起:“師兄,你要去哪裏?我也要去,別給師父知道。”

雲渦心頭巨震。

槐樹發出的聲音,居然是去年她和景宸的對話。那時候她因為修習仙術偷懶,被師父罰麵壁三日。景宸臨時要下山遊曆,是他來向自己告別。兩人在門口依依告別的對話,居然被這棵古槐樹給重現了。

她拔出傲來劍,逼近古槐樹,發現碗口粗的樹根上,居然結著一顆明珠。珠子表麵通透潔白,上麵寫著一個血紅的咒字。雲渦細細地看那珠子,忽然恍然道:“流光珠!”

傳說中,流光珠有記錄時光的仙力。因為雲渦總是會丟失一年前的記憶,所以她四處尋找這顆寶珠已經很久了。沒想到今日會在泥魚陣陣眼中尋到,真是踏破鐵蹄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

隻是,這流光珠為什麽會儲存了她和景宸的記憶?

雲渦腦中浮現出一個猜想,頓時通體冰涼。她一直都不願意承認,從桃花靈魔戴著麵具出現的那一刹那,她就覺得十分眼熟。盡管看不清麵容,但是那風華氣度,和景宸如出一轍。

盡管桃花靈魔穿一襲紅衣,但那一舉一動,都是皚皚如同高山雪的清冷。更為關鍵的是,景宸當時恰好抱著樂無雙衝出洞府。他剛走,桃花靈魔就出現了,事情會這樣巧合?

“不對,不對,師兄不可能是靈魔!”一想到可能是景宸殺了白芍,雲渦就難以接受。

可是,如果桃花靈魔是景宸,那麽很多事情就能說通了。

首先是仙情決。她從來都沒想到,景宸會這樣在乎一部仙訣。

其次是對她處處留活口。按理說,桃花靈魔能殺了白芍,就能殺了自己。可是他並沒有,而是讓白小童子發現了端倪,從而她得救了一次。若說這次是百密一疏,可是在洞府的那次是怎麽回事?桃花靈魔冒險現身,不過是為了消融砸向她的那根巨大的鎖鏈!

最後就是七魄。雲渦自認為自己的仙力比青玄要高出許多,可是陣眼居然繞開了她,沒有取她的七魄!

種種跡象,都或多或少地指向景宸。如今這顆流光珠也是,可能是她靠近古槐樹,才被激發出她和景宸共同的時光記憶。

流光珠不再發出聲音,但是內裏仍然在釋放著她和景宸在一起時的畫麵。雲渦小心翼翼地將流光珠包好,放入百寶袋中。最後,她心情複雜地看了古槐樹一眼,決然離開了這裏。

雲渦從結界中出來時,月亮正好從雲後逸出,照亮了八百裏雲天。雲天上方是鬥轉星河,一仰一俯之間,盡顯天地的大美。蓐收就立於雲天之上,風姿高華,巋然不動,顯然是在等她。

見她飛到跟前,他溫然問:“找到陣眼了?”

雲渦猶豫了一下,才點頭道:“找到了,是一棵古槐樹。”

“除了這個,可還有其他特殊的什麽沒有?”

雲渦下意識地扯了個謊:“沒,沒有。”

蓐收眯了眯眼睛:“真的沒有?”

她忙搖頭,心裏卻忍不住緊張起來。蓐收點點頭,道:“那好,咱們明天去把那古槐樹一把火燒了便是。”

雲渦有心事,當下也沒有多問,含糊應了一聲便要往客棧的方向飛回去。蓐收跟上前來,似笑非笑地問:“奇怪了,你怎麽不問問我,為什麽不現在就燒了那古槐樹?”

“我忘問了。”雲渦知道自己不小心露出破綻,勉強應對。她加問一句:“那為什麽不立即燒掉古槐樹?”

其實,在懷疑古槐樹和景宸有關之後,雲渦就打心底裏不想燒掉這棵古槐樹了。如果蓐收現在就要燒掉這棵樹,她還真的不知道自己會怎樣抉擇。

蓐收轉過目光,悠悠地看著前方:“因為青玄的七魄還在古槐樹裏,所以咱們現在去燒古槐樹,會累及青玄。不如等到白天,陣眼會放出七魄,讓七魄飄去花牢。在那之後,咱們把青玄的七魄劫下來,再去燒古槐樹。”

一吐一納,真的很像個活物,也像是花粉的習性。

雲渦心念一動,問:“其實,陣眼本身並沒有邪性,隻是被桃花靈魔設了障,隻吸魄,不吃魄,它其實是沒有攻擊性的。對嗎?”

蓐收微微頷首,不過他很快蹙起眉頭:“你想到了什麽?”

“沒有,隻是隨口一問。”雲渦幹笑。為了掩飾心頭的慌張,她轉移目光,不再看蓐收。

兩人在空中飛行片刻,便回到了客棧屋頂。青玄已經悠悠轉醒,見到兩人忙站起身:“殿下,仙子,你們回來了。”

“青玄,感覺怎麽樣?”雲渦忙上前問。修仙人丟了七魄,雖說沒有凡人丟魄耗損陽氣,但終究還是會損傷本身。

青玄搖頭:“我沒事,隻是丟了七魄,身體果然不痛不傷。”她用劍在手腕上割了一下,鮮血很快湧出,但傷口很快愈合,最後皮膚仍然是光滑平整。

雲渦安慰她道:“明日我們會拿到你的七魄,這種怪事就不會發生了。青玄,今天還真的謝謝你。”

青玄秀美的臉上露出一抹羞澀的笑:“仙子如此說可真是折煞我了,修仙人整天遇到這種妖鬼神怪的,有什麽稀奇。”

她的目光越過雲渦,落在蓐收身上:“還是殿下提點的我,不然我也沒法子修行。”

“你做人餌的功勞,我會給你記一筆。”蓐收淡淡地別開目光,“今日就先歇息吧,這件事還是不要讓太多人知道為妙。”

說著,他飛身躍下,靈巧地隱入房簷下的窗戶中。

青玄向雲渦一笑,也作勢要跳下屋頂。雲渦一把拉住她,低聲道:“我有事要和你說。”

“什麽?”青玄有些意外。

雲渦垂眸,軟弱陣陣湧上心頭。她和青玄到了房間,將房門緊緊掩上,低聲道:“我打算把內息散盡,隻留一點點,其他的都分給修士們。”

燭火悚然一跳,仿佛也被雲渦的話所驚到。青玄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雲渦仙子,你沒開玩笑吧?這、這怎麽可能呢?”

雲渦伸出手掌,掌心裏是一束潔白的槐花。花朵小小巧巧的,趁著新綠油油的葉子,倒也顯得精致。

“古槐吐納,全賴這花粉。由此我也想到,隻要將內息都附在槐花上,你們將花朵服下,就能獲得我的內息。”雲渦將槐花遞給青玄,“青玄,我信得過你,這束槐花就交給你保管,明日過後,由你分給大家。”

青玄眼中隱隱帶淚:“雲渦仙子,你這又是何苦?”

雲渦扯了下嘴角,笑容有些發苦。

“什麽修仙,現在都變成了苦處,我留著內息又有何用?不如散給你們,你們拿著還有用。”

青玄遲疑道:“蓐收殿下知道嗎?”

雲渦猛地回頭,目光灼灼:“青玄,你千萬別讓他知道。這……這本來就和他無關,讓他知道了又再生枝節。”

青玄無奈,也隻能鄭重地回答:“你放心,我不讓他知道就是了。”

“謝謝你。”雲渦將青玄的手拉住,驀然感覺眼角酸澀,知道淚水要湧眶而出,忙鬆開她的手,回身對著木床內側,“歇息吧,我累了。”

青玄無話,將那串槐花收好,就悄然離去。

沒了大部分的內息,雲渦一時半會還能撐住,隻是身體容易困倦,往**一躺,很快就沉入夢想。等她黑甜一夢睡醒,已經是月落西天,夜色中透出薄薄的光亮來。

到底是有心事,總是睡不安穩。雲渦回憶起前不久,自己還能一夢到天亮,不由得搖頭輕笑。

終究是過去的事了。

等到她重回月老門,內息全無的她,一定會被師父掃地出門吧。師父定會後悔,若是從一開始就知道她不是個修仙的料子,也不會浪費那麽多心思在她身上。

雲渦睡意全無,躺在**胡思亂想,忽然感覺腰肢上有些異樣。她從百寶袋裏摸出那枚流光珠,發現流光珠居然微微發熱。

就這燭光看,流光珠極美,光澤玉潤,入手滑膩。

最重要的是,它能夠幫助將所有過去的時光再度重現。雲渦已經尋找它很多年,沒想到會在今晚有緣碰到。

“有了這流光珠,就再也不用日知錄了。”雲渦喃喃地自言自語,可隨即想到,景宸以後說不定都不在她身邊了,這凡塵瑣事記不記得,又有什麽要緊?

雲渦心情低落,正打算收起流光珠,忽然瞥見珠子上血紅的咒字動了一下。她揉了揉眼睛,定睛再看,發現那個咒字居然不見了。

“奇怪,去哪裏了?”雲渦仔細查看流光珠,確定咒字不見了。她左右打量流光珠,目光隨意往旁邊一瞥,渾身血液頓時凝固——

那個血紅的咒字,居然化為一條紅蟲,正一拱一拱地往她袖子上鑽。

“妖孽!”雲渦吃驚,一把將那紅蟲拎起來,迅速做了個結界,將它封在其中。那蟲子在結界中扭來扭曲,忽然道:“我是妖,但我不是孽!”

雲渦挑眉看它。

紅蟲有些心虛,道:“你打算把我怎麽辦?”

“交給蓐收殿下。”雲渦將流光珠在手裏掂量了一下,小心地放進百寶袋裏收好。

紅蟲幾乎崩潰:“送給他,你還不如現在就殺了我呢!”

“他真的這麽可怕?”雲渦不以為然地撇嘴。

紅蟲使勁在結界裏扭動身子:“廢話!你以為西方戰神的名號是白叫的?我告訴你,別說我,就連你也逃不出他的掌心。”

雲渦冷笑。挑撥離間,簡直是每一個妖孽都會的招數。她在人間遊曆十幾年,除了修行外,還斬妖除魔,能被一隻蟲子騙住?

紅蟲見她不信,加重了語氣:“你別不信,難道你不記得我給你的提示了?”

“什麽提示?”

“就是你被蓐收刺了一劍之後,你做的那個夢。”

雲渦心頭狂跳,想起夢中**旖旎的場景,陡然變色。她一掌聚了十成功力,恨不得立即拍碎結界:“你胡說!”

那個夢,怎麽可能是真的呢?

在夢裏,她被上了八獄毒釘,被人在身下欺辱。就連蓐收,也是一副辣手狠絕的模樣,每每想起來都讓她忍不住心寒。

“就算我做了那個夢,那八成是你做的幻境。”雲渦咬牙道。

紅蟲見她眸中殺意驟現,也知道自己說錯了話,忙解釋道:“我是附在流光珠上的願蟲,平時會將一些時光碎片以花粉的形式傳播出去。你那個夢也是如此,不是假的!”

“是真是假,我會不知道?”

紅蟲急了:“這古槐可不是凡物,是從不死地挪來的,萬年才結一顆流光珠!它所記錄下來的事情,還能有假?你不信我也就罷了,不能不信流光珠。”

雲渦一怔,收起掌力,重新坐下:“那你為什麽要托夢給我?”

“因為這流光珠裏記下的大多數是你的事情,不托給你,我要托給誰?”紅蟲翻了個白眼。

雲渦微微皺眉:“奇怪,流光珠怎麽會有我呢?”

紅蟲搖晃著身體,像是一個人在擺手:“這我就不知道了,我隻是一隻依附於古槐的蟲,偶爾去流光珠上沾沾靈氣。這流光珠上一任主人是誰,我還真不知道呢。”

雲渦半信半疑。

紅蟲無奈地躺在,打了個滾:“你要是不信,就讓我陪你去探探蓐收唄!難道你覺得他一點都不可疑?”

“哪裏可疑?”

“他要找桃花靈魔,大可自己去找,為什麽非要跟你同行?蓐收可是白帝之子,勾一勾手指頭,整個修仙界都願意為他效勞!而且他一個尊貴上神,居然紆尊降貴到在你手上寫召喚符。你不會真以為,他寫這個是為了幫你師兄除什麽狐妖吧?”

雲渦眯了眯眼睛:“你知道的事情還真不少。”

紅蟲往前拱了拱:“都是花粉告訴我的。你知道流光珠為什麽會在古槐底下出現嗎?因為它也需要花粉來提供消息給它!”

雲渦沉默。這紅蟲說得有模有樣,有鼻子有眼的,該不該信它?

“我知道你在想什麽,無非是真假的問題。”紅蟲毫不在意地道,“我幫你把流光珠裏的故事都釋放出來,你看完就全明白了。”

“原來,你的身體可以組成咒字,讓流光珠為你所用?”

“聰明。”紅蟲得意地道,“流光珠再不凡,也是個死物!我知道如何將身體彎曲成咒字,來解流光珠,或者將它鎖上。”

“那你就解吧。”

紅蟲往前挪動一步:“我是有條件的,你得拖住蓐收,不能燒樹。”

“這我做不到。”

紅蟲歎氣:“那好,你先把我從結界裏放出來,我告訴你怎麽做。”

雲渦將結界收起,猛然用手指頭按住紅蟲的天靈蓋。紅蟲在地上扭動:“你,你做什麽?”

“沒什麽,讓你現出人形而已。”

紅蟲在指頭底下掙紮了一會兒就不動了,接著身軀迅速變大。紅色的蟲皮化為一件皺巴巴的男式褙子,蟲身則化為一個幹瘦老頭。雲渦斜眼看他,認出這人正是問事仙。

難怪了,問事仙能知曉天下事,原來都是借著古槐的花粉。

問事仙知道瞞不住了,從地上站起來,整理了下衣裳,道:“要不這麽著吧,我把樹挪走,你們別燒樹,行不行?”

雲渦眯著眼睛看他:“你能挪樹,還任由泥魚陣在這裏作惡多端?”

“我不修仙,這天下和我無關!再說了,從這個富庶之地挪走,我賺什麽錢?”問事仙嘿嘿笑了兩聲,古銅色皮膚上的皺紋深了幾分。

雲渦想了想,那棵古槐樹若是從不死地挪來的,燒了也的確可惜。她道:“那好,我隨你一同去找蓐收殿下,和他說說。”

“謝姑娘。”

雲渦提步就往外走,問事仙跟在她身後。她的手剛觸碰到房門,忽然感到後頸一陣冰涼,暗叫一聲不好。可是一切都晚了,雲渦回頭,發現問事仙已經不見了蹤影。

“問事仙!”雲渦戒備起來,“你在哪裏?”

一個蒼老的聲音在她的腦海中響起:“我在你的靈識裏。”

雲渦急了,抱住頭道:“你不講信用,快從我靈識裏出來!”

問事仙嘿嘿地笑了起來:“你這靈識裏有不少好東西呢!這部《仙情決》應該能賣個好價錢。”

“我寧願粉身碎骨,也不會讓你動《仙情決》。”雲渦伸手攥住自己的脖子,“大不了跟你同歸於盡。”

她咬牙用力,可隨即太陽穴一痛,右手不受控製地落了下來。雲渦心裏發焦,明白自己的靈識被問事仙給控製了。

問事仙道:“你容易心軟,倒是有幾分剛烈。這麽吧,我不動你這寶貝,你幫我找蓐收,別讓他燒古槐就成了。”

雲渦咬牙道:“那你控製我的靈識做什麽?”

隻聽問事仙歎了一口氣,道:“我知道你的手段都是些小姑娘使的,對付蓐收屁用都沒,你得按我們妖類的手段來。”

“你們妖類到底什麽手段?”

“色誘嘛。”

雲渦一呆,忙掙紮道:“你別亂來,蓐收殿下可不吃這一套,萬一惹惱了他,他會殺了我的。”

“小丫頭真是嫩到傻了,隻要這男人沒有龍陽之好,就沒有不吃這一套的。”問事仙格格笑道,控製雲渦去打開行李箱,在裏麵胡亂翻找。

雲渦咬牙道:“他就是有龍陽之好。”

“你說啥!”問事仙驚道,“不可能,看上去不像……小丫頭,你騙我!”

“信不信由你!貌美女修多得是,都被蓐收大人一一拒絕,你不會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麽吧?另外,蓐收大人名聲響是為什麽,無非就是殺人多唄。等下他若是惱怒起來,失手殺了我,你也別想落個好。”雲渦趁他怔愣的時候,索性多說幾句,“我猜,你暫時寄宿在我的靈識裏,如果我死了,你肯定也活不成。”

問事仙沉默。

雲渦心中一喜,知道自己猜對了。

不料,問事仙冷笑兩聲:“死就死唄,反正我沒了古槐樹,也跟死了差不多。小丫頭,別墨跡了,趕緊挑衣裳。色誘嘛,當然要先打扮得鮮亮點了。”

說話時,問事仙控製雲渦舉起一件水紅色衫子,右手撥拉著挑了件緞繡竹葉的肚兜。

雲渦咬牙切齒:“你不會要我穿這個過去吧?”

“你的衣裳都太保守,就這兩件搭配起來還行。”問事仙若有所思。

雲渦努力掙紮,卻拗不過問事仙。她直接脫了褻衣,裏麵隻穿那件肚兜,外麵則套了那件水紅衫子。這水紅衫子本就是薄紗製成,一直被她當做外罩穿,裏麵都要穿上一兩層襯裏,如今直接套在身上,遮不住半點玲瓏曲線。

完了,名節可真要毀於一旦了。

問事仙從鏡中看到她沮喪的神情,笑道:“小丫頭,別沮喪,萬一他真的是龍陽之好,你就能逃過一劫。”

雲渦張口想罵,卻發現他已經控製了自己的唇舌,發不出半點聲音。

她現在除了後悔不該低估問事仙,還後悔沒有讓白小童子和螢小童子回到自己袖中。若是兩個小家夥在袖子裏,說不定能幫她一把。

就這樣挑了一盞薄皮燈籠,雲渦施施然出了自己的房門。最初的晨光已經顯露出來,比蟹殼青要深沉一些,卻是客棧上上下下睡得最沉的時刻。

她來到蓐收的房間前,意外地發現裏麵微微透著光。問事仙控製她抬手敲了敲門,還讓她膩著嗓子輕喊了一聲:“蓐收大人。”

這聲音柔媚讓她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蓐收大概也是意外,靜了半晌才道:“進來吧。”

雲渦推門進去,一眼便望見蓐收正斜臥在**,一手支著額頭,正閉目養神,淡紫色的緞子如流水,從肩頭一直垂到腳邊。那領口倒是開得很大,露出了內裏線條堅毅的胸膛。雲渦隻看了一眼,就麵紅耳赤,想要垂下眼睫,問事仙卻不讓,逼著她直勾勾地盯著他看。

腳跟往後輕輕一踢,那房門就在她身後無聲無息地關上了。

蓐收等了片刻,沒聽到她說話,便睜開眼睛。結果這一望,他有些愣神。

美人在前,嫵媚之態被那昏黃燭火一襯,美得足以入畫。且不說那桃花麵,玲瓏眼,檀香口,就說那婀娜身姿,便能讓人血脈賁張。

一頭青絲無珠玉點綴,美人不施粉黛,已成絕色。

蓐收慢慢地起身,深邃墨眸看著她,微微一笑。

雲渦有些眩暈,她還是第一次見蓐收如此閑雅。以前他雖一副翩翩佳公子的派頭,但是靠近了總能感覺到他是繃緊的,戒備著的。此刻,她能感覺到他是真真正正放鬆的,一身紅塵煙火氣,沒有半分上神架子。

她指望他能發現自己的異常,或者能說些什麽。可他就是那樣靜靜地看著她,什麽也不說,什麽也不做。

終於,他開了口:“過來。”

雲渦抬起有些酸麻的腿,慢慢走了過去。蓐收一把挑起她的下巴,似笑非笑地看了她幾眼,道:“躺下。”

什麽情況?

雲渦有些發懵。

她的出現怎麽說都有些詭異,完全不是她的平常作風,他卻連問都不問,就把她送上的福利一口吞下?

雲渦咬著牙,卻扛不住腦中的問事仙,無奈地爬到**,在蓐收身邊躺好。蓐收翻身壓上她,在她上方問:“你這是唱的哪一出啊?”

“摸他。”問事仙下了簡潔的命令。雲渦心裏恨得滴血,卻無可奈何地將手摸上蓐收的胸膛,在肌膚上緩緩打著圈。

她柔聲道:“明日就拜別殿下,雲渦這是心裏舍不得。”

蓐收眸光一緊:“拜別,什麽意思?”

“燒了古槐樹之後,你去殺桃花靈魔,我回月老閣,你我就沒什麽見麵的機會了。”雲渦違心地道,“我舍不得殿下,所以想趁這最後一點時光,和殿下媚好一刻也行。”

雲渦在心裏吐血三升,隻恨問事仙太過肉麻。

蓐收壓低身子,鼻尖幾乎觸碰到她的臉頰:“你不是愛景宸嗎?”

“他辜負了我,還和樂無雙走了,我隻能死心。”雲渦抬眼看他,“還是殿下對我好。”

“我對你好?”蓐收啞然失笑,伸手摸上她的嘴唇,“你的心意我明白了。不過你大可不必這樣著急,因為你都答應做我的禁臠了,咱們以後有的是時間親熱。”

雲渦懵圈。

問事仙也懵圈。

半天,問事仙才在她腦海裏弱弱地問:“小丫頭,你行啊,表麵三貞五烈,其實早就勾上了蓐收。”

雲渦聽得心如鹿撞,總算意識到禁臠不是個好詞兒。她想開口問個清楚,喉嚨裏卻發出一聲嚶嚀。

蓐收像是受到鼓勵一般,將她兩隻手往上抬高:“等不及了?”

說著,他將溫熱的嘴唇貼上她的脖頸,開始吻下去。雲渦實在忍不住,顫聲問:“大人,不如我們別燒樹了,就將那古槐樹挪去不死地吧,說不定能引桃花靈魔出手。”

蓐收嗯了一聲,寵溺地道:“聽你的,都聽你的。”

問事仙大概沒想到這般順利,一愣神,放鬆了控製,雲渦脫口而出:“大人救我!”

蓐收並未在意,一邊吻,一邊含糊地問:“怎麽救,這樣救嗎?”他鬆開她一隻手,摸上了她的腰肢,然後往下滑去。

雲渦眼淚都出來了,嗚咽道:“大人,大人!”

她大睜著眼睛看他,眼淚大顆大顆地滾落。蓐收麵上蒙霜,起身從屏風上拾起件素色長袍,往**扔去,恰好裹住了她一身春豔。

雲渦撿到救命稻草般地將長袍裹緊,卻也覺得十分茫然。蓐收看著她,道:“不是主動送上門的,到底不好吃。”

雲渦隻覺嗖的一聲,腦中清明自在,轉目往旁邊看去,問事仙正手忙腳亂地往門外逃去。蓐收動也不動,隻冷冷瞥去一眼,問事仙便如渾身筋骨盡碎般,癱軟在地上,很快就變回了那條紅色的蟲子。

蓐收凝眸,伸出右掌,就要將那蟲子擊碎。雲渦記起流光珠的事,忙上前攔他:“不可!”

“為什麽?”他沒看她,隻薄唇輕啟,冷冰冰地問出一句。

雲渦支支吾吾地道:“我覺得他說得有道理。那古槐樹隻是被桃花靈魔利用了,本身沒有神識,也不是刻意去害人的。”

說完這番話,她也沒有什麽底氣,怯怯地看他冷漠的側臉。蓐收睨著那地上的蟲子:“他控製了你的靈識,你就不恨他?”

雲渦忙搖頭。

“你真是寬容,可惜我不打算放過她。”蓐收張開手,一根銳利的破魂針從指尖冒出。那蟲子頓時嚇得瑟瑟發抖。

“殿下,你就當給我個麵子,別殺他。”雲渦忙勸解,試圖讓他收起那根破魂針。

蓐收回眸,眸光沉靜如水:“如果今晚上,他控製你去色誘的人不是我,而是別的男人呢?一想到這一點,我就想把他碎屍萬段。”

雲渦頭腦有些僵住,總覺得他的話有曖昧的意味包含其中。她麵紅耳赤,吭吭哧哧了半天,也沒說出個鼻子眼來。

地上的紅蟲恨鐵不成鋼,匍匐著爬到蓐收的腳下:“殿下,我知道自己犯了天大的錯處,從此以後再不敢了。”

“死罪可免,活罪難逃。”蓐收抬手設下一個籠結界,將紅蟲整個人籠罩其中,“等明日我挪了古槐樹後,再來收拾你。”

紅蟲嚇得快哭了:“謝殿下饒命!那殿下打算如何處置我?”

“泡酒。”

雲渦抽了抽嘴角,這聽上去似乎並不比一掌拍成肉泥好上多少,不過總算是留了一條命。

她哆哆嗦嗦地下床,伸手去拿那薄皮燈籠:“殿下,既然你已作了裁決,那我就不叨擾了。”

“站住。”

雲渦顫巍巍地回頭。

隻見蓐收收斂了些許寒氣,麵上沉靜如水:“你就在這裏睡吧。這泥魚陣妖孽太多,我實在不放心。”

“不方便吧。”雲渦為難地看了看那張床。

“方便。”蓐收往床邊挪了挪,“我要入定,你就在旁邊歇著,當我不存在。”雲渦兩眼一黑,默默腹誹:你這麽大個頭,要怎麽當你不存在啊?

蓐收不管她的窘迫,調整呼吸,閉目養神,如石像般一動不動。雲渦小心翼翼地爬上床躺下,決定就這樣捱到天亮。 她堅持了一會兒,眼皮就如灌了鉛般無比沉重。

打了個哈欠,雲渦沉沉輸球。

一覺醒來時,天色已經大亮。

雲渦揉了揉眼睛,往床尾一望,發現蓐收已經不見了蹤影。地上那隻紅蟲還在結界裏呼呼大睡,偶爾還拱動一下柔軟的身軀。

樹冠中不斷地飛出綠色光團,那是鎮民們的七魄。綠色光團落在哪個鎮民身上,哪個鎮民就立即撲倒在地,身體上顯露出或大或小的傷口。一時間,整個泥魚鎮哀叫聲連連。

七魄歸位後,這些村民就再也不是不傷不痛的了,以前受過的傷,此時紛紛都出現了。

雲渦望著望著,心裏湧出一陣悲憫,又有些失落。

他們居然沒有喊醒她,就把這株古槐樹給挪了。

其實問事仙說得對,她本來就沒有什麽作用,是蓐收別有用心才會跟在她身邊。

雲渦心頭微鬆,又是失落又是悵然,坐回**發呆。直到紅蟲的聲音傳來,她才回過神思。

紅蟲在結界裏掙紮:“仙子姑娘,你倒是把我救出來啊。”

位於強勢,便喊她小丫頭。身處弱勢,便喚她仙子姑娘。這蟲妖,還真的是見風使舵啊。

雲渦心情不佳,擺手道:“昨天想救你,今天不想救了。”

“你,你言而無信!”

“隨便你怎麽說,我就不救,你能拿我怎樣?”雲渦一副軟硬不吃的態度,裹了蓐收的那件素色長袍就往外麵走。紅蟲扭動道:“你真的不想知道流光珠裏的真相啦?”

“不想知道。”雲渦擺了擺手,“你就乖乖地泡藥酒吧。”

紅蟲整個身子都撲在結界上,哀嚎道:“你這沒良心的丫頭,都是妖,救我一下又怎樣!”

雲渦皺了皺眉頭,伸手去開門的手縮了回來。“你再說一遍,誰和你一樣是妖?”

紅蟲目瞪口呆:“你不會不知道吧?也對,你身上貌似下了什麽封印,誰都感覺不到你的妖氣。不過古槐樹不會撒謊,它的花粉早就告訴我了。”

雲渦衝到他麵前:“你別騙我,我不是妖!”

“你就是妖,要不然古槐樹怎麽不取你的七魄,而是取了青玄的呢?”紅蟲嚷嚷道,“那是因為你隻有妖靈,沒有三魂七魄這些東西!”

雲渦怔然,癱坐在地上。

紅蟲被她的表情嚇到了,瑣瑣碎碎地念叨:“你快把我放出來,我保證讓你明白到底怎麽回事……”

雲渦一把劈開結界,將紅蟲拎了出來:“這次你再騙我,我定不饒你!”

紅蟲被結界封了幾個時辰,早虛弱不堪,躺在雲渦手心裏,再也沒多餘的法力去變回人形了。

雲渦又往窗外看了一眼。蓐收一行人漸行漸遠,成天邊雲際的一個黑影。從泥魚鎮到不死地一個來回,少說也得有兩三天,現在走的話,她完全能夠遠走高飛。

她下定決心,喚了禦雲咒,穿過窗扇,往另一個方向飛去。紅蟲在她手裏嚷道:“小丫頭,你要去哪裏?”

雲渦沒回答,隻是將手攥得緊了些。紅蟲終於討饒:“姑奶奶,我怕了你啦,咱們去個有水的地方,我為你解流光珠。”

“有水的地方?”

“最好是湖,才能稱呈現出流光珠裏的內容。”紅蟲一邊咳嗽一邊回答。

雲渦想了一想:“就去湘湖!”

湘湖如玉,凝水成碧,嵌在綿延不絕的群山中,像一條灰色抹額上的翡翠。湖上飄著氤氳水氣,雲霧縈繞,猶如仙境。

雲渦拔出傲來劍,在劍身上做了一個半弧形的結界,然後拋在水麵上,當成一條小船。她立在劍身上,將手掌展開,看到紅蟲已經半死不活。

紅蟲無力地呻吟,蜷縮著身體。

雲渦急了,拎起蟲身晃起來:“問事仙,你沒事吧?”

“我要是條蛇,渾身骨頭都被你晃碎了。”紅蟲憤慨地揚起蟲頭,眼中幾乎噴出怒火。

雲渦放心下來,將流光珠從百寶袋裏掏出來,問:“現在可以幫我解流光珠了吧?”

“解!”紅蟲憤怒地扭動著身軀,“不然落你手裏,不死也得殘廢。”

雲渦沒理睬他的憤怒,隻是問:“怎麽解?”

“等下我變成一個咒字之後,你就把流光珠放到水裏。水麵上自然會出現你想要看到的畫麵。”

雲渦點頭,讓紅蟲拱上流光珠。紅蟲剛爬上珠子,立即化為一個咒字。那咒字看上去神秘兮兮的,雲渦想了半天也沒想起在哪裏看到過。

她按照紅蟲說的,將流光珠輕輕放在水中。流光珠剛一入水,便釋放出白色仙光,接著原本平靜的湖麵泛起漣漪,一圈一圈地向外擴散。

許多真相就要揭曉,雲渦有些恐懼,幾次三番想把流光珠撈上來。

景宸真的想過要殺她嗎?

她真的是妖嗎?

雲渦幾乎可以預知到,真相一定無比殘酷。可是已經到了這一步,後退讓人不甘。

隻見水中出現了一個幻境,境中出現一個“景宸”,看著比現在的景宸要年輕許多,約莫隻有十歲左右。他渾身血汙,踉踉蹌蹌在河邊走著。因為傷勢過重,他時不時跌倒在地。

遠處的仙山山頂之上,“月老”正在和“文昌帝君”笑嗬嗬地下棋。一隻沾滿鮮血的手猛然攀上一塊岩石,接著“景宸”吃力地爬了上來。

“文昌帝君”瞥見“景宸”,對“月老”道:“你看那位小兄弟,如此重傷爬上仙山,實屬不易。莫非他是來拜師的?”

“月老”撫須一笑:“我隻收靈童,不收徒弟,可能他是來拜你的。”

遠處的“景宸”並沒有聽到他們的對話,隻是望見了兩位仙人,眼中迸出光彩。他踉踉蹌蹌地走過去,向“月老”跪下:“這位仙人,我無處可去,求你收留我吧!”

“景宸”坦然承認:“是……我的族人,都被蛇魔族屠殺殆盡!北冥仙地也被占領了,我已經沒有去處了。”

“月老”道:“你天資不錯,若是潛心修行,必有所成!隻是你戾氣太重,恐怕修仙的目的不單純吧?”

果然,“景宸”猶豫了。

“仙人,我的族人都死光了,這讓我心裏如何不恨!”他眼中燃起濃烈的恨意。那一刻,半空中隱約傳來蛇魔族的叫囂,以及北冥仙族臨死前絕望的呼號。這是他的抹不去的記憶,居然能以幻境的形式重現。

“月老”重重地歎了一口氣:“罷了罷了,今日相見,你我也是有緣。我就收下你這個徒弟吧!”

“謝師父!”“景宸”麵露喜色,跪地磕頭。

雲渦又看到幻境中風起雲湧,似乎時間一晃到了數年後。

畫麵中,“景宸”背著藥框,和“月老”一起在陡峭的絕壁上攀岩。月老在懸崖峭壁上輕鬆地飛升,而他沒有“月老”道行高,隻能用自己的手緊緊抓住繩子,手背上很快就勒出數道紅痕。

他成熟了不少,英俊的麵容褪去了稚氣,隻是眉宇間仍然隱含陰鷙。

“徒兒,知道怎麽去收萬年靈參嗎?”

“景宸”道:“知道!萬年靈參一般能幻化成娃娃,所以得牽著她走!先在手腕上綁一根紅繩,然後將另一端綁在靈參的纓子上,這樣小娃娃就能乖乖地跟我們回去了。”

“月老”滿意地點頭。

山風吹過,掃低了茂盛的野草。一個古靈精怪的女娃娃坐在草叢裏,正唱著不知哪年哪月流行的民謠。“景宸”和“月老”對視一眼,默默地點了點頭。

萬年靈參一般都幻化成男娃娃或者女娃娃的樣子,以迷惑采參人的眼睛。眼前的這個女娃娃,出現在荒郊野外,一般是萬年靈參無疑。

“月老”給“景宸”使了一個眼色,景宸從袖中掏出一根紅繩,在手心裏藏好了,然後蹲在女娃娃麵前,微笑道:“小妹妹,你在這裏做什麽呢?”

女娃娃轉過一雙烏黑的眼睛,在看到“景宸”之後明顯怔愣了一下。

也許是在驚歎眼前的少年,長得太好看了。

“我在等人。”女娃娃奶聲奶氣地說。

“等誰?”

“一個很重要的人,他會給我帶蘇記燒餅,還給我帶糖畫呢!”

“景宸”繼續道:“原來是蘇記燒餅,我也有!還有特別好吃的糖畫呢,不過嘛,得你自己過來拿。”

女娃娃沒有戒心,蹦蹦跳跳地跑到“景宸”跟前,小手一伸:“真的給我嗎?”

“給你。”景宸一邊說著,一邊悄悄掏出紅繩,猛然拴在她頭頂的小辮子上。女娃娃歪著頭,用手摸了摸紅繩,那紅繩居然漸漸消失了。

按理說,這紅繩不會無緣無故地消失。若是消失,隻能說明……

“糟了!”“月老”大驚失色,“為師老眼昏花,給你準備紅繩的時候,把姻緣紅絲當成了普通紅繩。”

“景宸”手一抖,忙用斷情剪去剪。可是那紅絲都消失了,哪裏還能剪得著?

“月老”歎息道:“你們都有修為,和凡人不同,所以這姻緣紅絲牽上以後,就是天定姻緣了!她是萬年靈參,你是修仙人,正合適!要不然我收養她,你等她長大娶了她算了……”

“不!誰要娶她!”“景宸”霍然起身,硬聲道,“師父,我們出發前說好的,要用她來煉製九魂香丹,怎麽能說放就放呢?”

“月老”無奈地歎了一口氣,“為師也不想的,可是已經這樣了……”

女娃娃懵懂地抬頭看著兩人,忽然哇的一聲大哭起來:“大哥哥是騙子,我要蘇記燒餅,我要糖畫!”

“景宸”惡狠狠地將她拎起來:“別哭了!跟著我回家!”

幻境至此,陷入了短暫的黑暗。雲渦看得目瞪口呆,因為幻境裏的那個女娃娃,明顯就是她自己。

她居然是人參精?

雲渦去探自己的內息,依然感覺不到絲毫的妖氣。是誰把她的妖氣封住了,目的是什麽?

她胡思亂想著,卻眼角閃過亮光,原來流光珠製造的幻境又出現了。不過這一次,幻境中的畫麵不同了,這次顯示出的是清雅僻靜的月老閣。

月老閣庭院的桂樹下,女娃娃正抽抽涕涕地練功。零星桂花飄在她的垂髫上,又慢慢地飄落在地上。

“景宸”從煉丹房中步出,看到練功的女娃娃,從懷裏掏出一個紙包,溫聲道:“雲渦,來,我給你買了燒餅。”

“燒餅?”女娃娃歪歪扭扭地跑過去,接過紙包,拿起燒餅狠狠地咬了一口,“師兄真好!”

“景宸”蹲下來,撫摸著她的腦袋:“那雲渦,可不可以答應我一件事。”

“什麽?”

“要放到煉丹爐裏的藥材太多了,你幫我搬東西好不好。”

女娃娃不知是計,重重地點頭,嘴裏還咀嚼著燒餅,含糊不清地回答:“當然行!”

她扯著“景宸”的衣角走向煉丹房。可就在這時,“月老”從一旁步出,冷聲喊住“景宸”:“景宸,你要幹什麽?”

“景宸”忙道:“讓小師妹幫我煉丹。”

“你的煉丹術已經出神入化,還需要小師妹幫忙嗎?”“月老”看向女娃娃,目光慈祥,“雲渦,去那邊玩。”

女娃娃眨巴著大眼睛:“師父,那我可以不用練功了嗎?”

“可以。你本來就是為師我稀裏糊塗收下的徒弟,不用那麽刻苦。”

女娃娃歡呼著跑到大桂樹下。那裏用高高的木架子晾曬著床單和衣物,女娃娃在翻飛的布料之間來回跑著,自娛自樂。

“景宸”跪地道:“師父,九魂香丹可以讓我的族人起死回生,萬年靈參是必不可少的一味藥!求師父成全!”

“荒唐,九魂香丹豈是這樣用的?這是魔書中的記載,不可全信!”“月老”訓斥道,“而且她和你已經有天定姻緣,你將她投入煉丹爐,就是殺妻之行,這種逆行會將你的修為毀於一旦!就算你煉出了九魂香丹,複活了你的族人,你也會因為背上不義之舉而走火入魔成為魔頭。就算你打敗蛇魔族,收回仙地,又有什麽意義!”

“景宸”目光黯淡:“師父,我是北冥仙地的祭司之子,族人待我恩重如山,結果蛇魔族侵占我族仙地,屠滅我全族,此仇不報我心有不甘!”

“再不甘心,也不能逆天而行!”

“師父……”

“別看雲渦年紀小,她可是萬年靈參,早晚記起你的一言一行,所作所為。”“月老”道,“你還是想一想,該怎麽辦吧!”

“景宸”無奈地垂下眼眸,思索了一會兒,道:“聽聞地府的孟婆湯有消除記憶的功效,熬上十個時辰的孟婆湯可以讓人忘卻今生,熬上一個時辰的孟婆湯可以讓人忘掉一年的記憶。

“月老”頷首,算是默認。

……

幻境裏的畫麵終於消失了,上方又變成一片漆黑。故事講完了,雲渦的一抽一抽疼了起來。

半晌,她才仰頭大笑,笑到滿臉是淚。

荒唐!

如果可以選擇,她寧願選擇在桃花靈魔的洞府裏死去。

她愛景宸,真的是愛得太傻太癡。許多夜晚裏的相思,都付與淺吟低唱,化作心頭千層漣漪。

到頭來這相思是荒唐,這吟唱是無趣,這漣漪是淚水滴落而成。

流光珠浮上水麵,紅蟲從珠子上直立起身子,道:“好了,現在有關於景宸的部分已經釋放了一些,我該釋放關於蓐收的記憶部分了……”

“夠了!”雲渦一把將珠子撈起來,“我不要再看了!”

紅蟲有些急了:“你不能不看啊,蓐收那部分特別……”

“不就是想殺我,想利用我嗎?”雲渦搖著頭,淚水滑落,“就連師父,就連師父都……”

欺她瞞她,讓她蒙在鼓裏十幾年。到底是為什麽?

紅蟲無言,緩緩地變回問事仙幹瘦的模樣。他咳嗽一聲,道:“其實也沒什麽,手心手背都是肉,你師父總不能一味偏袒你,傷了景宸的心。你說呢?”

雲渦將臉別過去。

“你們這種名門正派的修仙人,沒見識過這些,我修的是半妖半仙的歪門邪道,見得可多了。時不時被師父坑一下,被師兄師姐們殺一通,光我的這顆流光珠就被搶走二十三回!我容易嗎我?你覺得難以承受,隻是因為你沒被至親害過!”問事仙哼哼唧唧地說著,半句也沒有安慰到點子上。

“你還想找他?”問事仙大吃一驚,“他都想殺你哪!拿你煉成九魂香丹!你找他不是送上門去嗎?”

“他到底在哪裏?”雲渦加重了語氣,目光灼灼。

問事仙被嗆了一句,奈何法術還未完全恢複,沒辦法和雲渦抗衡,隻得道:“他們大概走到梨花塢一帶了。”

雲渦用羅盤算了個方向,念決運起傲來劍就往九天之上飛去。問事仙緊緊抓住她的衣襟,狂叫道:“你倒是帶上我啊!我法術還沒恢複啊!”

他將流光珠捧在懷裏,好不容易挪到傲來劍上。雲渦眼角含淚,一聲不吭,隻望向前方。眼前流雲飛逝,風刀割麵,但全都抵不住她心中之恨!

“他們在那!”問事仙往地麵上一指。

正是梨花盛開時節,塢上行人稀少,隻見梨花如雲似錦,有閣樓飛簷翼然,兩道身影一青一紅,映著如雪梨花煞是顯眼。

雲渦看準那青色身影正是景宸,掉轉傲來劍,就往地麵上飛去。

景宸和樂無雙正在梨花樹上,抬頭看到一人站在劍上淩厲飛來,下意識地往後飛去數步,無數梨花飄然而落。

樂無雙驚問:“是誰?”

雲渦收了傲來劍,穩立在梨花枝頭,冷冷地看向樂無雙身後的景宸。他麵色如水般平靜,目光遙遙望向雲渦:“師妹。”

樂無雙見她眼中淒厲,心中戒備:“雲渦,你這是做什麽?”

雲渦隻直直地看著景宸,將傲來劍指向他:“我來找師兄練劍。”

“雲渦,我和你師兄還有要事,你不如改天找他練劍吧。”樂無雙向景宸使了個眼色。景宸不為所動,隻靜靜地看著雲渦。

那一刹那,風煙俱淨,六界混沌,天地間仿佛隻有他和她。

他深深凝視著雲渦,淡聲道:“你要練劍,師兄陪你。”

“景宸!”樂無雙又驚又怒。

“公主,我心已決,你不用多言。”景宸看都沒看她,就從手中幻出一柄散著白色流光的利劍,緩緩抬起,劍尖指向雲渦。

那是月老親賜的靈犀劍,景宸輕易不會出手,一出手必是劍氣凜人,劍露殺機。

雲渦紅了眼睛,他對她的殺心竟然到了這種地步。

問事仙縮了縮脖子,囁喏道:“這梨花塢果然是美不勝收,你們見麵就打打殺殺太煞風景了。還不如摘點梨花泡酒,我給你們說,我有泡酒的秘方……”

“住口。”

景宸將劍尖歪了個方向,指向問事仙。問事仙嚇得從梨花花枝上掉落下來,抱著流光珠轉身就逃,邊逃邊罵罵咧咧:“不說就不說,你們這幫人不識好歹!反正隻是想殺而已,又沒殺成,犯的著這樣嗎?”

樂無雙聽了,驟然皺眉,若有所思。

說話間,雲渦已經提劍來刺,身姿敏捷,轉眼便刺到景宸跟前。景宸以劍格擋,足尖輕點,便後退數步,落在另一株梨樹上。

樂無雙在旁邊觀劍片刻,知道景宸不會處於下風,才飛身往問事仙逃逸的方向追去。景宸眼角瞥見樂無雙離開,抬劍擋住雲渦劈來的殺劍,低聲道:“現在不是意氣用事的時候,快走。”

“不走!”雲渦咬牙切齒,“我今日就是要和你一決高下!”

“比出個高下,重要嗎?”

“重要!”雲渦淒然道,“師兄,你不是想殺我嗎?我給你機會,你殺啊!殺啊!”

說到最後,她終於流下眼淚,淚水滑落在靈犀劍上。景宸心念一動,用力將她擋開,飛到一旁:“你都知道了。”

“都知道了。”雲渦失魂落魄地說了一句,手中的劍鏗然落地,擊起了幾瓣白色落花。

她跌落在地上,抬頭看著景宸:“現在就是殺了我的好機會,動手吧。”

景宸動也沒動:“我不能殺你。”

雲渦冷笑。

“我們之間有天定姻緣,如果我殺了你,就是弑妻,會遭天譴。”景宸將靈犀劍收起,“所以,你走吧。”

雲渦一怔,仰頭大笑。

這算不算師父救了她一命?

若不是師父將一根姻緣紅絲當做普通紅線纏上她和景宸,她現在早已是景宸手中的一堆白骨了。

隻是可惜了,多年裏他按捺的殺心,到最後還是不得紓解。

何必,何必!

“我還以為你是念及兄妹情深,原來不過是怕遭天譴!可是天譴如何,曆劫又如何?你不敢,我敢!”她一把拿起傲來劍,猛然向景宸刺去。景宸猝不及防,被劍身刺入肩胛骨兩寸多長,頓時變了臉色。

他扯了扯嘴角,明顯是在忍住巨大的疼痛,微微笑了笑:“解氣了?”

雲渦怔住,鬆開了傲來劍。景宸往前一步,示意她去握住劍柄:“拿著,不管到任何時候,你都不能鬆開自己的武器。”

他已經疼到麵色發白,冷汗大顆大顆地流下,但還是挺直身體,不允許有一絲一毫的彎曲。

雲渦咬了牙,伸手抓住劍柄,努力一拔,將傲來劍拔出。一道血線迸出,景宸踉蹌後退兩步,靠在梨樹上。鮮血灑在地麵的梨花上,紅白相映,尤為刺眼。

“景宸,我從來沒想過,我們會這樣麵對彼此。”雲渦垂眸,聲音淒涼,“你還要《仙情決》嗎?你要,我就給你。”

景宸閉上眼睛,輕輕地搖了搖頭。

“那好,你騙我十幾年,我也刺了你一劍,算是兩清了。從此以後,你走你的陽關道,我走我的獨木橋!江湖再見,就當陌路!”雲渦說完,轉身離去,隻是目光瞬間失了堅強和決絕。

他是她青梅竹馬的師兄,往昔的種種都記在日知錄裏,猶如吉光片羽被她珍藏。轉眼前,這些過往都如犯秋霜的夏花,凋敝在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