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7

娶你這件事,我時刻都在準備著

1)

比賽定在十二月份。

前一天下午,顧念還特意給江辭璟打了電話,他那邊夾雜著很多人的說話聲,似乎很忙的樣子,顧念沒敢多耽誤,三兩句匯報完情況:

“嗯,我不緊張,都已經很熟練了。”

“好,”江辭璟用肩膀夾著手機,低頭翻著會議資料,“一切順利。”

顧念還想再說什麽,手機“嘟”的一聲又有電話進來,她匆匆掃了一眼:“那你先忙吧,我爸爸可能要來了。”

江辭璟“嗯”了一聲,也沒再多說,聽著那邊掛斷了電話。

他想了想,放下手裏的資料,又撥了一個號碼出去。

十點鍾的會議。

有同事相繼打著哈欠進來,這次競標還算順利,緊繃了好一陣的神經也總算鬆懈了一大半。昨晚大家一起出去喝酒到半夜,今天都懶洋洋的,這會兒看到江辭璟早早到了會議室,連談判方案都已經準備好了,都還挺驚訝。

“天哪,這麽敬業的嗎?”有人翻了翻桌上的資料,睜大了眼睛,“難怪孫教授拚了老命也要把人塞進來!”

“江哥簡直以一打十不在話下啊,要是留下來我們以後可就輕鬆了一大半!”

“你可要點臉吧,不然把你工資也分人一半?”

大家紛紛開起玩笑。

“說真的,江弟弟,姐姐我要是再年輕個十歲,鐵定追你!”

“年輕十歲也沒用,”江辭璟打開投影儀,笑著,“我女朋友不會同意的。”

這話一出,會議室裏又是一陣驚呼聲和起哄聲。

果然,這年頭都不給單身狗留活路的哇!

另一邊,306寢室裏氣氛就不太對了。

顧念參加演出的事情雖然沒有人刻意去提,但也不是什麽秘密。

紀甜甜昨晚在樓下被媽媽訓了一頓,說到氣頭上,又被拿出來跟顧念對比,紀甜甜情緒繃得太久沒忍住跟媽媽大吵了一架,回寢室的時候因為過了門禁又被宿管阿姨念叨了幾句,回來窩在被子裏吭哧吭哧哭到半夜,陳一白好心給她遞紙巾,結果還被撒氣罵了半天。

顧念沒敢觸她的黴頭,早上起來接打電話都是偷偷摸摸去的陽台。

可即便這樣,還是沒躲開紀甜甜的戰火。

紀甜甜坐在**也不知道在跟誰打電話,一大早把舞蹈這個行業批得一文不值,還時不時指桑罵槐帶上顧念:“真以為跳幾支破舞就了不起了?跳《四小天鵝》的人那麽多,也沒見誰真的變天鵝!”

她平日裏也沒少說過這種話,顧念體諒她心情不好也就當沒聽見,自顧自跟爸爸通電話。

倒是湯彌大模大樣地衝紀甜甜翻了個白眼,然後別過頭,故意對著陳一白:“哎呀,我們家念念啊,還真天生就是白天鵝!說起來還便宜江辭璟那家夥了!”

“跳得再好說出去還不就是個藝術生!”紀甜甜是個欺軟怕硬的主兒,不敢跟湯彌正麵剛,隻好繼續對著電話嚷,“我媽真以為職業舞者那麽好當?蘇青宜又怎麽樣,跳舞跳得那麽好,還不是跟老公離婚了!魚與熊掌本來就不可兼得,前天我在微博上看到我們專業的一個學姐,為了跳舞,跟戀愛七年的男朋友分手了哭得死去活來的,人家男生是正兒八經的建築師,家裏根本就不同意他娶這個學姐,所以呢,沒用!跳舞算什麽?放古代就是賣藝的,戲子!還真跟我媽一樣,把它當什麽了不得的東西呢!”

她吼到氣處,嗓子都啞了。

顧念聽著,接電話的動作微微一頓,半晌,她回過頭來盯著紀甜甜。

結果還沒等她出聲,湯彌先炸了:“離婚怎麽了?”

湯彌雖然對舞蹈沒有太大的興趣,但這並不影響她對蘇姨的敬重,聽到紀甜甜嚼舌根嚼到蘇姨頭上來,她瞬間就不樂意了,“砰”地把水杯往桌上重重一拍,揚著頭拔高了音量:“什麽年代了,離個婚還得浸豬籠是不是?人家離了現在還不是照樣活得美滋滋,你倒是沒離婚,怎麽,了不起啊?你連給人家提鞋的資格都沒有,就隻配在背地裏酸溜溜!吃不著葡萄就說葡萄酸,你自己跳不好舞就把人家離婚和分手都賴在跳舞上,真是媳婦兒生不下小孩怪炕不暖和,自己拉不下屎還要怪地球引力不夠!有病吧你!”

陳一白沒忍住“撲哧”一聲笑出來,察覺到有點不合時宜,又默默地憋了回去。

紀甜甜原本就是嫉妒顧念,自己過不好也想給她添點堵,結果沒說兩句被湯彌劈裏啪啦懟得半個字都說不出來,自己噎了半天,被子一拉又憤憤地躺了回去。

湯彌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回過頭對上顧念的視線,又清了清嗓子,抱著手臂衝顧念揚了揚下巴,一副求表揚的樣子。

顧念扯了扯嘴角笑了下。

顧念回到陽台上繼續打電話。

外麵陽光有些淡,天空籠了一層雲翳,爸爸還在那邊絮絮叨叨說著話,她收回視線,低頭無意識地摳著袖扣的小線頭,慢慢地就有點走神。

紀甜甜說這種話也不是一次兩次了,她多多少少也會受點影響,但其實更多的,是自己心裏那一關。

即便她不怎麽願意承認,但是不得不說,對這段感情,她一直是不太有自信的。

畢竟,偷偷喜歡了六年的男神,在一起太容易了點。就好像自己夢寐以求數年的東西,做好了努力奮鬥撞得頭破血流去追求,結果發現一伸手就拿到了。

她甚至還沒有來得及做什麽,所以,他到底喜歡她什麽呢?

可是,江辭璟對她又是確確實實很好,好到讓她覺得他其實才是這段感情裏付出更深的那一個。

雖然現在這個樣子好像也沒什麽不好,但她心裏總有種莫名的不確定感。

這也是她一直逃避不肯去深究的問題。

再者,像紀甜甜所說的,兩個人若想長遠發展,以後必然要考慮兩個家庭的問題。

江辭璟太優秀了。

而自己跟他比起來,好像就有些不足了,這樣下去,真的能夠長久嗎?

冷風灌進頸窩裏,顧念打了個寒噤,回過神來,想到剛才的顧慮,又有些懊惱地抿了抿唇,摳衣服的動作又略微用了些力。

自己真是太矛盾也太煩人了。

“念念,我跟你說話呢?”

電話這邊的顧建國見顧念半天沒應聲,不放心地看了眼手機,想到剛才聽到這邊隱隱約約的爭執聲,皺了皺眉頭:“念念,你在學校嗎?你沒有跟人吵架吧?那陣那聲音……”

“啊?”顧念下意識地側過頭往寢室裏看了一眼,不自在地摸摸鼻子,“沒有,爸爸,剛剛是湯彌她們在打遊戲,開玩笑呢!”

“哦—”

顧建國沉吟片刻,想著自家女兒這麽好的性格應該也不會跟人吵起來,這才沒再追問:“你在學校的話就出來一趟啊乖女兒,我跟你媽媽都已經到你們學校門口了。”

哎?

這麽快嗎?

顧念眼睛亮了亮,放下手機就往寢室走:“好啊,爸爸,你等我一會會兒,馬上下來!”

“好嘞。”顧主任笑眯眯的,想了想又囑咐,“我們也剛到沒多久,不用太著急,你慢慢來,別慌裏慌張的啊!”

“嗯。”顧念笑了下,把剛剛的小情緒全部拋到腦後,對著電話笑道,“爸爸,我已經不是三歲半了,又不會摔跤。”

她換了鞋,跟湯彌她們打了個招呼。

“記得替我跟叔叔問好啊!”

“我也是!”

陳一白跟著湯彌喊了一聲。

顧念笑笑,衝她們擺了擺手,就往樓下走。

顧主任寵女兒,顧念從小到大的每一場比賽演出他都沒有缺席過,這次也是提前就請好了假,帶著老婆一起過來給顧念撐場子。

當然,今年也有一點別的小心思。

“爸爸!”

顧念老遠看到正往學校裏走的顧主任,撒歡兒跑過去挽住他的手臂,楊女士很默契地側頭湊過去,顧念按照慣例“吧唧”一口親上去:“你們怎麽提前來啦?”

顧主任很輕地哼了一聲,也沒說話,很反常地矜持起來,悄悄扒拉開顧念的手,清了清嗓子站得筆直。

顧念納悶兒,疑問地看了楊女士一眼。

楊女士意味深長地笑了笑,也沒說話。

顧念想了下,回過頭來小聲提醒顧主任:“爸爸,你放心,這裏是江城,沒有您的學生。”

顧主任看了她一眼,還是沒說話,板著一張高冷臉又哼了一聲。

顧念隻當作是顧主任職業病,要在學校裏穩住自己的高冷人設不崩,也沒再深究,打算先帶著他們參觀下學校,然後再一起去餐廳吃個飯。

顧主任卻有點心不在焉,時不時左右看一眼,好像在等什麽人。

“爸爸,你是還約了什麽朋友嗎?還是跟蘇姨他們打了電話?”

顧主任再次冷哼一聲,也沒正麵回答她的問題,有點氣呼呼地小聲嘀咕著:“說得比唱得都好聽!上次明明跟我說得那麽好,這次我來他連個影子都沒有!”

顧念一臉茫然。

顧主任還挺委屈,又偏偏不肯發作:“我看啊,網上那話不是沒有道理,說什麽來著,男人都是大豬蹄子!對!”

顧念跟楊女士對了個眼神,瞬間明白過來。

“你是說江辭璟啊?”

顧主任明顯更來氣了,袖子一甩:“人呢?”

“不在。”顧念故意的,又偷偷瞄了眼顧主任的臉色,又有點想笑,“不過,怎麽感覺您還挺遺憾?”

“能不遺憾嗎?”

看自己老公裝了一路的楊女士實在憋不住了,笑得直捂肚子,還不忘拆台:“你爸爸啊,上次見了你那小男友一麵之後,就到處托人打探人家的消息,現在估摸履曆都能倒背如流了,巴不得把人家小時候幾歲尿不尿床的事兒都給扒拉出來了解清楚,還列好了計劃這次過來考驗考驗呢,生怕他寶貝閨女兒被人家騙了去。”

顧念想笑又莫名有點替他們顧主任心酸,還沒來得及說話,顧主任先開口了:“我這不也沒擔心錯嘛,履曆漂亮有什麽用,能力優秀有什麽用,說什麽喜歡我們念念,人呢?我們這大老遠來了他連個麵都不露!”

顧念剛想替江辭璟解釋兩句,手機振動,她看了眼來電接起來,壓低了聲音:“我晚點跟—”

2)

“男人都不是什麽好東西!”顧主任中氣十足一聲吼,把顧念到了嘴邊的話瞬間壓了回去,“我看哪,他也就是個偽君子,說一套做一套的渣男!”

顧念表情有點僵硬,默默地去找掛斷鍵。

那邊的人有點好笑,阻止她:“念念,別掛!”

她隻好收了手,輕輕咳嗽了兩聲,不斷向顧主任使眼色。

顧主任狠起來連自己都罵,完全接收不到女兒的信號,把江辭璟數落了好一陣。

賀忱宥一路吭哧吭哧跑過來,迎頭正趕上顧主任的思想政治課,也不知道是氣場太強大還是怎麽的,愣是給他一個早已脫離了中學生涯的半社會人士嚇得老老實實聽了半天訓。

“所以啊,念念,你要擦亮眼睛,”顧主任來了個小結,“這不靠譜的男人不能要,咱也不是非這個江辭璟不可,對不對?”

聽到江辭璟,賀忱宥這才回神,要是今天把正事給忘了導致江辭璟失戀,他估計得自個兒切腹自盡加跳海。

“那個,叔叔您好,”賀忱宥客客氣氣地從兜裏摸出一串鑰匙遞上去,“我是江辭璟的朋友。按理來說,作為顧念的男朋友,您和阿姨大老遠過來,出於禮貌他也得過來一趟,但是他上周有工作上的急事出差了,暫時趕不回來,所以讓我先過來跟您道個歉。他擔心您和阿姨住酒店不習慣,特意讓我過來送鑰匙,房子就在學校旁邊的小區,自己家的,沒人住。您放心,已經打掃過了,裏邊東西也都準備齊全,從這兒過去開車就五分鍾的路程,我等會兒送您過去?午飯晚飯也都給安排得明明白白了,就看您有沒有什麽忌口的。”

賀忱宥跟客戶打交道習慣了,場麵上的話說得漂漂亮亮,加上他那頗具喜感的腔調,顧念聽得莫名想笑。

她早上跟江辭璟打電話到最後,也就順嘴提了句爸爸過來,沒想到他這麽快就找上賀忱宥過來。

她偷偷別過頭對著電話道:“江辭璟,你挺有心機的嘛,這麽快就找賀忱宥過來了,你給他發多少錢的片酬啊?”

“他不是演戲。”

“嗯?”顧念隨口應著,眼睛還在偷偷瞄著顧主任的臉色,覺得好笑。

江辭璟看著電腦上的訂票頁麵,輕輕地笑了聲:“娶你這件事,我時刻都在準備著。”

低啞溫和的聲音透過電流傳過來。

顧念怔了片刻,心跳突然加速。

半晌,她眼眶發熱,別過頭吸了吸鼻子:“江辭璟……”

“嗯?”

“我真的很喜歡你。”

“我知道。”

身後顧主任看著手裏的鑰匙,臉色有點複雜。

他還真是沒料想那兔崽子會這麽細致,心裏驚詫歸驚詫,但麵上不能表現出來,該裝還是要裝的。

他收回視線,摸了摸鼻子:“那什麽,我像是沒地方住的人嗎?別想著搞這麽些小心思就想討好我!年輕人就是浮躁!重要的是什麽?是心意!明天就是我們念念的演出了,他也不提前過來給女朋友加個油打個氣?就這麽點自覺還追什麽女生?自己過得了!他忙我就不忙嗎?我女兒從小到大,大大小小各種場合,我哪次缺席了?就他這樣子,還想接替我照顧我們家念念?我能放心嗎?”

賀忱宥眼觀鼻鼻觀心,站在那裏一動不動,這話他接不上來了。

事關托付女兒的事情,這責任他可擔不起,他正想著要不要給江辭璟打個電話報個信兒什麽的。

旁邊突然傳來熟悉的聲音:

“叔叔您說得對。”

顧念紅著臉往楊女士身後躲了躲,手機卻還是衝著顧主任的,揚聲器裏是江辭璟的聲音:

“這次的事情是我不對,念念的活動,我不會缺席的。”

顧主任怔怔地盯著電話看了半天,怎麽感覺自己給自己挖了個坑?

這家夥怎麽還開掛?要舉報吧!

不對!

顧主任沉默了半天,默默把視線移向顧念。

楊女士看熱鬧不嫌事大,還特意把顧念往身後護了護。

顧主任嘴角僵了僵,不可置信地看向自己心愛的老婆,半晌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他威風堂堂的顧主任,就要這麽被孤立了嗎?

當天晚上,顧主任他們倒沒有真的去住江辭璟那裏,他們來之前楊女士就訂好了酒店,一切早已安排妥當。

至於念叨江辭璟的那些話……

顧主任原本做好了準備,搞個突然襲擊然後故意為難江辭璟,給他個下馬威,順便考量下這個小兔崽子,結果沒想到撲了個空,他總不能浪費了自己苦心孤詣做好的準備,所以才絮絮叨叨說了那麽多。

其實要真說起來,同樣是男人,顧主任也不是不能理解他為工作奔波的處境。

畢竟年紀輕輕,要真為了兒女情長放棄事業,他就真要鄙視他了。

不過道理是這麽個道理,作為一個寵女狂魔的老父親,他當然還是希望以後有人能陪著念念參加每一場演出。

這麽想著,顧主任自己倒先矛盾起來了。

顧念倒沒有想那麽多。

她起了個大早,帶爸媽跟蘇青宜一起吃了個早飯,然後把顧主任和楊女士交給蘇珩懿帶去安頓,她跟蘇青宜去後台化妝。

等候上場的空隙裏,她還給江辭璟打了個電話,不過電話關機。

想到他應該是在開會,她就拍了張照片給他發過去。

他還是第一次見她這種正式的舞台妝吧?

雖然有點遺憾他不能到場,但看一眼照片四舍五入也就等於來看她演出了。

至於昨天答應顧主任不會缺席的事情,她也真的沒往心裏去,他之前因為她一再推去孫教授的邀約已經讓她覺得很愧疚了。

她沒來由地想到紀甜甜在寢室說過的那些話,半晌抿了抿唇。

又很快把那些話從腦海中揮去。

雖然不能夠在他的專業領域內給他助力,但她至少也在努力同他並肩而行,總之不會成為他的累贅。

有同伴遞來熱水給她暖手,顧念這才回過神。

蘇青宜從後邊經過,看她走神,過來輕輕拍了拍她的腦袋,又替她理了理裙角:“怎麽啦?”

“沒事。”顧念笑笑,順手端過一杯水遞到蘇青宜手上,下意識把手機往後藏了藏,開玩笑,“可能早上吃多了有點犯困。”

“困的話出來走走。”蘇青宜目光掃過她的手機屏保,笑了下,屏退助理,“沒關係,距離上場至少還有四十分鍾。”

蘇青宜走到旁邊,拎起自己的外套遞到顧念手上。

顧念點了點頭,接過來跟著她往外走,心裏卻沒來由地有些緊張。

這麽多年來,蘇姨確實在盡心盡力帶她,不僅是她的師父,也更像母親和朋友,即便最近幾年蘇姨忙於事業到處飛,對她各方麵的關心也從來沒落下過。

隻不過,戀愛的事情,顧念一直沒敢跟她提。

一方麵,外界都傳蘇姨當年那段夭折的愛情跟她執著於舞蹈事業有關,蘇姨自己從來也沒在她麵前提過這些事情,她自己也不太確定,所以生怕戳到蘇姨的傷疤;另一方麵,蘇姨在她身上花費了很多心思,大家也都說,她這個年紀正是發展舞蹈事業的大好時機,所以即便她有自己的想法,即便她能夠保證戀愛不會影響到自己跳舞,她也不確定這個時候跟蘇姨說起這件事,蘇姨會不會支持。

外麵寒意有些重,太陽光線落下來也淡淡的,沒什麽溫度。

蘇青宜在小花圃旁邊的台階上鋪了層紙,喊顧念一起坐下來。

外界都稱讚蘇青宜在舞蹈上的造詣,說她是不老女神,逆生長之類,她也確實保養得很不錯,年逾不惑,容貌與氣質卻不減半分。

可是歲月在人身上留下的痕跡又何止幾道褶皺?

兩個人對視半晌,顧念還是主動伸手抱了抱她,然後像小時候練舞練累了的時候那樣,把腦袋蹭在她的肩膀上,癟了癟嘴:“蘇姨……”

“是個大姑娘了,”蘇青宜笑著摸了摸她的腦袋,“想好以後要做什麽了嗎?”

顧念沒說話。

其實這次回來,蘇青宜也看得出來,顧念有些變化,多了些從骨子裏透出來的明朗與活力,從舞蹈就看得出來,隻不過每次麵對她時似乎有所顧忌。

巧的是,蘇珩懿這次回來也是這樣。

她自己的兒子,自己比誰都了解。蘇珩懿生來心思簡單,沒那麽多彎彎繞繞的主意,這次要回國,提前很久就念叨著顧念,可是真正回來了,沒幾天就不怎麽去找她了。

蘇青宜是過來人,心思也通透,稍微一多想,就猜得出個七八分。

後來再跟兒子聊過之後,多少也知道了些情況。

兩個人靜靜地坐著,蘇青宜也不催顧念,半晌,才慢慢地笑了笑。

“念念。”她喊顧念,然後側過頭,“我很多朋友都說,我打算將你培養成下一個我。”

沒等顧念出聲,蘇青宜又直接反問:“你覺得呢?”

顧念說不準。

她不是蘇姨公開的正兒八經的徒弟,但這麽多年來,蘇姨耗費在她身上的心思絲毫不亞於對待小徒弟,所以她在蘇姨麵前避著戀愛這件事,說到底其實也是害怕真的像他們說的那樣,怕蘇姨會失望。

見她沒說話,蘇青宜也沒追問,笑了笑,換了個話題:“蘇姨今年四十七歲了,有人說我這一輩子活得光鮮又驕傲,也有人說我連丈夫都留不住,活得很失敗。”

“沒有!蘇姨……”

蘇青宜倒是不怎麽在意,隨意地笑著:“是嗎?”

頓了頓,她再次看向顧念,態度隨和又有種漫不經心的俏皮:“我也覺得沒有。至少,截至我說這句話的這一秒鍾為止,我都沒有一件事情後悔過。”

她看了看遠處川流不息的車輛,嘴角的弧度不變,語氣裏多了幾分認真:

“我離婚是事實,但是並不是因為誰留不住誰,也沒有外界傳聞的那些家暴啊出軌啊那麽多亂七八糟的事情,跟我跳舞這件事更沒有任何關係。相反,他是一個很優秀的男人,我呢,如你所見,也不差。

“分開的原因有很多,但不一定非得是撕破臉皮兩不相見,也許隻是覺得對方不適合一起生活。我們也相互妥協過,嚐試過繼續走下去,但是事實證明,我們確實不適合夫妻這種關係。這也不能代表我們誰是失敗的,或者說誰配不上誰。感情這種東西,本來就說不上對錯,隻要你們兩個人兩廂情願,自己不會後悔,那就足夠了。”

“任何一段感情的崩裂都是雙方心生怨懟且完全喪失了對對方的耐心,日積月累的結果。如果說是因為舞蹈而分開,”她低頭很淡地笑了聲,“那,這樣的話,我覺得,即便沒有舞蹈,也可能會因為飯菜口味不合?或者水龍頭漏水?隨便什麽原因都可以成為分開的理由了。”

顧念也有點被逗笑。

與此同時,她心裏忽然敞亮了一些。

她的心思和顧慮,蘇姨是猜得到的。

她不懷疑自己對江辭璟的感情,更不會懷疑他的品性,隻不過聽紀甜甜那些話聽得久了,心裏那麽一點點顧慮難免會被慢慢放大。

她沒有動搖自己的立場,也從來沒有過放棄感情或者舞蹈的心思。但她也隻是想要有人站在她身後,認認真真地告訴她,她的堅持是對的。

見顧念笑容明朗了一些,蘇青宜也笑笑。

“至於那些說我打算將你培養成下一個我的事,”她摸了摸顧念的腦袋,“念念,我隻能說,當初我決定帶你,隻是單純地覺得你有天賦,如果非要加點個人感情進去的話,那隻能說覺得你比較有眼緣。我不想耽誤好苗子,所以才想多指點指點你。蘇姨很明確地告訴你,這麽些年下來,你一直都沒讓我失望,不隻是我,我的同事朋友也都覺得你很出色。你沒有浪費你的資質,這對我來說,目的就已經達成了。

“私心來說,作為你的長輩,當然也是希望你擁有過硬的專業能力,這樣在以後麵對幾條路的時候,可以毫無壓力,完全遵從你內心的聲音來做選擇,而不是想要去做專業舞者,卻發現自己能力不足;想要開創商業化道路,卻發現自己缺乏人脈,這是我的初衷。至於你的未來、你的選擇,跳舞也好,做乞丐也罷,除了你自己,沒有人有資格去指手畫腳。

“念念,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顧念聽著眼眶發熱,半晌用力點頭:“我知道了,蘇姨。”

蘇青宜笑著抱了抱她:“傻姑娘。”

有工作人員出來提醒顧念進去候場。

蘇青宜拍了拍顧念的肩膀:“去吧,不要緊張。”

“嗯。”

顧念鬆開蘇青宜,揉了揉泛酸的鼻子,然後跟著工作人員往裏邊走,快要進門的時候,她又突然頓住腳步回頭笑著:“蘇姨!”

“嗯?”

“我還沒有告訴你,”她嘴角的笑意一點點漫開,認認真真,“我戀愛了。”

蘇青宜愣了下,笑了。

“他是一個很厲害很厲害的人,對我特別好,雖然我也不知道他為什麽這麽快就跟我在一起,但是蘇姨,我喜歡了他六年,好不容易才在一起,我不會輕易放棄的,無論結果怎麽樣,我都不會後悔,而且—我也會努力變得很厲害很厲害,我們會一直一直走下去。

“蘇姨,你到時候要來幫我主持婚禮呀!”

蘇青宜站在不遠處笑得溫和,衝她揮了揮手。

演出規模不算很大。

但也是省文藝部為了響應推動文藝發展的號召所組織的演出活動,到場的領導和頗有影響力的專業老師不在少數,大概是受他們的氣場影響,大家心裏多少還是有點壓力。

顧念想到蘇青宜說的那些話,深深吸了口氣,心裏是前所未有的輕鬆。

舞台上《桃夭》前奏漸漸響起。

她笑了笑。

燈光落下,舞台效果起,舞者次第入場,掌聲驟起。

古樂錚錚,隊形變幻開來,旋轉,彈跳,按掌……顧念的動作也漸漸放開,身姿輕盈,舞步流暢,整個人完全投入到音樂與舞蹈中。

接近尾聲的時候,她側身回首的一個動作,恍惚間突然瞥到台下一抹熟悉的身影。

哎?

她心裏一陣驚喜。

隻不過來不及細看,隊形再次變幻,她旋轉後退,再回頭,下邊又沒了人影。

曲畢。

顧主任在台下瘋狂鼓掌,若不是顧及公眾場合形象,估摸著他能當場扯著嗓子瘋狂喊起來。

有人小跑著上台送花。

顧念還在想著剛才看到的人,腳步聲漸漸靠近,她彎腰致謝的一瞬間,忽然想到什麽,一顆心提起來開始緊張,又有點雀躍。

主持人說了兩句話她也沒聽清楚。

致謝完畢,起身。

入目是一捧巨大的花束,她動了動嘴角,一抬頭,看見的是張陌生的麵孔。

眼角的光芒瞬間又暗淡下去。

是後台安排的人上來送花。

她接過來小聲道謝,然後退場,但還是沒忍住想到剛才看到台下的那道身影。

看錯了吧!

她拿起手機,低頭看了眼時間。

這個點,江辭璟還在蕪市,怎麽可能出現在觀眾席上。

她有點小懊惱,暗笑自己傻。

3)

後台人進進出出,空調溫度根本跟不上,有結束演出的同伴換好衣服,嚷嚷著要一起去泡溫泉,喊顧念的時候,她笑著擺了擺手推掉。

江辭璟晚上回來,她計劃著偷偷摸摸去接個機。

正想著,不遠處有人喊她:

“念念?”

“念念?”

她聽到聲音下意識皺了皺眉,左右看了看,都還是說說笑笑的同伴。蘇青宜的助理桃姐站在化妝台邊衝她招手,又重複一遍:“念念?”

見顧念似乎還有點恍惚,桃姐順手拎了瓶卸妝水晃了晃,喊道:“過來卸妝啦!”

顧念回過神,立馬笑了下應了聲往她那邊走,但想到什麽,還是不死心地往周圍又看了兩眼。

江辭璟抱著一大捧花站在門口,臂彎裏還掛著顧念的大衣。

他身材挺拔,氣質卓然,站在入口處吸引了來來往往不少視線,唯獨前邊的小姑娘跟隻笨笨的倉鼠似的左右看了看,然後乖乖地往前走了。

再往裏邊有更衣室,江辭璟不太方便再追進去。

他無奈地笑笑,把花拿在另一隻手裏,騰出手摸出手機低頭劃拉屏幕。

舞台妝比較重。

顧念剛拿掉一邊的假睫毛,照了照鏡子,莫名覺得有些好笑,正跟桃姐說話,手機忽然振動起來,像有心電感應般,她胸口忽然跳了下,抓起電話看都沒看一眼就放在耳邊:

“喂,我……”

“念念,你回頭。”

她愣怔片刻,才忽然反應過來,也顧不得桃姐剛準備遞過來的卸妝棉,迅速回身。

他抱著花就站在她身後不遠處,脊背挺得筆直,寬肩窄腰,光線從身後落下來,在地上拉出一道淺淺的影子。

撞上顧念的視線,他翹了翹嘴角,衝她揚了揚手裏的衣服,眼底漫出溫和的笑意。

顧念想也沒想,拎起裙角就朝他跑過去,直挺挺撞進他懷裏。

他外套冰冰涼涼,身上風塵仆仆的味道還沒散去,她心疼:“你怎麽現在回來了?”

江辭璟怕刺到她,抬手把花拿開,俯身替她裹上大衣,笑著逗她:“昨天不是答應了嶽父不缺席的嗎?”

“嶽父”兩個字咬得格外重,顧念想到昨天他在電話裏說的話,不禁臉熱。

說曹操,曹操到。

顧主任被蘇珩懿帶著從前邊繞過來,看見江辭璟,很明顯地愣了一下,他原本也以為江辭璟昨天就隨口說說,沒想到還真趕回來了。

江辭璟跟他們打招呼。

顧主任還是很矜持很高冷地嗤了一聲。

楊女士倒是挺熱情地跟江辭璟多說了兩句,對他倒是挺滿意,年紀輕輕沉穩謙虛,可比她老公年輕時候那高冷的別扭樣子強多了。

跟江辭璟說完,她一轉頭瞥到自家女兒的臉,沒卸幹淨的半邊眼線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蹭花了半截兒,假睫毛拿掉一半還剩一半耷拉著,要多狼狽有多狼狽。

她想到什麽,又去看了眼江辭璟的胸前。

果不然,幹幹淨淨的襯衫上被抹上一塊塊黑印子。

有潔癖的楊女士嘴角抽了抽。

她到底是怎麽生出這麽個不講究的女兒的?

得了,她也算是看明白了,看她那沒出息的女兒纏著人家那樣子,這哪是什麽豬拱白菜?簡直就是這棵小白菜撿了隻豬,占了大便宜了!

演出結束,顧念又帶著爸媽在江城玩了兩天。

臨走的時候,江辭璟打著給顧念慶祝的幌子,要請大家吃飯。

楊女士性子隨和又開明,又把江辭璟的小心思看得透徹,她跟年輕人沒什麽代溝,當即又讓顧念喊上寢室幾個小姑娘一起。

紀甜甜自然是不肯露麵的,陳一白和湯彌倒是欣然赴約,賀忱宥和蘇珩懿也跟著湊過來。

讓顧念覺得意外的是,江沅竟然難得地也湊了過來,嘴上叨叨著說是自家哥哥的飯,不蹭白不蹭,可席間視線卻總是往蘇珩懿身上瞟。

有湯彌和賀忱宥,一頓飯吃得也熱鬧。

晚上送走顧爸爸顧媽媽,賀忱宥又吆喝著去續個攤兒,唱完歌回來自然已經過了門禁時間。江沅喝了兩杯啤酒,硬是裝醉纏著讓蘇珩懿送她回家。

賀忱宥看了眼江辭璟,咳了兩聲,裝模作樣地過去拍了拍湯彌:“那個什麽,我公司還有個策劃案沒做完,你是不是得跟我……”

“沒做完你去做啊!”

直女湯彌絲毫感受不到賀總苦心孤詣想製造兩人獨處的心酸,大剌剌地鉤著陳一白的脖子,笑得那叫一個沒心沒肺:“賀老板,你別以為我喝了兩杯酒就不太清醒了啊。我告訴你,現在是下班時間,你不能壓榨員工的休閑娛樂時間。在標準工作日內安排勞動者延長工作時間的,要支付不低於工資的150%的工資報酬的!”

賀忱宥喜滋滋的,大手一揮:“沒問題,我付……”

“付800%……”

賀忱宥:“行,我……”

“我也不幹,哈哈哈!”湯彌反手勾搭著陳一白。

酒精可能有點上頭,她臉頰紅撲撲的。

“行了,”陳一白看了她一眼,歎了口氣,扭頭對著賀忱宥,“我剛剛訂了酒店,我帶她一起過去吧,剛好今晚遊戲通宵,哈哈哈!”

賀忱宥:“……”

他有點想對著湯彌喊“遊戲重要還是我重要”了。

眼看著要剩他一個人了,他扭過頭看了眼江辭璟,意思很明顯。

江辭璟笑了下,卻毫不買賬,直接擁了擁顧念,對賀忱宥說:“今時不同往日,有家室的人就不陪你了,要是有需要,我可以幫你打個車。”

賀忱宥氣得直咬牙,向我討招追妹子那會兒你可不是這樣的!

“小顧念,”他可憐巴巴地向顧念告狀,“你看看你男人,渣不渣?”

顧念笑,往江辭璟懷裏縮了縮:“我覺得,挺好的。”

賀忱宥被糊了一臉狗糧,有苦說不出,咬著腮幫子氣呼呼:“真想把你們一腳踹……”

“飛”字還沒說出口,對上江辭璟的視線,他又默默地改了口:

“……踹到民政局去!”

江辭璟輕哂,從兜裏摸出車鑰匙丟給他,也沒再多說,牽著顧念轉身就走。

十二月多,冬意已經重了。

夜風蕭索而過,路邊的樹木被吹得嘩啦拉作響,路燈落下來,在地上映出隱隱綽綽的影子。

顧念抬頭看了看江辭璟,欲言又止。

是要去他住的地方嗎?

她莫名又有點緊張。

“怎麽了?”

察覺到她的緊張,江辭璟頓住腳步,回身看了她一眼,目光落在她散開的圍巾上,笑了笑,走過來幫她把圍巾拆開,又一圈圈繞起來重新戴好,動作溫柔耐心。

“我們,”顧念動了動嘴角,“去……”

“念念,不去哪裏。”他接過她的話頭,低頭替她整理好頭發,然後牽住她的手,揣進自己的衣兜裏攥著,“我們回家。”

顧念愣怔之餘,心裏又是一暖,半晌悄悄抬了抬嘴角。

她從前也無數次想過和他在一起的場景,如今真的在一起了,好像很多東西比想象中還要更濃一些。

有時候她甚至會恍惚覺得,在這段感情裏,他才是用力更重的那一個。

她側過頭,從這個角度剛好看見他棱角分明的下顎,她忽然鼓起勇氣,一把抱住他的腰,踮起腳在他左側臉頰上輕輕親了一口。

突然而至的溫熱觸感。

江辭璟稍微愣了一下,低頭看見她通紅的耳尖,笑著揉了揉她的腦袋。

4)

江辭璟的房子距離江大隻有不到十分鍾的路程。

他從大一開始就沒有住校,最開始是因為和爸爸吵了一架,老頭子不死心,三天兩頭來學校寢室堵人,幾次溝通無果,他也是個倔脾氣,幾次之後直接在外邊租了房子。

後來開始在外邊接工作,又被賀忱宥拉去公司加班,時常忙到半夜,這樣住在外邊倒也方便。所幸他運氣也還不錯,當初接手的第一筆單子就賺了不少,那會兒賀忱宥的公司才剛起步不久,燒錢得要緊,他二話不說把自己的第一桶金悉數砸了進去,時常陪賀忱宥加班到半夜,好在公司步入正軌,這兩年發展也還不錯。

這也是賀忱宥一直以來對他感激又看重的原因之一。

這幾年下來,加上以前的一些投資獲利,江辭璟手頭也存了些積蓄。顧念參加高考那年初,他付全款在旁邊買了套兩室一廳的房子。

賀忱宥當時還笑話他這個心機鬼這麽早就開始預謀,況且先不說他能不能追到人,那時候他連顧念會不會報江城的學校都不能完全確定……憑的完全是一廂情願的喜歡和賭一把的決心。

不過現在看來,江辭璟低頭摸出鑰匙開門,又側過頭看了看身邊的小姑娘。

他揚了揚嘴角。

事實證明,他運氣是真的不錯。

顧念是第一次來他這裏。

江辭璟開門進去,俯身在鞋櫃裏拿出一雙淺粉色的棉拖,拆掉包裝和吊牌放到她腳邊上,然後又拿出自己的灰色拖鞋穿上:“睡衣在臥室衣櫃右邊,浴室裏有毛巾……”

顧念聽著他交待瑣事,抬頭往裏邊粗略掃了一眼。

房子幹淨整齊得像樣板間,家電全新,沙發上的塑料都還沒有完全撕掉,看上去不像是有人住過的樣子。

她低了低頭,視線落在兩個人的同款棉拖上,忍不住又想到那天他在電話裏說的話,心裏沒來由地一軟。

“站我身後傻笑什麽?”

江辭璟關好櫃子起身,有些好笑地捏了捏她的耳朵:“困不困?我先去放熱水,等會兒洗完澡早點睡。”

顧念躲開他的手,又學著他的樣子伸手也夠了夠他的耳朵。

江辭璟一挑眉:“膽子肥了啊!”

衣櫃裏幹幹淨淨,左側掛了他兩三件外套,右邊空出來一大片空間,最旁邊的情侶款睡衣格外顯眼。

她拿下來抱在懷裏,看著看著抿著嘴唇偷笑,想了想又故意衝著外邊喊:“江辭璟,你東西準備得這麽齊全,是早就想好了要哄騙小姑娘回來吧?”

“對啊,”江辭璟在廚房裏插好熱水電源,手裏還拿著杯子過來倚在門邊上看著她,“就想著帶這個小姑娘回來。”

顧念笑,剛準備說話,陽台那邊忽然有什麽東西發出很輕微的聲響。

兩個人都怔了一下。

顧念第一反應是進小偷了?看他這樣子平時也沒怎麽在這邊住,興許正好進了小偷還不知道?

江辭璟忽然想起來什麽,揚了揚唇:“差點把它給忘了。”

他看著顧念一臉詫異的表情,笑了笑,然後一臉神秘地往旁邊走了幾步,彎著腰:“別躲了,出來吧!”

“哎?你不會真藏了什麽小姑娘吧?”

話音剛落。

一聲很細微的軟綿綿的奶音傳出來,來不及仔細辨別,顧念心裏忽然有了一點點隱約的揣測,學著他的樣子彎著腰也挪過去。

“喵嗚—”

“小奶貓!”

顧念的眼睛瞬間亮了亮,蹲下來看到正一點點試探著挪過來的一隻小貓咪。

軟萌軟萌的一小隻,通體雪白,頭頂上混了一些棕黃色,耳朵耷拉著,眼睛又大又亮,小短腿跑起來莫名有點好笑。

顧念挪過去小心地將它撈進懷裏,小家夥舔了舔她的手,又順勢貼在她手肘間,用小肉墊抱著她不肯撒手。顧念逗它,它也就哼哼唧唧地用腦袋蹭她。

“跟你的喵喵像不像?”

江辭璟看著他們玩,起身去廚房裏倒了兩杯燒開的熱水,給她放到桌邊上:“上次跟你爬山回來的路上撿到的,應該是它那個不靠譜的媽媽隨便就把它生在了路邊的草叢裏。

“我看到的時候隻有皺巴巴的小小一團,賀忱宥說養不活,不過我想著你要是看到了肯定要養,就想帶回來試一試。它也挺爭氣,真的活過來了。

“這段時間一直放在我那邊養著,今天中午賀忱宥還鑰匙給我的時候順便帶它過來。”

“喜歡嗎?”他問。

“喜歡。”顧念抱著小奶貓,眼睛亮晶晶的,頓了頓,又湊過去用力抱了他一下,很快鬆開,聲音裏都是雀躍,“很喜歡。”

江辭璟捏了捏她的臉,把小奶貓從她懷裏抱過來:“熱水我剛剛放好了,你先去洗澡,等會兒出來再玩。”

“好。”

洗完澡再收拾好衣服,出來已經十二點多。

原本還在擔心會不會因為睡一間臥室還是分開的問題而尷尬,顧念從衛生間慢吞吞地挪出來,打算先去抱一抱貓,避開這個問題,結果經過臥室的時候,她發現江辭璟已經換好了床單,小貓已經哼哼唧唧地跳到床尾了。

他倒是沒有什麽表情,見她還要再玩一會兒,順手就把牛奶放在床頭櫃上,囑咐她喝完再睡,然後拿著睡衣就去了浴室。

他前腳剛走,顧念立馬就咕嚕嚕喝光牛奶,然後用被子把自己捂起來睡了。

這樣,睡哪裏的問題就不用她做抉擇了。

於是,江辭璟從衛生間出來看到的就是床中央小小的一坨,小貓還趴在她腦袋邊玩她的頭發,聞聲仰頭看了他一眼,小小地“喵”了一聲。

“念念?”他笑了笑,見她沒反應,俯身連人帶被子抱起來。

顧念身體忽然一輕,睫毛下意識顫了顫,但還是裝睡,緊張得連呼吸都屏住。

江辭璟看穿也不說破,將她往旁邊挪了點放下。顧念心虛,不動聲色地把被子往上揪了揪,剛鬆開手,被子又被人扒拉下來,露出一顆毛茸茸的小腦袋。

她還是扯著被子不肯睜眼睛。

“念念,悶著腦袋睡覺的人會變笨。”

顧念下意識鬆了鬆手。

被子被人拿開又重新蓋好,頓了頓,他的呼吸靠近,額頭上落下溫柔的一吻:

“晚安。”

她心跳又快了一點,剛剛醞釀的瞌睡散了一大半。

臥室裏的燈被關掉,身邊的床墊塌陷了一小塊,他就躺在她身邊。

一片漆黑裏,她側過頭悄悄牽了牽嘴角,心裏突然覺得安穩。

一夜好夢。

翌日一早,顧念還有課。

江辭璟惦記著要送她去學校,趕在鬧鍾之前就已經醒了,可是睜開眼身邊已經沒了人,隻剩一隻睡眼惺忪打著哈欠的懶貓。

他喊了兩聲顧念沒人應聲,又從**爬起來往外走,貓咪也跟著他往外竄,剛走到客廳,他一側頭就看見陽台上的人影。

她正在做舞蹈的基本動作訓練,一組劈叉剛剛完成,隔著玻璃門也沒聽到他的聲音,側過身又將一隻腿架在窗邊,上半身側壓下去。

她換掉了毛茸茸的睡衣,身上隻穿了套修身的保暖內衣臨時作舞蹈服,小小一隻,腰肢柔軟,因為動作的原因,後腰處露出一小截白皙的皮膚,再往上身體曲線流暢分明,頭發被隨手盤起來,露出頎長漂亮的脖頸,陽光從窗戶落進來,映著小巧粉白的耳垂近乎透明……

江辭璟收回視線,喉嚨莫名有些發緊,半晌略微不自然地掩嘴輕輕咳了兩聲。

顧念這才回頭看見身後不遠處的人,紅著臉往窗簾旁邊退了點。

她跳舞十幾年,每天早起練基本動作已經成了習慣,今天也是趁著江辭璟還沒醒溜出來,沒想到就這麽被他撞了個正著。其實也沒什麽,她穿著還算整齊,不露胳膊不露腿的,但撞上他的視線,她莫名就覺得臉頰有點發燙。

“那個,”她站直身體紅著臉立馬溜進來隨便披了件外套,“我先去換衣服。”

這麽一段小插曲,兩個人都自覺忽略掉。

吃完早餐,賀忱宥在樓下對暗號似的按了兩下喇叭。

顧念難得拖延了好半天,趴在沙發上抱著小貓舍不得撒手,一人一貓,相互哼哼唧唧著好像就能通話。

江辭璟看著有點好笑,又不忍心催她,半晌,他低頭看了眼時間,過去一把將貓抱進懷裏,在她詫異的眼神中笑了下:“顧念同學,再不走你上課就要遲到了。”

顧念乖乖應了聲,還是沒忍住伸手去摸了下貓咪。

江辭璟騰出一隻手把她的背包拎起來,邊往外走邊囑咐她:“外邊冷,圍巾別忘了。”

“貓貓貓!”顧念急著提醒他,“你忘了把它放回去。”

“我和你的大喵一起去送你。”

顧念眼睛發亮:“哎?”

下了樓,賀忱宥看著這一家三口其樂融融的樣子,分分鍾想就地眼瞎。

他的車子送去保養了,原本還想著大不了給他們當個免費司機,然後順便蹭車和江辭璟一起回公司,但是現在看來,這免費司機還得兼職狂吃狗糧。

算了。

他果斷把鑰匙塞到江辭璟懷裏,一溜煙兒跑去擠公交車了。

顧念沒良心地笑著上了副駕駛座,一路上都在逗大喵玩。

“江辭璟,”她沉迷於擼貓無法自拔,興頭上也沒有多想,幾乎脫口而出,“我們以後再養一隻狗好不好?邊牧或者金毛,很大隻那種,然後……”

她說到一半,忽然想到什麽,偷偷看了眼江辭璟,沒再說下去了,臉頰卻熱得不像話。

“好。”

她話沒說完,他就接過來應下。

陽光從車窗落下,他笑得溫溫和和,一側頭眼底滿是寵溺。

顧念忍不住揚了揚嘴角。

以後。

真是一個特別棒的詞啊。

以後要一起照顧我們的貓和狗,要絮絮叨叨講很多話給你聽,要一起走很遠很遠的路,經過很多座城市,吹很久的風看很大的雪……

光是想想就會覺得很溫暖很開心。

重要的是,想到那個要陪我共度這漫長而瑣碎的人生的人,是你。

就會覺得,連爭吵和分歧都充滿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