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若有來世,願做一棵樹,站成永恒 。

1

夏洛洛不聲不響的離開了,林於康卻留了下來。我繼續學業,在校園裏孑然一身的行走,偶爾會停下來,仰頭看看孔雀藍的天,置若罔聞。

邱家明的汽修廠保留了下來。林於康沒有收回鋪麵。而官司,也莫名地被撤了訴。我想,是林於康出麵解決的吧。

辛曉諾回來了,和筱筱一同來看我。那個時候,我已經能夠接受自己成為啞巴的事實了,我開始隨身懷揣一個本子,把要說的話都寫下來。

其實想要說的並不多,是越發的沉默起來。

辛曉諾追問我,這個暑假到底發生了什麽。而我緘默,這是一個太複雜的故事,無法理清所有的脈絡。

後來,幾個月不曾見過的林於康來找我,我木然地側過身,放他進來,他有著濃烈的酒氣,滿臉緋紅,長久地坐在沙發上。

那是一個雨天,雨嘩啦嘩啦地打在玻璃窗上,發出很響的聲音。我站立起來,走向窗口,聽到林於康一字一句地說,你知道夏洛洛說了什麽奇怪的話嗎?她說我愛你。

在霧氣騰騰的玻璃上,我抬起手來,緩緩地劃過一道。那是玻璃身上的一道傷痕。

農安妮!我恨了你這麽多年,幾乎成為了我的精神支柱,我很想繼續地恨下去,可是突然發現,原來所有的恨都是假象,我不願意承認,在這些恨裏,我已經情不自禁地愛上了你……我不願意放過你,隻是想要讓你妥協於我……他自顧自地說著。

我隻是一個不懂愛的傻瓜……可是每一次看你仇視我的目光,我就非常地憤怒!我霸道而自以為是地追逐你,隻是讓你越發地討厭我,恨我,遠離我!現在才知道,我在嫉妒,嫉妒你身邊的每一個男人,顧梓恩,邱家明,陸羽良……你和他們說笑,親近,我胸腔裏就燃燒了一把火,恨不能把全世界都燒掉!

我的手停了一下,荒唐的事情多了,當林於康來跟我說他是因為愛我,所以才會做這些事的時候,我已經沒有漣漪可以泛起了。

心若靜水。

這幾個月,我一直掙紮,我不斷地懷疑自己,我很想象以前那樣恨你,可是,卻發現已經做不到了……我能夠讓夏洛洛愛上我,並且和我生活兩年,我以為是對你的打擊報複,其實我不過是想要等到你的出現……

我知道我們之間,仇恨也許更適合我們,可是,農安妮,我還是愛上了你,在很早以前,很早很早的以前就已經愛上了你……

那一天,林於康說了許多,許多。而我隻是冷冷地聽著,我是不會原諒他的,永永遠遠也不會原諒他。

何況,他還把無辜的夏洛洛牽扯進來。她那麽地愛他,卻被他一再地欺騙。

夏洛洛再次遠走天涯,帶著怎樣一顆破碎的心?

而林於康卻在這裏,表現他的深情?多可笑!

我沒想到,梁燕妮亦會來找我。

她站在我的麵前,眼神不再倨傲。我停下來看,她有些緊張地用手撥撥一邊的耳環,農安妮,我知道現在向你說道歉,其實沒有任何意義,但我還是想要對你說,我很抱歉……

我咧開嘴來,無力地笑了笑。

當我已經跌到氹裏時,那些把我踹進去的人卻地站出來說,請我原諒。

可我,摔得遍體鱗傷,滿身泥汙,隻是一句原諒就原宥了所有的過錯嗎?我從16歲一路跌跌撞撞地走來,現在好不容易恢複,卻又被摔了下去。所有的因果是為什麽?我從來沒有害人之心,我隻是任性一些,卻為了自己的任性付出這麽慘重的代價。

農安妮,我真的不知道林於康他們會那樣對你……我隻是想讓他們給你一點警告而已,我知道我是元凶,但是我也付出了代價,爸爸媽媽離婚,我跟著媽媽漂洋過海……那個時候,我真的很恨你,恨你不僅得到了邱家明,還要他來羞辱我,恨你的媽媽做第三者,破壞我的家庭……

我別過臉去。

對不起,安妮,對不起!你放棄了控訴我,你也讓邱家明原諒我……而我,卻直到現在才有勇氣來向你道歉。

可是,道歉的話,真的已經不能彌補什麽了。我走在荊棘叢生的路上,沒有退路可尋。

沉默,緘默,靜默。無聲無息。已經習慣了不再發出聲音,好像身體被貼上封印,慢慢地消亡了下去。

心裏是大片,大片,繁盛的哀傷。

每個早晨,我都會站在露台上,摸到被露水沁得冰涼的欄杆,看幹淨蒼藍的天空,夏天的陽光已經被收走了,來自西伯利亞的風,在城市的上空盤旋。是蕭瑟的秋天,來了。

這個季節,城市裏到處販賣的都是大束細長枝頸的雛菊,被一大桶一大桶地放在路邊,一塊錢可以買下一大把,我用報紙抱起來,穿過清冷的街道時,思念不可抑製地翻滾而來。我想念顧梓恩,想念夏洛洛,還想念曾經衣袂飄飄的歲月。如果真的有來世,我希望自己就是一棵樹,站成永恒,沒有悲歡的姿勢。

在清水裏放一片阿司匹林,那些雛菊的美麗便會延續更長的時間。原來,美麗的事物也是要付出代價的。而,我和顧梓恩的相遇,不也是在那樣的一場疼痛的事故中嗎?

林於康常常開著車,緩緩地跟在我的身後,他變得不再淩厲,不再強勢,可是我卻變得很木然。他已經把我的生活浸潤到水裏,成了一張破損的紙張,無法挽回。

有一天,我抱著那些雛菊回家的時候,突然蹲下身去,開始嘔吐。濃烈血腥的粘稠從我嘴裏湧了上來,看到的時候,竟然沒有一點的驚慌。天很藍,雲很淡,陽光落在眼裏,竟然不再刺眼,我揚起嘴角,笑了起來。

林於康奔跑到我麵前,看見我麵前一灘濃稠的**,驚恐萬分。他把我放到車上,疾馳向醫院,他的手不停地顫抖,闖過很多的紅燈。

不過是阿司匹林服用過量引起的胃出血。躺在病**的時候,林於康把我的手貼到他的臉上,有冰涼的**落在我的手上,他哽咽地說,對不起,安妮!對不起!

我抽出手來,別過臉去。

對媽媽說,我想要休學,想要去外麵走走。心境太累,需要一段時間來平複自己。

媽媽幫我辦了休學手續,她愛憐地摩挲我的發,她說,安妮,媽媽愛你,你一定要為了媽媽撐下去!

我點頭,努力地給她一個笑容。

沒有告訴其他人,我就離開了。邱家明的汽修廠已經上了軌道,辛曉諾現在也在熱戀中,我這樣鬱結的樣子隻會讓他們分了心思來照顧我,還不如離開,讓他們有自己的生活空間。

這些日子來,始終感受著他們的好。邱家明到處找偏方藥方想要治療我的嗓子,辛曉諾在網上求助,希望會有更好的醫生。我感激他們,可是卻做不到迅速地振作,傷口那麽地疼,我沒有太過強悍的意誌力。

2

我的第一站是去北京。是的,我想要去北京,想要去見見顧梓恩。

已經有三年多沒有見了,一千多個日日夜夜,我隻能在思念裏,重複他的樣子。我會想起雪夜裏的擁抱,想起情人節那天的溜冰場,想起分離時,他痛楚的眼睛。

當我站在他的學校時,我的目光是如此的迷離。兩年多來,他就在這裏嗎?他走過的每一步,看過的每一處景,是不是我也正經曆呢?

坐在陽光充足的校園裏,看著三三兩兩的行人,內心漫漶。梧桐樹,銀杏樹,樹影婆娑,綿長小道,盛放噴泉,現世安好,花香,鳥語,一片細微的金黃。這所學校是真正的美好。

我一直沒有看到顧梓恩,第二天,第三天……我才知道這所學校竟然如此的大,遇到一個人是那麽地不容易。是第七天,我看到了一個公告欄,上麵寫著在中央音樂學院演奏廳,會有一台管弦樂音樂會。

顧梓恩會參加嗎?

音樂會開始了,我才進去,在黑暗裏站在最後一排的位置。我一眼就看見了顧梓恩!是的,是他!站在台上,傾心地演奏著小提琴。我的身體顫抖地厲害,眼淚撲簌而下,無比的痛楚!

我終於見到了顧梓恩!終於,終於見到了他!是越發的俊朗了,白襯衣,卡其褲,挺拔飄逸,手拉著弓搭在弦上,身體隨著樂符輕輕地擺動。

我始終注視著他,生怕錯過每一個細節。

燈光亮起的時候,顧梓恩突然抬起頭來,掃過來一眼。然後,目光落到了這裏,滿眼地不可置信。他突然從台上奔了下來,而我急速地衝出了禮堂。

隻是想來看看他,並無意去打擾他的生活。隻是看看他,已經很滿足了,這是我對自己的恩慈,這是我可以允許的任性。

我躲到一個棵粗大斑駁的梧桐樹後,看著四下尋找我的顧梓恩,而我,頹然地蹲下身去,在清洌冰涼的空氣裏,潸然淚下。

直到確定他已離開,我才從樹後走出來。失魂落魄,身體虛弱無力。

突然有人從後麵攔腰一把抱住了我,電光石閃間,我整個人被定在了那裏,動也不動。一片洪荒,好像從最初,到現在,我們從未分開。我們隻是站繁花似錦的夏天,隻是站在皚皚白雪的冬日,隻是站在彼此的對麵,眼望著眼……

安妮,農安妮。聲音從天際傳來,那麽遠,又那麽近,那麽,不可置信。

安妮。

安妮。

我多想回答他呀,可是我發不聲來。我是那個被下了咒語而拿掉聲音的人魚。

他輕輕地扳過我的身體,淚流滿麵。

我終於找到你了。他緊緊地,緊緊地抱住顫抖的我,似乎生怕我一個轉身就會消失。

一切都是幻想嗎?是因為我過於的想念才會臆造出的景色。這麽地難以置信,此刻的我竟然在顧梓恩的懷裏,風吹過,梧桐葉打著旋地從我們頭上落下來,如夢如幻。我用牙齒切了一下嘴唇,是真的疼。

那麽此刻的發生,是真的了。

安妮,你怎麽會出現在這裏?是來找我的?這三年多來我一直在找你,我去了很多的國家,可是總是找不到你……現在我們又重逢了,我不會再讓你離開!我不會放開你的手,不會再讓你從我身邊消失……安妮,為什麽不說話?顧梓恩深深地看著我。

我痛楚地看著他,卻發不出任何的聲音。

梓恩……聽到聲音,我和顧梓恩一起回頭。

看見沈心潔的時候,她也不禁愕然,農安妮……你怎麽會在這裏?你,來找顧梓恩?

沈心潔剪著極短極貼的短發,穿大翻領錯襟小夾克,一條軍綠色長褲,幹練而運動,和以前嬌柔的公主扮相完全的不同。

我們走。顧梓恩握住我的手。

你要去哪裏?音樂會還沒有結束,你……沈心潔急切地說。

不管了,我現在什麽也做不了……顧梓恩對沈心潔說完這句,頭也不回的拉過我走出校園。

我歎了口氣,卻又激**歡喜。

我不想這樣與他見麵的,我隻是想要看看他,看看他,就走。可是相逢的時間,卻從來不由我們決定。

坐在咖啡廳裏,顧梓恩為我點了一杯原味的奶茶。捧在手心裏時,我的心裏,還是懵懵的。

我們,重逢了。

在我麵前的人,是顧梓恩。他的聲音,他的容貌,還有屬於他的青草的氣息。

窗外,街兩邊是燦黃的銀杏樹,人行橫道上鋪滿了一地的黃葉。陽光盛放,無限明媚。有人說,有些感情是指甲,剪掉了還會重生,無關痛癢;而有些感情是牙齒,失去以後有個疼痛的傷口。而於我來說,有些愛情就是命運,無法分離。

顧梓恩,就是我命運與共的愛情。

安妮……這三年來你在哪裏?你過得好嗎?他凝視我,始終不曾把目光挪開。

我遲疑地從包裏拿出筆和本子,寫下:最近咽炎,嗓子疼,無法說話。

他看過後,鬆了口氣,說,嗓子不要緊吧,沒關係我說,你寫。

我想了想,再在本子上寫:隻是路過北京,想來看看老朋友。沒想到真的遇上你。

隻是路過北京?他狐疑地問。

我點頭,笑,寫:見到你真開心。

你是要回家,還是要去哪裏?我和你一起……不管你到哪裏我都和你一起。

不要孩子氣,你還要上學呢。

安妮,我不會放你走。

我們,已經結束了。你應該和沈心潔在一起。我在本上寫出這幾個字的時候,心如刀絞。

那我們重新開始,忘記過去,重新開始!他急切地說。

我……我已經有男朋友了。

他的眼裏都是痛楚和失落,你有男朋友了?不可能……為什麽?

顧梓恩把手伸過來,緊緊地握住我的手,安妮,我們重新開始……好嗎?好嗎?

我搖頭,眼淚在我心裏彌漫。對不起,顧梓恩,原諒我撒謊,原諒我騙你……但是這樣的我,已經無法靠近你,而你,應該有更陽光,美好,明亮的愛情。

忘記我。

我辦不到。

時間,時間會打敗所有的愛情和傷痛。你一定行。握住筆的手,用了很大的力氣,才能寫出這一段話來。其實我的內心,是那麽那麽地不願意被忘記,被顧梓恩忘記。那是我,心裏僅有的溫度。我們是在錯誤的時間裏,遇上,這是我們這段愛情,最最悲哀的地方。

我隻能在心裏祝福他,祝福深深愛戀的,他。

3

顧梓恩說,既然來到北京,他應該帶我看看這座盛世的城市。

就象一個朋友那樣,好嗎?他哀求地看著我。

我的心,就軟了下去。點頭。

顧梓恩帶我去香山,秋天的香山正是美的季節,滿山的紅葉,沉沉地象一條華麗的錦緞。陽光安好,我抬起眼來,會覺得恍惚。我們去故宮,去長城,去天安門城樓……笑容在臉上,綻放開來。

很快樂,原來隻是看著他,也是滿心的歡喜。

北京的夜晚,有些涼,顧梓恩脫下外套,披在我的身上。青草的氣息溢滿了內心,我深呼吸,深深地呼吸,想要把所有關於他的味道都吸到肺裏——那是離心髒最近的距離。

安妮,真想一直走,一直走,就是天荒地老。他喃喃地說。

我的身體震**了一下,我是如此沉溺於和顧梓恩在一起的分分秒秒。我是如此的想要愛他,想要見到他,但是我不能愛,我隻能避開他。這些矛盾,讓我無比的痛苦。

王府井的小吃街,他舉著一串冰糖葫蘆向我走來;在青石板的北京胡同,他騎著單車載著我;在人來人往的十字路口,他會自然地牽過我的手,帶我走過人行橫道。我們好像要把所有的快樂都竭力地帶給對方,隻是黑瞳裏,卻清晰看到,隱匿的憂傷。

什麽也不想要去過想,什麽也不想去問,遠離塵囂,遠離過往,北京是我此刻的天堂。

離開的前夜,北京是雨天。

穿行在細雨蒙蒙的街,他突然立到我麵前,把身子低下來,他說,安妮,上來,讓我背背你。

我遲疑了一下,但還是伏到了他的厚實的背脊上,輕輕地貼緊他。

他走得很慢,極慢。我的眼淚就滑落了出來。

顧梓恩,我該怎麽辦?我多想留下來,留在北京這座有你的城市,我多想每天都見到你,每天,每天都想見到,無比的想念,即使在分開的下一秒也會繁衍出來。

送到門口放下我的時候,顧梓恩突然蹲下身去,在夜色裏哽咽不止。安妮,安妮,為什麽要走?為什麽要離開我!

一陣鼻酸忽然湧上喉頭,卻隻能用手輕輕地拍他的背。

他揚起頭來,黯然地眼睛亮了亮。

安妮,你撒謊!你撒謊!你還帶著我送你的護身符,你一直都帶在身上,你不曾忘記我!他用手抓住我的肩膀,雀躍不已。

我低頭,看見貼身戴著的護身符滑落了出來。我的手握住它,狠下心,一把拽下來,想要拋掉,他著急地按住我的手,不要,不要!

不要,求你了,安妮,留下它。他哀傷地說。而我的心,已經碎了。

我在第二天離開。

我必須要抽身離開了,我怕再呆下去,我會更加地不舍離開。很多次,我都想抱住他,想要告訴他,我依然愛他。

我這麽地不舍。

可是我知道,我得走了。

是那一夜,我看到了護身符裏另一個秘密。原來,從橢圓形中軸線折疊成桃心的護身符,還可以把外麵的那層打開來,裏麵居然是一個盒子,藏著一枚戒指。原來,最深的心意,是這樣的。想起那個寒假,他每天晚上都會去西餐廳裏演奏兩個小時,原來這樣辛苦的打工是為了買這一枚戒指。

我把戒指套到無名指上,剛好的合適。我為這遲到的了悟而痛哭起來。而顧梓恩,我隻能和你別離了,再見麵的時候,我們是否已經淡漠了這段記憶呢?是否已經把這份感情忘記?是否遙想當年的時候,會輕笑起來,那時的我呀……

是的,青澀的愛戀,癡癡傻傻,待到經年後,也許自己也無法理解當時的所為。

而顧梓恩,你會怎樣?

離開北京後,我去了很多地方,雲南,四川,甘肅,西藏,新疆……我一個人走,看天亮,天暗,看那些長長路上不同的風景。

我在夜裏寫日記。

顧梓恩,別人說麗江是個適合戀愛的地方,原來這是真的。四方街上總是雙雙兩兩的戀人,他們拖著手,搭著肩,在陽光充足的空氣裏行走,很甜蜜樣。我一個人坐在石階上,想念你,想你就坐在我的身邊。

顧梓恩,瀘沽湖澈清透藍,摩梭族的女孩有太陽花一樣的笑容,她們搖著槳葉唱著山歌時,我恍惚覺得,你也聽到了。

顧梓恩,前往甘肅的路途非常的荒涼,戈壁灘上無路可尋,駱駝草原來是一種荊棘,還有,這裏的夜晚,星星非常的茂盛。而你,知道,我在這樣的星空下,清晰地看到了我的內心在說,我想你。

顧梓恩,我在世界的屋脊上,這裏有最藍的天,最白的雲。我看見朝聖的人們,虔誠地叩拜,我的內心獲得了很大的平靜,他們愛慕著心裏的神,而我,依然愛慕著你,你是我的信仰,是我心裏朝拜的方向。

顧梓恩,你知道從吐魯番到烏魯木齊的路上,有巨大的風車嗎?它們在風裏轉動,震撼的美。我就站在它們其中,覺得自己是如此的渺小。迎風而立,能夠獲得另一種力量,而我,也要讓自己重生。是的,我想要把過往統統地拋下,拋在這一路的風景裏。

世界是如此的寬曠美麗,我們都應該有自己的翅膀,飛翔,始終是飛翔的姿態。

一路的行走,讓我的內心開始複蘇。我不再局限於過去的傷痛,我想,我的人生,還是應該繼續下去,以快樂的姿態,前行。

顧梓恩,知道嗎,那些思念,一次又一次在長夜裏席來,而我,卻已經不再感到無所適從。

4

回去的時候,這個城市已經下過第一場雪了。看著皮膚變得黝黑粗糙,臉上帶著曬過痕跡的我,邱家明急步走過來,用滿身的油汙擁抱我。

終於回來了。他喃喃地說。

我笑,從背包裏翻出一大疊的照片,拿給他看,都是我在路上看的。他嘖嘖地說,你竟然去了這裏,竟然去了那裏。

我笑。

邱家明用大手拍我的頭,就知道笑,也不知道別人心裏有多擔心,招呼都不打,就走掉,我真想把你逮到狠狠湊你一頓。

我看到他的汽修廠又招了小工了。連上他,已經有四個人,漸成規模,真正的不錯。相信不久後,他就能把房子買回來了。

走吧,為慶祝你回來,喝酒去。他抓起電話,打給辛曉諾,我聽到電話那邊大叫的聲音,而邱家明皺皺眉頭,把電話拿到了一邊,等到那邊的聲音小起來,才說,你快來。

我想真好,又可以聽到辛曉諾響亮,活潑的聲音了。

辛曉諾來的時候,筱筱也來了。

他不管不顧地抱住我,真摯地說,真是急死人了,去哪裏,也不帶上我?

我有些擔心地看著筱筱,她若無其事地衝我笑,打過一個招呼。邱家明把辛曉諾扳開,你怎麽能這樣,當著女朋友的麵,抱其他的女人?欠扁呀!

筱筱毫不介意地笑,習慣了,他每天至少念叨100遍農安妮!

辛曉諾轉過身,把手搭在筱筱的肩膀上,以後我每天念叨你101次,比她多一次!

看得出來,他們的感情越發的好了。

那天夜裏,我喝了很多,大家都高了。邱家明和辛曉諾橫陳在沙發上睡去,我拿著一瓶凍啤酒坐到露台上去。

安妮,你好些了嗎?是筱筱。她拿著一瓶啤酒,坐到我身邊,橫著碰碰我的酒瓶,自古自地仰頭喝了一口。

我也仰頭,喝了大口。

其實我挺嫉妒你的,邱家明和辛曉諾都喜歡你!我隻想要辛曉諾喜歡我,就他一個人喜歡就夠了。她兩手隔在身後支著,仰頭看天。

我拿過本子,寫下一行字,拿給她看,辛曉諾是愛你的。

她笑了笑,點頭,我知道他愛我,可卻不是百分百的愛,他的心裏同樣地愛著你,對於我來說,不是百分百的愛情,就不是真的愛情……

我的心底有些黯然。

她用手肘大大咧咧地撞撞我,坦然地看著我,和你沒有關係,是辛曉諾的問題,他三心二意,何況你是他的初戀,男人都很怪異,今後的愛情不管怎樣,初戀卻還如櫻花一樣聖潔地落在心裏。不過,我還是很愛他,願意等到他一心一意,心裏隻有我,眼裏隻有我的時候。

我轉過身去,看見不知什麽時候辛曉諾站在我們的身後,若有所思地看著我們。

我去學校辦了複學手續,因為身體的緣故,院裏給了我特殊的照顧,不讓我留級,隻要考試能過,可以順利地跟上原班。這對我來說是個好消息,**掉了好多門功課,要好好地複習,等著補考。

去媽媽小吃店的路上,林於康從車裏跳了下來,看見我,一臉的驚喜。

你回來了?去了哪裏?都好嗎?一連串的問題後,眼裏充滿了困頓,你的嗓子……聲帶還是沒有好嗎?

我從他麵前,靜靜地離開。擦肩而過的時候,他抓住了我的手腕,安妮,不能給我一個機會嗎?讓我補償你!

我輕輕扳開他的手,挺了挺身,離開。如何地補償,過去的恨事,都已經發生,內心的創傷,無法修複。

我始終沒有放棄尋找夏洛洛,我去她家按門鈴,但別人告訴我,房子已經換了主人。也不知道原來的人家搬去了哪裏。有一天我在街上,看到了夏洛洛的爸爸,他正要上一輛車,但等我跑到時,車已經絕塵而去,而我的嗓子卻發不出聲音喊住他。後來,我常常去他上次出現的地方,可他卻沒有再出現。這讓我非常的沮喪,我擔心夏洛洛,原來一個人刻意地藏起來,是這樣的徹底,不留一點的痕跡,而我,不也是把自己從顧梓恩的世界裏藏了起來嗎?

情人節的那天,邱家明來找我,手裏捧著大把的藍色妖姬。用鮮亮的透明紙包裹起來,很美。我想起16歲的時候,邱家明已經懂得送花給我了,99朵的玫瑰,大把的情人草,有一次偷拿我家的鑰匙,跑到我家來,在冰箱裏塞滿了鮮花,姹紫嫣紅得,讓我驚喜極了。

那個時候的戀愛總是想要無窮的浪漫,而邱家明會在月色下用蠟燭拚寫我的名字,會在電動飛機上放一封寫給我的情書送來,會在人群裏,突然如變魔術一樣地變出一份禮物。

邱家明給我的,始終是美好的回憶。隻是那個時候的我根本不懂得珍惜,把他呼來喝去,讓他做這做那,考驗他的底線,到底有多愛我。

後來就知道了,真正的愛情是舍不得去為難對方的,舍不得讓對方辛苦,讓對方煩惱。

邱家明嘻嘻哈哈地看著我,安妮,現在還是隻剩下我們兩個人,要不,你就將就湊合地接受我吧。

我敲他的頭,在紙上寫:不許同情我!

我沒有同情你!他急急地說。

我們是哥們,不要說肉麻的話,會受不了。我寫出這行字,拿給他看。

他無奈地聳聳肩,好吧,哥們……不過今天情人節,你還是得陪光棍的哥們一起過節。

我笑了,點頭。

不是不知道邱家明的心意,是想要給我更多的溫暖,讓我快樂起來。但是這樣已經夠了,友情的關懷已經讓我很滿足了,不想要再讓他為我做更多,他的心裏,有自己的夢想,他也應該有自己的人生。

我很慶幸,我的人生裏有邱家明,他在我懵懂的時候遇上,給過我一份純真的感情,當我們一同走過青澀,走到現在的模樣,回頭來看看過往,從不曾後悔遇見。

那一天,邱家明帶我去了遊樂園,我們坐摩天輪,坐激流勇進,坐旋轉木馬……是很快樂,很快樂的情人節。

邱家明買了棉花糖遞給我,笑著說,等我有錢了,就帶你去迪斯尼。

我的笑容,怔怔地停在臉上。

心,騰然地被這句話擊中了。我想起,曾經的某一天,有一個人也對我說,我帶你去迪斯尼。

年少的承諾呀,是清晨的露珠,經不得歲月。

5

春天的時候,媽媽的身體出現了異常。

去醫院檢查的時候,我一直牽住她的手。隻是幾層的樓梯,她已經走的喘氣,而我,卻輕健地詫異,媽媽,原來是真的老了。

醫生的診斷,是胸部有腫瘤,要做過活檢才能診斷腫瘤的性質。我突然變得連自己也不相信的鎮定。我對醫生說,你另外給我開一張單子,我不想要媽媽知道。

醫生了然地看著我,然後在病例上寫下隻是乳腺增生。

醫生對我說,還是盡快地做檢查,確證,然後進行治療。

從醫院回來的路上,我去買了大把的康乃馨,捧到媽媽的麵前,我寫下一段話,從來沒有說過謝謝您,但真的謝謝您,給我生命,讓我經曆人事。

媽媽的眼裏蓄滿了淚水,一直以來都隻是接受著來自媽媽的愛,我好像從來沒有為媽媽做過什麽。在我年少的叛逆期,讓她操了不少的心,後來遇到許多的事故,讓她擔心,現在的我,卻依然讓她放不下心來。

我第一次找到梁燕妮的爸爸,約他見麵。

我對他說,媽媽的身體出了問題。

活檢的結果,是乳癌,三期,需要切除掉一邊**才能阻止癌細胞的擴散。我一直覺得媽媽很脆弱,猶豫著不知道該不該告訴她。是梁叔叔站了出來,他說,我要和她結婚。

求婚是我,梁燕妮,邱家明,辛曉諾,還有筱筱一同幫忙的。

梁燕妮來找過我,她說,安妮,所有的錯都是我,但看到日漸衰老的爸爸,看到他孑然孤獨的模樣,我真的很想為他做點什麽。起初回國的時候,心裏對爸爸還有著怨懟,想要破壞掉他現在的生活……隻是越來越覺得自己的任性和自私,象邱家明說的,學會原諒和寬容,其實是對自己的赦免。

我想,我們都成長了,連同梁燕妮。

她找我的目的,是想要我同意她爸爸和我媽媽的婚事,其實我早已經不再介意。是媽媽,無法釋懷。

我們在梁叔叔新買的房子裏,忙碌了很長的時間才把房子布置出來。氣球,彩帶,鮮花,蠟燭,沙幔,音樂……當梁燕妮把紮好的氣球遞給我時,我們之間已經能夠自然地相處了。

我們集體躲藏在沙發下,看梁叔叔把媽媽帶進門來,當他單腿跪下,舉起戒指時,我看到,媽媽的眼睛濕了。

爸爸的離開已經十年,媽媽是應該有自己的愛情,自己的生活了。她不應該為了我,錯過現在的幸福。

看到媽媽遲疑地接過戒指時,我們從暗處歡呼地跳了出來。那是很美好的一天,幸福而滿足。

即使我發不出聲音來,即使我的內心,在暗夜裏會被憂傷擊倒,即使,現在的我,還無法對過去坦然,釋懷。但現在,我能做到的是,珍惜所擁有的。

媽媽的婚禮,簡單而神聖。梁燕妮專門從雲南定了百合,玫瑰過來,她竭力地為婚禮而忙碌,邱家明對我說,她真的變了。

婚禮過後,我們把媽媽送到手術室裏,她緊緊地握住我和梁叔叔的手,她說,安妮,若是媽媽不再醒來,你也要好好地活下去。

這一刻覺得,生命是如此的寶貴,而我曾經輕賤的行為不可饒恕。

整整的三個小時,我一直坐在醫院的長椅上。邱家明握著我的手,鼓勵地對我說,沒事。

手術成功。

我長長地喘了口氣,依在邱家明的肩膀上,濕了眼。天知道這些日子來,我有多擔心,我象小時候那樣天天地粘著媽媽,不肯撒手。

夜裏,跑到媽媽的房間,貼在她的胸口環抱住她。這是小時候最喜歡的姿勢,象在媽媽的子宮裏一樣的溫暖。

這一年,過得非常地快。我在每一個複查的日子,都帶著媽媽去醫院,我也學會了熬中藥,三碗水熬成一碗,見媽媽喝完後,拿一顆糖塞到她的嘴裏。

她就笑了,她說,小時候我是這樣的哄你吃藥,而你長大了又這樣的來哄我吃藥。

媽媽的小吃店盤給了別人,梁叔叔不再讓她起早貪黑地忙碌。說要待到媽媽身體康複,會帶媽媽去旅行。

時間從來不曾停止流失,春去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