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每一步的以後,都是時過境遷。

1

辛曉諾走後,汽修廠清淨了許多。我們都有些想念他,想念他吵鬧而充滿活力的聲音。

陸羽良來汽修廠的時候,我和邱家明正準備下班。

邱家明看見他,兩個人握緊拳頭,重重碰了一下。也許男人間的友誼就是這樣的,不需過多的表達,隻是一個眼神就了然了。

我們買了啤酒,一路開車出了城。以前喝酒總是喜歡去酒吧那些嘈雜的地方,現在更喜歡找個安靜清爽的地方,一邊喝酒,一邊聊天。

說到以前,陸羽良突然說,夏洛洛回來了,我見到過!

什麽!?我失聲地叫出來。是夏洛洛回來了?難道我上次在機場看見的人,真的是她?她從多倫多回來,為什麽不來找我呢?和她完全的失去聯係讓我非常的沮喪。她是我最好的朋友,在我心裏有著無比重要的位置。

待我要繼續問時,陸羽良的電話突然響了起來。他掃了一眼電話,然後看看我,我的心砰然地跳動起來,我能夠猜到這個電話是顧梓恩打來的吧。上次他打來電話的時候,陸羽良也是用這樣的目光望著我。

陸羽良接通了電話,但是放到了我的耳邊。我再次聽到了顧梓恩的聲音,你到家了嗎?你有去過安妮家嗎?她回來過了嗎?喂……

我趕緊把電話還給陸羽良,別過臉去。

聽到顧梓恩白露沉沉的聲音,依然讓我心悸,讓我忍不住想要落淚。有人說,愛情是一場瘟疫,是的,我深受其害,卻苦無解藥。

邱家明了然地拍拍我的肩,拿起酒瓶與我幹杯,我仰起頭來,灌下去大口,壓住心中逡巡的思念。

在聽到顧梓恩的聲音後,今夜的寂寞淒涼得我無法控製,隻能拚命喝酒,讓自己不再沉淪。

後來就沉沉地睡去,再醒來,是在車的後座上。身上蓋著一件外套。陸羽良在前坐依著睡了。

我拉開車門,走出去。

看見邱家明坐在一塊石上,他的背影顯得清冷孤獨。

我走過去,在想什麽?

他轉過身來,笑了笑,在想我們的少年時代,其實過去不過幾年,卻覺得非常的遙遠。上學時不明白“時過境遷”這個詞,現在知道了,原來時過境遷是讓你不斷的失去,失去青春,失去過往,失去輕鬆快樂的心境……

這就是人生吧。我沉吟。我們從童年走到少年,從少年走到青年,每一步都在失去,小的時候總覺得成為大人是非常幸福的一件事,現在又會懷念起孩提時的無憂無慮,真的是很矛盾的心情。

等到陸羽良醒來後,我著急地問他,關於夏洛洛的消息。他怎麽知道她回來了。

原來他每一次回來,都會先去夏洛洛家看一看。不管怎樣,她始終還是讓他牽掛著,這種牽掛時日已久就成了某種習慣和自然。這一次回來,他也有去過她家,在路口的時候遠遠地看見她正要上一輛車。

他喊她,而她明明聽見了,卻隻是看過來一眼,然後趕緊上了車,絕塵離去。陸羽良說,大概是怕她的男友誤會吧,開車的是一個年輕的男人,應該是她的男朋友。

我的心,很失落。

夏洛洛忘記我們許下的諾言了嗎?不是說過要做一輩子的朋友嗎?不是拉過勾的嗎?難道那些承諾都隻是陽光下的一滴水,很快就被太陽曬幹了?

不過,知道夏洛洛回來了,我也很開心。決定去見她。有很多的問題想要問她。

2

敲開夏洛洛家門時,心裏一直忐忑,見到她,我們會說什麽?

但是,門打開的時候,我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了,我的笑容定格在臉上,心裏懵得發疼。

來開門的,竟然是林於康!

三年不曾見過的林於康,見到我,似乎一點也不驚訝,依著門狂妄地看著我。

是誰來了?夏洛洛的聲音傳來,而林於康側了側身,我和夏洛洛的目光就碰到了一起。我這才注意到,夏洛洛隻穿了一件寬鬆的男式襯衣,露出白皙修長的腿。

她的眼裏浮現出驚慌失措,而我整個人自震驚中清醒過來,開始往外奔跑。我想過很多次和夏洛洛見麵的場景,卻怎麽也想不到會是這樣的情景。

林於康在她的家裏,他們的關係一目了然。而我,終於是明白為什麽夏洛洛會和我斷了聯係,是因為林於康出現了,他們在一起了。因為對朋友的愧疚所以才斷了聯係。

而林於康,他的出現和上一次聖誕夜,夏洛洛把他帶到我麵前時,給我了同樣的打擊。是的,他的每一次出場,都震得我不知所措。

安妮!安妮!夏洛洛在身後追著我,我停下來,轉過身悲憤地看著她。這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們有過很多共同的回憶,我們經曆過彼此的人生,可是,現在我們卻站在岸的兩麵,無法接近。

安妮,對不起……夏洛洛的眼裏蓄滿了淚水。而她甚至隻穿著襯衣就追了出來,引得一大街的人目光霍霍。

找個地方,我們坐下來談。夏洛洛抬手招了一輛出租。

來到我家,推開門的時候,她還是象以前那樣把靠墊放到地板上,坐了下去。我們都有這樣的習慣,喜歡坐地板,不管是夏天還是冬天,總是赤著腳坐在地板上,看電視,說話,讀書。

我倒了一杯水給她,心裏有千言萬語卻又找不到一個出口。

窗外是盛放的陽光,可是我的心卻象從高空墜落的物品,不斷地沉。我想起我們的以前了,正是因為以前的美好,才覺得現在更加的淒涼,我和夏洛洛,不是親密無間嗎?不是相濡以沫嗎?可現在,卻是更多的無言,疏離。

現在的她,是越發的美了。飽滿婀娜的身段,蜜棕色的肌膚,流螢樣的眼神,有著天然的媚惑氣息。

還沒有開口,她已經潸然淚下,吧嗒吧嗒地洇開在臉上。

我的心,就徒然地軟了下去。

安妮……對不起……我總是怕你知道,所以狠心不與你聯係,但你還是知道了。她淚眼朦朧的看著我,我抬起手來,揩掉她滑下的淚水,抱抱她。

她跟我說了與林於康之間的事。他是在兩年前去的多倫多,那也是我和夏洛洛斷了聯係的時間。他象個痞子一樣地出現在她麵前,而她所有的逃亡之心就在瞬間崩塌掉了。她愛他,即使知道他是一個壞人,知道他做了無法原諒的錯事,卻還是飛蛾撲火一樣地迎了上去。在知道真相的時候,她一直都在說服自己放開,一直都在警告自己不許對不起朋友,所以她逃到南方度過一個寒假,後來又離開故土,逃往大洋彼岸。而他,輕易地找到了她,他隻是出現在她麵前,她就瓦解了所有的理智。她的城池早已經淪陷。她是他的權下之臣,隻能任由他的操縱。他用愛情控製了她,他早已經把一切洞悉在心。她逃不了的。

原來,愛錯了人,是這樣無可奈可的一件事。你隻能將錯就錯。這是一場無力的救贖。夏洛洛放棄了自己,也放棄了友誼。

她隻是怕我知道後傷心,所以不再想要出現在我的麵前。隻要我不知道真相,她的心上就會安慰一些。

夏洛洛把頭伏在我的膝蓋上,淚水冰涼地貼到我的皮膚上,很哀傷。

對不起,安妮,我背叛了我們的友情,我出賣了我的姐妹……可是,這兩年來,我卻是有著羞恥樣的幸福感。我從來沒有這樣的快活,沒有這樣的幸福,是真的很愛很愛他,愛到了不能沒有。

原諒我,安妮!她淚眼婆娑地看我。

如果你覺得快樂,我沒有關係地……我的內心漫漶,可是看著如此痛苦的夏洛洛,我又怎能忍心責備。她沒有錯,是林於康引誘了她,他就是那條在伊甸園潛伏的蛇,讓她吃了枚青果。

她隻是愛他,不管他做過什麽,她愛的,始終是這個人。

無奈,悲哀,憤恨,卻掙脫不了。

這是命運,我們都深陷其中,任由擺布。

安妮,隻是爸爸生病了……我回來看看就走。以後,以後我和林於康都不會出現在你的麵前,我不奢望你原諒我,而我,隻能遠離你,這是我該得的懲罰,雖然我真的很想念你,安妮,我一直思念你。

我心如刀絞,四年前的恩怨,時至今日,卻還是糾葛著我們,而現在卻有越來越多的人,因為這件事受到了牽連。

那一整天,我都和夏洛洛呆在一起。我們好像要把這幾年沒有說過的話統統都要說完,我告訴她我的近況,告訴她邱家明、陸羽良還有方文老師,我也告訴她,沒有她的消息後我有多著急和難過。

我無法接受夏洛洛和林於康在一起的事實,但我也不得不承認,在這件事上,夏洛洛是無辜的,她無辜的被牽扯了進來,無辜的愛上了那個人。

我給夏洛洛換上我的衣服,她說想要見見陸羽良和邱家明。她有些遲疑地說,可不可以不要告訴他們,我現在和林於康在一起。

我答應了。

我說,不管怎樣,你還是我最好的朋友,還有,事情已經過去四年了,我已經不再耿耿於懷。我們都該向前看,不要擔心我,我沒事。

夏洛洛轉過身來,擁抱我,謝謝你,安妮。

我給陸羽良打電話,讓他去邱家明的汽修廠,我們在那裏見麵。當我帶這夏洛洛出現的時候,他們都很驚喜。

夏洛洛主動抬起手來抱住陸羽良,她貼在他耳邊說,你始終是我最美好的初戀。

陸羽良訝異地漲紅了臉,結結巴巴地說,夏洛洛,你的友好讓我無所適從……

邱家明敲打他的頭,真是被輕賤慣了,給點陽光都不知道如何燦爛了!

我和夏洛洛握著手,相視一笑。

麵前的這兩個人男人,都是我們生命裏很美好的一段,經曆的時候,過於任性,讓他們不安的苦惱,現在,終於是能夠平和的相處,心無芥蒂。幾番波折,我們四個人又重新聚在了一起,想想,也是一種難得的緣分。

看著夏洛洛的時候,我的內心其實百折千回,無法平靜。

她和他在一起,還是重重地衝擊了我。而我,真的需要一段時間,才能接受這樣的事實吧。夏洛洛說暑假過後,他們就會回去。是因為怕我難過所以才離開的嗎?而我,其實沒有立場去責怪夏洛洛的。

我們坐在如水的月光裏,看時光在我們臉上留下的痕跡。

3

林於康把車停到我麵前時,我的心裏還忍不住厭惡起來。這個人,是一輩子也無法原諒,一輩子也不想再見到。

上車,我們談談。他嬉笑著說。

我加緊步子向前走,心裏早已經長出了牙,又冷又硬的感覺。

是關於邱家明汽修廠的事,你不想聽嗎?他在車窗裏,大聲地對我喊。

我躊躇了一下,停了下來。警惕地看著他,你到底想幹嘛?

那要看你的表現了……如果想知道,就上車!他勝券在握地看著我,眼裏露出逼仄的冷。

我的手握成了拳頭,身體發緊,氣急敗壞地衝他吼,請你不要出現在我的麵前,我不知道你想要做什麽,不管你做什麽,我也不會妥協!你滾!

我轉過身,攔住一輛出租,急速地離開。

強烈的不安卻匿在心底,他到底想做什麽?夏洛洛現在和他在一起,會不會有危險?難道現在的他還不想對我善罷甘休,還要把我往絕望裏逼去!

因為他,我失去的還不多嗎?他每剝開一層真相,都讓我痛不欲生,他就是一個惡魔!

忐忑不安地來到邱家明的汽修廠,才發現他今天沒有開門。這讓我很意外,每天他總是多早地就會營業,想要賺取多一些錢,好買回以前的房子。

我敲門,自從有了汽修廠,邱家明就把裏麵隔了一個房間出來,工作生活,都在這裏。他拉開卷簾門,自顧自地進去,仰頭躺在**,手擱在腦後,目光空洞地看著天花板。

怎麽了?我問他。

他沒回答。

到底怎麽了?我揚高聲線。

他黯然地說,汽修廠要關門了。

為什麽! 我驚叫起來。是林於康!一定是他!他到底做了什麽手腳,他不放過我,不放過我身邊的每一個人嗎?為什麽要這樣對我?!

房東要把鋪麵收回,即使我加租金也不答應……合同沒有到期,他寧願給我違約金。好不容易建立了口碑,生意眼看著一日比一日好起來,卻要功虧一簣。邱家明重重地歎了口氣,還有,修的一輛車也出了問題,剛提走就出了車禍,別人要找我打官司,如果輸了,我要賠上大筆錢……別說買回以前的房子,就是我,說不定也要坐牢了。

我轉身就跑了出去。

林於康,一切都是林於康搗鬼。我不能讓他毀掉邱家明,不能讓他來傷害邱家明!

怎麽樣?已經知道發生什麽事了吧!林於康依在車前,臉上露出殘忍的笑來。

我走近他,我聽到自己牙齒碰撞的咯咯聲,這個魔鬼,我恨不能殺掉他!

你到底想要幹嘛?我憤怒地看著他。

上車!我會告訴你,我想要什麽!他拉開車門,霸道地一字一頓。

我攥緊了拳頭,咬了咬牙,坐到副駕駛的位置上。

你終於向我妥協了!他勝利地笑出了聲。我麵無表情,內心屈辱,冷如三九天的堅冰。

車駛上了高速路,一路出了城,向郊外行去。不安,恐懼,一起湧了上來。

你要帶我去哪裏?

你想要救邱家明,就隻能聽我的……否則,不僅邱家明,還有夏洛洛……他們都會因為你而被毀掉!

你這個魔鬼!我咬牙切齒地咒罵,狠不能與他一同撞下懸崖。他冷笑起來,農安妮,你以為我會輕易地放過你嗎?

為什麽要這樣對我!

我恨你!

你憑什麽恨我,傷害我的,是你們!

我恨你讓我坐牢,被人恥笑鄙夷!我恨你讓我的父母抬不起頭,被生意場上的人奚落,甚至還向你下跪求饒!

是你做錯了事!我激烈地喊出聲來。

他突然把車開足了馬力,瘋狂地加速,眼神變得癲狂。

我的手緊緊地抓住窗口,風吹得我睜不開眼,突然他把車嘎然地停了下來。我冷汗潺潺地望下去,我們的車竟然停在山路的邊緣處。

他拉開車門,把我往下拽,陰森而猙獰的目光落在我的身上,我不禁地顫抖起來。

你放開我!我使勁地掙紮,因為沒有站穩,我整個人是被他拖下了車。他扼住我的手臂,臉湊下來,是逼仄的冷。

不就是上了你一次嗎?你有多純潔,你這個破爛貨!我要你,是看得上你!有多少女人投懷送抱?而你竟然要去告我!好,這一次,我倒要看看你怎麽告!

他歇斯底裏地說著,開始動手,解自己的皮帶,拉扯著脫掉自己的外套。

不!我淒厲地喊叫出來,可是這荒僻的郊外,誰能來救我呢?四年前的一幕再次出現,屈辱,悲憤,痛苦,絕望,如蛇一樣涼涼地盤在我心上。天如此地沉,風如此的硬,而我恨不能死去!

我不要再經曆一次這樣的屈辱,不要再曆經相同的磨難。眼淚橫飛,內心荒蕪 ,隻能用盡全力掙紮。

當他的嘴覆蓋住我的唇時,我猛然地咬住了他的舌,他騰然地仰起頭來,用力摑了一個耳光過來,而我幾乎暈厥,卻在他吃疼的時候,拚命地推開了他。想也沒想,一頭滾下了山崖。

不停地翻滾,撞擊,身體疼得魂飛魄散,意識漸漸地迷糊,閉上眼睛的時候,我的手碰到了胸口的護身符。

顧梓恩,顧梓恩!

是一片的黑,我喊著顧梓恩,希望他能出現。可我們卻好像在迷藏,怎樣地轉身卻無法看到對方,即使聲音明明就在旁邊。

顧梓恩,你在那裏?我想你,無比,無比地想。我頹然地蹲下身去,抱住膝蓋不停地哽咽。

朦朧間,我聽到有人喊我。

顧梓恩,是你嗎?

我掙紮地睜開眼,嘩啦地明亮刺到了我的眼睛,眼前有個模糊的人影,越來越清晰,我終於看清了,這個人,是林於康!

我的身體騰然地緊了起來,驚恐地坐起來,抱住被子看著他。

你醒了?有護士進來,看看掛在我床頭的液瓶。

我怎麽了?我緊張地問她。

你?滾下山坡了,不礙事,幸好都隻是外傷,不過軟組織受傷,肯定會疼些日子……

隻是這些?我急急地問。

是呀,是你朋友把你從山底背上來的,他真的很勇敢。護士遞給林於康一個愛慕的眼神。

太可笑了!這簡直是匪夷所思的一件事,我是因為他才滾落山下,現在他卻成了救我的人!

別害怕!沒事了!林於康適時地說了句,把被角給我撚了撚。

我警惕地看著他,你到底想怎樣?

護士出去後,他臉上的偽善終於卸掉,冷冷地說,遊戲還沒有結束,我不允許你退場!告訴你,如果你死了,夏洛洛,邱家明都會被毀掉!所以你最好活著!

我想起了邱家明的汽修廠……

你要怎樣才肯放過邱家明的汽修廠?

很簡單,隻要你聽我的話……你不知道吧,汽修廠的鋪麵我已經買下來了,我隻要讓他滾,他就得卷起鋪蓋地走,還有,因為沒有把刹車修好而讓車主出了車禍,如果往深裏判,可是傷人罪!不過沒關係,反正他們一家都在坐牢,邱家明進去正好可以一家團聚……

你閉嘴!我憤恨地打斷他。

那你考慮一下吧!我要讓你加在我身上的恥辱統統地收回來,農安妮,我會和夏洛洛在一起,就是知道你不管逃到哪裏,也會出現在她的麵前!是你自己出現的,我一直在等這一天!他殘忍地看著我。

我才發現,身體早已經疼得驚駭。

4

猶豫再三,我還是給夏洛洛打了電話。我不想她成為林於康報複我的棋子,她和他在一起會有危險的,至少我能肯定,他不是真心的愛她。

夏洛洛看到我摔得青腫淤紫,倒吸了一口冷氣,她說,安妮,怎麽了?

是林於康!他挾持我……

安妮!夏洛洛驚叫著打斷我,為什麽要這樣?我知道你一直恨他,可是你不能把你的仇恨強加在我的身上!我說過我們就會離開的。安妮,我不會阻止你去恨他,但是請你不要來破壞我們之間的感情!

我難以置信地看著她,不肯相信她會這樣的想我。她認為我是因為恨著林於康所以才想要拆散他們?難道我們之間的友情就這麽脆弱呢?

不是這樣的……我真的是因為他才摔下了山……我竭力地說。

夏洛洛半信半疑地看著我,然後說,我先問問他。

離開他,好嗎?他不是真心對你的!我苦苦地說。

夏洛洛不由地生了氣,站起來,冷冷地說,安妮,不要這樣,我和他已經相處了兩年,如果不是因為愛我,他會千裏迢迢地來到多倫多找我?會和我朝夕相對了兩年?那件事是他錯了,但是對你,和對我,這是兩碼事!

我頹然地住了口,知道自己再多什麽什麽,隻會徒然地增加我們之間的誤會。

過後,林於康再次在路上攔下了我,他說,你和夏洛洛說什麽了?那個傻瓜根本不會相信你,我告訴她,我不想看著你們因為我而疏離,所以請求你的原諒,可你根本不給我道歉的機會,還故意從山坡上滾下去。隻要問過醫生就知道了,是我救了你!

看著不可理喻的他,我決定保持沉默。和他多說一句話,我就會覺得惡心,多行不義必自斃!

對了,今天晚上我在第五城酒吧等你,你會來吧!否則我會打電話讓收回鋪麵,讓車主索賠……還有,不要試圖逃跑,因為我會找到你的!他狂妄地說。

他揚長而去,我的背脊上象是中了一隻箭,無形的血緩緩地流下。

始終,我始終還是無法擺脫噩夢,無法逃離他。他潛伏在我的生活裏,伺機要毀掉我的一切。

整個下午,我都坐在摩天輪裏,不停的上升,下降。內心彷徨無依。

摩天輪裏曾有我無比快樂的記憶,可是,那些快樂也隻是一滴露水,當太陽升起時,就消亡了。

天黑了下來,我才發現自己渾身酸軟,疲憊不堪。

去見林於康前,我先去了媽媽的小吃店。

臉色怎麽這麽蒼白?是生病了嗎?媽媽趕緊倒了杯熱水放在我的麵前。

我餓了。

好,我去給你做吃的!等等。媽媽趕緊說。

我撐著手,看媽媽忙碌,幾乎落下淚來。原來生活悲愴才是最大的痛苦,而我的人生,已經沒有回轉的餘地了。

媽媽在我麵前堆了大碟的食物,是把小吃店所有的樣式都擺了出來。我把自己埋在食物裏,不管不顧,低頭苦吃,才發現自己早已經饑腸轆轆,隻能專注於吃,顧不得與媽媽說話。

慢點。媽媽疼愛的摸我的頭。

終於吞咽下所有的食物,我的胃撐得火燎火燒地疼。

媽媽,以後你們正大光明的在一起吧。我稀鬆平常地說。

什麽?媽媽吃驚地看住我。

我說,你和梁叔叔正大光明的在一起吧……隻要他真心對你好,我沒有關係。我吸了吸鼻子,左手用力地握住自己的右手。

你一直都知道?

不要擔心我,那件事已經過去了。何況,他也沒有做錯什麽,你們不要對我感到愧疚!

安妮,媽媽……

我知道的,我不會難過……

走出了店子,我看到自己的影子,在街角縮得小小的一團,無比荒蕪。有風,迎麵吹來,我的身體,很凜冽。

陸羽良騎著單車從我麵前經過,他揚聲地和我打招呼,安妮,回家?

我遲疑了一下,喊住他。

你可以給顧梓恩打一個電話嗎?我請求他。

好!他立在單車上,從口袋裏拿出手機,按了過去。是幾秒鍾的時間,與我,卻如一個世紀一樣的漫長,而我,聽到了電話那邊朝思暮想的聲音,他說,喂。

我的身體,搖搖欲墜,眼淚漫了上來。

喂?陸羽良,說話呀!他的聲音如天籟樣,讓我的心裏,暖了一下。

說話……安妮,你是農安妮!!他在那邊顫著聲音問!

我把電話遞給了陸羽良。

他複雜地看了我一眼,我朝他搖頭。

你聽錯了,怎麽可能是農安妮,她……她在國外,沒有回來!剛才沒有信號……沒事,就是問候一聲,你不是巡回演嗎?現在在哪裏?

我蹲下身去,細細地聽他們對話。

陸羽良知道我的心思,所以把他的回答都會重複一遍給我聽。顧梓恩現在正和學校的樂團做世界巡回表演,去了很多的地方,洛杉磯,曼徹斯特、多倫多、巴黎……在每一站停下來,都會去打聽有沒有一個叫農安妮的中國留學生。

合上電話,陸羽良把單車支好,蹲到我麵前,沉沉地說,安妮,顧梓恩一直在找你,他還愛你,為什麽不告訴他你的消息?

有煙嗎?我的身體很冷,即使這沉悶的盛夏讓人大腦混沌。

他跑去對麵超市,很快回來,手裏拿著一盒茶花。他還記得,我和夏洛洛以前都抽茶花,已經戒掉很多年了,即使我戒掉了煙,卻無法戒掉顧梓恩。

顫栗著手,點燃一直煙,吸進去時。我猛烈地咳嗽了起來,原來,已經無法習慣這茶花的味道,原來,我早已經不是那個很吐漂亮煙圈的農安妮。

我把煙頭摁在青石板上,站起來,說,走了。

安妮,陸羽良喊住我。

什麽?我回轉身看他。

你今天很不對勁,發生什麽事了嗎?他關切地看著我。

我竭力地笑了笑,沒事……每個女人每個月都有幾天情緒不好,再見。

我朝前走,舉起手來頭也不回的揮揮,再見。

再見。顧梓恩。

5

到酒吧的時候,林於康從人群裏端著酒吧朝我走來,這麽晚?他不耐煩地說。

我並不回答他,坐到吧台上,點了一杯伏特加。仰頭灌下去的時候,很心酸。

你該不會隻是想要和我喝酒?我用手撐住下巴,側過身看他。他的目光有些愣,當然。

那我們走吧!我站起來,走出酒吧。他趕緊跟了出來。

你的車呢?

我去開過來,馬上。

我要去喜來登酒店,去開一個總統套房!我冷冷地說。

他用手抬起我的下巴,低下頭來,想要吻我。我側過臉去,不要太性急,我們有的是時間。

他把手放在我的腰上,攬住我,看著電梯不停地上升時。我的內心越發地平靜下來。

打開賓館的房間,他迫不及待把我抵在牆上,用腳關上門,手開始解我胸口的紐扣。他氣喘籲籲地在我耳邊喃喃,等這一天,我已經等了四年了!我就是要讓你乖乖地躺在我身下,任我擺布!

我按住他的手,仰起頭來露出一些笑容,我投降了,我認輸!你已經讓我失去了一切,我的愛情,我的友情……現在,我不想要掙紮了。

去洗個澡……我閃身,從他手裏滑開。

好!我知道你不會逃的!他笑,起身進了浴室。

站在27樓,外麵的世界如此的渺茫,而我,隻是投身其中,就被吞沒了下去。這是一口黑洞,罩在我的頭上,無法逃脫。現在的我,已經不想逃離了。

而顧梓恩,終究會忘記我的,他會有璀璨的人生,矚目的事業,他會飛得更高,更遠。而他,也會有更加適合的女人在他身邊,不是這樣破損不堪的我,不是這樣千瘡百孔的我。

當顧梓恩在電話那頭喊出我的名字時,我幾乎要應聲了。我幾乎要告訴他,是我,是,農安妮。可是,我的聲音被扼住了咽喉,我發不聲來,隻能踉蹌地逃離。是,真的沒有機會了,這一世,隻能這樣。所有的結局都已經注定,我們隻能這樣別離,淹沒在茫茫人海裏。

在想什麽?林於康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我轉過身去,給他一個嬌媚的笑容,端起麵前已經倒好的酒杯,遞給他。

喝一杯?

他遲疑地接過來,狐疑地看著我。

怎麽?不敢喝?怕我下毒?我挑釁地望著他。

他很猶豫,故作輕鬆地看著我,今天我們已經喝過酒了,再喝會醉……

你是不敢!我打斷他,冷哼一聲。

那我們交換酒杯,我喝你的那一杯……我不由分說從他手裏拿過酒杯來,然後仰頭喝了下去。

汩汩的心酸,在我心裏盛放。

無邊的憂傷,在暗夜裏,鋪天蓋地的壓了過來!

我把另一杯酒也灌進嘴裏,身體赫然地鬆弛了下來,對著林於康笑。

他象是反應過來,衝上來,一把拽住我,往浴室裏拖。手指伸到我的嘴巴裏,開始摳,反胃地感覺,讓我開始嘔吐,當他再把手指放到我嘴裏時,我死死地咬住他的手。我感覺濃烈的血腥淌滿了一嘴,他用另一隻手重重地摑了一個耳光過來,我終於鬆開了嘴。他開始咒罵,你這個女人,是瘋了!

他架住我的身體,把我的手箍在背後,目光癲狂猙獰,開始往我嘴裏倒他從洗漱台拿的洗漱乳液,惡心,反胃,讓我隻能絕望地嗷嗷嘔吐,翻江倒海,一身汙垢。

我的身體無力起來,視線開始朦朧,他拚命地拍我的臉,不許你死!不許你死!你死了我也要把你拉回來!你這個臭女人,臭女人!

渾身巨疼,搖搖晃晃的視線裏,我隱約地看到了夏洛洛。

她來了。

我終於綿軟地,轟然倒塌。

是的,我在酒裏下了毒。早算準了林於康是不會喝下我倒的酒,所以我在兩杯酒裏都下了毒。酒杯上有他的指紋,他逃不過謀殺的嫌疑。

也是我,打了電話給夏洛洛,即使知道她看到我和林於康出現在這裏,會讓她心碎,也要讓她看清楚林於康的真麵目。

他不曾愛她,他隻是想要報複我!林於康這個魔鬼,他一定,一定會下到地獄裏去!

我想,我是死了。

我的身體很虛無,隻是一抬腳,就飛了起來。我飛了起來,在藍天白雲間翱翔。我歡喜地喊出了聲來,而爸爸站在雲端,慈祥地看著我,他說,安妮,爸爸來接你了!

我哽咽地點頭,朝他飛去。隻是雲層突然地斷裂開來,我的身體開始不斷地下墜,我的麵前,有很多張臉,顧梓恩,夏洛洛,邱家明……

我喊救我,救我……

醒轉過來的時候,我看到白灼的燈光,純白的牆。挪了挪手,發現我的手竟然被握在一個人的手裏,是林於康!

驚駭萬分地叫起來,卻發現沒有聲音。

你醒了!林於康驚喜地看著我,攬過手來,緊緊地抱住了我。我的身體忍不住地哆嗦,想要呼喊,想要說話,可是嗓子卻被卡住了,隻有眼淚橫飛四濺.

你怎麽了?林於康看著歇斯底裏的我,趕緊喊醫生進來。

我無力地看著醫生。他在我的喉嚨處檢查後說,是那些藥物灼燒到了你的喉嚨,聲帶受了創傷……

什麽意思?林於康拽住醫生的胳膊,憤怒地問。

她的聲帶受了傷,需要一段時間的治療,也許會好的!

也許?!林於康喊出來!為什麽是也許?意思說她有可能就成為啞巴嗎?

說不定……治療的好,會有恢複的可能。醫生無力地說。

我張大嘴巴,手放在喉嚨處,使勁地想要發出聲來,但所發出的聲音隻是象受潮而嘶嘶作響的電視聲,字不成字,腔不成腔。

心裏的懵與疼,掐得我喘不過氣來。我抬手,拔掉手上的針管,掃掉床台上的東西,一地的淩亂,而我,開始抓扯住自己的頭發,心碎不已。

我成了啞巴!我竟然成了啞巴!我沒有殺掉林於康,也沒有殺掉自己,我卻因為那些毒藥成了啞巴!林於康呢?他竟然能好端端地坐在我的床邊,毫發不傷!

夏洛洛沒有來過醫院,我無法確定那一夜她到底有沒有去過酒店。而我,把自己關在房間裏,誰也不想見,邱家明來找過我,陸羽良回北京前也來過,可我漠然地如同行屍走肉,再一次把自己封閉了起來。

夏天,就到了尾聲。

邱家明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我為什麽突然地要自殺。是的,那天夜裏所發生的事對林於康一點影響也沒有,酒店裏所有的人都看見林於康怎樣救我,在120來之前,他一直往我嘴裏灌下洗漱的乳液,讓我把吞咽下去的毒藥吐出來。

這真是莫大的諷刺,他竟然救了我,他竟然不讓我去死!是的,他還需要折磨我,還需要看著我痛不欲生!

我失去了一切,現在,連我的聲音也拿了去。

我已經徹底地灰了心,不想要做無為的抗爭了。既然死都不怕了,還怕林於康嗎?

我去找過夏洛洛一次,摁了許久的門鈴都沒有開。我坐在花園裏的梔子花下,發了很長時間的呆,少女時代,我們總是喜歡坐在這裏,太陽很溫暖,風很溫暖,我們的世界純潔而美好,現在物是人非,梔子花年複一年的開,但花香早已經不是當年的氣息了。

我們是走得太遠了。

是命運讓我們如此顛沛流離嗎?我已經屈服了,可是所有的,能夠失去的,不能失去的,都已經失去了。夏洛洛,如果我們還是蠻橫任性的少女,該有多好呀!我們怎樣飛,怎樣野,都帶著一顆純淨如水的心。

我慢慢地瞌上雙眼,在巨大的幻滅裏,哽咽了所有的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