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以後的愛,隻是為了忘記你。

1

三年後。

我已經是一名大二的學生。那一年的考高,我知道顧梓恩去了北京,中央音樂學院。而我留在了這城市,C大,新聞係。

當所有人都離開後,我卻回來了。

我一直知道媽媽和梁燕妮的爸爸在來往,隻是媽媽不告訴我,我也不想去拆穿。

而和夏洛洛的聯係,卻是在一年以後突然中斷了。隻是在最後打給我的一個電話裏,對我說,安妮,我們永遠是朋友。

那以後,她就把自己淹沒在了人海茫茫裏。我總是會想起她來,想起我們青蔥的歲月,想起我們草長鶯飛的季節,想起我們曾經胡鬧叛逆的日子,也想起我們一同憂傷落淚的時刻。走過的日子,都是身後的腳印,那不是一場大雪後,就可以清洗掉的痕跡。那是我們人生裏的的烙印,永世不得磨滅。

已經有三年沒有見過顧梓恩了。隻是一個人落寞地在夜色裏行走時,思念會象河水一樣的決堤。原來我始終沒有戒掉對他的思念,原來愛情不是一口玻璃瓶,說封上就能封上。

他留給我的溫暖一直逡巡在我的內心,無法散掉。

是誰說過,所有的初戀都是醜小鴨,我們會懷念當年的脆弱和寒磣,後來的愛情,是羽化了的天鵝。但是於我來說,後來的愛情,不過是為了忘記顧梓恩。

辛曉諾是在我上大學第一天遇見的。

他象是一直掛袋熊,周身掛滿了包,一隻巨大的拖箱,拉杆已經有些歪斜。其實這些皮包是整套的路易*威登,價格不菲。

他汗津津地問我,同學,教導處怎麽去?

我搖頭。

他再問,那化學係怎麽走?

我再搖頭。

他不泄氣地問,新生接待處你總該知道了吧?

我還是搖頭。

他終於崩潰,哭喪著臉問,那剛才別人問你,你給她指的哪裏?

她隻是問我,女生宿舍在哪裏,我剛從那裏出來,所以知道。我認真地回答。

他撲哧地笑出了聲,他說,你真有意思。

我看著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哪裏有意思,我不過是照實說罷了。轉過身,打算走,他不好意思地喊住我,能不能麻煩你送我一段……行李太多了。

我從來沒有見過一個男人會這麽不怕麻煩。他跟我說他帶的行李裏,有從家裏帶來的腐乳,甘草,足球,遊戲機,碟片,書籍,還有一個榨汁機,是為每天能喝一杯新鮮的豆漿而準備的……

他有象牙白一樣的麵孔,笑容心無旁騖,露出一口小獸樣的牙齒。我就想到了顧梓恩,他和顧梓恩多麽不同呀,顧梓恩內斂,沉穩,淡淡的書卷氣,帶著一些憂鬱的氣質。而這個人,就是一個陽光大男孩,大大咧咧,活力四射。

當他抱著來勢洶洶的天堂鳥攔住我的時候,我的心裏有著莫名的情緒,也許我需要用一段感情,來忘記另一段感情。

那一年的聖誕,辛曉諾放在我麵前兩張飛去日本的機票。他含笑地看著我,走,去迪斯尼。

我的內心就被震住了。

我想起曾經某一個人對我說,會帶我去迪斯尼。可是那個人,現在在做著什麽?是在演奏著鍾愛的小提琴還是坐在窗前溫書。我總是會因為一些細節,一些瑣碎的情節而思念起來,我總是會被這些突如其來的思念狠狠地擊中胸口,而一遍遍地敗下陣來。

我去護城河邊,會看見我們一起放風箏的情景;我去遊樂園,坐在摩天輪上,會想起你說喜歡我的樣子;我去溜冰場滑冰,讓自己不斷地摔下去,然後想著你會不會出現牽住我的手;我也去我們曾經的教室,坐在坐過的位置上,想那些目光碰撞的時刻……我們的相遇,我們的相愛,我們的別離……

時間永遠是我們的敵人,讓已經發生的事,無法的挽回。

而我,隻能站在這座無法割舍的城市裏,讓思念糾纏著自己。

不,我不會去。我對辛曉諾說。

為什麽?我以為你喜歡迪斯尼,因為你總是喜歡去遊樂園……他輕聲地說。

我無法告訴他,我喜歡去遊樂園,是因為那裏有我的回憶。而不願意撒手的回憶,是因為一個人。

妮,你在等誰嗎?他問。

我別過臉去,不,我隻是還不確定我的內心。

我會等你。

我在夜裏問自己,到底還在期盼著什麽?是期盼著故事有所轉機,還是希翼我們能回到最初?早知道,已經沒有回旋的餘地,應該了斷的,不僅僅是距離和關係,還有內心。

應該相信時間,相信所有的愛情和傷痛,都會敗給時間。

辛曉諾每天都帶著一杯新鮮榨的豆漿來給我,每天都放一隻青色的蘋果到我書包裏,每天都會叮囑我吃飯,喝水,蓋好被子睡覺。他是那種事無巨細,關懷備至的男孩,他是那種,一心一意,用盛大的好來融化你的男孩,他是那種,為你所想,為你所思的男孩。

隻是,我的內心卻無法湧動起關於愛的悸動。

除了感激,別去其他。

我珍惜他的愛,卻無力回報。

原來,我們相遇的時間不對,若是再早,或是再晚,我會讓自己的內心敞開來,接受這樣一個完滿的男孩。原來,他也隻能是我生命中的一個過客,草草地便要收場。

這便是我在大學裏談過的一場短暫的感情。

他傷感地說,妮,我會一直愛著你。

我第一次主動地擁抱他。

校園裏那些盛放的梔子花,被風卷起時,花瓣就吧嗒吧嗒地落在了地上。

那以後,我和辛曉諾還是會常常遇上,他的身邊有了另一個女孩,筱筱。那個有濃卷發的女孩,高挑而瀲灩。他說,妮,找一個人來愛,還不如找一個愛你的人。

我撫摸他孩子氣的眼睛,說,她更加適合你。

而我,是太素了,太過沉悶和無趣。我隻是喜歡在圖書館裏看書,喜歡去遊樂園坐摩天輪,喜歡去護城河邊發呆。

是在某一個深夜裏醒來,我終於明白,我始終不曾忘記顧梓恩,始終不曾停止去愛他。即使我開始了一段新的感情,也無法蓋住他在我心裏的位置。

我的手撫著胸口那個護身符時,很哀傷。

2

我是在去年寒假的時候遇上邱家明的,我在站台等車,而他突然就從一輛倒退到我麵前的吉普上跳了下來。他難以置信地走到我麵前,張開手臂,緊緊地箍住了我。

在他的懷裏,我恍惚得厲害,竟然,竟然已經三年多沒有見過。竟然是在這樣措不及防的時候遇上,他是高了,瘦了,古銅色的皮膚,臉上是男人樣堅毅的氣息。

他的聲音有些哽咽,他說,安妮,我很想你。

我們坐在他的吉普頂棚上喝酒,墨黑色的天上,繁星點點。我們碰著酒瓶,然後對著瓶口,揚起頭來汩汩地將烈酒灌下去。

辛辣,心酸,一同湧上心頭。

我拿到撤銷控訴而得的一百萬,給了邱家明一筆錢。他沒有再上學,他想要浪**江湖,闖下一片天來,但江湖不是原本想的快意恩仇那樣簡單。他從一個汽修廠的小工開始,吃了許多的苦。

他的成長是從那些磨難開始的吧,在家庭變故發生時,他甚至想到了死,想到了墮落和放縱。那些日子,絕望和無助讓他無所適從,更加不知如何麵對我。

他一點一點的變得堅強起來,他終於蛻變成熟,終於可以坦然地麵對坐牢的父母,哥哥。他曾經那麽地恨他們,為什麽要給他一個虛幻的假象,讓他在富足裏習慣了安享,然後又把一切打碎,從零開始。

他就象一個被巫婆施了咒語的王子,成了深山裏那頭無法見人的熊。

每一個深夜,他滿身油汙,疲憊不堪地躺下,看見自己手心日益厚重的繭時,會嗚咽起來。他很想奔跑,象那一部電影裏說,奔跑的速度超過光速時,就能回到從前。

可是,從前,從前的位置究竟是南,還是北?

他一直沒有回來過,在外顛簸流離。

三年來一次他亦沒有去看過父母和哥哥。三年過去,他終於可以麵對他們了。

父母蒼老了許多,他幾乎認不出來了。他突然地羞愧不已,他有什麽資格來怨恨他們呢?所有的心結就打開了,他說,會等他們一家團聚。

他現在整個心思都是為了一家團聚。他用三年來學到的技術和閱曆,用那些積攢下來的錢盤下一個倉庫,買了設備,做汽修廠。

我想要買回以前的房子,安妮,你說會實現嗎?他總是問。

恩,會的,我點頭。

我也告訴了他,我,邱家明,顧梓恩,夏洛洛,林於康,我們之間的故事。那些紛擾的過往,即使在今天輕描淡寫地說來,內心也是無比震**。

讓我難過的是,我竟然和夏洛洛失去了聯係。不知道現在的她過得怎樣?是否已經忘記了那個人,是否已經開始新的戀情呢?

她說過她會回來的,邱家明不是已經回來了嗎?我們這些失散的朋友又重新聚到了一起,而夏洛洛,也一定會重逢的。

閑時,我常常去邱家明的汽修站幫忙。請不起小工,所有的業務都由他自己來,即使通宵達旦的忙碌,他也沒有說過累。

看著如此用力工作的邱家明,我簡直不敢相信。

而我,不也是判若兩人了嗎?曾經隻知道胡鬧,叛逆,隻會桀驁不馴,惹是生非的我,不也安靜了下來?

邱家明還會說起我以前的模樣,會頂著一頭紅發,染著十個翠綠的指甲上學;會坐在教室最後一排抽煙,會把摩托車飆得飛快;會把他呼來喝去,讓他顏麵盡失,還會見誰不順眼,就作弄,即使是男生,也要揮個拳頭比比輸贏。

那個時候的我,不懂事,不成熟,懵懂而無知。

邱家明也會抱怨,安妮,你不知道你對我有多過分!我是一片丹心照溝渠!

是因為知道喜歡一個人的心情,才會去珍惜別人的感情。太小的時候,是不懂,隻會揮霍別人的好,隻會任意妄為地以為自己最最了不得。

邱家明送我回學校的時候,遇上了辛曉諾。

他沉著一張臉看我從吉普車上跳下來,憤懣地說,這麽快就交了新的男朋友?

邱家明也從車上跳下來,了然地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逗他,小子,敢騷擾我女朋友?

我失笑起來,先有女朋友的人可是他,現在卻來指責我交了男朋友。

我是妮的男朋友!辛曉諾挺了挺胸脯,毫不怯懦地看著邱家明。

前男友。我解釋。

邱家明突然伸手握住辛曉諾的手,同誌呀,終於找到組織了……我也是安妮的前男友!不過那個時候年幼無知,才會上了賊船……

辛曉諾的嘴微微開啟,臉漲得通紅,嘟囔了半天,終於說了一句,這女人到底有多少個前男友?

而我看著一本正經的邱家明,撲哧地笑出了聲。

邱家明和辛曉諾竟然一見如故,成了朋友。常常在一起拿我開玩笑,指責我有多麽的狠心和絕情,我看著他們得意洋洋的臉,也作罷。

辛曉諾也開始過來邱家明的汽修廠幫忙,第一次來,他小心翼翼地避開那些油汙,生怕自己一身的名牌被毀掉,我就想起了邱家明以前的樣子。

那個時候,他也是喜歡一身名牌,喜歡耍酷和擺闊。16歲的年紀,拿著信用卡去商場刷,盡挑名牌限量版,很囂張。那個時候,他的臉和辛曉諾的一樣白淨,為冒一個青春痘也會哇哇大叫,緊張地要命,生怕會留下疤痕。那個時候,他也愛幹淨極了,每日洗頭,往頭上摸發膠造型,往身上噴古龍水,很臭美.

現在,隻要有車上門,他就鑽到車底檢查,一身的油汙,毫不在意。是真的長大,成熟了。時光凜冽,讓我們再也不是當初的模樣了。

隻是去過幾次後,辛曉諾也不再計較形象了。會脫掉外套,卷起袖子,大汗淋漓地幫著邱家明這樣,那樣,慢慢地熟稔起來。我會打掃,整理,為他們燒一壺熱水,或者做幾個小菜。

辛曉諾就感慨,對邱家明說,就知道跟著你有好處……可都是前男友,咋差別就這麽大?以前可是沒為我做過一點事。

我無辜地看著他,真的沒有?

沒有!他沒好氣地瞪我一眼。

但這並妨礙我們之間的友誼,我們都開始把邱家明的汽修廠當作了自己份內的事,為著汽修廠生意的好壞而歡喜擔憂。

我曾問辛曉諾為什麽會幫邱家明,他想了片刻說,也許是因為還放不開你,想要走到你的世界裏,想要留在你的身邊。

我的鼻翼就酸了。

3

初夏的時候,邱家明修理廠的生意好轉了一些,店鋪重新裝修了,請了小工來。他每到探視時間都會去探望父母和哥哥,他們一家人好像從來沒有如此接近過,沒有如此的依賴過。

探監回來後,邱家明會和我們一起喝酒。他和辛曉諾相仿的年紀,卻顯得老城了許多,眼神篤定,氣質淩厲,一派成熟男人的作風。

梁燕妮從她的尼桑車裏下來時,我不禁愣住了。

亦是四年沒有見到,她幾乎沒有多少變化。波波頭,斜劉海,黑框眼睛,雪紡的蓬裙,一雙係帶的高跟鞋,站在我麵前時,目光倨傲。

辛曉諾過來招呼她,問她有什麽需要幫忙,車子哪裏出了問題。

梁燕妮並沒有回答他,環顧四周,然後目光落到我身上。

農安妮,真是好久不見。她的嘴角輕輕揚起來,似是而非地露出一些笑容。

我的表情僵硬在那裏,還沒有反應過來。辛曉諾也看出了端倪,狐疑地問我,你們認識?

可大概他也看出我們之間並不是舊相視那樣的歡悅,反是抵觸的冷漠,也不知所措起來。

滾!

我聽到身後一聲大吼,是邱家明怒氣衝衝的聲音。

邱家明!梁燕妮驚喜地看著他,眼裏流露出來的柔情,讓我在瞬間就明白了,她依然還愛著邱家明!

我不想再見到你!你滾!邱家明抄起旁邊的油漆狠狠地朝她和她的車潑了過去,她並不躲閃,白色的油漆流淌下來,濕了她一臉一身。

辛曉諾低呼,趕緊拖住氣急敗壞地邱家明,幹嘛對女人動手?

梁燕妮怨懟地看了邱家明一眼,轉身拉開車門,離開。我木然地跌坐下去,不知所措。

她回來了。

她曾經用一把複仇的刀,殺得我遍體鱗傷。隻是她再次出現時,我的內心還是被撕裂開去,那些以為已經愈合的傷口又開始汩汩地流血。

你為什麽要對她那樣!辛曉諾追問邱家明。

他狠狠地吼,閉嘴!

辛曉諾不自噤聲。

整整一天,氣氛都很沉悶。我竭力地不想表現出我所受到的震**,但卻總是失神。第三次撞到邱家明的時候,他拽住我的手,把我塞到他的吉普車裏。

我們要談談。他不由分說地堅持。

發動車的時候,辛曉諾苦惱地追了出來,你們要去哪?有生意上門我怎麽辦?

邱家明頭也不回的答,隨便!

他把車開到了高速路上,風呼呼地灌進來。

安妮,不要再活到傷痛裏了!邱家明把車急刹在路邊,轉過身來看住我,你要忘記過去,不管是梁燕妮,還是顧梓恩,你都要忘掉他們!

淚水漫了上來,我無助地說,我很努力,很努力地想要忘記他們。可是,我好像做不到……這有點難。

邱家明哽咽地抱住我,我可憐的安妮,沒事的,都過去了。

他輕拍我的背,我趴在他的肩膀,隱忍地啜泣起來。

過往依然如一把刀,插在我的心上。我總是一不小心,就陷入了噩夢中。四年了,時光已經過去四年,可那些陰冷的夜裏,我還是會被驚醒過來。

在回家的路上,有一輛轎車停到我麵前,車窗搖下來,我看清了,是梁燕妮的爸爸。今天不知道是什麽日子,他們父女都出現了。

安妮,我想和你談談。他打開車門。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坐上了車。

燕妮見過你了?他有些遲疑地問。

你已經知道了,何必問我。我別過臉去。

他有些悻悻然,對不起,安妮,我知道我們對不起你……燕妮這次突然回來我也很意外,她跟我說想要和我一起生活。

那恭喜你。我沒好氣地說。

燕妮這幾年也吃了不少苦,我和她媽離婚後,她媽又再嫁了三次,每一次都不長久,一次比一次問題複雜……她也受不了了,我知道她恨我,她現在說要和我在一起生活,也隻是想要報複我!

是你想太多了,也許她隻是想你了。

我太了解我的女兒了,她占有欲強,報複心重,她從小就爭強好勝……我知道我也有錯,因為和她母親的關係不好,所以也疏於管教……

我不想聽你們的家事,我打斷他。

安妮,我想,想要和你媽媽結婚……

不行!我激烈地看著他。我已經默認了他和媽媽的來往,我已經盡量地避開他們,給他們空間和時間,但為什麽要結婚呢?要名真言順地做我的爸爸?讓梁燕妮成為我的姐妹?這對我來說,是不是太殘忍了呢?

他無奈地歎口氣,其實,你媽媽也沒有答應我。她對你充滿了愧疚和罪惡感,即使她和我交往,但卻沒有真正的開心。

是你始終糾纏她!我提高了聲線。

我愛她,我真心愛她!

你們的愛情,好殘忍!我拋下這一句話,打開車門,迅速地跑開。

我聽見鞋跟踩在青石板路麵上咚咚的聲響,是無邊的沉。

我覺得我象是命運手下的提線娃娃,拉扯拉回間,都由不得自己。那天夜裏,我把自己埋在浴缸裏,在沉溺的時候,不讓自己落下淚來。

過了幾日,我去邱家明的汽修廠時,看到外麵一灘油漆。邱家明沉著臉,誰也不理。

那個女人來過了。辛曉諾偷偷地湊到我耳邊說。我回頭看他一眼,心下明白,是梁燕妮又來過。

他們之前有怎樣的情債?他一見她就潑油漆,而她分明還對他不忘情……辛曉諾自言自語地分析。我已經走開,不打算理他。

我有些日子沒有去汽修廠,倒是辛曉諾常常來告訴我一些消息。梁燕妮又去過了,還是會被潑油漆,但始終不肯躲閃,回回都很慘,他都覺得邱家明太過心硬了。

我冷笑,若是他知道梁燕妮對我做過什麽,他還會說邱家明心硬了嗎?

4

六月,國際大學生辯論會在上海舉行,院裏決定派我和另外三名同學一同參加。邱家明讚成我去,能夠多一些活動實踐,也鍛煉了自己。

去上海前,想到方文老師以前留下來的電話。試著撥打了一下,竟然能夠接通。他一下就聽出了我的聲音,說會來車站接我。

方文老師研究生畢業後,留校做了助教。

到達上海的時間是晚上11點,一出站台就看見了方文老師。他穿著襯衫長褲,銀灰色領帶,清逸而斯文。接過我的行李,聲音有些微顫,他說,農安妮,上海歡迎你。

即使已經入夜很深,上海依然熱鬧,霓虹閃爍,車輛不息。我透過車窗看外麵的風景,這就是電視電影裏常常看到快意恩仇,刀頭舔血的上海灘?清涼的風拂到我臉上,帶著陌生的清新。在陌生的異鄉,心情也好了許多。

賓館是組委會安排好的,我和另外一名女生一個房間。方文老師送我們到賓館後,對我說,明天早上我來接你,送你去會場。

不用了,明天先去抽簽看排序和辯題。忙完後給你電話。我說。

那好,你忙完了,我來接你……他若有所思地看著我,轉身的時候,輕輕說,安妮,我很高興你會和我聯係。

方文老師……我說不出話來。

早點休息,他沉吟。

第二天一直都很忙碌,先是抽序,我們學校安排在B組,有12個學校代表,先是兩兩對辯。

贏的6個學校代表進入下一輪的比賽。

沒想到還遇到了一個故人,陸羽良,代表清華參賽。

被他拍到肩膀時,我們都嚇了一跳。他驚喜地說,看著象呢,不敢確認,可是竟然真的是你!

他鄉遇故知,我也被這樣的重遇激**了內心,歡喜不已。

一邊填表,一邊騰著時間和他說話。

他比以前開朗自信了許多,神態穩重,氣宇軒昂。終於把瑣事搞定,我們才得以坐下來好好地說話。

他說幾乎很少回去,每每放假都要幫著導師做一些科研項目。

我還以為你出國了呢?他說,我在北京參加老鄉會遇到了顧梓恩……

聽到這個名字,我的心被一雙無形的手,狠狠地拉扯了一下。

你還是沒有原宥他?他小心翼翼地問。

不,我們已經結束了。我的眼睛酸痛了起來,抬起手來揉了揉。

他也以為你出國了……常常問我,有沒有聯係過你……那時的朋友,三三兩兩的,都斷了聯係,各奔前程了。

我苦澀地笑了笑,告訴他,邱家明現在回來了,開了一家汽修廠。

想起和方文老師的約會,我打電話告訴他,能不能帶一個朋友過去。他說會過來接我們。

我和陸羽良站在異鄉的土地上,站在一樹一樹的街上,談論起過往的種種。再提到夏洛洛,陸羽良已經不再顯得惆悵,過往的青澀愛戀已經沉澱成了內心的一塊琥珀,那些疼痛和憂傷,現在想來也是如此動人和真誠。而夏洛洛,也始終沒有和陸羽良有過聯係,現在的她,到底在哪裏呢?

那是我過得很愉快的一個夜晚。我,陸羽良,方文老師,我們這些故人,坐在上海的外灘,一邊看夜行的船隻,一邊高談闊論。我好像許久不曾說過這麽多話,內心激**。

有人彈起了吉他,是《快樂頌》,彈得神采飛揚,歡悅無比,輕快明亮的音符,活潑似會飛舞。方文老師站起來,拉我的手,邀我跳舞,我拍拍手,站起來,就在月光下和他踢踢踏踏地跳了起來,陸羽良也加入了起來,然後更多人加入了起來,大家圍在吉他手的周圍,甩著手,或者搭著肩,歡欣無比。

笑得累了,眼睛發澀,生怕這些快樂隻是虛幻的倒影,隻是看著開懷的人們,終於定下心來,這些歡悅是真的。

那天夜裏,我睡得很沉。在夢中不停地旋轉和舞蹈,我也看見了顧梓恩,他加入了進來,他牽住我的手,朝我笑。心無芥蒂。

辯論賽第一輪結束後,我和陸羽良的代表隊都進入了下一輪。我們坐在一起,熱烈地討論下一輪時,他的手機響了起來。

他迅速地看了我一眼,然後接起來,這個周末見不了,在上海呢。

合上電話,他沉吟了下說,是顧梓恩。

我的鼻翼象是被人打了一拳,酸楚得幾乎落下淚來。低下身去,聽到陸羽良歎氣。

他拿起電話重新撥了號,然後放到我的手裏。

我顫著手,放到耳邊,然後聽見了顧梓恩的聲音,喂,小子,還有什麽事?

我捂住嘴,眼淚早已經蓬勃而出。原來,幾年過去,這份愛並沒有流失,而是開出了更加繁盛的花朵來。

喂?顧梓恩在電話那邊說。

我把電話交還給陸羽良,已經足夠了。我們都已安好,是決計不會再去打擾他了,他有更寬闊的人生,而我,隻想要在自己的人生裏,安靜的前行。

隻是告訴你下個星期回北京,來接站。陸羽良對著電話說,然後扣上。

你們……明明沒有忘記對方,為什麽不說清楚呢?停頓片刻,陸羽良猶豫著問。

已經過去,結束了。我疲憊不堪地回答。

知道他現在很好,我已經心滿意足。我們之間已經在三年前就結束了,往事隨風,以後,便是各安天命。

陸羽良答應我,不會告訴顧梓恩我的消息。

這一次上海之行,讓我很快樂。方文老師還介紹了他的未婚妻給我們認識,那個挽著發髻的女孩明眸皓齒,巧笑倩兮,穿月白色旗袍,輕若流螢,象是從仕女圖裏走下來。陸羽良也失了神,我真想喊她一句,神仙姐姐。

我伸出手在他麵前晃晃,這是幾?

方文老師未婚妻婉約的性格也讓我們很喜歡,在印象裏,地道的上海女孩總是高調張揚的,但這樣的恬靜柔和,讓人總想要親近幾分。

她對我笑,知道你,農安妮,你是方文心裏的朱砂。

方文老師狼狽地咳出了聲,爭辯,那已經是過去了。

其實一直好奇,一個16歲的女孩怎麽有這樣大的魔力,讓他怦然心動,怎麽也無法釋懷。我的臉微微地紅了,其實哪有那般的好,若是真的見到16歲飛揚跋扈的我,定然也會皺了眉頭,揚聲道,這缺少管教的女孩。

我覺得方文老師現在眼睛才是正常的,以前完全是有眼疾。陸羽良打趣,還不忘衝我丟一個嫌棄的眼神。

上海給我印象真正的好,一下就喜歡上這裏了。很慶幸,聽了邱家明的話,來了這裏。雖然比賽並沒有取得多好的名次,但我一點也不失望。

陸羽良坐白天的飛機回去,我們是晚上的火車。我和方文老師先到浦東機場送陸羽良,晚上方文老師再送我。

分別的時候,陸羽良問我,要顧梓恩的電話嗎?你們……

不,不要!我急切地說。

那好,7月我回來,到時候找你。

恩。

衝他揮手,看他走進安檢。回過身,在人群裏,我突然被一個身影震住了,急忙奔了過去,四下裏尋找,內心焦灼。

怎麽了?方文老師問我。

我好象看見了夏洛洛……也許是我看錯了。我猶豫地說。

應該隻是相似吧。方文老師說。

回程的火車上,我一直在想。是夏洛洛嗎?是真的看見夏洛洛了嗎?那個身影象極了她,或者真的隻是一個相似的人罷了。她怎麽可能出現在這裏?在上海呢?如果她回來了,怎麽可能不聯係我?

火車撞擊鐵軌的聲音,一下,一下,而我,在思緒萬千裏睡去。

5

到的時候,是辛曉諾來接的我。

一見麵就告訴我,梁燕妮又去找過邱家明了。我皺眉。

她真是太倔強了,每次來都被潑一身油漆,我真的很心疼油漆呀!是要錢買的。辛曉諾憤憤不平地說。

我忍不住笑了起來,那是邱家明的錢,你心疼什麽?

當然心疼,我也是汽修廠的一分子。他言辭鏗鏘。

回來後,我去找了邱家明,告訴他這次的上海之行。告訴他陸羽良7月會回來過暑假。那個時候我和夏洛洛老是拿他們兩來打賭比賽,他們也有同仇敵愾的兄弟之情了。

辛曉諾苦惱地說,不會又是妮的前男友?

我和邱家明忍不住再次笑了出來。

那天夜裏,我們把吉普開到了郊外,田間荒野,我們把手圈在嘴邊對牢呀遠處放聲地大喊。這盛夏的季節,友誼是讓我不再孤獨的良方。

他們在我的生命裏,來來去去,我們分開,我們重逢,我們遇見,我們別離,我們在各自的軌道上行走,卻象那隻圓舞一樣,有了交匯的片刻。這是命運給我們的另一種際遇吧。

坐在吉普車的頂棚上喝酒,邱家明說,梁燕妮又來找過我了。

我說,恩。

她希望我們原宥她,真的是可笑,隻是一句道歉就能彌補過錯嗎?他憤懣地拿酒瓶對準嘴,大口地灌了下去。

我支著手,仰起頭來。

過去的種種,誰是誰非也不是那麽了然。對梁燕妮,我確實也是有錯,雖然她沒有受到法律的製裁,卻也受到了生活的懲罰。父母分離,被迫遠走,跟著失婚的媽媽一路顛簸,我想,她的內心也是有著怨恨和孤獨的。

何況,她的本意隻是想要他們教訓我一頓,也無法預料他們會一時起了歹念。

罪魁禍首,到底也是那三個人。

不要再對梁燕妮那樣了……我緩緩地說。

為什麽?邱家明不解,難道你不恨她嗎?

我恨她,若不是她找來那三個人報複我,我也不會……可是,她也受到懲罰了。他爸來找過我,說她在國外過得並不好……他的爸爸和我媽媽現在在一起。我坦然地看著他。

什麽?他們……怎麽會這樣,你……你能接受嗎?他揚高聲線,問我。

已經有幾年了,我想媽媽心裏應該也是矛盾的,我隻是裝作不知道。

你們到底在說什麽故事?辛曉諾忍不住插了進來。

是一個很長的,不太好的故事,你還是不知道的好。我吸吸鼻子。

邱家明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安妮,我會陪著你的。

辛曉諾也把手搭在我另一個肩膀上,還有我,妮,我也會陪著你。

我感動地看著他們,非常地感激他們。是他們讓我的心靈平靜下來,是他們讓我的生活快樂了起來。

我們三個人一同仰起頭來,看浩渺的夜空,那裏會藏著怎樣的玄機呢?而我們的未來,又是這樣的旅途呢?

現在的我,擁有這樣的友誼,有這樣充實的生活,已經很滿足了。

梁燕妮再來的時候,邱家明不再潑油漆,但也不去理會她。由著她坐在車裏,靜默的對峙。

暑假就開始了,辛曉諾要回江蘇老家去。他說要帶我去走走小橋流水的景色,想到陸羽良說要回來,我還是拒絕了。

辛曉諾回去後,很無奈的打電話來說,筱筱竟然在他回家的第二天就去了他家。他說,完了,這黏人。

我笑,他語氣裏透出的幸福感,我還是察覺了。

是真的覺得這個叫筱筱的女孩適合辛曉諾。

我和辛曉諾還在一起時,就已經知道了她。他們是高中同學,那個時候她就喜歡著辛曉諾,而他卻不曾留意。單純的暗戀,成為執著的跟隨,她跟著他考到同一所大學,來到這陌生的地方。但是辛曉諾卻在入校的第一天遇上了我。

即使知道他和我在一起,卻還是始終不曾放棄。他和我分開後,她走近了他,曾經他為我做過的種種付出,現在從筱筱那裏得到了回報。她為他榨新鮮的豆漿,在他的書包裏放清香的蘋果,送他想要的影碟……

她成為他療傷的創口貼,漸漸的,內心也開始接納她。

辛曉諾不知道,他在我們麵前提起筱筱的時候,眉眼都漾著甜蜜。隻有陷入愛情裏的人才會有這樣的眼神。雖然他嘴上不承認。

筱筱是那種,有著巨大耐心的女孩,一旦了解,會發現她心無城府,單純而美好。

邱家明衝我笑,失落吧,你的追隨者又少了一個!

我揚揚眉毛,我與他,友情比愛情更適合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