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沒有你的愛,我就是刀鋒上落單的人魚。

1

當我出現在夏洛洛麵前時,嚇住了她。

我坐了37個小時的火車來找她。過去的37個小時,我無法睡覺,無法喝水,吃不進任何的東西。我的腦海裏隻有林於康說過的每一個字。我覺得自己就象是聖經故事裏,索多瑪城裏那個被詛咒的女人,不能回頭,不能轉身,一旦停了下來,就會變成一根鹽柱子永遠地定格在那裏,永遠地看著身後繁華的城市崩塌淪陷。

那些繁盛的景,突然,荒蕪成空。

而我,被絕望扼住了咽喉。

林於康,他說他會讓我失去一起,失去友情,也要失去顧梓恩。他說,遊戲沒有結束,他說,你逃不過我的手心。

是的,他早已經操控了一切,他在我好不容易點燃希望的火種時,又輕輕一口地吹滅了它。為什麽他要這樣殘忍?為什麽一直不肯放過我呢?

我蓬頭垢麵,臉色蒼白,目光漫漶,見到夏洛洛時,等不及她問,已經撲倒在她的**。過去的37個小時,我如走煉獄。原來痛苦的極致,是麻木。

我已經沒有眼淚,沒有表情,我隻是木然的走,木然的活著。

夏洛洛不忍心再問我,幫我蓋上被子,倒了一杯水在我的麵前。

我,逃離了那座傷心的城市,逃離了林於康,也逃離了顧梓恩。

原來那些與顧梓恩在一起的歡喜,都是水麵的倒影,虛幻地掬不起一把來。

我終於沉沉地睡去了。

我看到了顧梓恩,他在皚皚白雪裏朝我奔來,他大聲地說著什麽。可我聽不清,但當我向他奔跑時,我們的距離卻永遠拉不近。

我還看到了,媽媽和梁燕妮的爸爸。那個男人對我說,我和你媽媽要結婚了,你當伴娘好不好?

我搖頭,眼淚橫飛四濺,我說,不,不要!

我看見穿著漂亮禮服的夏洛洛,我求救一樣地拽住她的手,我說,你去阻止他們,阻止這一場婚禮。夏洛洛轉過身,拉過一個人來,她說,安妮,我的男朋友。

林於康伸出手來,想要抓住我。我開始逃,可是我的腿卻怎麽也邁不開步子。

我掙紮著從噩夢裏醒來。有一扇窗戶被風吹開來,冷風嘩啦地鑽了進來。夏洛洛躺在我的身邊,鼻息均勻地睡著,她的臉朝著我,手輕輕地握著我的手。心下一片淒然,會離開嗎?我的朋友,也會離開我嗎?

我輕輕鬆開夏洛洛的手,起身去關窗戶。才看清夏洛洛所住的酒店就在海邊,抬眼望去,是一片墨黑色的海,能聽到海浪拍打岩石的聲音。

這些日子,夏洛洛就隱居在這裏?是想要避開林於康嗎?她是最無辜的人,卻因為和我是朋友而受到了傷害。因為不想讓我覺得負累,麵上,是一派無所謂的平靜,可我知道,她的內心受了很大的創傷。

我伸出手去,試圖想要握住一些什麽,可是攤開掌心來,是空的一片。我想起很多事來,想起顧梓恩每一次的欲言又止,想起他滿懷心事的眼神,想起他在我想要切腕時,脫口而出已經抓到了他們,我也是下午才從警察那裏知道,他怎麽會比我還早知道呢?

他會出現在那裏救下我,是林於康打的電話,他會出現在我身邊幫助我,是想要取得我的信任然後讓我撤銷控訴,他為我所做的種種,不過是要達到他的目的。連叔叔都被那些人收買了,何況他是林於康的表哥呢?

還有,我轉校到這所學校時,他那麽激烈地想讓我離開,是真的害怕我受到林於康的騷擾還是害怕他的秘密被拆穿了?

他的秘密,他的秘密竟然這樣殘忍!如果可以,我寧願一輩子也不要知道,一輩子也不要麵對!原來世界上最黑暗的地方,是人的內心。

天蒙蒙亮的時候,我去了海邊,因為怕夏洛洛醒來擔心我,所以我留了紙條給她。

我掬起海水,想讓自己清醒些,一個浪頭撲上來,身上就被打濕了。我幹脆脫掉鞋子,就著襯衣牛仔褲,跌入海中。

我讓自己漂浮在海麵上,象一具浮屍一樣,不知道海浪會把我推到哪裏去。早已經顧不得,渾身酸痛,根本不想用力,就這樣仰頭看天,然後眼淚滾落到海水裏去,內心悲慟不已。

我想起顧梓恩了,想起他幫我修補風箏的模樣,想起他在摩天輪上說喜歡我的情景,想起他為我做菜,想起雪夜裏擁抱……

每一次,他都說,你等我,我很快就到。

在我需要他的時候,在我想念他的時候,在我困苦無助,孤獨茫然的時候,他總是會及時的出現……可是,原來這一切都是欺騙,是一場徹底的欺騙!

因為哽咽,我嗆到了一口海水,又鹹,又苦,讓我劇烈地咳嗽了起來。

我似乎聽到了顧梓恩的聲音,下意識地四下裏看去。就真的看見了顧梓恩,我揉了揉眼睛,確定這不是幻覺。

他正焦灼地喚著我的名字,在海上四下尋找著我。

看見我的時候,他朝我拚命地遊了過來。我轉過身,開始向前遊,我不想要看見他,不想要和他說話,我不想再和他有任何的瓜葛。

我不會原諒他,不會!

安妮!你聽我解釋!安妮!

突然,我聽到夏洛洛的尖叫,我回過頭去,看見夏洛洛一邊跳進海裏,一邊說,快救他!

我看看海麵,顧梓恩掙紮著浮出水麵,然後沉下去。我意識到,他的腿抽筋了。

我開始向他遊去,心裏哭喊,不要,不要出事!

當我遊到他身邊時,夏洛洛也趕到了。在夏洛洛的幫助下,我托起顧梓恩的頭,讓他浮出水麵呼吸。我的身體酸痛地厲害,把顧梓恩拽到沙灘上時,已經精疲力竭。我拍他的臉,蒼白地沒有一絲血色。

夏洛洛馬上給他做心肺複蘇。

可是一連做了很多下,顧梓恩一點反應都沒有。夏洛洛開始哭,他死了嗎?他是死了嗎?我不該同意他來的,是他自己非要來……

不會的。顧梓恩不會死!他怎麽能死?我一把推開夏洛洛,雙手交叉壓在他的胸口,給他做心肺複蘇。然後墊高他的頭,捏住他的鼻子,做人工呼吸。

我拍他的臉,快醒來,快醒來!

仿佛一個世紀一樣的漫長,顧梓恩終於嗆出了一口水來。

我鬆了一口氣,癱軟地倒在沙灘上。

2

顧梓恩終於醒來了。夏洛洛驚魂未定地衝他胸口擊過去一拳,你真是嚇死我們了!然後回過頭來,淚眼婆娑的指著我,還有你,農安妮!為什麽到海邊來也不喊醒我,害我以為你……

我不會自殺。看著為我擔驚受怕的夏洛洛,我很愧疚。

半晌後,夏洛洛站起來,我不知道你們之間怎麽了,還是好好地談談吧!

我站起來,急忙對夏洛洛說,我不要見到這個人,我們一起走。

安妮,你聽我解釋!顧梓恩急切地說。

我拽夏洛洛走,哀求地看著她,我們走。

安妮!顧梓恩的聲音,充滿了疼痛。

而我凜了凜內心,用力握住夏洛洛的手,生怕自己會哭出聲來。夏洛洛無奈地歎了口氣。

我不再走出酒店房間,把頭埋在弓起的膝蓋間,長時間的沉默。

即使知道顧梓恩一直在外麵。

安妮,我知道顧梓恩對你是真心的……看在他這麽遠的路途來找你,你就聽聽他的解釋好嗎?不要讓誤會隔離了你們……夏洛洛溫言地勸說我。

但我已經不想再與他有瓜葛了,不管是什麽理由,我都不能寬恕。何況,他是林於康的表哥,我怎麽還能和那個魔鬼有一點的關係?

沒有誰能在誰的人生裏永垂不朽,經年過去,我們都會忘記彼此。是的,決然地要忘記顧梓恩,忘記短暫的美好,忘記祈願的永遠……

時間一點一點地過去,天明了暗,暗了明。整整兩天,我依然沒有走出房間,而顧梓恩就守在外麵,我們用這樣的方式對峙,誰也不肯退讓。

我聽見夏洛洛在房間外與顧梓恩說話。

你先回去吧,你在這裏,她也不會出來。夏洛洛說。

我……我不是故意的……我隻是對她開不了口。顧梓恩哽咽的聲音。

讓她冷靜一段時間,這一年實在是發生太多的事了。

她,會原諒我嗎?

我亦不知,但我相信你是真心的。

照顧好她。

我會。

顧梓恩離去後,我和夏洛洛在海邊靜靜地相處了幾日。我們一起看日出,一起在海邊散步,拾貝殼……

隻是歸期越來越近,我的內心越發彷徨。短暫的逃離後又能怎樣呢?我還是會回到那座城市去,麵對一切。

離開的前夜,我和夏洛洛躺在沙灘上,看星星。

她幽幽地對我說,忘記一個人的時間是多久?我真的很想要呆在這裏,不想回去。

我知道,她說的是誰。

是想要忘記林於康所以才躲到這裏來,而我們,是否真的能忘記他們呢?也許從來沒有的東西,我們不會去懷念,但是曾經有過美好的記憶,卻是怎樣也做不到一下就忘記。

可是,那到底需要多長的時間呢?

安妮,我很想留下來和你一起……但是,我還是決定出國了。

我詫異地看著夏洛洛,她淒然地朝我笑笑,既然遲早是要分開的,那我們就勇敢地麵對好了。

淚水在心裏翻騰。我的成長,夏洛洛是那個見證者,她參與了我的故事,知道我的喜怒哀來,我們曾經拉鉤要做一輩子的朋友,我們曾經說過永遠不分離。但我們還是措手不及地麵對了分離。

安妮,我最舍不得的人就是你了,以後,你要好好地生活……要開心,要幸福……她的聲音開始哽咽,然後含淚帶笑地拍我的肩,好了,不要傷感,你還是我最好的朋友……我還回來的。

我無限傷感的看著夏洛洛。

真的是要離開了,是從什麽時候開始,我就不停地在失去呢?邱家明說過他會回來,而夏洛洛也說她會回來,那會是哪一天?如果注定是要分離,我真的希望分離的時間越晚越好。

沒有夏洛洛的青春,是多麽的蒼白無趣。

而夏洛洛,來到這幾千裏外的南方城市也無法忘記林於康,所以要走到大洋彼岸去嗎?走到那裏,才可以平複傷痛,忘記傷害嗎?

我呢?又該何去何從?

夏洛洛和我坐飛機回去的,原本她可以直接在那邊就走,但她想要送我安全的回家。

3

我住到夏洛洛的家裏,陪她幾日。她收拾行李,翻找出以前我們在一起拍的照片,然後趴在**回憶。

夏洛洛笑,是真的老了,老人才會回憶。

我愣了愣,不過才17歲,怎麽就談到了老呢?是這一年太過得太漫長,還是所發生的事讓我們曆經滄桑呢?

看到一張照片,我坐在秋千上,而夏洛洛厥著嘴在一邊佯裝生氣。是在她家的花園,說好剪刀石頭布誰贏了誰就推誰坐秋千。剪刀石頭布夏洛洛總是劃不過我,她的套路太過簡單,永遠的排序都是剪刀石頭布,我隻要出石頭布剪刀,就能贏掉她。

她不得不每一次都是推秋千的那人,非常的沮喪。這張照片就是她爸拍的,他說,你們兩個以後再看到這照片,一定會覺得很美好。

果真如此,每一張照片都能讓我們準確的想起當時發生了什麽事。她的生日,蛋糕粘得她一臉都是,我在一旁笑得很開;新年,我們舉著糖葫蘆站在公園的門口,手牽在一起;還有,在遊泳池邊,我教她遊泳的照片;在一盞燈下,一起溫書的照片……

我們竟然有這麽多共同的回憶,我們就是對方,最特別,最獨一無二的朋友。

傍晚的時候,夏洛洛說,走,我們去外麵吃飯吧。

換上衣服出門的時候,夏洛洛突然往窗外指了指,那不是顧梓恩嗎?

我“霍”一聲站起來,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去。真的是顧梓恩,穿著灰色的外套,卡其色的褲子,站在街的對角。

我們還出去嗎?夏洛洛小聲地問。

恩,總是要見到他的,我不能躲他一輩子。我低下身換鞋子,可是係了幾次,鞋帶才係好,我的身體很恍惚。

走出街角的時候,顧梓恩朝我們走過來。

他憔悴了許多,眼睛深陷,嘴唇幹裂,站在我麵前,聲音踉蹌地說,安妮,對不起,原諒我好嗎?

我伸手攔出租,不去看他。

他拽住我的手臂,困頓地看著我,安妮,聽我解釋!

放開我。我的聲音透著疏離和冰冷。

他漸漸地鬆開手,垂了下去。

坐在出租車上,透過倒視鏡看到顧梓恩站在那裏,疲態畢露,我的鼻翼酸楚了一下,幾乎落下淚來。

夏洛洛反手握住我,不要太勉強自己了,要不,我們回去?

我搖頭,去吃飯吧。

我們坐著出租在街上轉了很長的距離,司機終於忍不住問我們到底要去哪裏。夏洛洛選了一家海鮮店門口停了下來,我們都有點心不在焉。吃過飯後,我和夏洛洛去看電影,是一部很老的片子——《半生緣》。我幾乎記不得人物,在光線流離的影院裏,思緒紊亂。有一句台詞在電光石閃間震住了我:我要你知道這世界上有一個人會永遠等你,無論什麽時候什麽地方,反正你知道,有這樣的一個人。

這就愛情嗎?需要多長的等待,多少的耐心才能抵達到愛情的彼岸?

電影結束的時候,下起了雨。夏洛洛趕緊喊了一輛的士。我想現在顧梓恩一定已經回去了,幾個小時過去,又下著這麽大的雨。

隻是快到的時候,夏洛洛低呼了起來,顧梓恩!

我看過去,他雙手插在荷包,不管不顧地站在雨中,渾身已經濕透了。是乍暖還寒的季節,風還帶著冬天的溫度。

你去喊他進屋吧。夏洛洛看著我說。

不用,他堅持不了多久的,他會走的。我堅持。

夏洛洛重重地歎口氣,奔向他。我轉身走進房間,半晌後,夏洛洛回來,他說不會走,直到你願意聽他解釋。

他怎麽能耍賴皮?我端起杯子來,喝水,汩汩的聲音,在喉嚨裏,是無限的酸楚。

夏洛洛擔心地看著窗外,他會生病的,雨這麽大,天這麽涼。你送一把傘給他吧。

不要!

夏洛洛跺腳,撐了一把傘出去。

他會走的,他堅持不了多久。凜著內心,我對自己說。

夏洛洛再回來,把傘扔到地上,你對他真夠狠心!她有些生氣地衝我揚高了聲線。

夜裏,我根本無法入睡,雨勢越來越大,嘩啦嘩啦地敲打著窗戶,樹影斑駁,在牆壁上投射出猙獰的影子。我起身,走到窗口,看了一眼外麵,他竟然還沒有走!顧梓恩,他不要命了嗎!?

我搖醒夏洛洛,顫聲說,你去讓他走。

他還沒走?夏洛洛也很吃驚,披上外套趕緊出去。

我坐立不安的在房間裏,不知道顧梓恩究竟會不會走。門開的時候,夏洛洛使勁地喊我,快來幫我!

顧梓恩氣若浮絲地躺倒在沙發上,雙眼緊閉,呼吸急促,滿臉緋紅,身上的水漬把沙發也打濕了。我趕緊去拿了幹的毛巾過來給他擦。

火燎火燒的額頭燙傷了我的手,我驚呼著,快,快拿藥來。

顧梓恩,我喊他。

他喃喃地,含糊不清。

你們兩個,都是死心眼!夏洛洛把藥放到我的手裏,歎氣。

顧梓恩服過藥後,迷糊地睡了過去,間歇的劇烈咳嗽總是讓我驚醒過來。聽到他喃喃的囈語,喊著我的名字。我終於撲倒在他身上,淚如雨下。

第二天在他醒來前,我已經離開了。我和顧梓恩既然無法回不到過去,那也隻能了斷這一段感情。不想太多的糾葛,成為彼此的負累。

那就這樣吧,也許沒有結果的感情才是最好的感情,也許這就是命運給我們最好的安排!

兩天後,夏洛洛也離開了。去了加拿大多倫多。

她在那裏會讀一年語言學校然後考大學。

她沒有讓我去機場送她,她說不習慣離別的氣息。但是我有去,我站在機場的柱子後遠遠地望著她。

我的朋友,一同成長,一同歡笑,一同喧鬧的朋友,離開了。

夏洛洛走的前一夜,我們去喝了酒。啤酒,白酒,紅酒,這樣雜亂的喝法很容易醉,胃部灼燒的時候,才能壓抑住離別的惆悵。

而,我們就真的醉了,站在街角嗷嗷地嘔吐,然後落下淚來。

我說,夏洛洛,不許你走。

她說,好,不走了。

我說,夏洛洛,要是敢走我打斷你的腿。

她說,行。

我說,夏洛洛,你保重。

她說,恩,你也保重。

半夜的時候,我感覺到夏洛洛悄悄地起身,走出了臥室。

我跟著她走到客廳裏,聽見她打電話,她怨懟地說,如果你還敢傷害農安妮,我不會放過你。

我捂住自己的嘴,不許自己哭出聲來。

我知道她在給誰打電話,那個讓她又愛又恨的人,那個夏洛洛為了避開而遠走天涯的人。

而我,孤身一個人行走的時候,身後是涼薄的風,嗚嗚咽咽地吹著,很憂傷。

4

當顧梓恩再次出現在我麵前時,我隻是對他說,如果他再來打擾我,我就轉學,永遠地離開這裏。

他困頓地看著我,他說,安妮,你要快樂,我隻想要你快樂。

我轉過身去,在風中,把單車騎得很快。我是一個倉皇的逃犯,無望地遊離在這一座城市。

春天是真的來了,小區裏的迎春花開得燦爛,孩子們都在新鮮的草坪上打滾玩耍。我會趴在露台上看他們嬉戲,看陽光映照在他們天真的臉上,很明媚。

小雪長大了一些,以前的就挎包已經塞不下它了。隻是看見它的時候,我就會想起顧梓恩來。終於有一天,我把它帶到學校,係到顧梓恩的單車後,也許知道我要拋棄它了,它叫得厲害,如哭泣一樣的眼神望著我。

我加緊步子,把它拋到更遠的距離。心裏其實是有萬分的不舍,想到小雪剛來時,巴掌大的一點,瑟瑟地縮在紙盒子裏怯怯地看著我,它帶給我很多的快樂,但是現在我連它也無法麵對了,當它撲到我的腳邊時,我就會心痛起來。

我想,顧梓恩一定會善待它的。

林於康依然潛伏在我的生活裏,而我已經不再恐懼他了。恐懼的感覺是越害怕越難以麵對,何況,現在的我真的沒有什麽好失去了。

當我騎著單車的時候,林於康會突然從後麵跟上來,然後用車輪撞擊我,看我搖搖晃晃地摔倒,他就喜不自禁,然後吹著口哨揚長地離去。

這樣的惡作劇已經無法激怒我了。

有時候在學校裏,他會突然地攔住我的去處,輕佻浪**地看著我笑,怎麽?表哥已經拋棄你了?

我平靜地繞過他,他說這些無非是想要傷害我,如果我真的介意了,那就是給他機會了。我用我的倔強和冷漠去麵對他,就是對他最好的回擊了。

我不在乎他,一點也不。

可是校園裏的流言卻還是席卷而來。我知道,是林於康。

當黑板上第一次出現“農安妮是破爛”這樣的字眼時,我比我想的還要平靜。曾經我很怕被人知道,很怕自己的秘密被眾人所知,但現在,我已經不在乎了。

是顧梓恩衝到教台上,把那些字擦掉。

粉塵飄落的時候,窗外的陽光很刺眼。

我安靜地坐在座位上,由著同學們投來複雜玩味的目光。

沈心潔來找我,她說,要帶我去一個地方。

她把我帶到一所陳舊的樓房前,她指著二樓的一個窗戶說,那裏是顧梓恩的家。我的身體凜冽了一下,我從來不知道顧梓恩會住在這樣的環境裏,潮濕的牆角,青苔密布,掉漆的牆壁一派破損的跡象。

她轉過身來,看著我的眼睛,說,一定在想顧梓恩這樣的家境為什麽會上得起我們這所學校吧,這所學校是出名的貴,一期的讚助費都是幾萬……顧梓恩從小就喜歡小提琴,而學一門樂器請家教的費用也是很昂貴的……這些錢你知道是誰幫他出的嗎?

是他的叔叔。

我的心裏,已經猜到一些了。

沈心潔停頓了片刻,說,我的父親與林於康的父親是朋友,所以我知道他們家的事情。顧梓恩從小就得靠這叔叔的幫助才能上學,才能學小提琴……他們對他有恩……

我想起顧梓恩對我說過的話了,他說他不是王子。

而我對他說,不管他是王子,還是青蛙,我都會喜歡他。可是,現在,我們卻咫尺天涯。

那個時候,他就是想要告訴我,所有的真相。他的每一次欲言又止帶著很多的矛盾和糾葛吧。

顧梓恩是一個善良的人,當善良的人去欺騙的時候,疼痛不會比對方更少。而我,為什麽不去給他機會解釋呢?其實,早已經原諒了他,因為愛,所以恨無法徹底,因為他給的快樂和溫暖讓我深信不疑,這已經足以彌補所有的過時。我不恨他,我隻是想要逃避他,一想到他和那個人的關係,我就痛苦不堪。

而顧梓恩,確實是他救了我,在最絕望的時候救了我。若是沒有他,我的痛苦更加無法的承受,我怎麽會恨他呢?怎麽會不去原諒他呢?可是,我們注定是無法走到一起,這是我們之間的緣分,隻能這麽多,也隻能這麽少了。

我已經知道沈心潔為什麽帶我來這裏了。這就是顧梓恩的苦衷,他希望我撤銷控訴是想報恩,但是那個時候我撤銷控訴的理由也不全是因為顧梓恩的意見。而我,隻是把一切的罪責都怪到了顧梓恩那裏,其實是不公平的。

可是,這也不能更改顧梓恩和林於康的關係。

我決計不會和林於康,林於康家的任何一個人有瓜葛。我一輩子也無法原諒林於康對我的傷害,還有,那些被踐踏的自尊。

他們用錢買了我的自尊,也許在顧梓恩眼裏,我也是一個貪慕虛榮的女孩。一個為了錢而把自己出賣的女孩。

安妮,我看得出來你和顧梓恩都很痛苦……這些日子,他已經放棄拉琴了……他甚至想要退學,因為不想再要接受叔叔的幫助!他對你非常的愧疚,我也知道你無法坦然地麵對他,可是你們這樣的僵持,隻是讓彼此的內心更加無法的平息……你沒有想過結束這一切嗎?沈心潔有些困頓地說。

我看著她,等她把後麵的話說完。

如果你在他的生活裏,他就無法平靜下來……他是一個有遠大抱負的人,你知道他的優秀……可是他家的經濟實力卻無法幫他完成夢想。農安妮,我知道你們彼此相愛,但是放開他,才是對他好……沈心潔一字一句地說。

那天夜裏,我輾轉地無法入眠,抬頭看天花板,總覺得一寸一寸地在下降,似乎要把我逼到最逼仄的空間裏去。

我承認,她說的對。

她說的每一句話都打動了我。我們已經沒有辦法再走到一起,留在這裏,隻是對彼此的磨折,心靈永遠無法平靜下來。若是他放棄學業,放棄鍾愛的小提琴,我又怎能視若無睹呢?

5

是在放學的路上,看見媽媽和梁燕妮的爸爸。他們並肩走在一起,媽媽的臉上是一派幸福的笑容,如沐春風。

我悄悄地跟在他們的身後,等到他們進到一家咖啡廳裏,我才發覺手指酸痛,原來剛才握著車把太過用力。

透過落地窗,我看到他妥帖地為媽媽接過大衣,拉開椅子。看著他一邊翻閱餐單,一邊親昵地望著媽媽。

暈黃的燈光,把我的影子拉得很長。我哆嗦地拉了拉衣領,轉身離去。

我真的什麽也不剩下了,連媽媽也要被人拿去了。而看著這樣歡喜的媽媽,我卻做不到去撕裂掉她所擁有的幸福。

那天夜裏,媽媽很晚才回來。

我嘩啦地拉開了燈,灼亮的燈光刺得我眼睛生疼。

還沒有睡?媽媽看見我,有些慌亂,脫下外套掛上。

我想要轉校。我輕輕地對她說。

轉校?為什麽?不是上得好好的嗎?她詫異。粗心的媽媽,她不知道我竟然和林於康在一個學校,她不知道這些日子我獨自承受了多少的恐慌,她也不知道我的心裏的傷口還在流淌著鮮血。

不想讀那所學校了。

是學校裏發生了什麽事嗎?

沒有事,隻是覺得不太習慣那裏。我說了個很牽強的理由。

那,去一中呢?

不,我想離開這裏。

去哪裏?我們才安定下來,再說小吃店的生意還不錯……如果你想換個環境,媽媽會陪著你。

我想一個人。我已經17歲了,可以獨立的生活。

怎麽行?你還要考大學。

我會考上大學的。

可是……

媽媽,我放暑假寒假會回來看你……我向你保證,一定會考上大學!

讓我想想。媽媽遲疑地說我。

一連幾天,媽媽都沒有答複我。而我自己跑去學校辦理了轉學手續,在這所學校呆的時間很短,其實也沒有多少可留念。我迫不及待的想要轉校,也隻是怕顧梓恩會先轉校。

從學校出來的時候,顧梓恩追了出來。

為什麽要走?因為我?他看著我,猶豫地問。

不是,我不想見到林於康,當初你也是讓我離開這所學校的。我竭力地讓自己平靜,擠出一些笑容給他,不想讓他有負擔。已經決定要走了,以後也不會再見麵,再聯係,現在沒有必要太過冷漠。

可是……為什麽是這個時候?若你不想要見到我,那我走。

不是因為你,真的……同學們都知道了我的事,我很難再呆在這裏……我會好好的,放心。還有,顧梓恩,不要內疚了,我們之間不需要原諒……我不怪你了,真的。我真誠地看著他,不想要帶這怨懟離開。我希望,我們之間沒有愛了,也不要有恨,至少,能夠換得內心的平靜,對我們來說,才是恩慈。

安妮……你會去哪所中學,一中嗎?他探詢地問。

恩,應該是吧。就這幾所中學,不能回三中,現在也沒幾所學校可挑了。我用稀疏平常的語氣說,不想要告訴他,我已經決定離開這座城市了。以後,以後的以後,我們都不會再見麵。也許我會忘記他,也許我會一直記得他,但已經無關緊要,他也隻是我生命中的一個過客,給過我刻骨銘心的愛,罷了。愛情總是這樣的,來,去,都有它自己的經由,而我們,隻能安靜地接受,平靜的對待。

小雪……它很想你。顧梓恩輕輕地說。

照顧好它。我轉身,背對著他,揮了揮手。眼淚已經滾滾地滑落了下來,再見了,顧梓恩,希望再想起我們這一段悲傷的愛情時,不要刺痛你的內心,希望再想起我的時候,是快樂而恬靜的。

安妮……我會一直等著你,等你接受我!他在我的身後大聲地說。

有風,就撲打到了我的臉上,生疼,生疼。

我是無意中發現顧梓恩在情人節送我的那條項鏈的秘密。原來那個甲殼蟲形狀的護身符沿著斜的中軸線是可以折疊的,折疊的形狀,竟然是一顆桃心。

這是顧梓恩親手為我做的,他給我的是一顆真誠的心。

我把這個護身符戴上,希望它能保佑我,我們,都安好地成長。

接到夏洛洛越洋的電話,她已經在多倫多安頓了下來。她說很想念我,想念這城市,還有花園裏的梔子花。今年的夏天不知道那些花香會被誰嗅了去。她說,安妮,你要替我摘幾朵然後EMS給我。

我沒有告訴她我會去那裏,我隻是怕在顧梓恩的追問裏,她會忍不住透露出來。她已經知道了我和顧梓恩分手的原因,對於這樣的真相,她也很無奈。是的,我們都很無奈。

媽媽安排我去了附近一個城市上學,不過200公裏的距離,但對於我和顧梓恩來說,已經足夠了。

這是一個陌生,全新的環境。沒有人知道我的過往,沒有人知道我的秘密,亦沒有人洞悉我內心隱遁的暗疾,我隻是平常的高二女生,隻是喜歡穿襯衣,卡其色褲子的17歲女孩。我隱在一大群的女孩裏,平凡而普通。

媽媽告訴我,知道我沒有轉去一中時,顧梓恩來找過她很多次,想要知道我的消息。她隻是按照我說的告訴他,我出國了。

是的,天涯海角的距離,他無能為力。

而我,可以靜下心來,讓所有的憂傷沉澱下去。

在新的學校,我獨來獨往,這樣的生僻也沒有讓同學生出太多的端倪。大多數的高二學生,都有些怪異的深沉,在他們看來,我隻是太過專注於學習。

我偶爾地會回去,大多數的時間還是媽媽過來看我。200公裏的距離是3個小時的路程,而顧梓恩怎麽也不會想到,我離他,隻有3個小時。

我有偷偷去過他的學校。

我隱在一棵樹後,悄悄地望著他。他依然俊朗清秀,依然英氣逼人,宛若高貴的王子。他的身邊,是沈心潔。她笑容恬靜地與他說話,滿眼都是柔情。

王子和公主,到底還是在一起了。

這才是童話故事的結局,這才是屬於我們的圓滿。

而我,也許是那個無望的人魚,在太陽照射的時候,化身為泡沫,永遠地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