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不斷重複的夢魘,在暗夜裏席來。

1

從那天起,顧梓恩每天都來接我上學,送我回家。他用自己的方式來保護我,希望那個人能遠離我。

當我下樓的時候,他已經停在小區的門口。他衝我揮手,他說,早呀。

我抬起頭來,看孔雀藍一樣的天,覺出了歡喜。已經是初秋的季節,街兩旁粗大斑駁的梧桐樹,會被風卷落一些葉子,我和顧梓恩騎著單車追逐著它們,是樂此不疲的遊戲。

閑時,我會和顧梓恩一起去書店,坐在複合的地板上看一本希區柯克的書,我看得總是比他快,等著翻頁的時候,會看見顧梓恩專注的目光,我的臉,微微地紅了;我們也會帶小雪去公園溜達,看它在我們的腳邊攀來攀去,很快樂;或者蹲在音響店的角落裏,尋找一張60年代的音碟……

我們在路上遇見過沈心潔,我有些慌亂,倒是她大方地走過來和我們打招呼,心無芥蒂的樣子。

她離開後,我對顧梓恩說,你們……

沒有等我說完,他說了,我和她隻是同學關係。

我一直以為她是你女朋友。我喃喃地說。

不,不是。隻是同學們喜歡把我和她聯係在一起,傳言罷了……你很介意?他含笑地看著我。

不。不,怎麽會。我慌亂地回答。我想,我是說謊了,其實心裏是有些酸澀的,但太多的糾葛已經讓我沒有勇氣去麵對自己的感情了。能夠這樣,和顧梓恩做朋友,與我來說,已經是最大的奢侈,我不能再想要更多,不能。

沒想到沈心潔會打來電話,她說想要和我談談。

在綠茵閣等她的時候,我一直有些緊張。透過窗口,我看見她穿著有些寬鬆的針織連身裙,一件藍白條紋的開襟衫,幾何色彩的襪子,塗鴉的帆布鞋。這樣的混搭讓人的眼睛發痛,美麗而清新,俏皮又不失大氣,我看看自己身上永遠的白襯衣,卡其色的褲子,有些沮喪。

她把頭發蓬鬆地紮成辮子,搭在胸前,甜甜地衝我笑,她說,農安妮,你的氣色好很多了。

我的腦袋裏有些嗡嗡的聲音,根本聽不清沈心潔在說什麽。隻是末了,我終於明白,她說,她知道我的事,也知道顧梓恩一直在幫助我振作起來。她說,她也想要幫我,和顧梓恩一起。

我捧著麵前的果汁,怎麽也拿不穩,有**濺到我的手背上。滾燙,滾燙的。

我終於忍不住站起來,我說,我先走了。

我站在街角,胃裏開始翻騰,我扶住一根柱子不停地嘔吐。身體象是被猛虎追了整個森裏,虛脫地無法動彈。

被出賣的感覺,在我的胸腔裏,碾轉。

原來沈心潔早已經洞察我的秘密,顧梓恩告訴了她所有的零零種種,告訴了她前因後果。所以她同情我,她願意把顧梓恩讓出來,幫助我振作起來。

我,隻是一個被“扶持”的對象,而他們,出於可憐和同情才給了我一份友誼。

第二天,我一大早就到了學校。我知道顧梓恩照例會在小區門口等我,可是我不願意拖累他了,不願意再要這一份出於同情的友誼。

直到上課鈴聲響起,顧梓恩才匆匆地來到教室。他狐疑地看著我,而我垂下了眼。

夏洛洛也奇怪地問我,你怎麽沒有和顧梓恩一起來上學?

我假裝沒有聽見,應付了過去。

最近,我也不常和夏洛洛在一起。她似乎認識了新的朋友,即使上課的時間,也偷偷拿出手機發短訊。

有時候打電話到她家也不在,我知道陸羽良現在已經在備戰高考,沒有很多的時間來陪夏洛洛,而且他也知道夏洛洛不喜歡受人管束,追問她的行蹤,隻是會引得爭吵。

下課的時候,顧梓恩坐到我的桌前。我有些躲閃,他逼視我的眼睛,說,今天為什麽沒有等我?

我……作業沒做完,想早點來做。我有些磕巴地說了個理由。

放學一定要等我。他說。

我咬了咬嘴唇,好。

隻是放學的時候,我還是先走了。單車騎得飛快,我不敢回頭,我怕自己一回頭就會鬆掉所有的防線。其實他沒有錯,他對我一直都很好,是我,是我,太過敏感的自尊,無法接受他給予的同情。

夜裏,他有打過電話來。我讓媽媽說我不舒服,先睡了。

後來,夏洛洛又給我打了電話。她說起她最近認識的新朋友了。

他們在電玩室遇上,她和別人搶一台機子,正吵鬧的時候,那個人就出現了。

她說,他好像是很有名氣,別人都怕他。

我有些擔心她,我說你不要招惹到一些壞人了。

她撲哧地就笑了,她說,安妮,不要因為你遇到了壞人,就把人人都想得那麽壞。

我沉默了下來,她也意識到了什麽,連聲說,對不起。

合上電話,我站在露台前,吃了五杯雪糕,然後連續打了好幾個噴嚏。冰涼的感覺吞咽下去,很荒蕪。是最近才養成的習慣,心情不大好的時候,就吃甜食。別人說低血糖的人,性格很陰鬱,我想要用很多的糖分,讓自己快樂起來。

2

第二天早上,當我想要早早地去學校時,還是在小區門口遇見了顧梓恩。

他坐在單車上,一隻腳支著地麵,深深地看我。

他說,我早知道會這樣,所以提前來了。農安妮,你到底怎麽了?為什麽要突然避開我?

我慌忙地騎上單車,想要逃開他。

我要跟他說什麽呢?指責他為什麽要告訴沈心潔我的事,還是質問他為什麽要同情我?這些都是他的自由,我有什麽立場去責問呢?

他從後麵跟了上來,他說,你停下來,我們談一談?農安妮,我們談一談!

我並不理會他,更加用力地踩著單車,希望把他甩在身後。忽然,我聽見有車輛哐當摔倒的聲音,下意識裏,我停了下來。

我轉過頭去,看見顧梓恩和單車一起摔在了地上。我趕緊騎回去,你沒事吧。我說。

他促狹地朝我笑笑,他說,要不這樣,你怎麽會停下來?

我啞然,把車頭一轉,跨上單車。他眼明手快地拽住了我的車把,他說,到底怎麽了?我做錯什麽了?我道歉,對不起!

我心裏沒來由的生了氣,開始衝他嚷嚷,我討厭你!討厭你同情我,討厭你對我好!我不需要你的幫助,你的可憐!你不要扮好人了,收起你的友誼,我不需要這樣的友誼!

他的臉在我的吼聲裏,蒼白了起來。

他喃喃地說,你知道什麽了?我……

我打斷他,是的,我知道了,我知道你為什麽要和我做朋友了……我告訴你,我不需要!

淚水模糊了我的眼,隻是說過這些話後,我就開始後悔。

他有什麽錯?他救了我,幫了我,可我卻因為他隻是“同情”我,而生氣,發火。農安妮,你為什麽覺得如此受傷,為什麽感到如此的難以接受?是因為喜歡顧梓恩嗎?因為喜歡了他,所以無法承認這樣的事實?難道你也希望,他會喜歡你?

這多可笑呀!你憑什幺要讓他喜歡你?你憑什麽就不能讓他同情你?

我的心裏,如此的糾葛,轉過頭去,把顧梓恩留在了馬路上。

快到學校的時候,我發現了那個人。他竟然陰魂不散地跟在我的身後,我拚命地踩著單車,好不容易到了學校門口。我回過頭去,看見他用手朝我比了一個槍的姿勢,然後,冷冷地笑了。

我的額頭,揩過去,是細細密密的汗水。

整整一天,顧梓恩都沒有來上課,也沒有請假。我看著他空空****的座位,有些失落,我想,是我說的話,太過分了。

放學的時候,夏洛洛讓我陪她去挑選生日禮物。她的新朋友過生日,

她給他挑選了一個限量版的ZIPPO打火機,自己買了包裝紙和彩帶包起來。她的眼睛裏流露出灼灼的光芒,我知道了,這個人和夏洛洛任何一個男朋友不一樣,她真的戀愛了。她不再是感情的遊牧民族,她找到了她真正喜歡的人。

她對我說,安妮,原來愛情是這樣的,電光石閃的瞬間,你知道了命運的安排。

她的臉上是一派的緋紅,雙手疊在胸前,無限的嬌羞。

我知道了夏洛洛和那個人的事。

他們在電玩室遇上後,總是會常常遇見。那個人玩殺人遊戲玩得很好,打台球的姿勢很迷人,抽煙的樣子很酷,跳起街舞來,能讓所有女孩尖叫。他非常喜歡極限運動,帶夏洛洛去蹦極,去攀岩,去玩十米跳台,甚至帶她去騎海豚,花樣翻新,刺激不斷,讓見過大場麵的夏洛洛也直呼過癮。

還沒有等到他攻,她就一城一城地陷落了自己。她把手指到我的胸口,她說,安妮,原來,愛一個人的感覺是這樣的,你的心好像生病了,忽上忽下,忽快忽慢……

我挑挑眉毛,不置可否。

夏洛洛瞪我一眼,你沒見過他,你不知道他是怎樣完美的人。

我為陸羽良感到悲哀,在我看來,陸羽良才是最適合夏洛洛的人。他的包容,他的大度,他無限度的好,才能給她想要的,被嗬護,被寵愛的感覺。

這個人,他能夠給她這樣的感覺嗎?

隻是愛情往往不因為這個人好,還是壞,來取決。即使他是一個十惡不赦的罪人,也許也會有一個人死心塌地地愛著。

而好人陸羽良,他的愛情,卻隻是夏洛洛最能輕賤的一部分。不被愛的那個人,永遠就是蚊子雪,就是白飯粒,就是無關緊要的配角。

我歎了口氣,很惆悵。

那天夜裏,夏洛洛留我在她家住。她從抽屜裏翻出一盒茶花來,拿過一隻遞給我,我搖頭,戒掉了。

她呶呶嘴,當初還是你教會我抽煙呢,現在你真的一點銳氣也沒有了。

我淒然地笑了笑。她不明白,我心裏的那個傷口,是永遠不會結疤,永遠鮮血淋淋。

我所有的銳氣都被抽空了,現在的我,隻希望平靜,再平靜的生活。

3

顧梓恩一連幾天都沒來上課,聽說是病了。我有些擔心,是因為生氣所以不來學校嗎?我想放學後,打個電話給他,問候一下。

隻是回家的路上,我又遇到了那個人。他陰森森地跟著我,嚇得我膽戰心驚,拚命騎著單車,差點被車子撞上。

路上行人匆匆,根本沒有誰注意到我的惶恐。在一個轉角,我差點撞到一個人,為了避開他,我摔倒在地上。

那個人就從我身後追了上來,他立在我麵前,冷冷地說,現在知道怕我了?告訴你,我不會放過你的!

我努力地站起來,膝頭滲出了血。我顧不上疼,抓起單車,拚命而木然地踩得飛快。直到回到家,關上門,我終於氣喘籲籲地順著門背滑了下去。

我真的,被嚇住了。

神經繃得緊緊地,好像一下就會斷掉。突然,刺耳的電話鈴響了起來,我走過去,不敢拿起來。但是電話固執地響,我遲疑地接起來,然後聽見顧梓恩在電話那邊說,喂。

眼淚洶湧而出,緊張的情緒終於緩解了下來。

怎麽了?安妮?你哭了……顧梓恩在那邊探訊地問。

我不說話,捂住嘴巴,不讓自己哭出聲來。

是他嗎?他又來騷擾你了?對不起……對不起,我沒有保護好你……安妮……你原諒我……我想要解釋……

我哽咽地打斷他,我說,你在哪裏?我想見你。

我馬上就來,你等我……我有話對你說。

好。

合上電話,我去浴室洗臉。鏡子裏的我,頭發淩亂,臉因為哭過有些腫。是什麽時候起,我變得如此愛哭呢?

我吸了吸鼻子,讓自己平靜下來。

我下樓,坐在小區花園的秋千上等顧梓恩。晚霞滿天,籠得景都一片紅色的光裏,這現世安好的時光裏,我的內心,卻布滿了哀傷。

很快,我就看到顧梓恩了。因為趕得急,額上細密的汗珠滾下來,浸得頭發成一綹一綹。

他看見我的時候,眼睛亮了亮,坐到我旁邊的秋千上,手握住繩索,轉過身對我說,安妮……對不起……你肯原諒我嗎?

我搖頭,是我該道歉,我不該衝你發脾氣……是我太敏感了,我總是覺得你是因為同情才和我做朋友……我的自尊接受不了。

我苦澀地笑笑,我沒事了,你不要介意……

……誰和你說了什麽?他小心翼翼地問。

沒有什麽……我不打算把沈心潔找我的事告訴他。我想,我不能抹殺顧梓恩對我的好,就算是同情又怎樣呢?

你是覺得我同情你,才和你在一起嗎?顧梓恩看住我,遲疑地問。

我低下頭,有些難過地說,沒關係……我已經不介意了。

不是的,安妮……不是這樣的……我……他欲言又止。

你什麽?你說有話對我說,是什麽?我問。

沒,沒事了。

可我分明覺得他有話沒有說,他有著很濃的心事,是從我們認識的那天起,我就察覺到了。

不管怎樣,和顧梓恩重歸於好也讓我心情好了一些。

顧梓恩把秋千推起來,我**得高高地,風拍打在我的臉上,很輕柔的感覺。

第二天,顧梓恩依然在小區門口等我,見到我的時候,衝我揮手,微笑。

我想,原來這個人對我來說很重要,很重要。這是上帝關上一扇門的時候,留給我的一扇窗戶,讓我能看到光亮,能夠重新地活過來,

課間的時候,沈心潔和我擦身而過的時候問我,你不介意顧梓恩是因為同情你?

我看著前麵,我說,我不介意。

她笑了,她說,你喜歡上他了?所以才會纏著他不放?

我挺了挺胸脯,有些生氣地說,我怎麽會喜歡他,我有男朋友,他叫邱家明!

隨即,我又開始懊惱,我想我為什麽要逞強撒謊呢?

送我回家的時候,顧梓恩有些沉默。道別的時候,他有些遲疑地說,邱家明……邱家明還好嗎?

我沒有聽明白他的話,但還是下意識地點了點頭。

然後我就知道了,沈心潔一定是把今天我對她說的話告訴顧梓恩了。

我想,也許這樣也好,我們之間就沒有負擔了。他有沈心潔,我有邱家明,我們之間是純粹的朋友,而我,也不必管他是否是因為同情才和我在一起。

自從上次分別後,我再也沒有見過邱家明,音訊全無。有時候也惦念著他,不知道他過得怎樣,隻是期望他能振作起來。

我對顧梓恩說,不用每天都接我,送我。他隻能保護得了我一時,保護不了我一輩子。我隻能自己勇敢地麵對,才是真的站了起來。

他遞給我一樣東西,接過來,是防狼噴霧。

他說,我相信你,安妮,你是一個堅強勇敢的女孩……

我不再懼怕那個人了,有時候在校園裏遇見他,我會昂著頭,從他麵前擦身而過,他陰冷的眼神掃過來時,我也迎了上去。天知道我內心有多惶恐,我的腦海裏不斷地閃現那些猙獰的畫麵,我的指甲深深地嵌進掌心裏,直到經過,我才發現,因為用力牙齒切到我的嘴唇,滲出了血來。

我的身體,大汗淋漓,虛脫地幾乎要摔下去。

我不斷地對自己說,不能逃,不能退……

我所有的力氣都要耗盡了,這個人,是我不斷輪回的噩夢。每一日,都如幽靈一樣,徘徊在我的四周,讓我疲憊不堪。

其實,好多次,我都知道顧梓恩有偷偷地護送我回家。我的心裏充滿了感激,我想,為了他,為了我自己,我也要勇敢起來,不去懼怕他。

做錯事的不是我,為什麽我要受到懲罰呢?

要躲閃的人應該是他們,不是我!

深秋的季節,學校裏開始彌漫節日的氣息。夏洛洛在偷偷地織圍巾,準備在聖誕的節送給她喜歡的那個人。

陸羽良有找過我一次,他說很長時間沒有見到夏洛洛,他說,安妮,夏洛洛是不是交了男朋友?

我們坐在明亮的肯德基裏喝可樂,我把吸管咬得扁扁的,心裏遲疑了一下,努力擠出一個笑容給他,沒有,因為功課太忙了。

他自嘲地笑了,其實我已經習慣了?從我記事起,我就知道我們之間的差距。我爸爸是他爸爸的司機……他永遠是低著頭做人,我努力讀書,就是想要拉近我和她的距離,你知道嗎?我不是一個天資聰慧的人,讀書對我來說很吃力,我需要很努力才能拿到好名次……我不斷地向前衝,隻是為了讓夏洛洛看得起……真可悲,她從骨子裏就看不起我……

他把臉埋在手心裏,我聽到他隱忍的啜泣聲。這讓我很傷感,不知道如何安慰他。我見到的陸羽良,永遠是好脾氣好性格,永遠是敦厚的笑容和完全的包容。原來,這些近乎屈辱的隱忍是因為強烈的愛,隻有太愛一個人的時候,才會不去愛自己。

夏洛洛卻完全不拿他當回事,她沉浸在她新的戀情裏,不可自拔。

她什麽時候學會了低眉順眼呢?學會了為別人織圍巾,包禮物?愛情,真的是一物降著一物,這很可悲。

陸羽良托我送給夏洛洛一份禮物,是一雙兔絨的手套,針腳有些不勻稱,我驚訝地猜,這是陸羽良自己織的吧。

拿給夏洛洛的時候,她皺了皺眉頭,隨意地丟到一邊,怎麽戴?這難看。

我撿了過來,我說,如果你不要,就送給我。

她無所謂的聳聳肩,拿去。

我不想要夏洛洛糟蹋掉陸羽良的心意,給她,幾日後就不見了。我願意幫夏洛洛保管好,也許有一天她會知道這個手套裏的心意,會知道這心意有多真誠。

我也在想,要送顧梓恩什麽聖誕禮物呢?

4

下第一場雪的時候,我和夏洛洛正好從綠茵閣出來。翩躚的雪花在我們四周散開,美得讓我們驚呼起來。

我和夏洛洛撲到已經有薄薄積雪的草坪上,抓起一把雪朝對方的衣領裏塞進去。我們在雪地裏奔跑,追逐,歡快地打著雪杖。雪花在臉上濕開來,很冰涼,但我們玩得熱氣騰騰,氣喘籲籲。

當夏洛洛因為踩滑了摔下去時,我不可抑止地大笑起來。

是許久不曾有過的輕鬆,在心裏。

隻是拉夏洛洛起來的時候,我無意中掃了一下遠處,我的餘光看見了那個人!他站在一棵樹下,陰冷地看著我,我的身體就被擊中了。

他依然如狼一樣潛伏在我的四周,不斷地恐嚇著我!我哆嗦了一下,才覺出了冷。

夏洛洛也覺得冷了,要回去換衣服。我們在路口分別,我抬眼望了望四周,幸好沒有看到那個人。我加緊了步子,走得很急。

低著頭的時候,我撞上了一個人,趕緊道歉,卻發現,我撞上的人,是他!

他戲謔地看著我,怎麽?自己往我懷裏鑽了?

我氣急,繞過他,向前走。

剛才不是玩得很開心嗎?我們也玩打雪杖吧!他拽住我的手,也許因為被我咬過一次有了防備,當我再想咬他的手背時,他一把拉過我,把我的手擰到了身後,湊到我耳邊說,怎麽?很恨我吧!怎麽辦,我對你還有興趣,不如我們再來一次……

我使勁地掙紮,大腦一片地混沌,我狠不能殺掉他!即使不能殺死他,我也要和他同歸於盡!

他推開了我,哈哈地笑起來,說,我就要折磨你!這是一場貓捉老鼠的遊戲……你,就是我手心裏的老鼠!

他張開五指,一點一點地合攏,臉上都是殘忍。

我氣急,握緊拳頭,想要與他拚命。我看到了路邊花圃上用轉頭砌著的圍欄,我走過去,撿起一快磚頭向他砸過去。

你去死!我吼著!

他躲閃了一下,磚頭並沒有砸中他。我懊惱極了,也許我拚命的樣子也嚇住了他,他終於訕訕地跑掉。

而我,扶住旁邊,讓自己鎮靜下來。

是的,剛才我贏了。我把他擊退了,我打敗了他。雖然我也快要撐不住了。

那天,我生病了。

持續的低燒,囈語,迷糊的時候,我好像站在一片荒野裏,不停地奔跑,那個黑影朝我逼近,他的聲音無孔不入,他說,農安妮,我不會放過你!農安妮,還沒有結束呢!

我的聲音卡在了咽喉處,然後,我發現我已經站到了懸崖邊。

退後一步,就有碎石滾下萬丈深淵,而前麵,是那個人,猙獰的笑容,眼睛如狼一樣發出陰冷的綠光。

我絕望地閉上了眼睛,轉過身,跳了下去。

我的身體不斷地下墜,沉溺。

睜開眼醒來的時候,是夏洛洛和顧梓恩的臉。

你醒了?夏洛洛驚喜地說。

顧梓恩拿一塊濕毛巾蓋在我的額頭。

我掙紮著想要坐起來,顧梓恩拿過枕頭靠在我背後,又端了一碗粥遞給我。

剛熱過,等你醒來喝。他關切地說。

太嫉妒了,安妮,顧梓恩真是最佳男朋友,好了,你們恩愛,我不當燈泡,出去看電視!夏洛洛說完,不等我反駁,就關上門出去了。

我有些拘束,尷尬地解釋,你不要聽夏洛洛胡亂說……她最口無遮攔。

顧梓恩撚撚我的被角,我知道。

我狐疑地問,你們怎麽不去上學?

今天是星期天,早上夏洛洛打電話給我,說你病了,我就和她過來了……阿姨要去做生意,讓我們先照顧你……怎麽會發燒了?

昨天和夏洛洛玩雪來著。我說。不想把遇到那個人的事告訴顧梓恩,讓他擔心。

聖誕節……有事嗎?顧梓恩翻我書桌上的書本,隨意地問。

我含著粥,想了想,沒有事吧,不知道夏洛洛會不會找我。

那,我們去遊樂園吧,去坐激流勇進……帶小雪去。

好。

那天,夏洛洛和顧梓恩陪了我一天。後來,夏洛洛幹脆坐到我的**來,我們三個人玩紙牌鬥地主,夏洛洛總是偷偷地藏牌,而我和顧梓恩,即使看見了也裝作沒看見。讓她為自己的小伎倆偷樂。

我的病兩三天就好了,可是顧梓恩被我傳染了感冒。聽到他在教室裏咳嗽的時候,夏洛洛湊到我耳邊說,瞧你家顧梓恩真好呀,連感冒也要幫你分擔!

我的臉紅了起來,什麽我家你家的……我和他隻是朋友。

她呶呶嘴,鬼才信!看你們兩個就知道彼此喜歡……幹嘛嘴硬死撐著?

不是的……他和沈心潔……我繼續辯解,可發現和她說不清楚。也許,我真的隻是死撐著,明明是喜歡他的,卻要裝作無所謂。

可是,我……一想到這樣的自己,我就灰暗了下來。

抽了時間,我去給夏洛洛和顧梓恩選聖誕禮物。給夏洛洛挑選的是一枚施華落世奇的水晶發卡,送給顧梓恩的,是1952年發行的舒伯特《C大調弦樂五重奏 & 第五交響曲》專輯。

我知道舒伯特是顧梓恩非常喜歡的一位提琴演奏家。顧梓恩對我說過,他是從5歲就開始學小提琴,夢想也是希望能成為成功的提琴演奏家。我想,優秀如他,一定能實現他的夢想。

回去的時候,我跑到媽媽的小吃店想要幫忙。

小吃店的生意已經有了口碑,日漸忙碌。媽媽說要去招幾個服務員回來才行。

讓我意外的是,我看見梁燕妮的爸爸,坐在餐廳的一角。而媽媽來來回回地忙碌,並沒有招呼他。

我推門進去的時候,媽媽有些驚訝,趕緊對梁燕妮的爸爸說,你還不走?

他不情願地站起來,訕訕地說,我下次再來。

不許再來了!媽媽轟他。

等到他出門去,媽媽略微緊張地說,你不用理那個人,我是不會和他再有瓜葛!

我接過媽媽的手裏的抹布,去收拾桌子。

梁燕妮……她……她現在怎樣?我困頓地問出了口。

和她媽出國了,他們離婚了。媽媽盡量輕描淡寫地說。

我的心裏,百感交集,她的父母,還是離婚了……而她,也離開了這裏。是我們改變了命運,還是命運改變了我們?

誰,又說得清?

5

聖誕節就到了。

夏洛洛約了男朋友,她說,等到晚上再見麵,會正式地介紹她的男朋友給我和顧梓恩認識。

我和顧梓恩帶著小雪去了遊樂園。

他在門口買了一隻氣球給我,我把它幫在小雪的前肢上,它很不舒服,轉著圈地想要把它撲下來。

我把小雪藏到衣服裏,混進了遊樂園。人非常的多,排隊坐摩天輪的時候,顧梓恩對我說,安妮,有一天,我會帶你去迪斯尼,帶你去坐海盜船,去坐激流勇進和旋轉木馬。

他的眼神灼灼,我的心,微微地動了動。

排隊的人很擁擠,我被前麵的人向後衝撞了一下,整個人落在了顧梓恩的懷裏。他扶住我,而我臉騰然地紅了,趕緊低下頭去,假裝看看小雪有沒有事。

摩天輪緩緩地啟動,我把小雪抱在窗口讓它看外麵的景色。站得真高呀,人好像飛翔在天空中,也許這樣就遠離地麵上的一切煩惱,如果是,該多好。

顧梓恩從口袋裏拿出一個包裝精美的禮物。

他說,聖誕快樂。

我接過禮物拆開來,是一盒水果糖,五顏六色,很精致。我剝開一隻來,讓小雪舔舔,然後塞到嘴裏。

很甜,我笑著說。

他突然說,小雪,好幸福。

為什麽?

顧梓恩有些不好意思地紅了臉。我遞給他一塊糖,你也想吃?

突然摩天輪劇烈地晃動了兩下,我站不穩,左右搖擺的時候,顧梓恩及時地扶住了我。我們看向窗外去,發現摩天輪竟然停了下來,而我們就被懸在了半空中。

我詫異地看著地麵,沒有覺得多少害怕。

停頓的時候,顧梓恩說,農安妮,我……

等他說完後麵的話時,摩天輪開始運轉,我朝下麵看看,回頭對顧梓恩說,這真是特別的聖誕節。

我又想起什麽來,問他,你剛才想說什麽。

他搖了搖頭,沒事。

我就有些生氣了,你剛才明明想要說什麽?你幹嘛每次都欲言又止的樣子?讓人著急,想說什麽就說呀!

他急急地說,我想說,其實我喜歡你。

我張大嘴巴,來不及回答,摩天輪的自動門已經開了。我隻好趕緊下去,下來後才知道,剛才出現了一點機械事故,摩天輪在空中多停留了一分鍾。

我想,我和顧梓恩竟然能趕上這一趟多一分鍾的摩天輪,真的很幸運。後來,我想起摩天輪上多的一分鍾,會很傷感,是因為上天知道我們即將要分離,所以對給我們一些特別的回憶嗎?

下到摩天輪後,我一直沒有回答顧梓恩對我說的話。心裏亂糟糟的,我甚至想,是不是出現幻覺了,才會以為顧梓恩在向我表白呢?他怎麽會喜歡我?他見過我最恥辱一麵,他知道發生在我身上所有的事故,我不是一個純潔幹淨的女孩了……他是說,他喜歡我嗎?

與我來說,這是多大的奢侈呀!

即使我喜歡顧梓恩,但我也不敢期望他能如我一樣的喜歡。一想到,他救我的模樣,我就痛不欲生,他用衣服包裹我的身體,他撕下衣角包紮我汩汩流血的傷口……那個私密的傷口……

我敲敲自己的頭,讓自己不許再亂想了。

來到第五城酒吧,給夏洛洛打電話,讓她到門口來接我們。她說過,今天晚上酒吧的主題是化妝舞會,每個人都會戴著麵具狂歡。夏洛洛為我和顧梓恩準備了兩個麵具,給我的,是一隻加菲貓,給他的,是一隻海狸先生的麵具。

原本我不想參加這個舞會,已經不太習慣人多的地方,不喜歡太過嘈雜和紛亂。想想以前還那麽瘋狂地飆車,玩命似的地與別人比拚,不過是一年的光景,我已經判若兩人。

這個舞會,夏洛洛央了很久,我便答應了。也許,在我心裏,對她的男朋友,還是有些好奇。能讓夏洛洛癡狂顛迷,能讓她覺得完美百分百的人,是怎樣一個人?夏洛洛已經很久沒有找過陸羽良了,連聖誕禮物都由我轉交,我就知道了夏洛洛不見陸羽良的決心了。

她與所有人都保持了距離,開始一心一意地戀愛。對她來說,這一次才是真正意義上的初戀。

你的朋友呢?我接過夏洛洛遞來的麵具戴上。

在裏麵呢,等會兒就介紹給你們認識……她哏哏地笑,很歡悅。

酒吧人山人海,推來搡去,我幾乎站不住。是這個時候,顧梓恩伸出手來,自然地握住了我的手,我看著他溫暖的後背,心裏感激。很多次,他都用這樣的後背被我遮擋,讓我覺得安心。

我們來到一個戴著黑騎士麵具的男孩麵前,夏洛洛歡喜地走過去,挽住他的肩膀,對我說,這就是我跟你說過的,我最好的朋友,農安妮。我衝他點頭,而他伸出手來,我猶豫了一下,伸出手去他握手。

他並沒有立即鬆開我的手,而是用另一隻手揭開他戴著的麵具。他帶著鬼魅的笑容看著我。

電光石閃間,我呆若木雞地站在了哪裏。

竟然是他!

夏洛洛笑著說,怎麽你認識他?你認識林於康?

顧梓恩一把拉過我,帶我走。我仿佛失去了聽覺,腦內是一片詭秘的安靜,狂歡的人群就象靜默的劇片一樣,很荒誕。

來到酒吧的門口,我終於清醒了一些。我沒有想到讓夏洛洛著迷的男朋友,會是他!竟然是他!他是故意的,故意接近夏洛洛,他就是想要給我這樣沉重的一擊,他說過不會放過我,可是為什麽要去傷害夏洛洛呢?

夏洛洛追了出來,她訝異地說,到底怎麽了?你們怎麽會認識?你們之間有什麽事嗎?

我說不出話來,我要跟她怎麽解釋呢?我想,知道他的身份,對夏洛洛來說,也是一個殘酷的打擊吧!

他就是一個惡魔,現在,他把夏洛洛也拖到這個噩夢裏來。

我悲傷地看著夏洛洛,我想到她形容他時,甜蜜幸福的模樣,他在她麵前扮演得如此地完美,他輕易地撩撥了她的芳心,可是,為什麽是夏洛洛?!

顧梓恩始終握著我的手,他對夏洛洛說,明天我來給你解釋,現在,你先回家去,不要和這個人在一起。

為什麽?夏洛洛執拗地問,我等不到明天,現在就告訴我!

晚點我跟你解釋,現在我先送安妮回家。顧梓恩擋在我和夏洛洛的中間。

不,就是現在。必須說。到底為什麽?為什麽我不能和林於康在一起?她咄咄地逼我,不讓我走。

好,我告訴你!我看住她,身體象篩糠樣哆嗦地厲害,一字一字地對她說,因為,因為這個人,他就是強暴我的三個人中的一個!

說完這句話,我的眼前一黑,仰頭倒了下去。

我的腦海,所有的線索突然如電視樣,啪嗒地一聲。被關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