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涼薄的風,在身後輕輕地嗚咽。

1

7月,梔子花盛放的季節。

事情已經過去三個月了,現在隻等待開庭。出事後,我再也沒有回過學校,媽媽說,等到暑假過去,會幫我轉學去另一所學校,重新開始。她甚至做好了搬家的打算。

現在的我,已經不再峰尖麥芒地與媽媽作對了。那些叛逆的日子都抽空了去,現在的我,把頭發染回了黑色,不留指甲,不說髒話,也不再抽煙。

我變成了一個安靜乖巧的女孩。

雖然,沒有人知道,我的心裏,有著難以愈合的隱疾。

夏洛洛為了讓我散心,帶我去郊外。一同的人還有陸羽良和顧梓恩。即使夏洛洛交往很多的男朋友,但她始終沒有放棄陸羽良,她就像愛情裏的遊牧民族,陸羽良永遠是她的故鄉。

隻是,連陸羽良自己也沒有很多的把握,夏洛洛這個遊牧愛情的人,是會走得更遠,還是會在百折千回後知返。

也許清醒如陸羽良,他才會對說我,永遠隻是一種異想天開的願望,我更在乎,現在和夏洛洛在一起的,我。

我看著夏洛洛一路都在冷落陸羽良,他倒是絲毫沒有介意。夏洛洛跟顧梓恩並肩騎著單車在前麵,我和陸羽良在後麵。我看著顧梓恩的背影,看著風把他的襯衣吹得鼓起來,心裏有些酸楚。

我又想起邱家明了,以前是我們四個人同行。他會說笑話逗我笑,會突然藏起來然後跳出來嚇我,也會扭捏地學模特步……他曾經是那樣活躍而灑脫的一個人。

從夏洛洛那裏知道,邱家明的父母和哥哥都被判了刑。父母是15年,哥哥是7年,所有的財產也沒收了。邱家明去到了鄉下奶奶家裏,淡出了所有人的視線。她還對我說,是梁燕妮騙了他,他家人出事的時候,梁燕妮找到他,說她爸爸有在法院工作的朋友,能夠幫忙。

我想起在醫院裏見到邱家明的那次了,他淚流滿麵,卻無法走近我。他為了救家人,單純地去相信了梁燕妮,可是梁燕妮也自身難保,她不僅傷害了我,也欺騙了邱家明。

我們來到湖邊,波光粼粼的湖麵,星星點點的野花,風輕雲淡的天氣,夏洛洛和陸羽良歡呼著,把外套扔向了天空。

我站在橋頭,把身體伏在木欄的半空,側過頭,看見顧梓恩正深深地看著我。我就笑了,我說,放心,我不會再做傻事。

他的臉突然紅了起來,不自然地轉過去。

顧梓恩和陸羽良在湖邊釣魚,我和夏洛洛躺在草地上看雲。

他喜歡你。夏洛洛沒頭沒腦的說。

什麽?我不解地問她。

你沒有看出來嗎?顧梓恩喜歡你。她嬉笑開來,並沒有表現出沮喪。倒是我有些詫異,我還以為夏洛洛喜歡顧梓恩,但看情形不像。

怎麽會,我這樣的人……明晃晃的光亮刺疼了我的眼睛,眼淚好像又要流出來。

農安妮,你不要一直這樣自怨自艾好不好?不過是一場意外,就像是車禍,疾病。至少你還活著,世界上比你不幸的人多了,你不要把你圈在你的不幸裏,以為全世界都欠著你!你知不知道我很討厭你這個樣子!她鼓著腮幫子,憤然地瞪著我。

我沒想到夏洛洛會和我說這樣的話,但是我得承認,她說的是有道理的,我不是這個世界上最不幸的人,至少我還有媽媽,還有朋友陪伴在身邊,我真的應該振作起來。

遠處,顧梓恩釣了一條魚上來,欣喜地衝我們揮手。

我和夏洛洛朝他奔去,把那條魚接過來放在水桶裏。看著他澈清的眼睛,我問自己,他真的喜歡我嗎?喜歡嗎?

午飯的時間,我們在湖邊烤魚,顧梓恩把烤好的魚遞給我時,夏洛洛朝我擠眉弄眼。乘著顧梓恩低頭,她湊到我耳邊說,還說不是?

夏洛洛拉著陸羽良去到另一邊,留我和顧梓恩單獨相處。

中間的空白,我們兩個人都有些拘束。

小雪……好嗎?半晌後,顧梓恩問。順手拉開一瓶易拉罐,並用紙巾小心地擦了擦罐口的灰。

我接了過來,說,恩,摔跤的次數很少了……喜歡喝牛奶,啃我的手指。

我抿起嘴來,想到小雪的樣子,笑了笑。

……一定會起訴他們嗎?顧梓恩遲疑地看著我,突然地問。

我垂下眼,恩,一定會告他們的,絕對不會放過他們。

我感覺到他的欲言又止,但沒有繼續追問。他的心裏好像有心事,很恍惚的神色。

陸羽良和顧梓恩把帳篷搭好了。

我們說好在這裏露營。晚上可以去找螢火蟲。

郊外的夜晚有點涼,我們就在附近的山澗裏,想要發現螢火蟲,有潺潺的水流聲在月色裏清晰地傳來,很美。

當我看到有一隻螢火蟲從我麵前飛過時,歡喜地追了過去。小小的一點,忽高忽低,隻是快要追上的時候,我的身體如下了蠱一樣,動彈不得。

有個黑影向我走來,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我邁不動步子,驚恐扼住了我咽喉,倉皇的瞬間。我終於尖叫起來,撕裂的聲音震動了整個黑夜。我感覺到有人扶住了我搖搖欲墜的身體,而我幾乎要暈厥過去,不停地喊叫,歇斯底裏。

安妮,是我,別怕。我,顧梓恩。急急的聲音。

我惶恐地看清楚眼前,麵前,真的是顧梓恩,我不顧一切地投到他的懷裏,雙手死死地拽住他。生怕他會鬆手,會放開我。

身體抖得如一張風中的紙張,他隻是輕輕地拍我的背,努力安撫我平靜下來。

剛才過去的,隻是一個夜行的路人。不要害怕。他說。

我的心,慢慢地鬆緩了過來。

原來,隻是一個路人。當他黑影一樣地走向我時,我不由地想起了那一夜。

等我終於平靜下來,才看清我整個人都在顧梓恩的懷裏,我尷尬地迅速放開他。幸好是在黑暗裏,他看不清我已經滾燙的麵色。

喘了一口氣,夏洛洛過來,緊緊擁抱我。

我可憐的安妮,別怕。她哽咽著說。

半夜裏,我怎麽也睡不著。我輕輕挪開夏洛洛搭在我身上的手臂,走出了帳篷。

顧梓恩點了一堆篝火,坐在火堆邊凝神。

還不睡?我坐到他身邊,想起自己抱住他的模樣,臉又騰然地紅了起來。

聽阿姨說,你們會搬家,你也會轉校?顧梓恩問。

恩。我想要忘記過去,想要重新開始。

那……

我等著他說後麵的話,但他似乎很難以啟齒。我側過頭去,看他。

那……安妮,如果真的想要忘記……上法庭,你還會再麵對他們……法官會讓你不斷地想當時的情節,而會有更多的人知道,議論……

沒有等他說完,我激烈地站起來,你的意思是說,讓我撤銷控訴!這不可能!

我知道……我知道他們對你傷害很大,可是如果案件成立,你一輩子也不會忘記……你再也走不出這個事實……

我冷冷地打斷他,我不能假裝事情沒有發生。

你別生氣……我不說了,就是。他急急地說。

我仰頭看天,墨黑色的天,濃重得無比無際。我有些遺憾地說,好久沒有看到星星了。

和顧梓恩談話後,我一直難以入睡。我不明白他為什麽要和我說那些話,我一定會控告那些傷害我的人,我絕對絕對不會原諒他們。即使我會站在法庭上,被法官問及很多難以啟齒的問題,會站在公眾麵前,麵對他們複雜的目光,我也會在日後,被人們津津談到這一個案件。

我知道名譽對一個女孩的重要,如果案件公開,更多的人都會知道,我的名譽也會一錢不值。但,我不會甘心去放過他們。

早上醒來的時候,我和夏洛洛都看到了不可思議的一幕。草坪上,倒處都是星星點點的紙團,大片大片,象綠色天際裏白色的星星。

這真是一個浩渺的星空,非常的美。

我看著顧梓恩,看著他給我的這個星空,非常,非常的感動。

2

回去的時候,看到那三個男孩的家長又上門了。媽媽把他們往門外推,激烈地讓他們走。而他們悻悻然地說,您再考慮一下,拜托了,再考慮一下,一百萬……

看見我的時候,他們愣了一下。

我走進房門,“砰”一聲合上門,把他們統統地關在外麵。

已經有些日子了,他們總是找上門來,目的隻有一個,讓我撤訴。而梁燕妮的爸爸更是天天糾纏著媽媽。

他甚至對媽媽說,隻要我們不起訴,他會離婚,娶媽媽。

媽媽氣急,抬手摑了他一個耳光。她決然不會為了這個男人而把女兒出賣了。

後來,叔叔也來過一次。爸爸去世後,我們和叔叔家已經鮮少來往,當初為了房子還吵鬧過一番,他這次來,也是別有目的。

我聽見他說,事情已經這樣了,告倒他們,作為未成年人也不會坐上幾年牢。可是有了這筆錢,可以給安妮換一個好的生活環境,好的學習環境……

原來叔叔也被那些人找了來做說客。想必他們也承諾給叔叔一筆錢吧。

我冷冷地走過去,把叔叔帶來的水果從窗口直接丟了下去。

然後拉來大門,要他走。

他的臉漲得通紅,因為憤怒而扭曲了起來,咬牙切齒地說,不知好歹!

我想,我真的不願意知好歹。一百萬,對我和媽媽來說,確實是一筆很大的數目,我們從來沒有擁有過這麽多錢,但是,我不願意為了錢放棄尊嚴。

也許那是我,最後的,僅有的尊嚴了。

我讓夏洛洛幫我找來邱家明鄉下奶奶的地址,我打算去看他。

夏洛洛歎氣,你現在已經有了顧梓恩,忘記邱家明吧!

有天我在街上遇見羅茉莉了。她和一個男生在一起,那個人不是徐強。我想起我把徐強給我情書貼到公告欄時,她受傷的表情,那個時候,我隻懂得洋洋得意。

她拖著男孩的手,走到我麵前,她眼裏都是奚落,笑著說,農安妮,你的案子怎樣了?開庭的時候我想來聽……

我的身體虛弱地厲害,手緊緊地握起來,生怕自己會摔倒,我說,對不起,羅茉莉。

她沒有想過我會道歉吧。

我這些日子一直在反省自己,若不是自己太張揚,太跋扈,也不會遭來梁燕妮的嫉恨。我應該也有多少的錯誤,才會發生這樣的事。

我朝前走去,我想,以後我會麵對更多這樣的事情吧。麵對別人的目光,別人的議論,如果我走不過這一關,我真的就站不起來了。

我要好好的活著,不僅僅是因為愛我的人,還因為恨我的人。

我找到邱家明的時候,他落魄得讓我根本認不出來。淩亂的頭發,憔悴的眼神,舊T恤和髒兮兮的球鞋。

他坐在草垛上,發呆。

我喊他名字的時候,他難以置信地看著我,隨即,眼裏湧上了淚水。

那天,他把頭伏在我的膝蓋間哭了很長的時間,他的身體單薄極了。我心疼地拍著他的背,我說,會好起來的,如果表現得好,會提前出來……他們不願意你這樣消沉。回學校,上學。

他哽咽著說,安妮對不起,那個時候我一直想來看你,是梁燕妮,她騙我,她非要讓我那樣對你……我沒辦法……我很後悔!安妮,我錯了。

我原諒你。我說。

若是我,也會作出邱家明那樣的選擇,即使是一個謊話,也會為了一線的希望而輕信了去。

邱家明的現狀很不好,以前家裏有錢時,多少人迫不及待的巴結追捧,現在,卻是避之不及,沒有人願意幫助他。奶奶想要幫,卻力不從心。他不願意在這鄉下地方上學,打算去外地找工作了。

從鄉下見過邱家明回來,我的心裏很難過。我們兩個都是倒黴的小孩,會在一夜之間發生這樣的變故。

回來的時候,媽媽說顧梓恩找過我。

我打電話給他,告訴他我去見了邱家明。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我已經完全地信任他了,他知道我和邱家明的事,我也不願意瞞他。從內心裏,我接受了這個朋友。

他說想要見見小雪。

小雪看見顧梓恩的時候,撲到他的腿上,攀來攀去。顧梓恩把它舉過頭頂,逗著它玩。

顧梓恩的笑容如陽春盛雪樣幹淨,我的心裏,暖暖的。

他買了大份的刨冰給我,看我吃一口,喂小雪一口。

他有些愣愣地看著我,他說,你是我見過最特別的女孩。

因為我和一隻狗吃一碗刨冰?

不僅僅因為這個。他說。

他帶我們去遊樂園玩,我把小雪藏在斜包裏,當它不聽話的探出頭來時,我和顧梓恩就忙不迭地把它塞回去。遊樂園的飛機可不準小狗去坐。

我們玩得很開心,小雪也是,被飛機拋來來拋去的時候,嚇得縮在我的懷裏。

玩衝浪的時候,浪花在船頭飛濺起來,顧梓恩突然側過身,把我和小雪擋在了身後。我的心,突然跳得厲害,怦怦,怦怦,如踩在一張彈簧**。

他的背影離我咫尺,我想,我應該感謝,感謝在我人生的低穀時,遇上了他。他陪伴我走過最艱難的日子,他不僅救了我,還給了我許多許多的力量。

若是沒有顧梓恩,我又會是怎樣的一番光景呢?

送我回去的路上,顧梓恩又恢複了沉默,之前那個輕鬆明朗的他,突然地又變得心事重重。

安妮……他遲疑。

什麽?我看他。

不,沒什麽……不是,上次……

我知道他想要和我說什麽了,還是上次的話題。隻是我已經不再那麽激烈了。

我隻是……我隻是擔心你麵對別人的目光……我希望你忘記過去,重新開始……

我咬了咬嘴唇,淡淡地說,我會考慮的。

進門的時候,他在我身後喊我的名字,他說,安妮,不管……不管你做怎樣的決定,我都會支持你!我們……我們會一直是朋友嗎?

我點頭。

我們一直都是朋友……謝謝你,真的,謝謝你為我所做的一切!我由衷地說。

不……他並沒有說完後麵的話。

我看著他,走過轉角,極慢,背影,沉甸甸的。隻有有著心事的人,才會走得這樣的慢,但是,他有怎樣的心事呢?

我多想,他的心事我永遠也不要知道,這樣,對我們來說,都是一種恩慈。

但是,我還是知道了。

許久以後,我知道了。我們的遇見,我們的相知,還有我們所發生的過往,是有經由的。也許正因為他真的給過我很多的勇氣,才讓我,無法麵對欺騙。

3

開庭的日子越來越近,他們的父母也天天跑到我家來求情。甚至,不惜向我跪下,一片的唏噓,我的心也不再堅硬。

他們的模樣實在的可憐,而我是不是能真正考慮邱家明的意見呢?

我能否真的有勇氣站在法官麵前,站在所有人麵前,把那一夜的事故重新敘述一遍呢?把傷口翻出來給別人看,對我來說何嚐不是一種殘忍。

想到別人的目光,想到別人的議論。我真的能坦然嗎?

也許我可以欺騙自己,是我自願的,而不是恥辱的。

對於我來說,還有另外的理由。媽媽因為照顧我,頻繁的請假,已經被公司辭退。失去了經濟來源,媽媽的壓力更大了。她的白發越來越多,眼角的魚尾紋也深了不少。

如果是一百萬,我可以讓媽媽減輕不少的負擔,也可以讓她不那麽辛苦。

邱家明,我也可以幫助邱家明上學。

種種的理由,在我心裏放大起來,讓我開始猶豫和彷徨。

開庭的前幾天,我找了顧梓恩,我對他說,讓他去告訴那幾家人,我會撤訴。

他看著我,停頓片刻,猶豫地說,你也可以不這樣做。

我搖頭,算了。

我知道告訴媽媽,媽媽一定不會答應的。還是讓我先拿定主意吧。

那一天,顧梓恩一直很沉默。這是他給我的建議,當我真正的做出決定時,他似乎比我還矛盾,糾葛。

當天晚上,三個男孩的家長就過來了。

媽媽照樣打算趕他們走,但我放他們進來了。

我收下他們的錢,我簡單地說,好了,明天我會改口供。

媽媽不可置信地看著我,眼裏很悲哀。她說,安妮,為什麽?

第二天,我在媽媽的陪同下去了警察局,我對警察推翻了之前所有的供詞。我說,我是自願的。

他們很震驚地看著我,你身上的傷,已經能夠說明你是被迫的……你們私下達成了什麽協議嗎?

另一個警察小聲地嘟囔,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受害人又妥協了,不知道這次是多少錢?

我垂下眼去,無法辯解。

他們的不滿我能夠理解,為了我的案子付出了很多的辛苦,眼看就要上庭了,我卻推翻了之前的種種。

從警察局出來後,我去了護城河邊。

我沿著河邊,不停地跑,不停地跑。直到累得趴在冰涼的地上,然後,哭得潰不成軍。

我知道,我的真長是從這一刻開始的。

從此以後,我要堅強,要無比的堅強,才能走下去。

我真的要和過去訣別了。

與那個神采飛揚,那個不可一世,那個任性叛逆,那個毫無顧忌的我,訣別了。

梁燕妮的爸爸也來過了,他對媽媽說,已經給我安排了另外一所中學,是一所私立學校。他買了一所房子給我們,一百個平方,三個臥室,在這個城市很高檔的小區。推開窗來,可以看見小區的遊泳池。

房子精裝過,全新的家具和家電,我的臥室裏,放了一台筆記本電腦。書櫃裏,買了成套的書本……

我坐在木地板上,看這個陌生的房間。

我一直夢想有這樣寬敞明亮的房子,當真的擁有時,卻是說不清的苦澀。

我讓媽媽給了我一筆錢,我拿給邱家明了。他可以用這筆錢讀到大學結束,生活不成問題。

我們都很可憐,而我,隻能讓這樣的可憐,減少一點。

邱家明也轉學了,夏天後我再也沒有他的消息。他走之前有來看過我,我們在梔子花樹下告別,他抬起手來,想抱卻又無從下手。我伸出手,握住他,我說,邱家明,你要好好地。

我們相視而笑,卻無比的淒然。

是知道,再也也回不去了。

時光是那麽強大的一個名詞,把我們隔向了天涯。

夏洛洛知道我轉學後,也纏著她爸要轉學。她爸一向無所謂,何況那所學校學習質量是不錯的,也就幫她辦好了。

隻是很久沒有見過顧梓恩。

我們搬家後,我打過電話告訴過他地址,但他顯得很疏離。

我有些失落,些生氣的時候,又會接到他的電話。他隻是問小雪的情況,我們之間的話題好像隻有小雪,末了,他會說,你保重。

等待他掛電話的時候,他也在等我掛。

我就惆悵了起來。也許,夏天過後,我們都該回到各自的生活裏去。

4

九月就到了。

我和夏洛洛約定在新學校門口見麵。

其實心裏有些忐忑的,畢竟是一個陌生的環境,我不知道我是否能適應這裏。還有,會有人發現我的秘密嗎?

等夏洛洛的時候,一輛單車從我麵前經過。竟然是顧梓恩!

他顯然也詫異極了,停下來,有些慌亂地說,你轉到這所學校來了?

我點頭,是呀,沒想到你也是這所學校的。

夏洛洛從一輛私家車上下來,歡喜的奔跑過來。我才注意到,這所學校真的不簡單,來上學的好多學生都有私家車送。

看來能上得起這所學校,也需要家底的。

來到教室,才知道,顧梓恩不僅與我一所學校,還同在一個班。

夏洛洛非常的興奮,在她看來,這樣的巧合實在是圓滿。

但是顧梓恩卻並為在這裏遇見而高興,他疏離著我們,當我和夏洛洛想要與他說話的時候,表現得很牽強。

連夏洛洛都覺察出了他的不對勁。

她說,這個人怎樣這樣呀!

幾日後,夏洛洛就打聽了許多。顧梓恩比我們想象的更加優秀,永遠的年紀第一,還能拉很出色的小提琴。他憂鬱迷人的眼神,幹淨挺拔的身軀,出類拔萃的優秀,是這所學校王子式完美的人物。

而公主,就是沈心潔了。

沈心潔也與我們同班,太陽棕的皮膚,濃密的頭發,尖尖的小麵孔,配上一雙大眼睛,是罕見的美少女。

我知道顧梓恩疏離的原因了,是不想被沈心潔誤會吧。我自嘲地笑笑,原來他說一直做朋友也不過是說說。

果然是私利學校,英語老師都是外教,用美式英語講課,好在我成績底子還不錯,也能跟上。是決定要好好地念書,還要考上很好的大學。

放學的時候,會聽見沈心潔用很甜膩的聲音對顧梓恩說,梓恩,我們一起走吧。

我默默地整理書包。倒是夏洛洛很不服氣,走過去,“碰”掉顧梓恩書桌上的書本。沈心潔騰然地說,道歉,你是故意的!

夏洛洛昂著頭,鼻孔裏重重地“哼”一聲,重色輕友!她說。

我拉著夏洛洛走,觸碰到顧梓恩的眼神時,我的心裏有些難過。夏天的時候,我們還那麽地融洽,一起放風箏,去郊遊,給小雪洗澡,喂食,去遊樂園坐激流勇進。

偶爾,課間的時候,我無意中回頭,會看見顧梓恩若有所思地看著我。隻是我們的目光剛剛碰上,他就別轉過頭去。

而我也不想讓沈心潔誤會,自動遠離了顧梓恩。

放學的時候,我和夏洛洛在校門口看見了顧梓恩。

他把單車停到我們麵前,他說,農安妮,我想和你談談。

夏洛洛拖住我的手,身體擋在我麵前,她沒好氣地說,不怕沈心潔看到嗎?不是故意和我們保持距離嗎?談什麽?是讓我們不要告訴沈心潔,整個夏天你都和我們在一起玩?

不……不是。他喃喃地說,

你先回去吧,洛洛。我說。

夏洛洛不情願地走了,走的時候,故意踢了一腳顧梓恩的單車。她對顧梓恩這幾天刻意拉開的距離很生氣。

我和顧梓恩去了護城河邊。

半晌,他說,小雪……

我打斷他,不要再提小雪,你到底想說什麽?

他為難地看著我,咬咬嘴唇,然後輕輕地說,離開這所學校,離開這裏,好嗎?

我詫異地看著他,沒有想到他會說這樣的話。

因為沈心潔?

不是。

那因為什麽?

他不語,眼神複雜。

顧梓恩,我不會走的!我憤憤地說,如果是怕沈心潔誤會,我可以裝作不認識你!而你,不要擔心,我不會糾纏你!

說完這句話,我轉身離開。

不知什麽時候,眼淚濕了我的臉。我用手狠狠地揩,我告訴自己不許哭,不準哭,可是越來越多的眼淚,湧了上來。

那天後,我不再和顧梓恩說話,。

當他想要向我走近時,我冷漠地轉過身去。我不在乎,我不願意去在乎,不過是失去一個朋友,也許,我們之間從來就沒有過友誼。

他隻是救了我,隻是出於好心才來幫助我。而我,也要自覺地不去給他添麻煩了。

學校的音樂課上,我第一次聽到顧梓恩拉小提琴。一曲柴可夫斯基的小提琴協奏曲彈的行雲流水,非常悅耳。我看到過他白皙的手,原來那樣的一雙手,是為著奏出這樣美好的音樂。

連夏洛洛也忍不住讚他,確實好聽。

我的心裏越發的自卑了。

象我這樣的女孩怎麽配和顧梓恩做朋友呢?一陣鼻酸忽然湧上喉頭,我別過臉去,不看。

5

我想我是冤枉顧梓恩了。

他讓我離開這所學校,不是因為擔心沈心潔誤會。

我在走廊遇到那個人的時候,意外的驚駭讓我整個人被定死在哪裏。身體如幹皻的皮膚,裂開了口子。

我一輩子也不願意再見到的人,竟然出現在這所校園裏。

他就是傷害我的其中一個男孩,我一直無法忘記從他過長的頭發裏流露出來陰森的眼神,即使現在他的頭發理成了平頭,我也能感覺從他眼裏散發出來鬼魅的氣息。

他看見我,也有些吃驚,隻是嘴角突然微微地揚起,露出讓人寒蟬的笑容。

他輕蔑地說,原來拿了那些錢,是擠到這所學校來了?真是冤家路窄呀!

我的後背,冰涼一片。虛弱地回到教室,整個人都頹然了。

夏洛洛碰碰我,你怎麽了?我對她說,幫我請個假,不舒服。

她慌忙地摸我的額頭,哪裏不舒服,我們一起不上課,逃課得了!

我搖頭,不許逃課了……夏洛洛,我不許你逃課!

她擔心地看著我,可是你的樣子,讓人擔心。

沒事,我隻是回去睡一覺就好了。

出到校園,我還恍惚不止,氣若遊絲。原來他竟然和我一個學校,我怎麽逃,也逃不過噩夢。

我以為來到新的學校,就可以重新開始。可我卻碰到了他,碰到了那個啃噬我身體的禿鷹,我無法獵殺他了,因為我收下了他們的錢。

我又要開始逃亡嗎?離開這個學校,轉去另一所?可是在那裏,我又會遇上誰?又會是誰認識我呢?

難道我要去一個完全真空的地方,才能把自己封閉起來?

我的腦袋混沌混亂,根本不知如何是好。

有車尖銳的聲音從我身邊擦過,司機打開窗戶,狠狠地罵我,想死嗎?

我才看清楚,我竟然走到了馬路中央。

轉過身的時候,看見在街對麵,朝我奔來的顧梓恩。

他拉過我的手,帶我過馬路。他的身體擋在我的麵前,我想起那次坐激流勇進的時候,他也是這樣,為我擋過水花。

我無助地問他,你早知道他在這所學校?

他當然知道,他熟悉我的整個案件,也是我讓他去找了他們的家長達成協議。他開始警告過我,讓我離開,可是,我還是躲閃不及。

……安妮,離開這所學校……忘記過去。顧梓恩輕輕地說。

也許,我真的應該走。

但是,這座城市的中學不過幾所而已,這所私利學校已經是遠離以前生活最好的選擇了,如果再想要轉校,也許隻能是離開這個城市。

而我們的生活剛剛平穩了下來,媽媽開了一家小吃店,生意才開始。如果離開這城市,我們又能去哪裏呢?讓媽媽和我一起背井離鄉的逃亡?

轉校,逃避,難道我隻能這樣嗎?

我站在媽媽的小吃店,看她在裏麵忙碌。許久不曾見她露出笑臉,她已經堅強了許多,隻是夜裏,我會聽到她在房間裏隱忍的哭泣。我想,不僅我需要好起來,媽媽,也需要。

我突然地清醒了過來。

第二天在教室外見到顧梓恩,他探詢地望著我。

我說,我不想轉校了……我會盡量地避開他,你放心……我沒事。

顧梓恩還想要說什麽,但夏洛洛過來了。

一整天裏,我都很緊張,我總是看向窗外。生怕那個人會出現,我幾乎不出教室,我想,偌大的校園,應該很難碰上,況且,他應該是心虛的。

放學的時候,我對夏洛洛說,想要做完功課才回去,讓她先走。我想要避開放學的高峰期,這樣就能和他的時間錯過了吧。

但是我錯了。

當我走出空**的校園時,在門口還是遇上了他。我加緊步子,想要遠離他,可是他還是從後麵追上來,一把抓住了我。

驚恐讓我開始尖叫,我使勁地掙紮,低下頭,咬了他一口。他抬手朝我的肩膀劈了過來,一個踉蹌,我摔到了地上。

爛貨!他狠狠地咒罵!都是你,害我在警察局呆了幾個月!都是你,讓我的父母給你下跪!不就是上了你一次嗎?你太貪心了……

我已經氣地渾身哆嗦,別無他法。

有人上來拉扯他,還不走?

我感激地看著顧梓恩,每一次,每一次我遇到危險的時候,他都會出現。

他逼視著著那個人,扶起了我。

那個人訕訕地離開。

我開始覺一陣地惡心,蹲在街邊嗷嗷地嘔吐。顧梓恩輕輕地拍我的背。

我抬起頭來,看見他眼裏破碎的淚水,他的臉上,是無盡的憂傷。

他哽咽地,安妮,如果你要離開,我會陪著你。

我的心裏,蔓延出很多的柔軟。可是顧梓恩,我的命運,又怎麽能來拖累你呢?你已經為我分擔了許多的沉重,現在,我要靠自己的力量活過來。

我不想再退縮了,一再的退縮,隻能是給他們更多的機會來傷害我。

是這一天起,我知道了我對顧梓恩的感情,不緊緊是感激和感恩,還有很多的情緒。

顧梓恩,是從什麽時候起走近我的內心呢?是夏天裏,那些艱難的陪伴,是在需要時,他正好的出現,是在疼痛時,他給我的溫暖。他就象一枚創可貼一樣,讓我的傷口不再繼續潰爛。

可是,現在的我還有什麽資格?

和他匹配的女孩應該是清純柔順的沈心潔,是那個公主一樣美麗剛愎的公主。

我的內心,已經滿滿的,都是自卑。

即使,我很想,很想,和你,逃離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