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弄堂口的燈,照亮的等待

木棉花開的時候,天終於放晴了,灰暗而霧氣沉沉的天變成了碧藍的顏色,整個校園一排生機盎然地樣子,已經有男生連薄衫都不再穿,隻是襯衣牛仔褲。經過高三教室的時候會看到他們的黑板上寫著“離高考還有**天”然後每天都重新填個數字,學校晚自習後關燈的時間推遲了,可以方便高三的學生。

即使是高二,但所有人都感覺到一種緊張感。幾乎隔一兩個星期就會考試一次,是學校印的那種墨字不太清楚的試卷,有時候上麵直接是“黃岡試卷”。但秦浙他們還是會抽時間去踢足球,有時候是和別的隊打比賽,有時候就是他們自己練習顛球或者射門,學校的操場長滿了草,他們踢球的時候常常是塵土飛揚,回去的時候就一身的髒。每年到了春天草濃密的時候學校還會安排他們去操場鋤草,人頭攢動,對學生來說格外地新鮮有趣。

日子一天一天過著,秦浙還是上學、放學,做作業,去上美術特長課。原本上了高二以後,沈千夏就建議他放棄畫畫,這樣可以節約更多的時間來學習,但他不願意。當初讓他學畫畫,隻是想讓男孩子能夠靜下來做一件事,去沒想這成為秦浙的興趣,再也沒有放棄過,每次有煩惱的時候打開速寫本寥寥地畫上幾筆,就會覺得心裏安靜起來。也許每個人的成長都不會按照預期的,卻又沒有一個塊魔鏡,能告訴你到底怎樣才是最好的。

秦浙從辦公室抱回老師批改好的物理試卷時,遇到了顧洛。

“那個,星期天我生日,有時間嗎?我請了幾個同學來!”她的臉微微地有些紅,又說:“柯家明也來,還有薛莉莉,劉強……”

“你想要什麽禮物?”他微微笑一下,心想星期天應該沒有什麽事。

她連忙擺手:“不用……你這次考多少分?”她突然轉移話題,他才注意到,旁邊經過了一個同學。

他有些尷尬地沒有回答,這個年紀男生女生交往還是有些避諱。等到同學過去,顧洛又才說:“不用買禮物,你來就好!星期天下午兩點,人民廣場毛主席像那裏,我接你們!”

說完以後她就轉身跑開了。秦浙走進教室的時候正遇到侯嘉然出來。

“她跟你說什麽?”他懶懶地問。

他沒收住腳步從他身邊經過,侯嘉然就跟在他的身後折回教室。

“沒什麽,她生日,請了幾個同學?”

“她幹嘛不請我?”侯嘉然突然壓低嗓門說。秦浙好笑地望了他一眼:“不是最討厭她的嗎?”

侯嘉然白了他一眼,有些悶悶地坐到座位上去,整個下午出奇地安靜。甚至沒有在上地理課的時候偷偷地聽隨聲聽了。

“你別去!”放學的時候,侯嘉然推著自行車在秦浙的身後說。

“什麽?”

“她的生日!”侯嘉然咬牙切齒地說。

“為什麽?”

“不為什麽!反正我就不想你去!”他揚高了聲線。

“侯嘉然,你發什麽神經?”秦浙瞪他一眼。莫遠示意他不要再說了,要不然兩個好朋友就會吵起來了。

他們從小到大也吵過打過,但很快就會和好。男孩們的友誼都很純粹,即使打得再氣急敗壞,罵得再難聽決絕,回家跟大人們賭咒發誓說:“我再也不理誰誰誰了!”第二天見了又屁顛屁顛地玩一起了。這其實是最難得的友誼了。

侯嘉然把單車騎地飛快,遠遠地把兩個人甩在身後。

“他吃醋呢!”莫遠笑起來。

“吃醋?”秦浙偏著頭,怔了一下。

“顧洛的。”

“……怎麽可能,他不是很討厭她,老欺負她!”

“你看侯嘉然還欺負過誰呀?他不就成天就欺負顧洛嗎?嘴上說很討厭,其實還不是為了吸引顧洛的注意,這個大傻瓜!”莫遠又笑起來。

秦浙頓了下,還想要問什麽的時候,侯嘉然又騎了回來,氣喘籲籲地說:“你去吧!既然是她過生日……我們都去得了!”

“我可不去!”莫遠嗤一聲,喊出來。

三個人分開後,秦浙騎車拐到回家的路上,然後看到了簡安。她正把黃色的單車鎖在音響店的門口,彎下腰的時候前額的頭發垂了下來,她用手拂起來再用一個發夾別到耳際,他的手摳了摳自己的指甲,深呼吸一口然後把車推過了街。他把車停在她的單車旁邊,低著頭進了音響店。

音響店裏正放著“粉紅色的回憶”,輕快的聲音縈繞在四周,就像那些漂亮的磷粉,有很亮的顏色。他透過一排擺在架上的磁帶望了過去,目光小心而又謹慎,生怕自己會燙傷了她一樣。她隻是低著頭專注地挑選著,時不時拿過一盒磁帶看看背麵的歌曲名單。她的手在一排的貨架上慢慢地叩過去。他盡量用一種不動聲色的方式走到她的身邊,他們之間的距離近得隻有一米。他聞到空氣裏木棉花的味道,覺得自己快要窒息了,心跳地就像一鍋沸開的水。

緊張地不行地時候他的手抓住了麵前的一盒磁帶,卻倏然地碰到了正好伸過來的另一隻手上。像被電彈住了一下,他迅速地收回手來。是她。她的手指帶著一些很溫暖的度數,白皙而修長的手指,不像他的手,男孩的手掌會寬大些,骨節分明。

“你要嗎?”她抬起眼笑著問他,手伸過去拿過那盒磁帶揚了揚。而他卻兀然地低下頭去,根本不敢與她的目光碰撞。

“……不,不用。”他結巴地說完。

“我猜你們男孩子應該也不喜歡韓寶儀的歌,應該是小虎隊和草蜢吧?”她莞爾地說。

“不,我喜歡陳百強。”他忍不住地告訴她:“還有BEYOND”。他覺得喜歡小虎隊的應該是更小的男孩女孩,他應該喜歡更成熟一些的歌手。

“哦,我也挺喜歡他們的……不過我更喜歡韓寶儀。”

“我也想買盒韓寶儀的專輯……”他突然改變了主意,也想要買她一樣的磁帶。

“老板應該還有的。”她轉過身去問老板:“還有‘粉紅色回憶’這個專輯嗎?”

“有有有!貨架上就隻一盒了呀,我這就拿出來擺上。這個專輯還賣的真好呀……”老板歡喜地說。

“我同學的生日……送給她當禮物。”他也不知道為什麽,要多此一舉地說。

“是女同學吧!”她促狹地衝他笑笑。

他的臉漲紅了,卻解釋不出來。在她的麵前,他覺得自己變得非常地笨拙,語言功能和思維能力都受到了嚴重的影響,就像是一場你想考好的考試,拿到試卷的時候卻發現自己明明都會的題目統統忘記,那是一種挫敗感,他想他為什麽就不能表現地成熟一些,就像個男子漢一樣的嗎?

付了錢他們一起走出音響店,她彎腰下去開車鎖,他突然像念課本一樣一本正經又有些微微顫抖地說:“我叫秦浙,冬天的時候我見過你……你救過一隻叫豆豆的小狗……你有沒有感冒?”

她露出詫異的表情,然後笑了,這一次他逼著自己沒有躲閃開,但隻是三秒鍾的接觸後他還是失敗了,無措地低下頭去,臉燙地像發燒。

“是你呀!我想起來了,當時你要把圍巾借給我!”

“你感冒了嗎?”

“沒,就是腳長凍瘡了。”

“要緊嗎?”

“聽說長一年凍瘡,以後年年都會長,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我要回去了。祝你同學生日快樂!”

“啊?”

她揚了揚手裏的磁帶:“不是禮物嗎?”

“恩。”

星期天他和侯嘉然一起去參加的顧洛生日會,另外還有七八個同學。他們在人民廣場碰頭後,她就帶他們去了她家,她家很漂亮,陽台上種著很多的花草,還有小小的盆栽,是那種很溫暖的感覺。他們去的時候並沒有見到她的父母。桌上已經擺滿了菜了,還有汽水。

顧洛看到侯嘉然時有些意外。他送了一支鋼筆當禮物,放在盒子裏用有卡通圖案的彩紙包裝起來,再用粉紅色的帶子打了個蝴蝶結,她接過來隻說了聲“謝謝”就和其他的禮物放在了一起。

“你不看看是什麽?”侯嘉然有些不悅地問。

“晚點再看!”她忙著招呼其他同學,拿瓜子和水果、糖遞給大家。大家都在嘰嘰喳喳地說話。

“你家真大呀!”

“你們家的電視機多少寸的呀……我們家的才十四寸!”

“那牆上的畫是你畫的嗎?”有個女生推開顧洛的臥室,回頭問了下。顧洛的臉色突然微微地一變,急急地走過去拉住她的手:“過來看電視吧!”她順手把門合上了。侯嘉然有些奇怪地走過去推開門時,一眼就愣住了。一種酸澀的感覺就像一整張蜘蛛網劈頭蓋臉地過來。

在顧洛閨房的牆壁上貼了好幾張畫,都是鉛筆的速寫圖案,有風景,有景物,還有人物的,他一眼就注意到畫的右下角裏有兩個字母“QZ”,那是秦浙的名字,很顯然這些畫並不是秦浙畫成稿的,也許是順手扔棄的,也許是在速寫本上撕下來的。但它們竟然出現在另一個女孩的房間裏,被當做珍寶一樣地貼在牆壁上。

侯嘉然回過頭看了一眼秦浙,他正坐在沙發上看著電視上的節目,手裏拿著顧洛削的蘋果,半天也沒有咬一口。他的心就像一張被水濕過的紙張,漉漉地疼著,有些悶悶地走到秦浙的麵前,一把搶過他手裏的蘋果,張開嘴就咬了一大口。

“你幹嘛呀!那是給秦浙的!”顧洛有些急,瞪他一眼又補充了一句:“算了給你吃吧,我重新削一個給他……秦浙,稍等一下哦!”

“不,我不要了!”秦浙擺手,再回過頭去盯著電視看。

整個晚上侯嘉然都很沉默,大家說祝福詞的時候他也一句沒有說。悶頭吃了幾口菜,就走到一邊去,除了秦浙覺得他有些奇怪,大家都沒有在意他。畢竟他不是主角。

他就聽到顧洛“秦浙,吃排骨!”“秦浙,我給你添米飯吧!”“秦浙,我給你盛碗湯,再喝一碗嘛!”

“你怎麽了?”秦浙走到侯嘉然的身邊說。

“我有事,先走了!”他冷冷地回應。

“等一下,我吃完和你一起走。”

“不用!”侯嘉然站起來,打開門就衝了出去,他覺得他再待下去,有一團無名的火就要冒出來了,他竭力地隱忍不想要對著顧洛發脾氣,因為是她的生日。其實他也想和她和好,也想好好地和她相處,但他也看得出來,她很討厭他,這樣的討厭讓他感覺非常地不爽,這樣的討厭讓他非常地討厭。

“等我!”秦浙追了出去,也沒管顧洛在後麵喊他,隻是匆忙地說了聲:“生日快樂”。他沒有注意到顧洛看著他的背影時,顯得很失落。

“侯嘉然!你到底怎麽了?”秦浙在小區的門口在追上他,拽住他的胳膊。

“不要你管!”他說。

“你是不是喜歡顧洛呀?”秦浙站在他身後,頓了一下,喊。前麵的人收住了腳步,但並沒有回頭,幾乎是吼出來的:“我討厭她,跟個交際花似的!”

秦浙走到他身邊,拍了拍了他的肩膀,咳嗽一下說:“你肯定沒吃飽吧,我請你吃餃子去!”

那個時候,夜色像漲潮一樣,一點一點地上來了。兩個少年各懷心事,他們把單車騎地極慢,然後侯嘉然落在後麵,惡作劇般用前軲轆狠狠撞了一下秦浙的單車。

沒有防備的秦浙歪歪扭扭幾下終於扶穩了單車,“找打呀”他憤懣地喊。等到侯嘉然的單車騎到麵前,他也用車軲轆撞了過去,兩個人你撞我,我撞你,卻放聲地大笑起來,暈黃的路燈瞬間全部亮了起來,暖暖地落在他們的身上,那時候,他們還是少年的模樣呀!

秦浙大力踩車的時候,齒輪突然卡住了,鏈條脫落了出來,掉了一半在地上。秦浙皺了皺眉,停下來。侯嘉然也停了下來。

“什麽破車呀,這麽不經撞!”侯嘉然“切”一聲說。

“你的車是紅旗,行了吧!”秦浙沒好氣地白他一眼,試圖把鏈子上起來。侯嘉然也不跟他鬥氣了,把後軲轆抬起來扶住。兩個人折騰好一會兒也沒修好,隻好推著車去找個修車鋪。

正說著的時候,秦浙突然看到路邊的烤羊肉串攤位上,簡安竟然在。

“我請你吃羊肉串吧!”秦浙大聲地說。

“行!我真是餓了,顧洛家的菜太他媽難吃了!”

“就去對麵那家吧!”他指了指對街。

“別去那家了,還是去我們常去的李大烤肉……”侯嘉然的話還沒有說完,秦浙已經推了車過馬路了,他扁了扁嘴跟了過去。

“嗨!”秦浙把車停在燒烤攤邊上,走到簡安麵前說。她的旁邊還有個女孩,秦浙認得她,她常常和簡安一起,是她的好朋友。那個女孩有一張娃娃臉,齊耳的短發,穿著卡其色的背帶褲。

簡安抬起頭看到他,也笑了:“這麽巧!”

正好侯嘉然走過來,見他們認識,就自覺地坐到一桌上去。是那種很矮的木頭桌子板凳,他們坐在那裏就像是蹲著的姿勢。

“侯嘉然!”秦浙連忙阻止。

“就坐一起吧!”簡安微笑著說。秦浙並沒有推辭,心裏其實是歡喜的。他連忙去點了二十竄羊肉串、又點了一些排骨土豆藕片之類的,他想要請她們一起吃,心裏想幸好走的時候還帶了錢。

原本她和她朋友是麵對麵坐的,侯嘉然又挨著那個女孩坐,所以秦浙就坐到了簡安的身邊。到底是年輕人,隻是幾句就熟悉了起來。何況侯嘉然原本也比秦浙更活潑,很快就知道了原來簡安和她的朋友楊荷是理工學校的大三的學生。其實這個連秦浙都不清楚,隻是有一次他騎著單車一路跟著她,就到了市委。她自行車前麵的車筐裏有個檔案文件袋,當時他還以為她就在市委上班呢,心裏有著無數地問號。

現在終於知道了她隻是暫時去市委的宣傳部實習罷了。

“我們明年也考大學了!真是快瘋掉了!”侯嘉然訕訕然地說:“不過秦浙的成績很好,肯定能考上清華的!”

“你的成績很好?”簡安側過身說,他一碰到她秋水一樣的目光就不由地垂下眼去。“其實就一般啦!”

“你小子不知道過分謙虛等於驕傲嗎?”侯嘉然抬起手敲了一把他的頭,睜大眼睛說:“從小到大成績都沒出過年紀前三,還照玩不誤,真是氣死人了!”

“原來你成績這麽好呀,一定要加油考,考到北京去!”簡安由衷地說。雖然她比他們大幾歲,如果不是穿地稍微成熟些其實一點也看不出來,她不知道,在秦浙的心裏,她就像天使一樣地純潔,清新,就像他喜歡的木棉花,那麽自然地盛開。那天她站起來去拿汽水的時候,他看到她穿了一條過腳踝的裙子,果綠色的棉料,很漂亮,他也趕緊站了起來去幫她,她側過身的時候,發尾掃在了他的臉上,他的臉更加地紅了。

“請問一隻老母雞加一隻老公雞猜三個字!”把秦浙點的燒烤食物都上上來後,簡安和楊荷並沒有推辭,也拿了過來吃,聊了一會兒後楊荷提議玩猜謎的遊戲,她第一個出題目。

“兩口子?”侯嘉然想了一下,笑嘻嘻地說。

“不對,再猜!”楊荷白他一眼,用鼓勵的語氣對大家說。

“我知道了!”簡安舉著手裏的肉串吃吃地笑,大聲說:“兩隻雞!”

“獎你喝口汽水!”楊荷誇張地拍下手:“那嘛再請問一隻老母雞加一隻老公雞猜五個字!”

“難道是:還是兩隻雞?”秦浙遲疑了一下,回答。

“哈哈!果然很聰明呀!”楊荷大笑起來,其他兩個人也笑了起來。

“這算什麽猜謎呀!”侯嘉然不服地大叫起來:“你會不會再接著問一隻老母雞加一隻老公雞猜七個字,答案就是:笨蛋還是兩隻雞!”

“恩恩恩!就是這樣滴!”楊荷笑得喘不過去氣來。被一粒花椒籽嗆到的簡安,一邊笑一邊咳嗽,就像個可愛的小女孩。秦浙趕緊把汽水瓶遞給她,看她喝下去稍微好些他的心才安穩了下來。

“太爛的問題了!”侯嘉然聳了聳肩膀說:“我給你們猜一個,有兩個人掉到水裏,死的人叫死人,活人叫什麽?“”

“活人肯定是叫救命啦!”簡安一下就把答案說出來,清了清嗓子說:“我考你們吧,有十隻羊,九隻蹲在羊圈裏,一隻蹲在豬圈裏,打一個成語!”

“羊入虎口?”

“不對!”

“九死一生?”

“不對!”

“順手牽羊?”

“錯的!”

“掛羊頭賣狗肉?”

“這又不是成語!”

“說答案吧!”

“再想一下!”

“抑揚頓挫!”秦浙突然說。

“恩,對了!”簡安揉了揉他的頭發:“果然是優等生呢!”他的心突然間漏跳了幾拍,臉微微地紅了。

楊荷看看手表才發現已經都晚上八點了,說要回家了。秦浙站起來去付錢,才知道簡安已經付過了。

“不行,怎麽能讓你請!”秦浙把錢掏出來遞給簡安。“客氣什麽呀,你們都還是高中生!”簡安笑著說。

“你也大不了幾歲!”秦浙的自尊有些微微地受傷,他不願意她把他看得那麽小,何況她也還是學生。

雖然最後簡安也沒要秦浙的錢,但那還是一次讓秦浙非常幸福的聊天,也是在那天以後秦浙和簡安才慢慢地熟悉了起來。

他們再在路上遇到的時候,會打招呼會聊天也會共同地騎過一段路程。

莫遠第一次見到簡安的時候問侯嘉然:“那是誰呀?”

“秦浙認的姐姐!”侯嘉然不以為然地回答。但秦浙聽到了,轉過身對他們說:“不是姐姐!”

“看上去是好像比我們大幾歲!”莫遠撓了撓頭發。

“是大學生呢!不過我覺得她很漂亮,不是嗎?秦浙!至少比顧洛漂亮很多!”侯嘉然努努嘴。

一想到簡安,秦浙的心就好像被很多的光線照射著,漸漸地匯聚在了一起然後成了一個明亮的光斑,很溫暖的感覺。是因為什麽呢?每天早上都盼著上學,想在上學的路上遇到騎著單車的她,他開始掐算著時間,有時候在路上沒有碰到她時他會磨磨蹭蹭地騎得很慢,明明都要遲到了卻一點也不著急。下晚自習的時候他也會騎到她的樓下,即使隻是溜上一圈再返回也會覺得心了溢滿了快樂,這漸漸成為一種習慣,就像習慣了刷牙一樣,成為他生活中的一部分。

這個四月的映城,因為有著木棉花,而更加生動起來。

“星期六去踢球呀!”莫遠說。

“沒空!”出乎意料,秦浙和侯嘉然竟然一口同時地回答。

“你們幹嘛去呀!不是每個星期都要踢一場球嗎?”莫遠狐疑地問。結果另外兩個人都沒有回答他。頓了一下他又問:“說呀,幹嘛去!”

侯嘉然看了秦浙一眼,哦了一聲:“有事!”

“什麽事!你們難道有秘密瞞著我?”莫遠不滿地瞪他們一眼:“不說拉倒!”

“行啦,我跟羅曉麗看《英雄本色》!”侯嘉然有些含糊不清地說,但他們都聽清楚了,互相交換一個眼神,把單車漸漸地靠近侯嘉然,把他夾在中間逼得他隻能停下來。

“你們兩個八婆,煩死了!”侯嘉然晃了下籠頭不滿地嚷起來。

“快說,你和小結巴是不是在談朋友?”莫遠壞笑著說。

侯嘉然看了一眼秦浙,有些興致索然地說:“不就看場電影嘛,她約我去,我就去了!”

“那她怎麽不約我,秦浙,我們也去看電影,就坐他們後麵,看他們好意思不……”莫遠睜大眼睛。

“滾!”侯嘉然粗暴地打斷。

“那麽秦浙你幹嘛去,約了女生?”莫遠想起樣地側過身問。

“……我要去理工大一趟!”秦浙怔了一下回答:“幫簡安出黑板報。”

“哦。”另外兩個人沒有再追問什麽,重新騎上單車上路。秦浙看了一眼侯嘉然,覺得他最近情緒有點不好。上課的時候不是聽歌就是伏在桌子上睡覺,下課的時候也不像以前那樣在教室裏大聲地說話,逗女生。

周六。

秦浙在路口等簡安,是有一天簡安說她在負責黑板報,他就主動說可以幫他。在知道他學畫畫以後她很雀躍地說那就可以幫她畫一些配圖、花邊和題框了。

遠遠地,他就看到她了。她的背景是整片藍色的天空,是大朵大朵的木棉花,她騎著單車朝他駛來的時候,風揚起了她的發,她的裙擺,那些光就像箔片一樣明亮地落在她的身上,那一刻,他的心,如此地靜謐。像是大雪皚皚的午後,一片純白。

“等了許久?”她騎到他的麵前,笑著,臉頰上有小小的梨渦。

“剛到。”

“咱們走吧。”

他們並排騎著車,在一派的春意盎然裏。

那是他第一次到她的教室。他看她放書包的位置應該就是她的座位了,所有的都是橘色,但因為那一方是她的位置而顯得更加溫暖了。他也把書包端端正正地放到她的桌上。她從講台的抽屜裏拿出一盒彩色的粉筆,兩個粉擦。

“我先寫文字,你就配圖好了。”她把粉筆盒遞給他,他低頭看了一眼,選了一支粉紅色粉筆。

“男孩子也會喜歡粉紅色?”她微笑著問。

“因為回憶是粉紅色!”他認真地說。

“其實我也很喜歡粉紅色”她說。轉過身,開始在黑板上寫字。她寫的是一首席慕容的詩——《青春》。她用的仿宋字體,修長,飄逸,她一筆一筆地書寫時,他就在她的身後,靜靜地望著她。

所有的結局都已寫好

所有的淚水也都已啟程

卻忽然忘了是怎麽樣的一個開始

在那個古老的不再回來的夏日

無論我如何地去追索

年輕的你隻如雲影掠過

而你微笑的麵容極淺極淡

逐漸隱沒在日落後的群嵐

遂翻開那發黃的扉頁

命運將它裝訂得極為拙劣

含著淚 我一讀再讀

卻不得不承認

青春是一本太倉促的書

青春是一本太倉促的書。他在心裏默默地念了幾遍,感覺到有些澀澀的。

整個下午他們配合地默契,她寫文字,他就畫漂亮的插圖,他在《青春》的旁邊畫了一株木棉樹,樹下是一個男孩和女孩,垂著眼看不清太多的麵孔,但他們依在樹的兩邊,像是在竊竊私語,又像是在仔細聆聽。有幾瓣花瓣落在他們的周圍,很美的意境。

簡安嘖嘖地說:“真好看!”

他畫的花邊不是線條,而是一些小小的圖,星星月亮雲朵,圍繞在她的文字周圍,一下就顯得生動了。除了些席慕容的詩,還有一些勵誌的名言警句,也有班務欄……

夜幕四合。教室裏的光一點一點退去了,整個下午竟然沒有一個人來打擾他們。

“這一排歪了嗎?”

“沒有。”

“這個句子怎樣?‘要學會感恩生活。感恩是一種處世哲學,是生活中的大智慧。人生中常懷感恩之心,生活中常懷感激之情,感受到的就是陽光燦爛,心中永遠是春意漾然’——太鼓舞人心了!”

“不錯。”

“你學了多少年畫畫?”

“六歲的時候,那時候挺好動的,所以讓我學畫畫!”

“什麽時候給我看看你的畫?一定很不錯!”

“其實不怎麽樣……我隻是很喜歡畫畫,覺得可以把看到的表達出來,就像作家用文字來表達一樣,把所想所看表達出來,就覺得很有成就感。”

“沒想到你挺有思想的。”

……

終於整版的黑板板都做好了,他們滿意地坐在桌子上欣賞了一下。她抬起手腕看了下,跳起來:“這麽晚了,我今天要去奶奶家吃飯呢!”

“他們會等你嗎?”他也趕緊收拾和整理,還細心地把台邊上的粉筆沫用紙巾擦幹淨。她用了更加簡單的方法,在另一邊鼓起腮幫子把掉在台邊上的粉筆沫吹掉,吹著吹著她突然吹到了他正拿紙巾擦的手上,他們在黑板的中間撞到了一起。

兩個人相識一看,然後不由笑起來,她突然低下頭再用力一吹,那些粉筆沫就翩躚地在空中舞起來,他在各種顏色混合在一起的粉粒裏狠狠地打了個噴嚏。

“奶奶家挺偏的,要過一個長長的巷子,又沒路燈,天黑了走挺嚇人的。”她一邊笑一邊拍他身上落的粉筆沫,他的頭發上也有,她踮起腳來理了理他的頭發。他幾乎能感覺到她的鼻息,輕輕掃過去的時候就像一個毛毛蟲,癢癢的。

他遲疑了一下,才抬起手來也幫她拍了拍肩膀上的粉筆沫,說:“我送你!”

“不用了。奶奶家在涑南街,跟你回家的方向是反的,我今天就不回家住了……你早點回去吧!”她又拍了拍手,“走,去洗手去。”

他們站在水池邊,擰開籠頭,他把手伸過去輕輕地搓洗。這個時候她偏下頭來,就在他的手的上方微微張開嘴接水喝,一些水經過她的嘴唇落在他的手上,他的手突然地怔在了那裏。

她比他想的還要可愛,比她想的還要開朗和活潑。在他的眼裏,她根本不比他大幾歲,而是同齡人一樣的朋友,她會在他猜謎猜錯的時候惡作劇地揉亂他的頭發,會在騎單車的時候得意地走S線繞過電線杆,會在恍然大悟的時候瞪著眼睛,也會在開玩笑的時候把粉筆沫吹到他的身上……

他從來沒有認真地接觸一個女生。從小到大都是和莫遠和侯嘉然在一起玩,他和莫遠的個性都有些沉默,隻有侯嘉然會和女生玩成一片,打打鬧鬧、說說笑笑。莫遠在那天知道侯嘉然和羅曉麗一起看電影的時候也跟他們宣布了一件事,他要和薑小青見麵了。約好了在暑假。其實這樣近的距離他們隨時都可以見麵,但也許還是會擔心自己會讓對方失望吧。莫遠說見麵是薑小青提出的,其實他也想見麵,但她不提他也不知怎樣開口。

簡安和他在校門口分口,秦浙回頭看了一眼理工大,以前他也曾來這裏踢過球,可為什麽從來沒有遇到過她呢?有些人真的很奇怪,以前就算擦肩而過很多次也沒有注意到,隻是注意以後發現每天,幾乎每天都可以尋覓到。

道別以後,秦浙在她的身後停了一下才開始踩動單車,跟她保持著一段的距離。是在等一個紅燈的時候簡安發現了秦浙,她看到旁邊摩托車上的倒視鏡裏,在後麵的車流裏竟然有秦浙,低下頭在仔細看了一眼,果然是他。心裏微微地一暖,這個傻小子一定是擔心她經過巷子的時候害怕所以才偷偷地在後麵護送她。綠燈亮的時候,她沒有動,身邊的車流、人群過去她回頭看到在她身後幾步距離坐在單車上的秦浙。

“又要紅燈了,不走嗎?”她笑著溫言問他。

他撓了撓頭,臉上掛著被發現後羞澀地笑容,然後騎到她身邊。

“等下你再騎回去,得兩個多小時呢!”她有些嗔怪地望著他。

“沒事,全當鍛煉了。”

“那咱們騎快點……”

那個巷子果然簡安說的,黑漆漆地,逼仄地道,兩邊都是圍牆,分屬於兩個單位所以被圈了起來。他們隻能推著車過去,怕路上有些坑窪也看不清。

他們說得很少,走這樣的黑道時都很緊張。秦浙甚至還胡思亂想如果遇到壞人他一定會拚了命地保護她!

走了七八分鍾的樣子,兩個人才走出巷子。秦浙鬆了一口氣。簡安指了指前麵一排平房中的一間說:“我到了,你就在我奶奶家吃了晚飯再回去吧!”

“不,不用了!我走了!”他迅速地把車提起來轉過去,又扭頭對她說:“你進去吧!”

“那你先走,我在這裏等幾分鍾……你吹口哨吧,等過了巷口不吹了我就知道你已經走出了!”

“恩。”他這次再走過巷子的時候一點也沒有害怕,因為她不在他的身邊。她已經安全了,這就好,他自己,是真的覺得不在意。他一直吹著口哨,是“粉紅色的回憶”,那些音符就像細風一樣地溫柔,**漾出暖暖的波紋。他騎車回家的時候已經很晚了,即使騎得飛快也用了一個小時四十分鍾才到家,幾乎穿過了整個城區,到的時候覺得腳灌了鉛一樣的重,胳膊也酸了。但他一點也不覺得累,隻是護送她走一條巷子,一條巷子而已,但對他來說卻是很重要很重要的事。

六月開始的時候大家都忙著期末考試,班上調了一次座位,顧洛坐到了秦浙的前方。侯嘉然自己坐到了最後一排,羅曉麗在課間的時候會坐到他前麵的桌位上跟他講話,兩個人也不在意別人的竊竊私語。有天秦浙去辦公室的時候,隔壁班一個一起踢球的男生跑來問他:“侯嘉然是不是在和羅曉麗談朋友呀?”

“應該沒有吧!”秦浙頓了一下回答。

“好多人都看到了,他們還手牽著手呢!”男生說完就走開了。

那天問了下莫遠到底是怎麽回事,莫遠望著他若有所思地說:“兄弟就是兄弟,不能為了女人傷和氣!”

“你說清楚點!”秦浙怔了一下,不悅地問:“他到底怎麽了?”

“他喜歡顧洛!”

“我也問過他,他說很討厭她,還說她像個交際花!”秦浙皺著眉頭說。

“他當然不會承認……因為……”莫遠欲言又止。

“因為什麽?你說清楚!”秦浙快速地問。

“她喜歡的人是你!”

“靠,瞎說什麽!”秦浙朝他的胸口捶過去一拳。

“有天我經過顧洛的座位時,看到她正拿著個小鏡子在照……我無意地望了一眼,是你!秦浙,鏡子裏的人是你,她在下課的時候偷偷地用鏡子照著你!你怎麽這麽遲鈍呀!你不知道班上的姚樂文喜歡你吧?不知道陳慧喜歡你吧……我敢保證班上大多數女生都喜歡你……”

“少瞎說了!我知道姚樂文……給我寫了信。”秦浙打斷他。

“你收到的信還有沒署名的吧?你沒注意過,侯嘉然拿了信去對了筆記……”

“他真是無聊!”秦浙再次打斷他。

莫遠望著他說:“侯嘉然喜歡顧洛,但顧洛喜歡你,我想所有人都看出來了。我相信侯嘉然也知道,所有才會和羅曉麗在一起,他是為了成全你們!”

“成全?他問過我了嗎?我需要成全嗎?”秦浙也生氣了,難怪最近覺得秦浙對他的態度怪怪地,以前總是抄他作業現在寧願問別人要也不問他要作業本,好幾次踢球都缺席。雖然放學上學還是在一起,但話變少了。

莫遠側過臉,看看了籃球場喧鬧的人群,侯嘉然也在,隻是看不真切,偶爾會聽到有人大喊一班加油三班加油侯嘉然加油,鬱鬱蔥蔥的陽光下一切看上去都是安好的。那一刻他的心裏想起了薑小青,他想她是不是也會站在操場為其他同學加油會不會在課間的時候與其他男生打鬧又或者會不會給其他人寫信呢?他們已經通了一年多的信了,他有些著迷於這樣的事,寫信,收信,等信,讀到那些詩一樣的句子時會覺得天空是大片大片的綠色,會覺得走廊上那些斑駁的欄杆也顯得很美。這是什麽時候開始的感覺呢?像一汪細水樣注入心裏。

“那……你對顧洛什麽態度?”

“沒態度!”秦浙沒好氣地白他一眼。

“那如果……如果侯嘉然去追顧洛呢?我是說如果,你有意見嗎?”

“滾!”

“你沒意見?”

“關我屁事!”秦浙終於忍不住發怒再朝莫遠劈過去一拳,也許他真的很遲鈍沒有太過關注誰誰喜歡他,他會收到一些匿名的信,會在書本裏翻到一些含糊的紙條,有的隻是一句話“我可以做你的朋友嗎?”在他看來,其他的女生都沒有不同,她們問問題借書本邀請他一起打乒乓球或者請他幫忙做一些小事都是很尋常的事,卻沒發現在這些小小的行為裏含著淺淺的情愫,在躲閃與迂回之間,是有某種深度的。

莫遠的話秦浙還是放在心裏了,去找同學換了座位,離顧洛遠遠的。以後顧洛來問問題時,他也很冷淡地說忙著。他不希望讓顧洛誤會,更不希望侯嘉然誤會。

那天作為學校足球隊的隊員,侯嘉然訓練後想起水杯還在教室,跑到門口看到一個小小的人兒趴在桌子上,瘦弱的肩膀微微地抖動。他的心就狠狠地酸楚了一下,輕輕地坐到她麵前卻不知道怎麽安慰她,她揚起淚眼婆娑的臉,看到是他時,怔住了。

有片刻的時間,他們都沒有說話。

隻有她大大的眼睛裏不斷地湧出眼淚來,一顆一顆,像晶瑩的珍珠,卻在桌麵上輕易地碎開了。當他想用手去接的時候,她下意識地退了退身子,然後抬起手在臉上抹了一把,恢複倨傲的神色站起來把書一本一本地放進書包裏,扣上書包帶子。

她看了他一眼,用了些力氣抓起書包,他的手就滑落了下去。她朝教室外奔跑出去,帶著風一樣淩厲的姿勢,他頹然地跌坐了下去。

她坐在秦浙的座位上。她每天放學都坐在他的座位上寫完作業再回家的嗎?這麽高貴這麽倔強的女生也會有如此不堪一擊地一麵。

就是因為秦浙換了座位,因為秦浙的態度冷淡了。因為這。

那天侯嘉然返回操場的時候心情很不爽。被防守球員掃腿摔到的時候,他胸腔裏的火終於找了個出口如一頭發怒的獅子不由分說地衝上去揮了一拳。對方措不及防地摔在地上,在短暫的怔愣下反應過來,吼了句“我操!”,兩個人就扭打在了一起!

這一架是第二天莫遠和秦浙才聽說了。侯嘉然的臉頰上有一塊淤青,教練讓他們分別寫檢查,還不能少於一千字。

去操場做廣播體操的時候,莫遠和秦浙一邊架一個,追問他為什麽打架。

“早看那Y不順眼了,要不是被攔著,早抽他了!”侯嘉然壞脾氣地說。

“怎麽受傷了?侯嘉然,你打架不怎樣呀!”班上的女生調侃著走過去。

“靠,那家夥現在還在醫院躺著呢!”侯嘉然不服地嚷起來。

“少吹了,我今天看到他了。”莫遠拍拍他的肩膀,嬉笑著說。

“那是內傷,還沒發作!”

“得了,別裝了!你為什麽招惹他呀?你不知道他有些混嗎?”莫遠皺了皺。他有些擔心,昨天和侯嘉然打架的是隔壁班的劉世源。平時他們都不喜歡和他踢球,喜歡耍些小動作,拖人撞人掃腿,而且他還常常打架鬧事跟社會上的人混在一起,很多人說要不是因為他有個在市政府工作的爹,早就被學校開除了。這樣的人,侯嘉然跟他結下梁子,他不會善罷甘休的。

秦浙和莫遠的心裏都有些隱隱的擔憂。

果然,晚自習放學的時候,顧洛突然慌慌張張從教室外衝了進來,對著正要走的三個人急急地說:“你們先別出學校,劉世源帶了一夥人在門口蹲著呢!”

“操!他丫還敢喊人!學古惑仔呀!”侯嘉然當下就要衝出教室。秦浙眼明手快地抓住了他:“他們人多!”

班上還沒有走的男生也聚了過來:“我們一起走,欺負我們班沒人呀!”

“要不去告訴老師吧!”顧洛擔心地說。

“別去。”莫遠想了下說。看看另外還有四個男生,指了指侯嘉然:“你,你走中間!”

雖然侯嘉然老大不情願,但還是被他們護在了中間,顧洛也跟他們走在一起。劉世源和十來個人在一起,他們一看就不像是在校的學生,穿得花裏胡哨頂著一頭用摩絲定型得亂七八糟的頭發,有的還染了發。

“我還是去找老師吧!”顧洛說。

“我一人做事一人當,你們都走吧!”侯嘉然定定地說。

“侯嘉然,你過來!”劉世源在對麵喊。

顧洛拽了一下他的手臂,侯嘉然深深地望了她一眼,這一刻他突然覺得她是真的關心他的,覺得在她麵前怎麽也不能丟了臉去!他把她的手拉開,朝街對麵走過去。莫遠和秦浙也跟了上去,另外的四個人對視了下也走過去。

顧洛站在街這邊,這個時候隨著放學的人流學生都走幹淨了,學校門口的這條馬路空空****地,但又有另外的喧囂一觸即發。

她眼看著他們在那邊推搡起來。

“操!你他媽幹嘛?”

“你他媽想幹嘛?”

“你要幹嘛!”

很幼稚的對白,就像電視台詞。那時候古惑仔很風行,也許大多數男孩都有一個陳浩南的夢想,在他們青蔥一樣的年紀,做一個關於英雄的夢。

急得不行的時候,她衝那邊喊了一聲:“劉世源,我告你爸去!”她一喊,那邊的人都回頭朝這邊看,然後傳來一陣笑聲。這種笑太不合適宜了,就像在緊張的弦繃起的時候有人突然攪局,這樣的笑不過是為了緩和緊張的氣氛。劉世源也看到顧洛了,他低下頭跟旁邊的人嘀咕幾句。

那個人看了一眼侯嘉然說:“我們可以私了,但你得說一聲:爺,我錯了。”

“操,老子才是你爺!”侯嘉然厭惡地喊起來。這個時候對方的人推了一把秦浙,就像一枚炸彈,轟一下就炸開,兩方人馬混站起來。顧洛看著秦浙被踹翻在地,也顧不得危險竟然衝過去使勁地喊:“別打了!別打了!”

有個人倒退的時候一把撞住了顧洛,侯嘉然眼明手快地拉過顧洛護到自己身後,罵了句:“湊什麽熱鬧?”

顧洛已經哭了出來:“別打了!”

有人開始朝前麵跑去,也看不清誰是誰,有人追,有人攆,侯嘉然也拽著顧洛的手往前麵跑,他們跑了好一會兒,顧洛在後麵跑地喘不過起來,停下來:“不行了,我不跑了!”

侯嘉然看到旁邊有巷子,硬拖著把她拽進去,蹲在一個垃圾桶後麵。一股餿臭的味道,也不知道踩到些什麽垃圾,兩個人隻是隱在後麵關注著外麵的動靜。好一會兒後終於平靜下來,他們才看清楚,侯嘉然竟然把手搭在顧洛的肩膀上,緊緊地把她攬在懷裏。

月光下她的臉騰然地就紅了,嘩啦一下掙脫他站了起來,急急地說:“我跟你跑什麽呀,又不找我……”

瞬間她就被一股力量拽過去貼在牆上,他的手把她的手摁住,不用分說地吻了下去。帶著一種衝動和霸道,狠狠地吻了下去。

“啪!”顧洛咬了他的舌頭一口他終於放開了她,還來不及反應她已經甩了一個耳光過去!他的身體就僵住了,懊惱不已。他想他真是瘋了,隻是剛才,剛才他太激動了,這樣地攬著她時,理智就崩潰了。其實他和羅曉麗約會的時候,有天他們差點也接吻了,羅曉麗閉上眼睛的時候,他幾乎就吻上去了,隻是看著她的臉突然有了罪惡感,他覺得自己真他媽惡心,怎麽可以跟顧洛以外的人接吻呢?他的初吻應該是獻給顧洛的。他想他怎麽這麽賤,怎麽就那麽喜歡顧洛呢?所以他懸崖勒馬,然後再也沒有和羅曉麗約會過。也許和羅曉麗的交往隻是讓他更看清自己,他喜歡的人是顧洛,就隻能是顧洛!

可是他吻了她,她卻氣得臉色發白,眼淚嘩啦地落下來,聲音發抖地說了三個字:“臭流氓!”

他摸著自己的臉,看著她跑遠,他沒追。臉上不疼,卻覺得心疼呀!有一股悲傷源源不斷地,幾乎要把他掀翻了過去。

他的初吻,這也是他的初吻呀!是在僻靜的巷子裏,是在發臭的垃圾旁,不美,一點也不美。他轉過身朝牆上狠狠地砸過一拳。

秦浙和莫遠一起跑開的,正好在路邊看到一輛公交車,他們也顧不得幾路就跳了上去。坐到座位上的時候兩個人才喘了口氣,對視一眼笑起來。他們都挺狼狽的,莫遠的白襯衣有腳印,臉上有幾道血印子,秦浙的襯衣被扯掉了三顆紐扣,敞開來露出胸口小麥色的皮膚,他隨意地合攏了一下,想要說話才發現嘴角有些疼,從玻璃窗照了照。其實從小到大他們三個夥在一起也跟別人打過架,胡同巷裏長大的男孩有幾個不野的呢?不過惹事生非的多是侯嘉然,是上了高中後侯嘉然才收了些性子。小時候秦浙打了架回家,沈千夏心疼不已,秦錦泊卻寬厚地擺擺手說:“男孩子嘛!”侯嘉然挺羨慕秦浙有這樣開明的父母,不像他的父母,動不動就是追著他打,順手拿著什麽都可以扔過來。人家秦浙從小到大都沒有被父母動過一個指頭。

“不知道侯嘉然怎樣了?”秦浙對著玻璃窗揉了揉下巴。

“應該沒事吧……”

“我下車!我要下車!”秦浙突然像被雷劈了似地跳起來,跑過去用力拍車門,對司機大嚷。

“還沒到呢!”

“師傅,我要下車!”司機一開車門,他頭也不回地跳下車,然後朝回跑。

他看到了簡安!剛才對著玻璃窗照的時候他看到了她!是的,是她!他總是能在人群裏一眼就認出她來,總是能遠遠地就看到她,不是因為他的視力變好了,而是因為他的眼裏隻有她。

隻是現在的他,卻感覺到心髒好像被什麽鞭打了一下。

他已經不是一個孩子了。他能夠猜出他們的關係,當她把自己碗裏的餛飩夾給了他時,當她揚起麵孔對著他說話時,秦浙的手緊緊地握起來,有一種從未經曆過的痛楚在心裏絲絲地滲透進來。他終於清楚地意識到了,他是戀愛了。

他在十七歲這一年喜歡上了一個人,所以他總是在等,等著見她一麵,等著送她一程,等著為她做一些他能做的事。用盡全力。因為喜歡了她,所以才會覺得她的笑容是糖果,有怎麽都多化不開的甜,她的聲音是雪花,每一句都要小心翼翼地藏在心裏,才會覺得成長從骨骼裏透了出來,勇氣從掌心裏傳了過來,嗬,是要長大了呀!長大了才能保護她,才能為她做更多更多!

也是因為喜歡,所以,他悵然若失,他輾轉反側,他失魂落魄,他滿心酸楚。

那天他就站在店子外麵靜靜地望著他們,直到他們離開。

明明有那麽皎潔地月色,卻一下全黑了,全都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