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青蔥年華,有喧囂撲麵而來

是侯嘉然先聽的《粉紅色回憶》。他有個隨身聽,原本是為了聽英語磁帶才買的,結果拿給他整天地聽歌,把耳塞從袖子裏穿過去,耳麥藏在掌心,自習課的時候手撐在桌上把耳麥貼到自己的耳朵上聽歌。坐前麵的莫遠回過頭跟他講句話,他總是冷不丁大聲地回一句,在空****的教室裏就像碎了一個玻璃杯,所有的人都麵麵相覷地盯著他看,然後借著這個由頭喧囂一下。

那時候學校上晚自習的時候時不時會停電,所以每個人的抽屜裏都放著幾根蠟燭。在停電時,每張桌子的麵前都點著蠟燭,教室裏會有種奇異的興奮感。大家交頭接耳的聊天,有人甚至扯了頭發絲在蠟燭上燒來燒去,會有些焦味在教室裏彌漫。莫遠在寫信,侯嘉然在聽歌,秦浙的同桌在跟後麵的人談亂昨天晚上的電視劇。他皺了皺眉,為了壓住同桌絮絮叨叨的聲音他問侯嘉然借來了隨身聽。

是個甜甜的聲音,唱著“夏天夏天悄悄過去留下小秘密,壓心底壓心底不能告訴你,晚風吹過溫暖我心底我又想起你,多甜蜜多甜蜜怎能忘記……”他按了快進鍵,想侯嘉然怎麽聽這樣的歌。卻不知道,後來他竟然越來越喜歡這首歌,有時候在街口的音響店裏聽到,他會不由地停了下來,有時在電視上看到有人唱,他亦會靜靜聽著……在很多年以後,他最常聽的也是這一首歌,有韓寶儀版本的,有鄧麗君版本的,也有英文版本和各種節奏版本的……

晚自習下課的鈴聲一響,所有人都從教室裏魚貫而,秦浙把最後一道物理題做完才開始收拾,侯嘉然已經在旁邊嚷了:“你快點!跟個老太太似的!”莫遠先出了教室,在走廊上等他們,他伏在鐵欄杆上,身體往後弓著,一會兒侯嘉然就會走過來拍他的頭:“走啦。”

到單車停放點的時候,侯嘉然看到取車的顧洛,滿臉堆笑地上去:“把你的英語試卷給我對下答案。”

她沒好氣地說:“你不會問秦浙要嗎?他才是標準答案!”

“可我就想看你的呀!”侯嘉然嬉皮笑臉地說。

“不給!”顧洛把單車的籠頭晃一晃,示意他別擋道。他也不惱,側過身讓她過去,等她想要騎上單車的時候發現怎麽都騎不動,懊惱地回頭,氣不打一出來,侯嘉然竟然扯著她的後座杠,耍起賴來:“借給我嘛!”

顧洛氣地臉都漲紅了,坐在單車上撐著腳停下來,憤憤地從書包裏掏出卷子遞到麵前:“你要是再敢在上麵亂寫亂畫,我再也不會借給你了!”

“遵命!”侯嘉然把卷子借過來才鬆了手,這個時候秦浙和莫遠已經在不遠的地方等他了。

他把卷子揚了揚,然後在兩個好朋友驚訝的表情裏嘩啦地撕掉。

“你撕她卷子幹嘛?”莫遠問。

“她肯定氣死了……誰叫她考試的時候不給我抄答案的?還同桌呢!對了,你們可不許出賣我,明天她說她借了卷子給我,誰都不許承認有這麽回事!”侯嘉然把撕碎的卷子塞進書包裏,推單車。他總是忘記帶鎖,所以每次都和莫遠或者秦浙的U型鎖鎖在一起,這樣也省了他關鎖開鎖的事。

“快走吧!”秦浙回過頭說了句,跨上單車朝前麵騎去。

莫遠追了上來與他並排,然後是侯嘉然。已是晚上的九點,騎出學校的那一段下晚自習的人流,街上並沒有什麽行人,所以他們可以在馬路上並排著,一邊騎車一邊聊天。

“聽說沒?高三二班有個男生被保送上北京大學了……真是太爽了!早知道這樣估計整個高中都要耍過去……秦浙,我覺得你肯定也能被保送!”侯嘉然由衷羨慕地說。他們是發小,從小秦浙就是最優秀聰明的,小學初中高中成績名列前茅,初中升高中以全區第一的成績,上了高中後更是回回都是年級前三名以內,讓人氣憤地是他還有時間去學畫畫、手風琴,跟著他們踢足球和遊泳,成績卻一點不受影響。想想他就覺得自己造孽,因為有秦浙這個優秀的朋友,他爸媽每次都在他麵前嘮叨“多向人家秦浙學習”“做他的父母一定很驕傲,怎麽就生了你這樣個不懂事的小子”“這次秦浙多少分?你多少分?”莫遠的成績也不錯,隻是上了高二以後他的成績有些下滑了。侯嘉然知道他現在都忙著寫信去了。

有一陣子班上流行交筆友,侯嘉然也給《少年文匯》雜誌寫了個交友信過去,留了一句話:我不醜,也很溫柔。

他收信收到手軟,開始還興致勃勃地回過幾封。當中很多都是女孩的來信,他挑選了幾個覺得文采還不錯的回信,後來其中一個女孩隨信郵了一張照片過來,他就受到了嚴重打擊。覺得交筆友這種事太浪費時間感情了。半年後還有人寫信來,他直接扔進抽屜裏,不再回了。沒想到莫遠讀了幾封信,看到有個寫信的女孩字寫得特別漂亮,寫的話又很有意思“繽紛而多夢的季節,隻希望走進初夏的,是一朵朵無憂無慮的雲朵”“鮮花爛漫的時節,擁有的不僅僅是稚氣,還有多思,就像那些省略號,給我們一個未知的青春。”莫遠分析她是一個多愁善感的女孩,有一顆敏銳的心和一雙觀察的眼睛。

侯嘉然說她指不定抄了席慕容的詩來騙人。秦浙也看了署名“薑小青”的女孩寫的信,黑色的鋼筆字,娟秀的字跡,挑的都是淡雅碎花的信箋紙,很有著女孩的細膩心思。薑小青也在映城,是另一所中學的學生,也是高二。莫遠說可以去打聽下,如果漂亮就接著通信,如果不漂亮乘早斷了聯係。

莫遠說這件事不要他管。他跟她也不是想的那樣,就是做朋友,很談得來的那種。侯嘉然很懷疑地看著他,說:“你們的信也太頻繁了。”同城的信三天就可以到,但他們幾乎隔一兩天就能收到對方的信,就是說這封信還沒有收到又開始寫下封信了。莫遠收到信的時候總是用小刀沿著邊線劃開來,看完又按照順序一封一封地放好。他們之間是有些曖昧的,隻是每回信的落款都是“友:”,很正式的樣子。

在路上閑聊一陣,莫遠先轉向另一條路。秦浙再跟侯嘉然同一段路,侯嘉然也到家了。秦浙的家最遠。以前他們三個人都住在鐵路局的家屬大院裏,先是侯嘉然的爸爸辭職下海做了個體戶在花池租了門麵倒騰服裝,賺了錢後,他們一家就買了新房搬出了大院。在侯嘉然的威逼利誘下他父母還是買了離鐵路局不遠的房子,是侯嘉然不想要和兩個好朋友分開。他搬走後不久,莫遠也搬家了,是他媽媽單位的集資房,因為離一中更近些所以就搬了過去。

高一的時候,莫遠跟他們不同班,高二分文理科後,莫遠就到他們理科班來了。三個人一起上學一起放學,一起玩耍,也並沒有覺得生分。不過秦浙還是會想起以前他們都在大院裏的情景,在這家陽台吼一嗓子,馬上另外兩個就會出現在自家的陽台上。

是乍暖還寒的三月,夜晚的風有些涼。秦浙縮了縮脖子,在經過回家的那條路口時,他沒有拐進去,朝前麵騎了幾步,就到了一棟樓下。是一棟蘇式的小樓,大半的牆麵覆著爬山虎。粗大的藤蔓,一些新長出來的嫩葉,都是很新鮮的綠,帶一些油油的感覺。二樓的窗戶亮著暖黃色的燈,秦浙坐在單車上腳撐在地上立著身子,頭揚起來,會感覺到一些像落花紛飛的輕柔感覺揉進了心裏。

最近他都習慣了,在下過晚自習的時候來到這棟樓下,站一會兒,隻是站一會兒。月色帶著初春的皎潔清冷,把他的影子拉得更加修長了。這是他的秘密,連最好的兩個朋友都沒有告訴。

在他們的眼裏,他和平常一樣,就像十七歲之前的那些時光,跟他們一起笑,一起鬧,一起瘋打,追逐。但這有他知道,他的十七歲有什麽不同了。就像是一顆破土而出的種子,在心裏靜靜地生長著。

有時候,會有個女孩出現在窗口。他就會立刻地躲藏在旁邊的郵筒後麵,然後偷偷地望著她。她隻是來關窗戶的,幾秒鍾的時間。那時候他會聽到他的血管,突突的聲音。

第一次見她的時候是在寒假裏。那天他表弟表妹來家裏了,沈千夏就拿了些錢給秦浙,讓他帶著上公園玩。公園裏有套圈圈的、轉糖人的、捏泥人的、賣棉花糖的、賣有金色“喜”字大紅氣球的,還有些就是小推車裏堆著書本、布做的老虎娃娃之類雜物的……熱鬧地不得了。表弟表妹跑地老快地,一會兒要玩這個一會兒又要吃那個,他就跟在後麵替他們付錢,幫他們拿東西。

他們嘰嘰喳喳地圍著轉糖人的。兩毛錢轉一下,兩個人一人轉了一次,都有點失望,隻轉來了一隻兔子和公雞。表妹一直嚷著要轉個龍,因為龍是最大的,肯定比兔子和公雞“好吃”,但轉動中間的指針時很難停在龍的圖案那裏。

他們幹脆就站在旁邊看別人轉什麽。圍在那裏都是些小孩,秦浙覺得自己也擠在那裏有些丟人,跟他們示意了一下,自己站到一邊去等他們。

他記得侯嘉然曾經轉到過一回龍,那時候轉一圈還隻要一毛錢。侯嘉然轉了一圈就中了頭獎,興奮地不得了,然後從豎起的一紮幹草垛上把龍取了下來,他們三個人分著吃了。那時候他們最喜歡玩的遊戲是“吹將”,把小人書上的武將圖案剪下來,放在桌上,然後對著吹氣,看誰的“兵器”先壓住對方,誰就贏了。莫遠是玩“吹將”的好手,總是把秦浙和侯嘉然的小人給全部贏走,或者是滾鐵環、彈玻璃球、打彈弓、看恐龍特級克賽號、聖鬥士……男孩子們什麽都可以玩得起勁,連火柴盒也能玩出新意來。隻是到了初中以後他們也不再玩那些“幼稚”的遊戲了,像模像樣地組成足球隊,也開始喜歡收集一些喜歡的明星的海報磁帶。時光從來不曾停息,他們從童年的那些光陰裏一點點走到了少年的模樣。

沈千夏替他買衣服,總是會買大一號,拿給秦浙的時候帶著不滿卻分明欣喜地語氣對秦錦泊說:“現在的男孩長得可真快,衣服真不知道怎麽替他買了,幾天就穿不下了!”

秦浙撒嬌地攬住他媽的肩膀:“媽,我要是不長個你才急呢……”才十七歲的秦浙已經有了一米八一,莫遠也一米七八,侯嘉然更高,一米八三,他們三個少年穿同樣的白襯衣黑褲子校服,走在一起就像一道風景線。

氣溫這幾天降地厲害,天氣預報說明後天又要下雪了,秦浙感覺自己呼出的氣都要成霜了,風刮在臉上是很刺骨地冷。他跺了跺腳,覺得自己站在這裏腳都快麻了。他把手揣在荷包裏,見表弟表妹玩地興高采烈,忍住了不去催促他們。有人在旁邊惡作劇地放響炮,點燃一個然後朝人堆裏扔,“砰”一聲嚇人一跳,有人就嘟囔著罵了幾句,他掃過去一眼,是幾個跟他差不多大的少年,嘻嘻哈哈地跑遠了,又朝另一堆人裏扔炮過去。

秦浙百無聊賴地再看向一邊的時候,看到有隻毛茸茸的北京犬一路跑到了結冰的湖麵上,後麵有個男孩焦急地喊:“豆豆,回來!快回來!”他的心也懸了起來,果然那隻小狗突然停下來回頭看主人的時候,它四周的冰開始裂了,瞬間它就在男孩的尖叫聲裏跌進了冰冷的湖水裏。

秦浙下意識地往湖邊跑,而已經有個人搶先一步地踩到了冰上朝小狗走過去,幸好靠近岸邊,不太深,隻是踩到冰上時,冰紛紛地碎開,她直直地踩進了冰涼刺骨地水裏。秦浙倒吸了一口氣,那得多冷呀!

小狗在水裏撲騰著,發出一些嗷嗷地聲響。她很快過去一把撈起它來,而水已經沒過了她的膝蓋,她抱著小狗朝岸上走,不忘用自己的棉襖使勁地擦擦它。那一瞬間,四周所有的聲音仿佛都被一枚針管給抽走了,秦浙的目光隻是那麽怔怔地望著那個勇敢的女孩,她穿一件橘紅色中長呢風衣,戴一頂白色粗毛線的帽子,有幾縷頭發在她的耳畔,這個鏡頭那麽緩慢,又那麽石破天驚地留在他的眼眸中,刻在了他的心上。

女孩把狗抱上岸的時候,人群裏已經有了嘖嘖聲,她顧不得自己取下頸項上的圍巾把小狗包裹起來再遞給男孩。秦浙摸了摸自己的圍巾,不知道從哪裏來的勇氣,直直走到她的麵前,把自己的圍巾取下來遞給她。她有些訝異地抬起頭來,在目光接觸的那刻,他看到她撲扇的大眼睛,澈清的目光,還有微微揚起的嘴角,因為冷她的嘴唇呈現烏紫的顏色,而濕透的褲腳滴滴答答地淌出水來。

那個對視的瞬間,對秦浙來說就像一個世紀那麽長,他覺得自己的呼吸都屏住了。

“不用了,我很快就到家了!”她低下頭哆嗦地擰了擰褲腳。

“豆豆,快說謝謝姐姐!”抱著小狗的男孩帶著哭腔看著她,想把圍巾還給她。

她搖搖頭:“你快回家吧,趕緊把它弄幹了。”

小狗被包裹在圍巾裏蜷在主人胸口,但依然抖索地厲害,男孩吸了吸鼻子,抱地更緊了些,說:“姐姐,謝謝!”

秦浙的手抓著圍巾,還想說些什麽,但停頓了半天愣是沒有說出來,臉卻漲地通紅了。女孩站起來跺跺腳:“凍死我了!再見!”

秦浙隻來得及說一個“再……”她就已經跑開了,很快那個紅點消失在人群裏。這隻是一個短地不能再短的插曲,男孩抱著狗回家了,看熱鬧的人也散開了,就剩下他,站在不明不暗的天空裏,覺得有些茫然而空洞。

“表哥!回去了,好冷!”弟弟妹妹終於玩夠了,嚷著回去。他才回過神來,跟在他們身後拖遝著步子時,他抬頭看了一下鉛灰色的雲,看了一下電線交錯的天空,還有光禿禿斑駁的梧桐樹……隻是那麽一會兒的時間,好像有什麽不同了。

明明,他來的時候也是走的這條路呀!

“下次把指針放到中間,然後輕輕地轉,隻轉半圈,肯定就是龍了!”表弟的聲音散落了過來。

“咱們明天再去試試運氣,我還想要買個燈籠……你有好多壓歲錢呀!”表妹的聲音。

“我媽都給我收了,就隻給我十塊錢,你呢?”

“奶奶給了十塊,姥爺給了二十塊,姑姑是四十塊,小舅舅給了十塊,二舅舅給了張四個人頭的……我算算,有兩百多塊……”

“哇!你太有錢了!”

“表哥!”表妹轉過頭來問他:“你有多少壓歲錢?”

“啊?”秦浙訝異地回答,他們古怪地看他一眼:“你有好多壓歲錢?”

秦浙有些敷衍地說:“沒算。”

回到家的時候,有一屋子的人,打撲克的,看電視的,坐在沙發上嗑瓜子的……舅舅喊他拿開瓶器,奶奶讓他換個頻道,姑姑讓他把以前的筆記找出來……他自顧自地去倒杯熱水想暖一下,隻是一邊握著杯子一邊倒水時,偏灑了出來,他吃疼地“哎呦”一聲,看到自己整個手背都紅了起來。

沈千夏趕緊奔了過來,握住他的手看了一眼,心疼地喊起來:“怎麽燙著了?怎麽這麽不小心!他姑姑,去抽屜裏拿藥箱過來……”

“這麽大人了,倒個水都會燙著,怎麽失魂落魄地?”她絮絮叨叨地,終於抬起頭看了一眼秦浙。

他突然覺得一陣沒來由的心酸,是的,他失魂落魄,因為他覺得一種挫敗感,為什麽他沒有更主動一點地把圍巾遞給她呢?為什麽她就不肯要他的圍巾呢?

那一點難過,就像傾倒下來墨水,把他的心染地滿滿地都是難過了。

他去了公園好多次,但沒有見到她了。後來倒是遇見了那個小男孩,這次他給他的狗套了個項圈,牽在手裏。他跑到他的麵前,從書包裏拿出一本《霹靂寶貝》。這是他從表妹那裏要來的。

“給你!”他有些討好地遞給他。

男孩狐疑地看著他,名叫“豆豆”的小狗想跑卻跑不動,隻好扯著繩子“汪汪”地叫。“真的給我?”男孩怔了一下說。

“恩。給你!你叫什麽名字?”秦浙笑嘻嘻地問。

“誠誠。”

“誠誠,你還記得上次救豆豆的那位姐姐嗎?”

“記得!”誠誠清清脆脆地回答。

“我是姐姐的朋友……我想幫她把圍巾還回去……姐姐她就那麽一條圍巾,冬天多冷呀!”秦浙的臉微微地紅了,他沒想到他會撒謊,而且並沒有太過掙紮。

“我回家拿,你等等!”誠誠就七八歲的樣子,一臉單純,一聽說救豆豆的姐姐就一條圍巾所以立馬就要回家去取,他把牽著豆豆的繩子交到秦浙的手裏,一溜煙地跑開了。秦浙蹲在豆豆的麵前,抬起手來輕輕地摸了摸它的頭說:“一定很冷吧!”

大約二十分鍾後,誠誠又跑了回來。手裏就拿著那條圍巾,白色粗毛線的圍巾,末端的地方有三線一股的流穗,這應該是和她的帽子成套的。他接過來的時候,有些心虛地低下頭說:“謝謝你,誠誠!”

“姐姐還好嗎?”誠誠認真地問:“沒有感冒吧?”

“……沒有。”他胡亂地應著,準備走人。

“姐姐的名字是什麽?替豆豆謝謝她!”

“……姓秦……”他慌亂地又撒了一慌。那時候他根本不知道她的名字是“簡安”,所以編造了自己的姓給她,有一次他們在路上的時候還碰到了誠誠,他很熱情地喊她“秦姐姐”,她詫異不已,他就紅著臉把他從誠誠手裏騙走圍巾的事說了。

她聽了,大笑起來:“不是三好生嗎?也會撒謊呀!”

那時候,他多青澀呀!

這樣的青澀,才會在傷害來臨的時候,變得更加不知所措。

再見到她,已經是開校以後了。正月十五以後就開始上課,那幾天又下了一場雪,整個城市都白茫茫地一片,因為路麵有結冰太滑所以他們都沒有騎單車上學。而學校也很人性地調整了時間,可以晚半個小時上課。莫遠從上海回來的時候給他們帶了幾本體壇雜誌,這種雜誌在映城很難買到,上麵有最新的球賽報道還有明星的介紹,裏麵還夾著彩頁,侯嘉然把明星剪了下來,貼在牆上。

“年過得怎樣?”莫遠問他們。

“那麽冷的天,神經病才天天出門呢,我就呆在家裏,把古惑仔係列給看完了。我覺得我們班羅曉麗有點像小結巴……”

“你該不會喜歡羅曉麗吧?”莫遠敏感地望著他笑。

“少來了,不是我喜歡的類型!”侯嘉然朝他的胸口捶過去一拳,兩個人就在路上追打了起來。

“那你喜歡的是顧洛吧!”莫遠跑開的時候又回頭嚷。

“靠,你才喜歡薑小青呢!”侯嘉然從地上抓了一把雪衝過去逮住莫遠,把雪塞到他的脖子裏去,兩個人正鬧地時候“啪”一聲齊齊摔在地上。秦浙笑地快岔氣,隨手抓了兩把雪乘機朝他們臉上抹過去,趁他們都還沒有從地上爬起來就已經跑開了!

“秦浙你Y有種別跑!”兩個人在身後嚷起來,突然之間就同仇敵愾了。因為穿著大衣地麵又太滑秦浙跑起來簡直就像是在溜冰,正得意的時候腳下一滑,自己整個人朝前撲倒,還順著慣性朝前滑了一段,疼得他齜牙咧嘴。而身後的兩個人早笑得前俯後仰了,侯嘉然更是笑得按著膝蓋彎下腰去:“活該……哈哈!這動作太經典了!哈哈!”

三個人一路打鬧到教室才消停下來。老師已經在講台上了,看到姍姍來遲的他們,也沒過問,聽他們喊了聲“報告”就揮揮手讓進了。

侯嘉然知道他是沾了兩個好友的光,若是他一個人遲到。肯定是被罰站教室後麵去。簡直太不公平了,所以經過顧洛桌子的時候他故意碰翻了她的文具盒,文具盒摔開來,裏麵的鋼筆、尺子、圓規、橡皮擦……都掉了出來。因為鋼筆沒有擰上所以還在地上洇開了幾滴墨水,她狠狠地瞪他一眼,氣得眼睛幾乎要噴出火來。

侯嘉然全當沒有看到,推了推椅子坐了下去。他就是喜歡惹顧洛生氣,看她氣急敗壞卻又拿他沒有辦法的樣子,他就心情好好地。誰叫她總是一副看不上他的高貴樣?她就是漂亮些,比其他女生會打扮些,唱歌好聽些,還有成績好些……除了這些還有什麽?自以為是個公主的樣子,看到他就板起麵孔。隻有對著秦浙的時候才還會露出溫柔的眼神,全班裏她隻問秦浙的問題,明明她就是英語課代表,還會拿英語問題去問秦浙,當他解答以後,她就笑:“原來是這樣的,我怎麽沒有想到!”她的聲音裏帶著一種撒嬌的音色,這讓侯嘉然很是看不慣。

私下裏,他們也討論班上的女生,侯嘉然說:“咱班還是美女的,我覺得任然長得像趙雅芝!秦浙,你覺得咱班誰最漂亮?”

“顧洛吧!不是評的校花嗎?”秦浙想了一下,說。

“少來了,你那什麽眼光呀,顧洛隻能算中上姿色,莫遠你覺得呢?”

“一般般吧,沒覺得誰有多漂亮。”

“隔壁三班的轉校生也挺不錯的……”

是十七歲的少年,對漂亮的感覺是眉是眉,眼是眼,那麽直接又那麽坦率地表達自己的喜好,在高中畢業以後,他們再回憶起以前那些一起打球一起談論女生一起逃課的歲月,就覺得自己一下就老了去,你說青春怎麽可以那麽飛快地就溜過去?就像一場你以為很漫長的電影,卻因為劇情太過精彩而懊惱:“怎麽這麽快就結束了?還沒過癮呢!”可電影還是結束了。

那些下課的間隙,那些放學的路上……他們或者坐在桌上,或者伏在欄杆上,一搭一搭地聊天。那時候的要好,是連去廁所的時候,也會約上。

二月底的時候,雪終於化掉了。被雪洗過的城市卻並不顯得幹淨,路邊雪泥混在一起,雪融化後的汙水在馬路上留下深深淺淺的溝壑,隻是街邊的木棉開始長出新的葉子,一些紫荊和櫻花漸漸地又了蓓蕾的模樣,那一年的冬天是終於過去了。

積雪融化後,三個人終於又可以騎著單車上學了,隻是還會覺得冷,哈出氣像一團白霧,偶爾會顯擺一樣的把兩隻手從籠頭上鬆開放在荷包裏揣一下,比賽誰能鬆開地更久。秦浙騎在中間,莫遠和侯嘉然一人一側,他們都騎地有些慢騰騰地,討論昨天夜裏三點的皇家馬德裏隊與巴賽羅那的國家德比的比賽。莫遠隻看了一半,他是乘著父母睡著後偷偷爬起來打開客廳裏的電視,再把音量調到最低,蹲在電視麵前把耳朵湊上去聽,但是他太激動了,在羅馬裏奧一個頭球不進的時候懊惱地喊出了聲,結果驚醒了他爸,他就被揪著耳朵踢到房間裏去睡了。

“下半場怎樣?”侯嘉然一邊往嘴裏塞油條,一邊含糊不清地問。

“斯托伊奇科夫助攻,羅馬裏奧一個漂亮的淩空抽射,球直入球門死角……”秦浙說著突然像觸電了一樣停了下來。然後加速地踩著車踏板朝前騎去,身後的兩個人互看一眼感到莫名其妙。

那個時候太陽的光好像從地平線升了起來,一瞬間整個世界都有了溫度。秦浙的心那麽劇烈地跳動,從他們身邊一前一後騎過去的兩個人中,他一眼就認出了其中的一個就是她!因為他們並排在馬路上,她們在後麵還按了幾聲鈴鐺。他們仨沒有回頭隻是朝裏側騎了一下,讓她們過去。

秦浙就看到了她的背影。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追上去,這像一個條件反射!

他很快騎到她們後麵,她旁邊的女孩扭過頭看了他一眼,衝前麵的她喊:“簡安,你慢點!”

那個瞬間,他突然僵化樣地手把一緊,車頓時刹住,他的心,身體就呆在那裏。

原來她的名字是“簡安”,多麽漂亮的名字,簡單安靜,或者簡單安寧。

他前些日子的鬱悶,忽然被戳了一個口子,那麽輕地放了過去,然後是一種快樂的感覺像湖麵的波紋,**開來,一波一波地。

“神經病!”從後麵追上來的侯嘉然看著一臉傻笑的他,說。

“有什麽好事?”莫遠也問。

他們都沒有注意到簡安,她從他們的麵前經過,但隻有他知道,他的心裏有怎樣的喧囂。怎樣的不平靜,怎樣複雜喜悅的心情。

那應該是她上學的必經之路,又或者是她上班的路。他看得出,她的年紀應該比他們大幾歲,她穿得成熟一些,修剪地很好的大衣,紮一個鬆鬆的馬尾搭在胸口,很像林青霞。好幾天他都找了借口一個人回家,然後在馬路邊等著她。他這樣悄悄地跟在她後麵,竟然知道了她家就住在他家隔壁的那條巷子,待到她上樓以後,二樓第三個房間的燈就亮了,他確定她就住在那個房間了。

他有了自己的秘密,隱匿地放在心上。偶爾寫函數作業或者背英語單詞的時候,會停了下來,然後想起她來。

簡安,簡安。他夢見過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