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因為太過愛,所以不敢愛

比利時,位於歐洲西北部,東與德國接壤,北與荷蘭比鄰,南與法國交接,西臨北海。陸地麵積30528平方公裏,領海及專屬經濟區3462平方公裏,海岸線長66.5公裏。比利時麵積2/3為丘陵和平坦低地,最低處略低於海平麵,全境分為西北部沿海佛蘭德平原、中部丘陵、東南部阿登高原三部分。最高點海拔694米。主要河流有馬斯河和埃斯考河。屬海洋性溫帶闊葉林氣候——這是在百度上搜來的關於比利時的介紹。

乘飛機是十一個小時的航班,時差是夏令時6個小時,冬令時7個小時,梅小清把這些資料看了又看,查了又查,電腦上存了很多關於比利時,關於比利時首都布魯塞爾的圖片——那是任遠生活的城市。百度上還說布魯塞爾擁有全歐洲最精美的建築和博物館。她甚至用Google衛星地圖查過布魯塞爾的建築,是帶著濃鬱中世紀風格的建築群,有小於連銅像,有布魯爾大廣場,有聖彌額爾聖古都勒主教座堂,還有著名的原子球塔……她可以看清於連身上的線條,可以看到教堂的壁畫,可以看到在公園裏開得鮮豔的花朵,一切都栩栩如生,那就是比利時,因為那個人生活在那裏,而變得很神秘,很美。

“是想要去歐洲?”有次在瀏覽圖片的時候,同事柯姐正好經過,好奇地問。她慌忙地關了網頁,掩飾地說:“隻是看看。”

“去歐洲還不簡單?一萬多塊就夠了,要想去跟我說,我朋友開著旅行社,給你打折。”柯姐熱心地說。

“以後吧。”她淡淡地應著。

去哪裏都可以,就是不能去歐洲,不能去比利時。那會讓她忍不住的,忍不住想要跟任遠聯係,會想跟他見麵——就這樣就好了,在自己的世界裏,望著他那個世界就夠了。

又何必讓自己徒增煩惱呢?

早知道,他會走得很遠,她卻從未離開過這裏,這麽多年,這麽多年,依然一成不變。

姚偉的婚宴設在總府皇冠,五星級的酒店,每一桌是兩千。姚偉是高二才從理科班到文科班的,夏燕跟他不熟,也就不用來給禮金了。

在這城市的同學還是挺多的,有十多個吧,有些去了沿海城市或者大城市的轉了一圈又回來了,這裏的房價在全國不算高,生活節奏慢,夏天不熱,冬天不冷,特別適宜居住。

尤薇薇先跟梅小清約了在路口等,再一起去酒店。其實這些高中同學的聯係,若不是因為尤薇薇,她也會疏遠起來,有時候是誰從外地回來了,有時候是誰生日,搬家,結婚,孩子滿月,又或者隻是純粹地出來聚一下,梅小清也會被拉出來活動一下。

她特別不願意參加這種場合,他們提的一些名字,她幾乎都忘記了,好像要從時空裏走幾個轉角才能想起。會說誰又升官了,誰又做老板了,誰又出國了……梅小清索然無味,十年的差別就這樣,二十年,或者更久呢?也許她這一輩子就這樣了,如果還有更大的出路,就是可以做到主編。那又怎樣?工資不過是乘以2,也就那樣了。

看了看手機上的時間,十一點半,剛剛好。太早了會坐在那裏接受不必要的寒暄,太晚了又會顯得不禮貌,最好就是走進去給了禮金,婚宴就開始。

“你就穿這樣?”剛從出租車上下來的尤薇薇,不滿地說。她穿著一條亞麻料棕紅色低V領的包臀裙,裙擺上有今年最流行的鉚釘裝飾,乳溝畢露,黑網修身的鉛筆襪,蓬鬆的卷發,整個人站在八月明亮的陽光裏,顯得柔和又不柔弱,女性十足。

她抬起手來給梅小清襯衣上解開第二顆紐扣,梅小清下意識地捂住胸:“幹嗎?”

“這樣是不是太自暴自棄了?”尤薇薇蹙了蹙眉。

“平時也都這樣穿,有什麽不妥?”梅小清把右肩上的挎包取下來,換到左肩上。

“會見到任遠。”尤薇薇盯住她,認真地說。

梅小清別過目光,看街對麵一個沒有趕上公交車的小夥子,狼狽地跟在後麵又是擺手又是喊停地奔跑,他必須要坐那趟公交車,如果錯過這趟,他就會錯過接下來很重要的,麵試?會議?約會?所以他不放棄地追著公交車。

她的腦海裏想起論壇裏有個人說:等我有錢了,買輛公交車,在公交站牌停下,當有人上車的時候,我會很低調的對他說:“對不起!這是私家車。”

她不合適地露出微笑。

腦袋被拍了一下,然後尤薇薇恨鐵不成鋼的臉湊到麵前:“你到底要當鴕鳥到什麽時候?難道就不能大大方方地走到任遠的麵前,就算隻是閑聊幾句也行,這樣風輕雲淡才表示你真的放下了,這樣你才能開始你自己的生活。”

“我不是一直在過生活嗎?”梅小清輕聲地回答。

“你的電腦裏為什麽有那麽多歐洲遊介紹?你的抽屜裏為什麽一直放著和任遠的合影?我真是被你這個女人打敗了,十年時間,別人結婚都離婚了,你卻還隻是傻傻地去暗戀一個人,連跟他說句話的勇氣都沒有。”

“他隻是偶像,你也不會奢望跟偶像發生故事吧?”

“你知道為什麽劉政琅跟你分手嗎?不是不喜歡,而是沒有辦法繼續喜歡,每次禮物都是送白襯衫,情人節送,聖誕節送,生日送……可以在兩年的時間裏送一個人相同的禮物,這個世界上除了你恐怕就沒有第二個人了!”尤薇薇壞脾氣地說:“我根本就沒有辦法告訴他,你送白襯衫是因為你暗戀過的那個人喜歡穿白襯衫!”

“要遲到了。”梅小清忽略著話題,把挎包又從左肩換回到右肩。她再看了一眼對麵的公交車,那個剛才追車的小夥子還是沒有趕上那趟公交車,又折回到站點,繼續等著下一趟。他的臉上已經恢複平靜了,但他的心裏是不是充滿了懊惱和憤懣?

“梅小清!”尤薇薇揚高聲線:“你知道顧澎為什麽甩了你嗎——你的包,你每次都要背這麽大一個包,他跟你說過很多次了,但你就是不願意為他改變。這麽小一件事你都聽不進去,你到底要我行我素到什麽時候?難道我要告訴顧澎,你喜歡背大包包的緣故是你的心裏很空,你想有人來填滿它,但這個人不是他,也不可能是他。”

“原來是這樣。”梅小清若有所思:“我都不記得他有跟我說過關於包包的事。”

“你真的在談戀愛嗎?”尤薇薇沉著臉說:“還是為了談而談?”

梅小清沉默了。這樣的天氣有些焦躁,街對麵的小夥子都還沒有等到他想要乘的那輛公交車,她都替他著急起來。

“就算被拒絕,但至少你試過了。”尤薇薇扶住她的肩膀,平緩著聲音:“我不想你一直都這樣,我想你真的放下那段感情。”

如果真的這麽放不下的話,又何必要拿起來呢?這也是尤薇薇說過的話,在這十年裏,她不斷地勸導著梅小清,想讓她看清現實,想讓她把握現在——是真心的為她好,但也許她的感情就像入了黑社會,隻能進去,而不能出來。

“我們真的要遲到了。”好半天後,梅小清擠出了這句話。

轉身的時候,她又看了看街對麵,公交車還是沒有來。小夥子還要繼續等。

酒店門前,有常青的草坪花園,像豎琴一樣流線的噴泉,而地毯從酒店門口一直鋪到台階之下,梅小清握著尤薇薇的手走在紅毯上的時候,腦海中閃現出一個場景。在紅地毯的盡頭,是任遠,當她緩緩走近他的時候,他會牽過她的手,兩邊是百合的路引,燈光聚焦在她和他的身上……不是一場婚禮,還是什麽場景?

抬起頭來的時候,就真的看見任遠了。她心裏一慌,手上用了力氣,尤薇薇掃了她一眼,給了她相同的力量,以示安慰。

“恭喜恭喜!”尤薇薇說著鬆開手,去拿放在手包裏的紅包,梅小清的手一下就空了,停頓之間伴娘過來遞喜糖。她說了聲謝謝然後接過來,用餘光偷偷地掃了任遠一眼,他站在姚偉的身邊,穿著煙灰色的西裝,白色的襯衣解到第二顆紐扣,既正式又透著慵懶之氣,他的臉上帶著淺淺的笑意,是很柔和的線條,她很少看到他這樣的笑容,竟然有些失神。

姚偉過來招呼她們:“怎麽不帶家屬過來?”

“出差。”

“有事。”

兩個人異口同聲地回答,梅小清有些心虛地紅了臉,好在姚偉根本就沒有覺察出來:“任遠,你帶她們進去。”又說:“先拜托一聲,一會兒可千萬別磨折我!”參加過幾場同學的婚禮,鬧到最後都有些不像話了,讓新郎喝加了各種調料的酒,讓新郎背著新娘繞全場跑……難怪姚偉從一開始就打招呼了。

“任遠。”

聽到這一聲,梅小清嚇了一跳,以為是自己把心裏的名字喊了出來,然後才明白過來,是尤薇薇。

“回國多久了?”

原本任遠走在她們前麵的,聽到尤薇薇問,放慢了腳步,跟她們並排著走台階,大堂寬闊、金碧輝煌,精致的水晶吊燈,旋轉樓梯的大理石扶手上繞滿了粉紗氣球,有常青的橡皮樹、天門冬、大戟、巴西木等室內觀景植物,又平添幾分溫馨。梅小清的手在那些粉紗之間緩緩地滑過去,在每一個台階與台階之間讓自己的呼吸調整到均勻。

“休假,快一個月了,下個月20號走。”任遠靜靜地回答。

梅小清突然想起一件事,措然抬頭,而另外的兩個人也立刻抬起頭來望著她,她心裏一慌,提了提垮包:“剛才,我忘記給紅包了。”

“那你去吧,我自己去找位置,是同學那桌吧,沒問題。”尤薇薇又對任遠說:“你也不用管我了。”

隻是說著,她已經搶先一步朝前走去,留下兩個站在台階上的人。她的手輕輕地蜷了一下,沉默地轉過身。

“那天,還沒有謝謝你。”梅小清在兩個人的空白中,硬生生地說了句話出來。

任遠看了她一眼,雖然她根本就沒有注視他,但她感覺到了,她不由地朝另一邊別過麵孔去,有些躲閃。在大堂的前台上,擺著很好看的插花,串串粉色的九重葛,中間是幾株紫玉碎紅的鶴望蘭,點綴的是不知名的橢圓形的大片葉子,顯得很大氣又特別。在候客區的一角,窗戶裏散進來暈黃色煙霧一樣的光澤,彌漫著靜好。

“手臂已經好了嗎?”任遠並沒有說不用謝,或者不客氣。

她的心裏暖了一下,沒想到他還會記得,感激地說:“已經沒事了。”

他沒有再繼續說話,而她也不確定在他沒有回答後,是不是不想再交談下去。對於她和任遠來說,談話的模式永遠是一問一答,如果沒有再問,也就結束了對話。不像是尤薇薇,也不像是別人,他們可以大堆大堆的講話,你隻要在中間像過渡樣說一句,他們又可以大堆大堆的講話,就像是小時候玩的滾環,溜熟地可以滑上很遠的距離。

梅小清把紅包遞給姚偉後,一個人折回。垂著眼上台階的時候,先注意到一雙漂亮的細高跟鞋,絲亮的金色帶子繞在腳踝上,腳背上有同色的小花朵,不過如果這雙鞋穿到別人那裏你就不會覺得這樣驚豔了,俏皮可愛的腳趾,小小圓潤、貝殼一樣透明的足甲,纖細的腳踝,削蔥樣的肌理——把一雙腳也可以照顧得如此安妥的女子,一定是美的。抬起頭來的時候,她正好跟她擦身而過,深藍色連衣裙掠過去,空氣中有淡淡清香,那是一種迷離的香水味,卷曲的頭發鬆鬆地綰在腦後,白天鵝一樣的頸項,腰身被西瓜紅的漆皮腰帶束著,即使隻是個背影,也亮出很自傲的身材,還有那種散發著知性、女人味的氣息。

心裏暗暗地想,如果她有這麽美,她一定會讓自己多任性一些,會在那個時候,在很早的十年前就走到任遠的麵前大大方方地說,把你的筆記本借給我抄一下。

她會更多的一些試探,更多的一些接近。

如果,更美,更可愛,成績更好。

但,這隻能是一種永遠不會發生的,如果。

在看到那個女子走在任遠的身邊時,她的心裏微微地一笑。是那種“難怪如此”的心情,如果對手是她的話,她又怎麽會贏呢?不,沒有嫉妒,她早已知天命。

同學都被刻意地安排在一起,尤薇薇在她的身邊留了座位,梅小清坐下的時候,正好聽到羅君亦說:“他現在已經是華淩高中的校長,請了任遠和林一,還有教育局的人。”

“他肯定就是炫耀啦,有那麽出色的學生。”成潔笑著說。

梅小清就明白過來了,說的是高中時候的班主任,那個在她記憶裏一直不舒服的人,仕途卻是一路的看好。

“任遠的女朋友很漂亮。”陳淳突然插進來。

“是呀!在比利時念書,年紀比我們都小。”羅君亦繼續地說:“是在北京的時候,李曉娟介紹認識的。”

“莫琦?”梅小清輕聲地問。

“什麽?”羅君亦懷裏兩歲大的兒子抬手抓茶杯的時候不小心打翻了,她一邊問著一邊慌忙地拿紙巾擦著兒子的手,坐旁邊的林一也拿過紙巾幫忙。他們是高中班上唯一成的一對,那時候也是彼此暗戀,到大學後捅破了那層紙,真正的在一起。這麽多年也是班上羨慕的一對——初戀就能在一起,這不僅僅是個神話,還是個傳奇。

後來,隻有女生的同學聚會上,羅君亦也有抱怨過,婆婆一直都不太看得上我,覺得我太不矜持,當初是我主動追的林一,其實我不過是給他寫了信,他回信的時候先向我表白的,就怎麽成了我主動?

原來,不管怎樣的情深,先開口的那一方,心裏都會有小小的劣勢,生怕被看輕了去。於是,耿耿於懷。

那麽,她的不說呢?是不是也有一些原由,是薄薄脆脆的自尊心?

其實,梅小清很想再問一句,任遠的女朋友,是不是莫琦?是不是她在北京時聽過的那個名字。

她和任遠的唯一一張合影,也是在那次的北京之行。八達嶺長城。

楊家真說:“你們也拍張合影吧!”

那一段長城很陡,坡斜斜的,石階很高,大約被太多人走過了,有些地方石頭都被磨得光亮,還有些石頭上有小小的缺口,越是向上,風越是大,是從身後灌來的風,頭發朝前拂著,帖到臉上是亂蓬蓬的模樣,她不斷地弄著頭發,然後聽到了楊家真的話。

其實這是很自然不過的一句話,她和楊家真也拍了合影,和任遠拍一張也沒有什麽突兀的。

背景有很多的人,她站在長城邊上,而任遠站在她的身後,他們靠得那麽近。在她的心裏,有很多的螢火蟲,層層疊疊,又好像在夏季墨黑色的天際上綴滿了星星,其實隻是覺得這光景很美,這是記憶裏讓她幸福的片刻。

他站在她的身後。在照片上,身影重疊,是向下拍的,他們微微地揚頭注視著鏡頭,那時的她,有怎樣的顫栗和歡喜?她貪戀著這片明媚,貪戀著空氣中那些清淡的、自然的、檸檬般的氣息。

相片隻有她有。因為楊家真把所有的照片都隻衝洗了一張。她還記得那相機,不過是普通的傻瓜相機,用膠卷,能夠拍三十幾張來,如果運氣好的話一卷能夠拍到三十六張,不像現在人人都用數碼相機,海量的照片隻是存在電腦裏。梅小清還是喜歡那種紙質的感覺,喜歡握在手裏的歸屬感,那是怎麽也不會丟失的。其實傻瓜相機拍出來的效果也是清晰的,照片裏的她帶著淺淺的笑意,頭發有些淩亂,但沒有遮擋住臉,身後任遠是很靜默的表情——沒有表情,其實就是他一貫的表情。

返回的車上,車裏滿滿的都是疲倦,楊家真也困乏地睡了,他們走了很遠的距離,一個烽火台又一個烽火台,其實都是一樣,但好像走更多的烽火台才算是有意義。堵車了,不知道前麵出了什麽事故,但沒有人問,也許都知道就算是問了也沒有用,能走的時候自然就走了。

對於梅小清來說,如果能夠一直堵下去,把他們困在這逼仄的車廂裏,也會願意。他們相處了一整天,這堵車多出來的時間就好像是抽到的幸運獎,她還可以和他多相處一天,今天沒有聽到莫琦的名字,雖然這個名字在她心裏杵著,但至少她可以假裝,假裝那是無足輕重的事。

那張照片她沒有放進錢夾裏,而是放進相冊裏,和一大堆的照片在一起,隨意地丟進抽屜裏。她已經不記得她後來翻過那本相冊多少次,也許看相冊不過是為了翻那張照片,連對自己,她也這樣裝著。

但還是被尤薇薇察覺出來了,她說你的電腦裏為什麽有那麽多歐洲遊,你的抽屜裏為什麽放著他的照片?事實上,她從來沒有想過要去歐洲,她也沒有專門地把那張照片放在抽屜裏。尤薇薇是個偵探,她在蛛絲馬跡裏查出了她的自欺欺人。

其實,心裏也是動容的,隻有最接近的朋友才會這樣了解你。

“一會兒去打牌吧!”陳淳提議說:“就在酒店的二十樓,包了棋牌室,下午大家都沒有事吧?”

“我還要送兒子回去午覺,你們玩。”羅君亦說。

“恐怕我也不行,下午還有事。”成潔說,又說:“不過我打個電話,看能不能把事情推掉,難得老同學聚在一起。”

“行,陳淳你就等著輸錢好了,反正你是有錢人。”尤薇薇笑著說。

“什麽有錢人呀?現在完全就是一負資產,房貸都要壓垮了。我還不好跟我老婆說姚偉的婚禮是在總府皇冠。她要知道是五星級酒店肯定又要心裏不平衡了,人比人,真是氣死人,想我們結婚的時候,連迎親車都沒有,就是親朋好友坐一起吃頓飯,哎呀,現在結婚成本高呀!”陳淳不無抱怨:“你們聽那首筷子兄弟的《老男孩》嗎?青春如同奔流的江河,一去不回來不及道別,隻剩下麻木的我沒有了當年的熱血。這歌詞是心聲呀!轉眼都快三十歲了,真快!”

陳淳的話讓一桌的人都有些感慨。

“越來越老了。”

“都有肚子了,現在就開始發福。”

“林一,你們孩子都兩歲了。”

“我都有白頭發了。”

“發現怎麽周圍的同事年紀一個比一個小,不服老還真不行。”

“同學裏結婚的都占半數以上了,逛逛校友錄盡看到結婚照呀,寶寶照呀,大家就像比著似的。”

“畢業這麽多年我還老夢見高考,夢見答不出來,然後驚醒過來。那時候的壓力大呀,分分分,就是學生的命根,成天都紮在書本裏,覺得那就是最累的一件事,現在才知道,生活才是最累人的。”羅君亦感觸地說。

其實做夢夢見高考,梅小清也是。全是數學題,一道又一道,跟閃電似地劈在她夢裏,醒來總是渾身一身冷汗。高考就跟獨木橋似的,大家拚得你死我活。又是在重點中學,念的緊箍咒就更是多了。不像現在的學生,擴招,再擴招,就算讀書不行,也會條條道路通羅馬。但在那個年代,高考就是改變命運的唯一出路。

其實梅小清也想考一個好大學,她也每天下晚自習後看書到很晚,每天早上很早就起來背英語,但收效甚微。不知道是腦袋就那麽差勁,還是學習方法的問題,又或者在花了時間的時候其實根本就沒有用心。

學校有早自習,有晚自習。最冷的天也是不見亮就出門,最熱的天也是要等九點後才能下晚自習。抽屜裏永遠都有蠟燭,即使是停電了也要點著蠟燭學習。

那時候梅小清很盼著晚自習的時候停電,整個教室點著一盞又一盞的蠟燭,昏黃的光線,帶著一些蠟燭特有的氣息,教室裏變得比以往更活躍些,竊竊私語的聲音嗡嗡的,人影攢動,還可以走動一下,這個時間,課堂紀律是被打亂的。

而燭光下的任遠,也在暈黃裏顯得溫暖一些。梅小清靜靜地觀察著他,攤開的作業本,胳膊撐著頭,另一隻手裏不停地旋轉著筆,就好像在思考一道數學題,其實目光的落點是那個青碧的少年——心事緩緩。

邀請新人上台了,還沒有看到司儀,就先聽到了他昂揚的聲音,來賓們開始鼓掌。梅小清背對著禮台,轉過身手趴在椅子上,但她的目光卻一直隨著任遠,這樣很好,沒有人懷疑她。

短而平整的頭發,俊朗的眉和眼,挺拔的輪廓,如果這是一張照片,那所有的背景都被處理成了虛晃的模糊,焦距隻對準了他。

應該是很熱鬧的吧,不斷地掌聲,哄笑聲……那麽多的百合,那麽多粉色的氣球,參加過那麽多場婚禮,卻是第一次和任遠在同一場婚禮裏相遇。

他側過身,和身邊的女子說話的時候,梅小清轉過身來。不想再看了,就算再看也是擺在櫥窗裏的。

“下午再玩會兒?”尤薇薇湊到麵前說。

“我又不會打牌。”

“全當陪我……你還好吧?”雖然沒有說明,但梅小清知道她的意思。

“她真的很漂亮呀!”梅小清由衷地說。

“那確實。”尤薇薇當然知道那個“她”指的誰:“他眼光真不是一般的高。”

梅小清有些怨恨地瞪了她一眼,就算是事實,能不能不要說出來,這太打擊她了!

尤薇薇笑起來,正想說什麽,手機響了起來,她皺了皺眉,怕影響到別人很快接起來,手捂住話筒,低聲地說:“參加婚禮……同學的……晚上再說吧……不用煲湯了,也許不回去吃飯……掛了!”

梅小清掃了她一眼:“林錫?”

“恩。”尤薇薇把玩著手裏的手機,這時掌聲又響起來,她們同時看了台上一眼,是倒香檳的環節,層層疊疊的玻璃杯堆成了金字塔形,梅小清有些擔心會垮掉,但這想法應該很多餘吧,又轉過身。

“林錫人挺好的。”梅小清說。工作穩定,性格陽光,人長得也不錯,何況對尤薇薇那是叫忠心耿耿,都求婚求了三次了,尤薇薇就是沒有被感動——她不相信婚姻。總覺得婚姻就是愛情的墳墓,覺得男人在婚後就會變。這跟她成長經曆不無關係,父母的離異讓她覺得婚姻就是不快樂的,還不如戀愛的好,不合適了分手,一個人過也挺不錯。

“我還覺得劉政琅不錯呢,你也沒有好好把握!”尤薇薇又刺她。梅小清的心裏黯然了一下,相比起來,她才是最膽小的那個,她連邁出一步的勇氣也沒有。她把自己鎖死了。有時候看美劇,就覺得裏麵的愛情發生得太快了,隻是一眼,一個搭訕,就可以開始一個故事。

但現實裏,永遠都有這樣一種女生,心裏再喜歡,也是隱忍。不是等著自己在漫長的愛戀裏磨折了所有的熱情,就是等著對方能察覺出自己的心意然後告白。

梅小清呢?時光荏苒,她心裏的感情卻始終在朝聖的路上,而她和他開始的機會,卻是更加地渺茫。

“對了,前幾天我有見過劉政琅。”尤薇薇遲疑一下說:“他還問起你的情況……說是又分手了。”

“他還好嗎?”提到劉政琅,梅小清心裏依然有過一絲惆悵。

“不如你自己去問?”

“再說吧。”梅小清輕聲地說。

第一次見劉政琅,是在表妹的婚禮上。看到梅小清去外麵接電話時,他跟了過去,然後很文藝地搭訕:“請問這串鑰匙是不是你丟的?”

梅小清搖頭,說不是。劉政琅又說:“要不你把電話留給我,回頭你想起來這鑰匙是你的,我再還給你。”

梅小清的表情從詫異就到了忍俊不禁。

沒有給她遲疑的時間,劉政琅不由分說地拿了她手機往他手機上撥號。

後來,便常常地請梅小清吃飯、看電影、聽話劇、散步……梅小清對劉政琅並沒有太多排斥,倒也慢慢試著相處了下來。那時候的劉政琅總是會發現他們之間的“共同點”,喜歡吃火鍋,喜歡聽鄉村音樂,喜歡看劇情片,門牌號有相同的一個數字,手機號有相同的尾數,生日隻隔著一個月——喜歡一個人的時候,很零碎的事也可以成為理由。

劉政琅的追求直接而強勢,但並不讓人覺得唐突。那種恰到好處的體貼和浪漫也讓梅小清覺得心動。那時,她也想,若是這樣相處下去也許就走到婚姻裏吧。他們從來不會吵架,甚至連爭執都沒有,好像沒有什麽好值得爭吵的。去哪裏吃飯,她都可以。看什麽電影,她都沒關係。他忙的時候,她不會電話緊逼,他跟朋友聚會的時候,她也不會查來查去……他驕傲地把她帶到朋友麵前:“誰的女友都沒有我的女友懂事。”

但夏燕說那根本就不是戀愛。戀愛是敏感、是占有欲、是心情會因為對方而起起伏伏,是一天到晚地想要粘在一起,是會在被忽略被冷淡的時候氣得抓狂……

那種心情,梅小清在麵對劉政琅的時候卻是從未有過。她隻覺得他很好,體貼、幽默、浪漫,會在她出差到外地時突然地抱著一把玫瑰出現,會在她加班的時候送來熱騰騰的晚餐,會在她的生日時為她辦一個Party,也會在過馬路時妥帖地牽過她的手。但她的心卻是靜的,就算一連幾日都沒有聯係,也不會感覺到不安。

就那樣溫吞地相處了兩年的時間,直到劉政琅說分手。

是在後來明白了,她的感情隻能那麽多,給了一個人後,就沒有辦法再給別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