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思念是會呼吸的痛

有天下班在小區門口的時候,沒想到會遇到唐展。他的身邊蹲著的是那條叫阿貴的沙皮狗。他穿著薄薄的羊毛衫,一隻手插在口袋裏,遠遠望著她的時候,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隻是到附近來溜溜阿貴。”他的話很欲蓋彌彰。

“阿貴沒有被人買走?”梅小清的心暖了一下。

他俯身下去,揉了揉阿貴的粗厚的後背,說:“我想留下來自己養。”

“倒是不錯。”

“我想你會舍不得把它交給別人來養。”唐展深深地凝視著她。

“唐展……”他遲疑。

“沒關係!”他胡亂地說著:“我沒有什麽關係。我自己也很喜歡阿貴……最近好嗎?”

她點點頭:“你呢?”

“其實我想來告訴你一件事。”他輕聲地說:“我沒有再收到她的郵件了!我想她不再怨恨我了!”

“你隻是無心之過。”

“現在的她過得很幸福,我就放心了。”他由衷地說。

“我要走了。”唐展說。但他沒有挪動步子,他站在她的麵前,滿含思念地望著她。

她抿了抿嘴唇,點點頭:“我也要走了。”

“對了。”他想起似地從口袋裏拿出一張紙片:“其實是想來給你送這個的。我做了小店的名片,上麵有地址,有電話……怕你不記得我的地址了,留著它,好嗎?”

她的鼻翼一酸,立刻接過那張名片。米黃的底色,上麵大大地寫著他的名字,除了小店地址、還有家庭住址、手機號、MSN號、QQ號、Email地址,看來這是一張特意為她製作的名片。

她認真地看了一遍,抬起頭:“謝謝。”她說。

“那,我走了。”他再一次說。

“好”。她彌補似地給他一個笑容,遲疑了一下,還是轉身離開。有那麽個瞬間,她很想要轉身,很想要走到他的身邊問問可不可以和他一起去遛狗,但她還沒有辦法確定自己的心意,沒有辦法把這種勇氣付諸於實際行動。她隻是握著那枚名片,緊緊地握在手心裏。

十一月的天清冷得沒有一絲浮雲,陽光薄如蟬翼,霧靄般的風帶著繾綣淺淺過去,牆壁上的爬山虎,露出粗藤交錯的深幽,青石板角落裏的青苔,靜謐潮濕,就好像一處心事。

梅小清的辦公桌在最裏麵靠窗戶的位置,在電腦前俯身久了,會靠在椅子上,手裏捧著杯熱水靜靜地注視著外麵的景色。這城市日新月異,每一天,每一天趕著趟地過去,而她的心裏卻有著說不出來的惆悵。有人說懷舊也許你懷念的不是那段時光,而是那段時光裏年輕的自己。在她的懷舊裏,還懷念著那個曾不遺餘力喜歡著的少年。這是刻在她的青春,她的初戀,她的成長裏最濃的一筆。無法釋懷。

所以,才要決定對任遠坦誠出所有,這份表白,遲了足足十年。也許當她可以平靜地說出來的時候,就能真正地放下他了。跟任遠約好的見麵很快就要到了,她的心卻比自己想得還要忐忑。夜裏,總是從輕淺的夢裏清醒過來,腦海裏滿滿地都是任遠。嗬,是要見麵了。是要認認真真地交談一次。

許久不曾聯係的楊家真在MSN上上線,她還記得離開北京時他送的六串冰糖葫蘆,被冰塊鎮著保鮮,這細膩的妥帖一直讓她對楊家真心存感激。

“春節要回來嗎?”她打過去一行字。

“真難得,你居然會在。要回。有空約著見麵。”楊家真很快回答。其實梅小清幾乎每天都在線,隻是從未顯示聯機,她不喜歡和不太熟的或者陌生人閑聊,覺得沒有必要告訴別人與自己有關的任何事。她很設防。

“好呀!”

停頓了一下,她又說:“謝謝你。去北京的時候送我冰糖葫蘆。”

“我?”

“是挺久了。有六年了。”

“想起來了。你謝錯了。那不是我給你的冰糖葫蘆,是任遠。”

梅小清的心裏兀然地懵了一下,又疼了一下。她下意識地攤開掌心,看到紋路錯落的手掌心裏那刻黑痣帶著的顫抖。

是任遠。不是楊家真。

“說起來任遠倒是細心,現做的冰糖葫蘆很難保鮮。”楊家真在電腦那邊繼續說。

梅小清隻是盯著電腦屏幕,對自己說。不,這不代表著什麽。任遠對誰都很好,她去北京,會來火車站接她,會陪她爬長城,會在離開的時候為她準備冰糖葫蘆,都是因為她是他的舊時同學。她努力地想讓自己平靜下來,努力地想要說服自己。

她不相信。

她不相信這意味著什麽。

抬手摸摸臉的時候,是冰涼一片。

她想起她和任遠坐在地鐵裏,她怎樣偷偷地望著他;想起在長城上時,怎樣珍惜著任遠買給她的冰糖葫蘆;想起,他們唯一的一張合影,她站在他身邊時是怎樣驚喜的心情……她默默地愛戀著他,有過怎樣憂傷的心情,又有過怎樣歡喜的時刻。

記憶被劃開一道口子,就好像黑板上劃過的白色的粉筆,好像白牆壁上一道裂痕,好像被撕開的紙張。

不,那不代表什麽。

在驀然之間她又想起另外一件事來。拿過手機撥號碼的時候,好幾次都輸錯了數字。她感覺到在她的心裏有一把圖釘,在一粒一粒地用力摁到心裏去。

“那套黃岡題真的不是你給我的?”她顫聲地問著尤薇薇。

被突然問到的尤薇薇,怔了一下:“怎麽了?”

“那套黃岡題的資料不是你給我的?”梅小清重複了一遍,繼續地說:“高中的時候,班主任不讓我買那套資料題,我很傷心,但第二天我的桌上出現了這套資料。我隻告訴了你這件事,所以我以為是你給我的。”

是高考結束以後了,她在家裏收拾高中的書本,想要打包起來。在看到那套黃岡資料的時候,心裏頗有感慨,她把資料特意地放到一邊,想要留作紀念。這是尤薇薇送給她最溫暖的一份禮物。尤薇薇來的時候,她便告訴了她。但她覺得很訝異,她說她自己都沒有那套資料又怎麽會送給她呢?當時梅小清也覺得奇怪,後來想也許是被誰錯放到她的書桌上,她又錯當成了送給自己的,便心安地收了起來。

現在想起來了,當時坐在講台下的人是任遠。那時候被班主任嗆到了自尊,隻是去怨恨了,而忘記整件事發生的時候,任遠目睹了。那不是被錯放的資料,很有可能、很有這樣的可能是任遠送給她的。

“到底怎麽了?我都不太記得這件事了,但肯定不是我給你的。”尤薇薇說。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感覺到胸腔裏被攪動的悲傷。

不,那不代表什麽。

就算資料是任遠送的,也許隻是出於同學的好心。他雖然清冷,卻不冷漠,他對誰都很好,所以才會幫助了她。

她在心裏不斷地否定著。但一種念頭,卻像滴進水裏的墨汁,迅速地擴散開來。

“也許。”她聽到自己的聲音,好像一百年那麽遙遠的距離:“也許任遠曾經喜歡過我。”

尤薇薇沉默了一下,然後輕聲地問:“你今天到底怎麽了?”

“那套黃岡的資料題很可能是任遠送我的。”

“確定嗎?”

她讓自己冷靜了一下。她開始努力地回憶那個場景。任遠在嗎?那個時候的任遠在她的畫麵裏嗎?她走上講台時的情景……但依然沒有頭緒。隻是刹那間,她對自己荒誕的瘋狂的念頭充滿了羞愧。她怎麽可以這樣想呢?他是任遠,是那個從來都優秀出眾的任遠。她怎麽可以自以為是的認為他喜歡她呢?她莫名地笑了起來,又莫名地哭了起來,心中的那些細微而綿長的念頭緩緩地被生生地逼退了下去。

她拍了拍自己的臉:“沒有什麽了。剛才有點混亂,因為突然想到那套資料,所以才問問。”

“小清。”尤薇薇不無擔憂地說:“那都是十年前的事了,即使真的,又能怎樣?”

這一句話,猶如一座冰山,讓她狠狠地撞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