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有憂傷，卷過我們年輕的臉龐
1
我和沈青禾故意的，故意地在顧堇修經過的地方出現。我坐在他的單車後，手輕輕攬住他的腰。
在我的餘光裏，我知道顧堇修看見了我們，他的身體在風裏朝我們追了幾步，然後停了下來。站在人來人往的街，停了下來。他憂傷的眼睛一路追來，我疼得直不起腰來，隻是緊緊地咬著嘴唇，不讓自己哭出聲來。
陽光在這個時候，被抽離了。隻有涼薄的天，涼薄的風，涼薄的夏天，在身後隱隱地哀傷。
夜裏，我對著鏡子一遍一遍地笑，我揮舞著手，假裝自己很快樂，可是鏡子裏的那個人，分明流著眼淚。
在放學路上，遇到了顧堇修。他立在我的麵前，憔悴不堪，眼裏都是細細地血色，嘴唇幹裂，他幽幽地說，恭喜你。
我冽了冽身體，緊緊地握著書包帶子，淡淡地說，謝謝。
擦身而過的時候，他突然用力拽住了我的手臂，林夕顏，你一點也不喜歡我嗎？
我的心裏，就有了鐵馬冰河的荒涼。
以前沒有，現在沒有，將來也不……
住口！他生硬地打斷我，手無力地垂下。
我緩緩地走過，那麽安靜，憂傷。漫天都是雨，是下雨了吧，在這樣無望的時候，這樣的情景竟然象蒙太奇一樣的空幻，讓我分不清真實。
我的身體，突然成了一座空城，空得沒有心的城。
我隻是經過，擦肩而過，隻是，沒有回頭。是知道了，當一個人離開的時候，不回頭，有時候不僅僅是因為他心裏沒有這個人，還有就是，他哭了。
他哭了，不想被看到傷心的淚，所以昂然，決意地離開。
沒有一點回旋的餘地，而我和顧堇修隻能這樣告別了。
漫天的灰，就這樣，把我埋掉了。
盛夏到了尾聲，夏小淼要回來了。一切都會回到當初她離開時的模樣，可是又有怎樣的不同，在我們的心裏，浩劫了一番。
我和沈青禾去接夏小淼出獄，我知道顧堇修也會去。
沈青禾的臉上都是急切，他在門口來回踱著步子，問我，怎麽還不出來？還要多久。
我從來沒有見過沈青禾焦灼的樣子，他一直那樣篤定，一向那樣淡然，總是恬然地微笑，很安穩。現在他的緊張，急切，是因為夏小淼，他等不及要看到她自由，重獲新生。
我走到他麵前，握住他的手，馬上，很快。
他衝我勉強地笑了笑。目光朝我身後停了停，我回過頭去，顧堇修也來了。看著我握住的，沈青禾的手，皺了皺眉頭。
哥，你太沒眼光了。他的語氣都是冷。
我鬆開了沈青禾的手，垂下了眼。
鐵門緩慢地打開了，我們都轉過身去，看到夏小淼了。她提著一方小包，一臉的笑容。看見我們的時候，她尖叫一聲，丟掉手裏的包，奔跑了過來。
這又是我所熟悉的夏小淼了，張揚，明亮，一身的活力。
她的速度，那麽快，然後跳起來，狠狠地抱住顧堇修。他的身體因為她的衝撞推後了一步，但還是穩穩地托住了她。她的手摟著他的脖子，雙腳夾住他的腰，一邊尖叫，一邊急切地親吻下去。她的身體如盛開的玫瑰，在陽光下，竭力的歡喜，不知所措，百感交集。
她隻能緊緊地摟住他，用盡所有的力氣，不管不顧，狠命地摟住她。
看著這樣癲狂的夏小淼，我的淚，湧了上來。
她的愛，太強大，太震撼。她的愛，不留餘地，沒有自我。
我想你。顧堇修。
顧堇修，我想你了。
我真的，真的想你了。顧堇修。
她淚流滿麵，語無倫次。
……
夏小淼終於平複了一些心情，從顧堇修的身上跳下來。緊緊地抱住我，在我耳邊喃喃地說，我也想你，林夕顏。
我輕輕拍拍她的背。
她轉向沈青禾，重重地抱了過去，謝謝你，哥哥。
她的一聲“哥哥”讓沈青禾的身體晃動了一下，他的臉色變成了虛弱的白。我知道，夏小淼的一聲“哥哥”拉開了他們所有的距離，注定了他們所有關係。他是顧堇修的哥哥，從此以後也是她的哥哥，他們是親人一樣的關係了，別無其他。
一路，夏小淼都雀躍不已，告訴我們她在裏麵的生活。她是清瘦了些，也長高了，因為消瘦，眼睛顯得更大了。頭發是碎碎地短發，她說要重新留起來，留成顧堇修喜歡的長發。
沈青禾和我走在他們的身後，他的眼睛總是不由地看著她的背影，很癡迷。我衝他笑笑，知道他的難過，想這樣安慰他。他勉強地回了個笑容，眼睛很憂傷。
夏小淼在浴室裏洗澡，一聲一聲地喚，顧堇修，拿毛巾。顧堇修，衣服。
她象個撒嬌的小妻子纏著他，用這樣的方式表達她的依戀。顧堇修由著她，立在浴室的門口，透過虛掩的門給她遞東西。
我和沈青禾坐在沙發看電視，但我們都有些坐立不安。夏小淼從浴室出來時，直接罩著一件寬鬆的體恤。**著腳在房間裏奔來奔去。她白皙修長的腿在我們麵前晃來晃去，很性感。我困難地咽了咽口水。
以前夏小淼也是常常這樣，穿著寬鬆的體恤，赤著腳。可那時，房間裏沒有男孩，現在，這樣，讓我的臉微微的有些燙。
我看到，沈青禾的臉，也緋紅了一片。
她終於安靜了下來，躺在沙發上，象隻庸懶的小貓蜷在顧堇修的懷裏，困乏地睡去。半夢半醒的時候，她嘟囔著，顧堇修，顧堇修。
顧堇修抬眼，望向我。我慌亂地平視前方，假裝沒有被他的目光燙傷。
現在的夏小淼象個小娃娃，一刻也離不得顧堇修。隻是一遍一遍地喊著他的名字，希望他在身邊。
顧堇修抬起手來，輕輕地理了理夏小淼額上的亂發。臉很溫柔。
我相信，顧堇修對夏小淼是有感情的。
而夏小淼，一定會打動他，讓他從內心接受她，喜歡上她。
她一直那樣努力，她可以的。
一定。
2
夏小淼嚷著要喝酒，非得醉。她說她在獄裏時，最懷念的是和我們一起喝酒，那樣放肆，那樣歡快。
我們早已經準備了酒，在家裏為她洗塵，接風。
一字擺開的酒，一些熟食。我們碰杯，歡呼，笑鬧，夏小淼斜過身子，將啤酒搖出很多的泡沫，然後澆在我們身上。我們躲閃，追逐，互相噴灑啤酒，帶著泡沫冰涼的**從我們身上淋灌下來，很酣暢。
許久不曾這樣大聲地笑了，我們在青春的路上，跌跌撞撞，無所適從，然後漸漸安靜了下來。也許這些傷痕是人生給我們的第一堂課，在這以後，我們可以尋找到更好的方向，好好的，生長。
夏小淼最先醉了，她摔在地板上，重重地喘氣。我也躺了過去，她的眼淚蹭到了我的領口，她說，林夕顏，我終於回來。我回來了，林夕顏。
我哽咽，點頭。
恩。恩。
這一年如世紀那樣漫長，每天看著窗外的時候，我的心，就沉得透不過氣來。我想你們，想自由，想要更多的陽光和空氣……眼淚從她眼裏洶湧地流出，然後她沉沉地睡去。
我用指尖細細擦拭她眼角的淚，夏小淼，我親愛的朋友終於歸隊了。
顧堇修抱著夏小淼去摟上臥室，她的身體在他懷裏側了側，把頭埋在他的胸口。
我去了花園，坐在如水的月光下，看矮牆邊那些朝顏花。它們快要謝完了，隻剩下薔薇花在夜色裏濃烈盛開。這些薔薇花是夏小淼種的，她搭了花架子，她說，朝顏太素了，會可惜這好的時光。
其實，再素的花，也有自己最美的時光。而我呢，在最美的時光裏，遇上了誰？
還不睡？沈青禾坐到我旁邊，給我披上一件外套。
今天玩得真累，但很開心……我笑著說。
喜歡一個人的時候好奇怪，她笑，你也開心，她哭，你也難過，她的一點點情緒就牽動著你所有的神經……沈青禾看著夜色，幽幽地說。我知道，他在說夏小淼。
見她這樣快樂，我覺得很滿足……她吃了那麽苦，以後要隻剩下幸福。他說。
我想，夏小淼會幸福的，有沈青禾這樣的深情，守護著她的幸福，她會安然地微笑，不再受傷。
那天晚上，我和沈青禾說了許多話。我們從來沒有這樣彼此了解，他的好，他的善良，他的優秀，他的深情，讓我覺得他如完美的王子一樣高貴。一定會有另外一個公主在不遠的前方等著他，他也會幸福。而，林夕顏，也會。
天蒙蒙亮的時候，我依著沈青禾的肩膀睡著了。
很多的困倦，也有很多的期待，在未來裏，歲月會造就我們怎樣的人生，怎樣的命運？無從知曉，但我們的內心，都充滿了勇氣，一定要好好地，更好。
那一夜，顧堇修一直留在夏小淼的房間裏。
第二天，我陪著夏小淼回家。
站在她媽的早餐店門口，她竟然慌得想逃跑。她說，林夕顏，我緊張。
我握住她的手，說，到家了。
總有一段青春裏，我們身上流淌著叛逆的因子，我們想要去更遠的地方，走很長的一段路。我們拚命地逃離束縛我們的家，家人，我們以為自由和空氣大過於天，我們總想，隻要走出家門，一切都迎刃而解。可是當我們離開家，獨自行走時，才發現很難，真的很難，原來被我們拋下，丟開的家，才是我們的港灣，是我們很想念，很懷念的溫暖。
夏小淼深深地呼了口氣，堅定地看了看我，推開門。
看見夏小淼的時候，她媽媽的身體怔住了，然後舉起手來，想要拍打下去，隻是在落在夏小淼身上那一刻，她一把拉了過去，抱住夏小淼，緊緊地抱住了她。
她們曾經如兩隻獸一樣水火不相容，她們彼此傷害又彼此依靠，她們誰也看不上誰，卻又誰也離不開誰。這樣的母女關係，也是母女。
她們在抱住的時候，所有的怨恨都冰釋前嫌了。
夏小淼回了家。
我也去看了爸爸和媽媽。當媽媽再問起我出國的事時，我同意了。
我想，他們是為我好的，我抗拒的不是他們安排我的人生，而是總想忤逆他們的意願。這樣的忤逆，其實是想要更多的關注。
我慢慢地懂得了一些道理，慢慢地學會了原諒，和寬容。
雖然這樣的了悟，總是要付出一些代價才會懂得，但幸好，這不晚。
夏小淼的媽媽本來打算讓她轉學，去另一所學校。免得回到以前的學校，受到老師和同學的非議，那些眼光一定會讓夏小淼喘不過氣來。夏小淼不想，她說她已經為過去的錯誤付出代價了，現在隻有麵對現在的自己，這樣有著汙點的自己，才能夠真的站起來。
她說，我不介意自己。所以，我不在乎別人介意。幸好，還有顧堇修，還有你，林夕顏，你們一直在我的身邊，所以我會挺過去的。
夏小淼的複課沒有費多少周折，少管所的領導和學校領導交涉過了，而夏小淼的成績一向很好，校方很快就同意。隻要學習能跟得上，她還回原來的班級。
得到消息的夏小淼很快樂，她在學校的操場上一圈一圈地跑。每次跑到我身邊，都擰擰我的臉，林夕顏，你是不是穿32A？
我就笑，她也笑，臉上的酒窩更深了，在陽光下非常地美。
一切都過去了，現在是現世安好的日子。夏小淼回到了學校，夏小淼成為顧堇修身邊唯一的女孩，顧堇修每天都載著她上學，放學。即使夏小淼落下了課程，但她的成績在第一次測試後還是獲得了第二名的成績。
沈青禾的筆記，提綱都是有用的。那是他在夜裏，一筆一筆為她謄抄整理的。
夏小淼會拉著我和顧堇修，給我們補課。她說，要都考上大學，才行。
她說，一個都不能落下。
沈青禾也會來，看夏小淼拿著小棍在我們做錯題的時候輕輕敲打我們的手心。她笑得那麽美，她又成為了以前的夏小淼。
隻是，她沒有再用紋身貼紙來假裝了，她真的去紋了紋身。在胸口的肋骨上，紋著顧堇修名字的縮寫，她說，她是顧堇修遺失的那根肋骨變成的。
她拉開領口給我看，笑得很甜。
夏天的陽光都落在了她的臉上，幸福連成一片。
秋天就開始了。風中的我們，象一侏竹子，一格一格的生長著。
旺盛，茁壯，生命力很強。
3
有天我們在做功課的時候，夏小淼突然從房間裏舉著一個畫本奔跑出來。
我一眼就認得了，那是我的畫本。我畫過那麽多的眼睛，那麽多的沈青禾，那個時候，我深切地迷戀著沈青禾，把他當作我全部的信仰。
我的心，哆嗦了一下。站起來，想要搶奪她手裏的畫本，她笑得咯咯地，她說，林夕顏，原來，原來……
我緊張地看著她，生怕她把秘密說了出來。沈青禾並不知道我曾經喜歡過他。
我使勁地朝夏小淼眨眼睛，她了然，但還是故意地逗弄我，要我為著畫本和她爭奪。
原來……原來林夕顏你的畫已經畫得這樣好了。
我鬆了一口氣，幸好她沒有說出來。我抬眼看一旁的沈青禾，正饒有興致地看著我和夏小淼鬧做一團。
我哈她的癢癢，她總是會怕這個，每次一哈她癢，她就繳械投降。
好了，給你，還給你！夏小淼把本子遞給我，促狹地朝沈青禾笑笑。
顧堇修不耐煩地拍桌子，別鬧了，煩人。
夏小淼笑個不停，可是本子在還到我手裏的途中，被沈青禾截住了。他拿了過去，我和夏小淼呆住了，她著急地想要拿過來，別，別開。
沈青禾笑著說，讓我看看林夕顏畫得怎樣。
打開本子的時候，空氣突然就怔住了。他細細地翻著，我畫的無數的他，每看一頁，臉色就凝重了一些。
我曾經的秘密，赫然地擺在了沈青禾的麵前。
雖然我們曾經說過要假裝做男女朋友，但在沈青禾看來，那隻是因為成全所有我們才合演的一出戲。而夏小淼和顧堇修在一起後，我們並沒有表現出太多的端倪，夏小淼一直不知道，我和沈青禾之間的約定。
但是，現在，這個畫本讓我曾經的愛戀，不合適宜地曝光了。
氣氛變得很尷尬，我轉過身，奔回了房間，關上門，不知所措。
夏小淼過來敲門。
好夕顏，乖夕顏，我錯了。她在門口討饒。
我把門輕輕地打開來，她擠進來。
原來你喜歡沈青禾……我還這樣粗心，不知道好朋友心裏想的什麽？她拉著我的手，輕輕地笑。
不是，不是的。我爭辯，解釋。但無法開口。我是曾經喜歡沈青禾的，那麽深的暗戀在黑夜裏讓我疼痛糾葛，但是顧堇修任性而霸道地闖了進來，闖入我的內心，一格一格地，如積木一樣地填滿了我的內心。
喜歡一個人沒有錯，夏小淼看著我，去表白，去告訴他，要勇敢。象我一樣，勇敢地追求，就可以得到愛情了。
我苦澀地搖了搖頭，我永遠沒有夏小淼的勇氣。我隻會把所有的喜歡收攏起來，藏在心裏，我從來不是一個主動的人，我被動而自卑。何況，現在，我對沈青禾的感情已經事過境遷，但是，夏小淼卻認定了我心裏喜歡的人是沈青禾。
沈青禾在門外敲，夏小淼拉開來，說，你們談談。然後閃身出去。
我拘束不安地坐在椅子上，不敢看他的眼睛。
他走到我的麵前，把畫本輕輕地放到書桌上。
畫得真不錯，林夕顏……對不起，我不知道你……以前總是在你麵前毫無遮攔地說著我的心事，那個時候的你一定很受傷吧，而我，我竟然沒有察覺……
不是的……我喃喃地。
林夕顏，我做了很多傷害你的事。很抱歉。他的聲音很困頓，而我內心，糾葛地如淩亂線團，怎麽也理不清。
沈青禾離開後，我頹然地倒在被褥上。
總是不對，時機。喜歡的時候，無從表白，隱忍退讓。放手的時候，突然又知道了心意。林夕顏，你的生活怎麽總是錯亂？
有嫋繞的風，把紗簾微微地揚了起來。我**腳依在窗口，借著一襲月光畫了起來。直到最後，我才發現，我的畫的人，是顧堇修。
挺拔的鼻，薄薄的唇，深邃而驕傲的眼睛……他站在皚皚白雪裏，雪花在身邊飛揚，盛開。他天然的痞氣和俊朗的外型，帶著一股絕殺的氣息，一路殺來。殺到我的眼裏，心裏。
我的手微微顫了下，畫筆頹然地掉到地上，發出輕微的聲響。
就這樣被驚醒過來，拉了回來。撕下那一頁畫紙，狠命地撕下來，然後把顧堇修揉成了一團垃圾。我不能再想他了，不能再這樣失魂落魄的想著他。
可是，一片一片地過往落到我的麵前。雪地裏背我前行的顧堇修，送我手套的顧堇修，躺在病**發脾氣的顧堇修，還有，拉我入懷的顧堇修。
他那麽疼的眼睛灼傷了我。
原來，當一個人的疼痛讓我們感覺到痛楚的時候，這就是愛情了。
可是，我們的愛情呢？在這樣的季節裏，在青澀的天空裏，能開出怎樣的花來？美滿和安好，會是最後的結果嗎？
傷害，為什麽在我們的眼裏，閃著冰冷的刀鋒呢？
4
國慶的假期，夏小淼提議我們去登翠微山。還記得那一次，我和夏小淼摔下山坡，顧堇修下來救我們，他的手，和我的手用裙布緊緊地捆在了一起，他說，林夕顏，我不會放手的。
因為我們的意外，所以沒有繼續再去溶洞探險。
夏小淼說她還一直心心念念這件事，想著再要成行。
在高三枯燥乏味緊張的日子裏，我們決定徹底地放鬆一下。邀了好些人，陸凱他們也在，一路都在打趣，說，路邊的野花不要采。
顧堇修依然送了我和夏小淼哨子，這一次我沒有胡亂地塞進褲兜裏，慎重地掛了在了勁項處。
沈青禾接過了我的背包，他細心地照顧我。陸凱笑著湊到我麵前，沒頭沒腦地說，林夕顏，不錯。
什麽？我不解地看著他。
沈青禾，他。他促狹。
我的心，就踩到了半空中，虛無。
沈青禾這樣的好，而我為什麽要從他身上掠過呢？隻是望著他，看著他，就好了。
走得累了，大家停下來休息。
我用紙巾擦擦額上的汗，然後，我的麵前突然出現了兩瓶飲料。我抬眼看去，是顧堇修和沈青禾，同時遞了飲料過來，我的心裏有些遲疑，伸出手接過沈青禾手裏的飲料。夏小淼嗔怪地拿過顧堇修手裏的飲料，喂，要不是林夕顏是我好朋友，我就吃醋了。
我的手心，就慌亂地握不住了。
繼續上路，夏小淼依然和顧堇修的前麵。我看到她手，握住顧堇修的手，即使是知道這樣的結果，即使知道顧堇修是夏小淼的，但酸楚還是在我胸口泛濫開來。我咬了咬下唇，垂下眼去。然後，沈青禾的手，那麽突兀地牽住了我。
我沒有鬆開，由著他。
我知道，沈青禾是為了剛才的那一幕故意給顧堇修看的。他不能讓顧堇修太過明顯地表露出對我的關懷，不能讓夏小淼受到傷害。
她才恢複過來，才從疼痛裏掙紮了出來，他不能讓她再摔到更深的絕望的。即使是顧堇修，他也不會允許。
夏小淼無意地回過頭來，看見我和沈青禾的手握在一起。歡呼著奔上來，抱住我，在我臉上重重地啄了一下。
太好了，林夕顏，這樣真好。你們終於在一起了，你也和喜歡的人在一起了。太好了……她的喜悅那樣真誠，感染了我。
我也笑了，隻是在迎上顧堇修陰鬱的眼神時，噶然地停在了那裏。
顧堇修，今天是我最幸福的一天，顧堇修，知道嗎，林夕顏會做你的嫂子了！你以後可要對她好些。她歡喜地把手卷在嘴邊喊，嫂子，林夕顏，嫂子……
有回聲在山澗，遠遠地傳來。
是鳥語花香，草長鶯飛。
我們在行走，在歌唱，在青春這條路上，奔跑。
即使流淚，即使憂傷，也要微笑，因為屬於我們的青春，是這個世界上，獨一無二的，最美。
我們終於順利地找到了那個溶洞。狹小的石縫穿進去，赫然地變成了一個開闊的天地，所有的人都怔住了。在火把和手電的照明下，經過長長曆史沉澱的石頭散發出鬼魅的氣息，美倫美幻，如臨仙景。
所有的呼吸都屏住了，隻有泉水的聲音，滴答，滴答……空靈地鑿來，不染一絲地塵俗。
最初的震撼後，我們帶著肅穆的心情四處觀看。
因為潮濕，地麵有些滑，就著有些寒的風。我的腳下，突然地滑了一下，在摔下去的時候，本能的拽了下，拉住了我身邊的夏小淼。在我的身體壓倒下去，有誰擋在了我的麵前，我緩緩地睜開眼，看見我竟然跌落在顧堇修的懷裏。他仰在地上，鼻息掃過我的臉，而我的心恍惚了一下，茫然地看著他。四目相對裏，我的心裏，洶湧出了很多的柔情。
顧堇修！夏小淼在一邊帶著哭腔喊。
我回過神來，趕緊從他的身上站起來。在我摔下去的時候，夏小淼竟然也被我拽得摔倒了，而顧堇修，他隻是接住了我，擋到了我的麵前。夏小淼就重重地摔到了地上。沈青禾趕緊扶起她來，她嘟著嘴，皺著眉，攤開手來，手心被磨出了血，嫣紅一片。
我趕緊拉開包，拿消毒酒精。
夏小淼有些奇怪地看著我，明明你站在我的旁邊，他為什麽第一反應，是救你？
我的心慌亂成一片，而消毒酒精讓夏小淼疼得吸氣，我的罪孽感更深了。我鼓起嘴對著她的傷口哈氣，希望她的疼會少些。我不能再讓夏小淼看出端倪，不能再讓她誤會。可是，要怎樣回答呢？我的心裏糾結地卡住了。
因為林夕顏是嫂嫂，所以先救她。沈青禾適時地幫我解了圍，笑著把手搭在我肩膀上。我鬆了一口氣，感激地望了望沈青禾。
別眉目傳情了，肉麻！夏小淼嘻嘻哈哈地看著我，終於把剛才的問題丟到了腦後。她沒有追究下去，隻是撒嬌地把手放到顧堇修的麵前，吹吹，吹吹，疼。
我急切地望著顧堇修，幸好，他拍拍她的頭，捧起她的手放在嘴邊，輕輕地吹了吹。
我鬆了口氣。
可是腦海裏卻閃現出剛才摔下去，埋在顧堇修胸口的一幕。他的心跳，他的鼻息，他的眼神……
我真的不能再靠近他了，這樣下去，會將我們都陷入到一片迷茫裏。
那一夜，我們在山上搭起了帳篷。夏小淼和擠在一個睡袋裏，她環抱著我胸口說，林夕顏，我們會成為一家人，一輩子都不分離。永遠都做姐妹，好不好？
恩，會的，我們永遠都是最好的姐妹。我鄭重地說。
她甜甜地睡去了，睫毛覆在眼瞼上，濃密烏黑。
這樣心無城府的夏小淼，這樣單純簡單的夏小淼，她隻是信賴著我，信賴著顧堇修，我們不能，不能把她推到絕望裏。不能讓她受到傷。
她是帶著決裂的心，喜歡著顧堇修，他是她的天，是她的地。是她的整個生命。
我不能拿掉。不能拿。
即使林夕顏心裏隱約地住著一個魔鬼，隱約地冒出一些聲音，你也喜歡著顧堇修，為什麽你不可以？為什麽？
這樣“魔鬼”的聲音讓我害怕，隻能看著身邊的夏小淼，把它避退，鎮壓。
不能，不能。
林夕顏不能變成掠奪者，不能成為惡魔。
真的，不可以。
5
從翠微山回來，就是秋天了。高三的功課越來越緊，老師每天都在黑板上寫上，離高考還有多少天。
這樣緊張的氣息，讓我們感到壓抑。
我和繪畫特長生去了趟市裏，參加專業考試。媽媽說我可以不用去，反正成績到時候也用不上。但我還是想參加高考，學習了這麽多年，這樣重要的一場考試，不想錯過。
我沒有告訴夏小淼，高中畢業我會出國學習。不想把分離的情緒早早地牽扯了出來，分離，我們結了長長的伴，也要分開了。這也許就是人生吧，來來去去，散散合合。
在翠微山上住的那夜，夏小淼告訴我，她回來那天，和顧堇修呆了整晚的情景。什麽也沒有發生，她是醉了，拽著他的手，不鬆開。他就伏在她的床沿邊，守了整晚。
她說，夏小淼，他真的不同了。他變得溫暖了，不再冰涼。以前我總是被他的寒冷傷到，總是覺得即使在他的身邊，他也離我有著很遠的距離。他冷酷，讓人絕望，我總是自己迎了上去，用自己火熱的心想去捂熱他……現在，當我回來的時候，我發現他變了。他不再自我，不再殘忍，也不再漠不關心。林夕顏，你知道嗎？我甚至覺得，這一年的牢對我來說是值得的，真的。
她的眼裏都是執著。
我心裏，那些殘忍的聲音，就被消亡了。我不能自私，不能傷害我最好的朋友。
那天夜裏，因為睡不著，我走出帳篷時，遇到了顧堇修。
他就坐在夜幕裏，背影孤獨憂傷地對著我。
我輕輕地走了過去，我說，顧堇修，你如果傷害了夏小淼，我不會原諒你，絕不原諒！
他沒有回頭看我，亦沒有回答我。隻是沉默地坐在那裏，如礁石一樣，連在黑夜裏。
有風，席卷而來。在我們的臉上，刮出了很多的憂傷。
從翠微山回來後，我們又回到了以前。
四個人，一起溫書，一起習題，一起吵鬧。把單車騎得飛快，把笑容開得更美，把青春揮灑得更淋漓。
有天夜裏，我們躺在花園的草坪上，討論夢想的話題。
夏小淼說她的夢想是嫁給顧堇修，做他一輩子的小妻子。
沈青禾說他的夢想是當幼兒園老師，天天和小朋友一起玩。
我們都被沈青禾的夢想逗樂了。我們曾經以為如沈青禾那樣優秀，一定是有更大的抱負，更遠的追求，可是原來他的夢想是這樣的素淨，美好。
而我呢，我的夢想是做漫畫家。我要畫一本漫畫書，把我們四個人的故事畫給更多的人看，還有，我還是會給林夕顏一張普通平凡的臉，讓她穿帆布鞋和褲子，不美，不張揚，但是很堅韌。
顧堇修的夢想呢？我們追問了很久，他才說，他的夢想是希望當數學老師，會覺得很聰明。
夏小淼笑得咯咯的，她說，那好吧，我會做你的第一個學生……不過函數公式你能背幾個？
夢想，是天上的星星，不遠，一點也不。當我們望向它的時候，它就在我們的眼裏。
從市裏考試回來，夏小淼來家裏找我。
媽媽也來了。
她們坐在客廳的沙發上聊天，然後提到了我的考試。
媽媽走後，夏小淼坐到我的身邊來，抱住我的肩膀說，你要走嗎？出國？
是不一定的事。我說，心裏也有那麽多的不舍，但不想把情緒帶給夏小淼。
別走了，國外有什麽好？你遇到不到我這樣好的姐妹了……林夕顏，我舍不得你。你不要走，還有沈青禾，他也會不舍的。你們要在一起，上同一所大學，在一個城市，然後我們在同一天嫁人……
她的眼裏都是憧憬，而我的心裏，漫過很多的辛酸。
我也許要出國的消息，就被帶給了顧堇修和沈青禾。他們都很詫異，之前從來沒有聽說過，而且，我這樣努力的學習和畫畫，大家都以為是為了考上更好的學校。
我總是給不確定的答案，其實心裏已經做好離開的打算。
要離開顧堇修，才能把他完整地交給了夏小淼。我們之間不能絲絲縷縷地牽絆，而我，也無法坦然地麵對沈青禾。
隻有離開，也許才是命運對我們最好的安排，對每個人，都好。
也許經年以後，所有的糾葛都風輕雲淡，我可以不動聲色，波瀾不驚地麵對顧堇修，可以心若明淨地祝福他們，也可以尋找到屬於我自己的幸福。
我在放學的路上，遇到了顧堇修。
他鐵青著臉，把單車橫陳在我的麵前。
上來。他命令道。
我不理他，繞過他，繼續走。我不要和他單獨見麵了，這會讓我的內心很虛弱。
他再一次把車橫陳到麵前，上來。
他盯住我，冷冷地。
我抿了一下嘴唇，也好，和他說清楚吧。拖拖拉拉的一直下去，心情無法平複。
我坐上單車，他把車騎得飛快，風揚起他的襯衣，陽光下，他的背影，被氳成了光環。
眼淚又漫了上來，我拚命地隱忍，隱忍，不想泄露心裏的秘密。
不是喜歡沈青禾嗎？不是已經在一起了嗎？為什麽要走？在翠微公園的河邊，他把車倒在一邊，騰然地問到。
以後也會在一起。我故做鎮靜地，撒謊。
大學裏漂亮的女孩多了，你不把他看牢了，他會變心。
不會，我相信他。我的臉有些紅，從來不擅長撒謊，謊話還是會讓心不安。
不要離得太遠。可不可以？顧堇修的聲音突然變得軟弱了起來，深深地望著我，讓我的心，難過不止。
你這樣隻會讓我累，讓我想逃得更遠……我隻喜歡沈青禾……隻有你的哥哥……我攢了很多很多的力氣才把這一句話拚湊了出來。
轉身的時候，我的眼裏，落出許多的淚來。
我知道，我一開始就不應該陷落，不該心存幻想，不該明知道不該卻還是走了進去。我是一個犯錯的孩子，我找不到糾正的方式。
我隻能，看著自己，無能為力，看著自己，無可奈何。
原來，愛情是這樣的一回事，你明知道錯了，卻還隻能將錯就錯。你明知不對了，卻還是義務反顧，不管這個人是好人，是壞人，還是……什麽都不是。
也隻能，無望地看著這樣的自己，愛著那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