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因為愛你,我們變得不愛自己
1
很長的一段時間裏,我都很恍惚。我那麽的希望那天晚上的事故隻是一頁紙張,翻過,就過了。但我的身邊是空空****的,沒有夏小淼的嘰嘰喳喳,是那麽地不習慣。好幾次,當我低頭說話好半天沒人應時,我才想起來,夏小淼已經去了另一個地方。我的心裏,憂傷絲絲縷縷的被牽扯出來。很疼。
夏小淼用小刀劃傷了那個女孩的臉,因為故意傷人罪被少管所收押判了一年零三個月。
她的事在學校裏鬧得沸沸揚揚,不過是他們茶餘飯後的談資,但夏小淼的人生,卻出離了軌道。
開庭的時候,我有去,夏小淼的頭發剪短了,穿著藍色的寬鬆衣服。她看到我的時候,眼神停留了一下,然後目光順著大廳找尋了一圈。
我順著他的目光看了過去,是顧堇修,他也來了,在最後一排的角落裏。
她裂著嘴衝他笑了笑,即使這樣的狼狽,但我始終認為,夏小淼是好看的。
夏小淼的媽媽一直在哭,傷心欲絕地抹著眼淚。我坐在她的身邊,扶住她的肩膀。她們再怎樣吵鬧,也是血脈相連的親人。
夏小淼出事後,我去過她家。她媽媽一直在收拾她的衣服,一床都是,她的目光散亂,眼睛浮腫,她拚命地罵,這個死女子,這個死丫頭,這個不要臉的娃……
她把衣服折起來,再扔開,再折,再扔。
然後拿過她的衣服捂住臉哭了起來。
我也哭了,夏小淼,你再怎樣叛逆,也不要這樣呀!
顧堇修也好些日子沒來上學。校園裏一下清淨了許多,隻是望向夏小淼的空空的座位時,我的難過就不可抑製。
老師專門上了一堂道德課,用夏小淼的親身經曆來告誡大家,她說,大家不要向她學,自毀前程……
我終於忍不住,嘩啦地推開椅子,站起來,在滿堂瞠目裏大步地走出校園。老師在我的身後氣急敗壞,林小夕,你給我回來!
我沒有回頭,因為我已經淚流滿麵!
夏小淼,夏小淼的人生,該怎樣繼續?我設想過很多次我們的青春,但沒有想過會是這樣的猙獰,會是這樣的崎嶇。
而沒有夏小淼在我身邊,沒有她在我身邊,吵鬧,喧囂,飛揚跋扈,我更加地寂寞了。
當法官宣判是一年零三個月後,顧堇修走到了夏小淼的麵前。
他站在她的麵前,抬起手摑了一個響亮的耳光。我尖叫著去拽顧堇修,他怎麽能這樣,現在他怎麽還舍得打她?若不是因為他,若不是他,她不會走到這樣的境地!
她的臉上立即出現了紅印子,可是她笑了,她笑著說,顧堇修,不許再交女朋友!我還會劃破她的臉!
他們旋及被拉開,我看見他眼裏的淚了,碎裂著,橫飛四濺。
我們的青春,這樣慘烈的青春,在一片陰影裏,黯然,憔悴。
我在家門口,遇到了沈青禾。今天的宣判結果他應該是知道了。
他穿著一件灰色的毛麻風衣,立在風手,眼神是比潭水還深的憂傷。我朝他走過去,努力地想笑一笑,但我卻流出了眼淚。
他說,林夕顏,我可以坐到上麵去嗎?
他用手指了指矮牆。
我點頭。
我們坐在初冬的天氣裏,陽光打在我們的身上,沒有一點的溫度。
夏天的時候,夏小淼就坐在這裏。沈青禾緩緩地說,她就坐在這裏,裙擺垂下來,遮住了她的腳踝,她的眼神象鴿子白一樣的純淨,她的笑容又那麽張揚,薔薇花盛開地那麽豔,美極了。
他的眼神,很柔軟,嘴角有一抹淡淡的笑容。
林夕顏,你知道嗎?那一刻我覺得她就象一顆流彈,不經意卻精確無比地擊中了我的心髒。
我的頭垂了下去,聽他說對夏小淼的暗戀,我的身體好象被風撕開,有連根的疼。
夏天的時候,我也坐在這裏,和夏小淼一起坐在矮牆上,可是那個時候,在沈青禾的眼裏,夏小淼的身邊是一片空白,是沒有我的存在。他隻注意到了她,他的世界隻有她!
原來,他們的認識,比夏小淼想的還要早。
我從來沒有見過那樣桀驁張揚的女孩,我被震住了。真的,林夕顏,那個時候開始,我羨慕顧堇修,羨慕他的叛逆,無所顧及,他總能吸引女孩的注意,而夏小淼拿著性命來愛他。我有時候甚至希望顧堇修不是我的弟弟,那樣我可以和他掙一掙,鬥一鬥,但是他是我的弟弟,而她心裏也隻有他,我就隱忍了下來。沈青禾的聲音微微地顫著,雖然他竭力地讓自己在麵上不動聲色,但我知道他的內心有怎樣的風過。
他轉過身來看我,林夕顏,我不知道為什麽對你說這些……隻是覺得,你是值得信任的朋友,你安靜,你和她那麽地不同,可我看到你的時候,總是會尋找著她的影子。
我知道,我全部知道的,因為我也一樣,在看見顧堇修的時候,也不由自主地尋找著他的影子。
我們都是靜默的樹洞,把喜歡藏了起來。
可是我都懂,懂是怎樣的心痛和無可奈何。
我和顧堇修打了一架。沈青禾輕輕地說,我覺得他太過分了,他從來沒有真心對待一個女孩,以前他怎樣過分我都可以視而不見,可是這一次,我無法原諒他。為什麽不珍惜夏小淼,為什麽要傷害她……他是一個傻瓜!他不知道夏小淼有多重要!
我的淚水快要絕堤了。
沈青禾,為什麽你就不能看看你身邊的我呢?夏小淼那麽重要,而我呢?
默默喜歡著他的我呢?
我的胸口變成一口黑洞,無邊的沉。
我的指甲掐進了我的掌心裏,這樣我才能在麵上讓自己不動聲色聽著他談論夏小淼,談論他對她如何的喜歡,還有,她如何地重要。
他離開後,我還在矮牆上坐了好一會兒。
我聽見他說,林夕顏,你是一個很好的朋友。
他說,林夕顏,下次我們一起去看看夏小淼。
他說,林夕顏,我喜歡和你聊天。
聊天,隻是聊天。他喜歡的隻是一個如我一樣安靜聽他說話的人,隻是一個樹洞,把他的心情放進起來。
可是,這又有什麽關係呢?我願意做沈青禾的樹洞。
《情顛大聖》裏,嶽美豔不也是為了和心愛的人在一起,而變成了白馬嗎?不管變成什麽,隻要是和喜歡的人在一起,就已經滿足了。
沈青禾的背影越來越遠,在暮色裏,我的眼睛潮濕了起來。夏小淼為了愛情奮不顧身,而我為了愛情隱忍退讓。
原來,我們都是無比強悍的女孩,我們可以為愛,忘卻自己。
2
隔了些日子,我和沈青禾一起去看了夏小淼。在城郊的少管所裏,隔著一張桌子,我的手緊緊地握住了她的。她清瘦了一些,精神卻很好。
她笑得咯咯地,她說,林夕顏,其實這裏並沒有想象的糟糕,我過得挺好。
倔強如夏小淼,依然不願把脆弱剝開來。
沈青禾安靜地坐在一邊,聽我和夏小淼說話。他的眼神,纏繞著她,可她卻渾然不覺。
她的指甲已經齊剪了,那麽愛美的夏小淼在指甲剪掉時,是怎樣的心情?她的手指生得很美,白皙修長,圓潤的指甲泛著清涼的光芒,她喜歡抹指甲油,然後舉著它們在眼前翻來覆去地看,鼓著嘴巴吹氣,很風情。
別人都說夏小淼早熟,小小年紀卻風情得可以。但我覺得,這樣的風情不是貶義,是一種美到骨髓的味道。在一群幹癟青澀的女孩中,她是那樣的耀眼,光芒四射。
如果沒有顧堇修,如果沒有顧堇修在她的人生裏出現,她的人生應該是順風順水的吧,可是,人生總是沒有“如果”。
象我,也從來不曾後悔遇到沈青禾,即使疼痛,但覺得人生沒有了他,是怎樣的蒼白,怎樣的呆滯。
我們離開的時候,夏小淼有些遲疑地對我說,小夕,你不要生他的氣,不關顧堇修的事……他一直沒有來看我,我想他,想見他,林夕顏,你去找他來,好嗎?
我歎了口氣。幽幽地說,那好吧。
夏小淼的臉就笑嫣如花了。
沈青禾帶去了很多的東西,書本,零食,圍巾手套,還有漂亮的發卡。他把它們堆到她的麵前,他說,好好看書,出來還要參加高考。
夏小淼的成績那麽好,她如果不上大學真的很可惜。她期待地看著他,我還能考嗎?
他點頭,肯定行的。
看過夏小淼後,沈青禾送我回家。
隻是一段距離的路程,可那是我盼上一個星期,或者更長時間的一段。我和他,慢慢地熟稔了起來,即使我們的話題永遠都是夏小淼。
我跟他說夏小淼的事,說她怎樣地頑劣,怎樣地任性,怎樣地惹人生氣。可是沈青禾一直帶著微笑地傾聽。夏小淼的成長和他太不一樣了,他一直是一個天性溫和的人,他從來就按照原則和規矩生長著,在大人的眼裏,他是值得驕傲和稱讚的。
所以夏小淼的事,在他聽來,是那麽地精彩,無與倫比的美。
他總是笑起來,然後說,她竟然這樣,她真的這樣做了?
他從來沒有問及我的成長,我小時候的事,或者是現在的事。我很想告訴他,我畫了很多畫,都是他的樣子,在風裏,在街口,在梧桐樹下,在矮牆上,在一片盛開的朝顏花裏。
我想問他,你要看嗎?想看嗎?
還有,我想問他,會考哪一所大學,這樣,我也會把這所大學當作我的目標。即使不行,也要考到那個城市去,我希望和他坐在窗明幾淨的教室裏看書,希望和他走在薔薇花開的校園裏散步,希望在一格一格的書架裏尋找同一本書,還希望,在傍晚的時候,坐在頂樓看最後一片陽光散去。
這多美,象童話一樣。
可是,林夕顏不是灰姑娘,不是穿上華麗的裙子,坐著南瓜馬車就可以抵到王子的城堡,王子的城牆那麽高,林夕顏隻是站在遠遠的暗處,托腮凝望。
心裏很灰,但卻竭力地掩飾。
已經決定當朋友了,當樹洞了,那我就要好好地扮演我的角色。
我還是漫畫班裏最刻苦的一個,我畫的漫畫偶爾也會得到老師的稱讚。我知道,我是不被抱有希望的學生,就象父母想的那樣,我能夠安安分分地讀完高中,他們把我送出國,就已經很滿足了。
我不象夏小淼那樣操心,不象她那樣讓人頭疼。
但我知道,我羨慕夏小淼,甚至嫉妒。
想到夏小淼,我還是決定去找顧堇修。
都是他害的,可是夏小淼進了少管所後,他竟然一次也沒有去看過。這樣涼薄,寡情,說不定現在正和某個女孩糾纏不清。
我在“水格”酒吧找到他,桌子上、地上淩亂地都是酒瓶,東倒西歪,連同他的人,也醉倒在地上。陸凱他們七手八腳地把扶到沙發上,他的手裏,還拿著酒瓶子叫囂著。
包房裏酒氣熏天,我皺了皺眉,難道這些日子他不上學,就是成天躲在這裏喝酒?
他這樣算什麽?內疚?自責?還是無法麵對?
我走過去,用腳踢踢他,喂。
他嘟囔一聲,翻了個身不理我,手裏的酒瓶子直接往嘴裏灌,倒了他一臉都是,很狼狽。
喊不答應的,他醉了。陸凱聳了聳肩膀,無奈地說。
他每天都這樣,知道他心裏自責,覺得都是他害了夏小淼……
還好,他還知道自責。我輕蔑地說。
我再用腳踢踢他,用了些力。
顧堇修還是沒有反應,隻是拿著酒不停地往嘴裏灌。我就抄起麵前的一瓶酒朝他臉上倒了下去,喝,喝死算了。
要不是想到夏小淼,我才不想見他,現在知道自責,當初就不要那樣薄情了。
陸凱他們目瞪口呆地看著我,忘記了來攔我。
酒散了顧堇修一身一臉色,他終於被酒嗆到,咳嗽著掙紮著站起來,氣急敗壞地揪著我的衣服領子,你也瘋了嗎?他吼。
我迎著他的目光,我看見他的眼裏有痛楚,那麽深。
他是真的自責了,後悔了。
他的身上,背負著了夏小淼的命運,這樣的沉重,是他這個17歲男孩也無法承受的壓力。他毀掉了一個女孩的前途,他改變了她的人生,這些都不是他原本想的。現在的他,也因為這樣的改變而痛苦萬分。
我一直在責怪他,怨他,可是他的心裏,也給了自己很多的怨恨。
所以,他用這樣的方式懲罰自己,逃避責難。
不上學,昏天黑地的喝酒,他要把自己變成一灘爛泥,他也要把自己的前途都毀掉,好象這樣,才是公平。
他的手,漸漸地鬆開了,眼神越來越迷離,然後,一頭,栽到了地上。
3
顧堇修被送到醫院急救,是酒精中毒引起的昏迷,伴有胃出血。
醫生嗬斥道,這樣喝酒,簡直不要命了!陸凱喃喃地對我說,他心裏難受,我們也阻攔不了他!因為夏小淼的事,他真的是很內疚。
我看著病**的顧堇修,他的臉蒼白得沒有一點血色,嘴唇幹裂。醫生給他清洗了腸胃,輸上了液。我讓陸凱他們先回去,我留下來陪顧謹修。
我坐在顧謹修的身邊,他一直沒有醒,長長的睫毛微微的顫著,眉頭皺得緊緊地,好象在做著噩夢,手在胡亂地抓著什麽。
我猶豫了一下,緩緩地伸出手去,握住他。他終於安靜了下來,沉沉地睡去。
我醒來的時候,正迎上顧堇修的目光,他看著我,眉眼之間是一片柔和。
你醒了?我抬起頭,卻發現我的手還握著他的手,如觸電一樣縮了回來。
昨天……你好象在做噩夢……我的臉騰然地紅了起來。
我知道,不要解釋,我不會誤會。他冷冷地說,眼神裏的柔和收了回去。
我垂下眼,站起來。
夏小淼……她想見你。我輕輕地說。
門突然被推開了,我抬眼望去,是沈青禾。我的身體開始發緊,看著他。
他有些愣,林夕顏,你怎麽會在?
我的聲音有些發窘,心裏有些暗暗地慶幸,幸好他進來的時候我已經醒來了,如果他看見我握著顧堇修的手睡在他的床沿上,一定會誤會吧。
你怎麽來了?顧堇修沒有給我機會回答沈青禾,轉移了話題,其實我也不知道如何回答沈青禾。
陸凱打了電話給我,你什麽時候回家?爸爸已經氣壞了,你早點回去向他道歉。沈青禾說。
我不需要向他道歉,你走吧!顧堇修硬硬地頂了回去。
顧堇修!我有些著急,沈青禾是哥哥,他怎麽能這樣和哥哥說話?
那,隨便你。我走了。沈青禾說著朝門口走去,在開門的時候,停了下來,沒有轉身,淡淡地說,別喝酒了,回學校上課。
我跟你一起走。我急急地說,沒有回頭看顧堇修,跟著沈青禾一起離開了。
我不想讓他誤會,我隻想要撇清我和顧堇修的關係,如果不是夏小淼,我不會找他的。隻是我的心裏還是有些不安,這樣的喝酒,是完全的放棄了自己,自暴自棄難道夏小淼就能夠出來了嗎?
但是,他,是死是活,又怎樣,那是他自己的事。
走出醫院的時候,沈青禾轉過身來對我說,林夕顏,我能拜托你一件事嗎?
什麽?
照顧他一下,我知道你很討厭他,但是他現在是個病人……他不接受家人的幫助,他總是帶著敵意對著我們,你知道的,他的朋友,那些朋友都隻會和他一起瞎混……你照顧他一下,也許可以讓他振作起來。夏小淼……夏小淼不會希望他有事,我也不想。他說。
恩,好。迎著沈青禾信任的目光,我點了點頭。
我從來無法拒絕沈青禾的要求,還有夏小淼,是的,她也不想顧堇修這樣消沉下去,墮落下去,她也不希望他有事。
她從來沒有怪過他,從來沒有怨恨過他,她隻想要他好。
那好吧,我會盡力的。我說。
沈青禾離開後,我轉身回了病房。顧堇修拿被子捂著頭,吊針被拔掉了,**全部流到了地上。
一定是我們走後,他發脾氣拔掉了針頭。真是一個壞脾氣的家夥!
我走過去,拉開他的被子,他倔強地和我拉扯,然後嘩啦地坐起來,你不是走了嗎?回來幹嗎?滾呀,快滾!他的聲音有些歇斯底裏!
我不看他,拿起桌上的棉球擦他的手背,因為拔掉針頭,血滲了出來。
不要你管!他吼著,努力拽他的手。
顧堇修,你別鬧了!你又不是孩子,你以為這樣就會有人來哄你?說乖……我憤憤地說著。他一直都是這樣,隻想著自己嗎?夏小淼已經坐牢了,隻是喝酒發脾氣就能挽回嗎?
整個上午,他都不再理我。我讓護士換了針頭,守著他輸液。
窗外是一片草坪,有孩子在上麵笑鬧著,有一個蹣跚學步的孩子摔倒了,我立了立身子,然後他的爸爸就一把把他抱了起來,舉過頭頂。他們在笑,陽光落在他們的身上,很柔和,很溫暖。
我也輕輕地笑了。
已經很長時間沒有和爸爸媽媽親近了。他們每次來,我都故意冷漠著他們,雖然希望能多呆一會兒,能多陪我說上一會兒話,但麵上倔強地假裝著。其實很想被他們看穿,看穿我的孤獨和脆弱,看穿我內心的迷茫。但嘴巴上卻無謂地說,不要你們管。
我是多言不由衷呀。
顧堇修輸完液後,我就去學校了。我跟他說,晚上會再來看他,他沒有說話,臉一直向裏麵側著,看不到表情。
放學後,我坐在夏小淼的座位上,橘色的桌麵上被她劃了一些痕跡。我想起我們上課傳紙條,想起我回答不了問題時,她用老師都可以聽得到聲音在下麵“告訴”我,想起體育課她總是拖著我的手跑800米……可是這張課桌,她還能回來用嗎?
那麽不願意被束縛,遇到不喜歡聽的課站起來就走的夏小淼被關在那樣的地方,能適應嗎?是不是會哭?
我伏在她的課桌上,濕了眼。
如果那一天我不和顧堇修爭執,如果那個時候我陪著夏小淼,當她拿出刀的時候,我一定會阻止她,不許她這樣傷害自己。
她因為顧堇修,一點也不愛自己了。
我側過身子,看到了顧堇修。在玻璃窗前,看著我,他的眼神那麽地深不可測。
我追了出去,我說,顧堇修,回學校上課,夏小淼不希望你這樣贖罪。
他晃**地走著,背影在夕陽裏顯得很孤單。
已經是深冬了,開始下今年的第一場雪。
我坐在花園裏,看那些雪。也許這一場雪過去,所有的悲傷都了無痕跡了,也許我們的成長可以更簡單一些,不去傷害,也不被傷害。
這一場雪下得很大,整個城市都被蓋上了一層白。有孩子喧鬧著出來,在街的兩旁堆雪人,打雪仗。他們多快樂呀,小時候總是以為長大了好,好象長大就成了我們的任務,但真的長大了卻發現世界變得不一樣,孩子眼中的世界和我們眼裏的世界,成了個兩個世界。
4
下雪的第二天,我在路上遇到顧堇修。他穿得很單薄,鬆垮的運動服,鼻翼凍得通紅。雪在他頭上染了些白,他說,林夕顏,我想去看夏小淼。
很冷,踩到雪地裏的腳象被貓一樣,我把自己裹在羽絨服裏,抖抖嗦嗦地吸了吸鼻涕。
你幹嗎穿那麽少?我嘟囔了一句,然後打了個噴嚏。
你這是關心我嗎?顧堇修看著我。
我隻是……
別說,我不會誤會。我還沒說完,就被他打斷了。
我用手背擦了擦鼻涕,顧堇修停了下來,從口袋裏拿出紙巾,厭惡地擦了我的手背,你是不是女人,怎麽這麽邋遢?
我還沒有來得及反駁,他就又把紙巾放到我鼻子上,給我擦鼻涕。
我是有些鼻炎,稍微冷了一些鼻子就會不停地流鼻涕。以前媽媽說我不聰明大約因為鼻炎的關係。我不知道這兩者有什麽關係,但我知道在媽媽眼裏,我不是聰明的孩子。
太陽出來了,雪開始化,這讓地麵非常地滑。我的帆布鞋踩在上麵象在冰上溜著,我隻能一步一趨地慢慢走著。
路過服裝店的時候,顧堇修走了進去。
我跟著他,他從架子上取下幾件大衣在我麵前比了一下,去試一下。
我不要衣服。我說。
去試一下。他不由分說地把我推進了更衣室。
衣服有些大,是粉色呢子中長大衣,這樣鮮豔的衣服我極少穿。從來不覺得我適合這樣嫩氣的顏色。
顧堇修突然低身下來。我的身體向後退了退,他的眼睛,琥珀色的眼睛,讓我失了神。
我以為我又看到了沈青禾。
別動。他說。
我努力地眨了一下眼睛,原來是顧堇修。
他伸出手來,幫我扣紐扣。
他的眼睛很溫柔,白皙的手指輕輕滑過,我的心竟然亂了方寸。
恩,就這件吧,還有那幾件,一起包起來。夏小淼比你大一號,應該剛好合適。
我就笑了,他竟然會想到給夏小淼送衣服,這樣冷的天,夏小淼應該會需要的。
夏小淼一看到顧堇修就跳起來抱住他,她的聲音顫得不象話。
堇修,顧堇修,是你?你終於來了!她的眼淚大顆大顆地滴了出來,他用手輕輕地擦了過去,揉揉她的頭發,沒吃飯嗎?胸都沒了。
她“撲哧”地笑了,挺了挺胸,誰說的?
她的眼睛一直看著他,舍不得挪開。嘴唇發抖,身體發抖,聲音發抖,她的樣子讓我覺得辛酸極了。
顧堇修,你還要我嗎?夏小淼顫著問。
要。
我這樣了,你還要。
要。
不許反悔。
不會。
不許交其他女朋友,不許認識其他女孩,除了林夕顏,不許和別的女孩說話。
好。林夕顏也不說。
她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允許你和她說。
聽著他們的對話,有眼淚哽在我的喉嚨處,心裏都是痛楚。
雖然夏小淼一直在笑,可是卻淚流滿麵。直到現在她想的還是顧堇修要不要她,愛不愛她。
夏小淼,你是傻瓜。你是這個世界上,最可愛的傻瓜。
時間很短,走的時候,夏小淼又哭了,她一遍一遍地說,顧堇修,你還要看我。一定要看我。鐵柵欄“哐鐺”一聲就把她留在了裏麵。
路上很滑,我摔了好幾次,疼得四分五裂。顧堇修走在我前麵。每一次我摔倒,他就停下來等著我,等我自己爬起來。
最後一次摔倒,他實在忍無可忍了,低下身子。
上來。他說。
不用。
讓你上來就上來。他的聲音裏帶著命令。
我咬了咬嘴唇趴在了他的背上。他走得也有些不穩,好幾次他都險些摔倒。手和膝蓋撐著才沒有摔下去。
雖然很冷,但顧堇修的頸項處有些微微的汗濕。
我看見遠處的一對情侶,當他們走到一棵樹下時,女孩跳起來搖晃了一下樹枝,再大笑著逃離開來。雪就紛亂地落下來,砸到男孩的身上,他也笑了,一點也沒有生氣。如果所有的戀愛都是這樣的,風輕雲淡,簡簡單單,多美好。
即使鬧些小別扭,也很快地和好。即使哭泣,也會破涕為笑。即使嚷著要分手,但手卻緊緊地握在一起。
戀著,愛著,才是“戀愛”。
而我,隻在心裏,默默地喜歡著那個人。我知道,我和他的關係永遠隻能這樣,朋友,簡單的朋友關係,沒有雜想,不能向前再跨越一步。
也許,我們的關係,隻能是這樣。
快到家的時候,顧堇修踉蹌了一下,膝蓋彎了下去,然後身子軟軟地倒了下去。我嚇壞了,趕緊搖他,顧堇修,顧堇修!
我拍他的臉,他的臉象碳燒一樣滾燙著,我的手被灼到了。
他竟然在發燒,他發燒了。
穿這麽單薄,而且昨天還在醫院輸液,身體還很虛弱,在雪地裏走走,肯定生病了。
我扶起他,用了很大的力氣。他象一座山一樣,壓在我的肩膀上,幸好沒有幾步就可以到家了。
把他安置到**時,我已經累得滿頭大汗,他可真沉呀。
他的臉因為發燒很紅,很燙。
我趕緊找出了感冒藥,碾成粉末,放進涼冷的開水裏攪了一下。小時候吃藥總是吞咽不下去,又怕苦,媽媽就把藥碾成粉末就著糖水讓我喝下去。
可是他根本喝不進去,放到灌進他的嘴邊,就淌了出來。
我歎氣,怎麽辦呢。
用冷毛巾敷他的額頭,用熱毛巾擦他的掌心。
所有的辦法都試過了,可他的燒還是沒有退。我累得精疲力盡。想打電話給沈青禾,讓他來看看他,可是我想昨天在醫院時沈青禾說的話了。
他希望我能照顧顧堇修,象顧堇修這樣倔強的性格怎麽會向家人服軟呢?
歎了口氣,看著昏昏沉沉的顧堇修,我跺跺腳,拿起藥碗自己含了一口,然後低下身去,在他的麵前我停了下來,鼓了鼓勇氣,唇壓了下去。
林夕顏,這不代表什麽,你隻是想讓他吃藥,隻是幫助他吃藥。我在心裏對自己說。
心跳得厲害,好象踩在軟軟的雲端,怎麽也著不了陸。
從來沒有這樣近距離地看過顧堇修,他和沈青禾長得真不象,除了他們都有琥珀色的眼睛外,他們沒有一點相似的地方。雖然,他們都很俊美。
天蒙蒙亮的時候,他的燒退了些。我鬆了口氣,蜷在椅子上合眼休息一下。真的很奇怪,我竟然照顧了顧堇修兩個晚上,竟然是我在照顧他。
就當替夏小淼的吧,在她回來之前替她照顧他一會兒。希望他安好,這樣夏小淼才不會心疼。
5
醒來的時候,我的身上蓋著毯子。**已經沒有人了,顧堇修已經離開了。
他竟然連句謝謝都沒有說,不過象顧堇修這樣的人又怎麽會對別人說謝謝呢?他的心裏一向隻裝著自己。
我隨意地打開窗戶,卻看見在花園裏,有一個小小的雪人。
我的心裏,暖了一下。
從來不會說謝謝的顧堇修,是用這樣的方式表達著謝意吧。我走到院子裏,看那個雪人,真的很醜,麵目表情。
這樣的表情是顧堇修一貫的吧。
顧堇修還是沒有上課,陸凱他們說也好幾天沒有見到他了。說是不想上學,要找工作了。
不想上學?連高中都沒有畢業找什麽工作呀,他也太離譜了。夏小淼已經上不了學了,而他是想讓夏小淼也背負他不能上學的沉重嗎?
我逃課了,到處找顧堇修。
我去了沈青禾的學校。我已經不用站在書店裏藏著掖著了,我大大方方地站在校門口,沈青禾出來的時候,笑著迎上來,林夕顏,是找我嗎?
他的笑容那麽溫暖,我的眼神就迷離了起來,真想一直這樣望著他,真想在這個時候歲月洪荒停滯,整個世界隻有我,隻有他,我們麵對麵,彼此相望。
就算會變成一尊化石,我也要這樣的天荒地老。
然後他說,我們這個周末去看夏小淼吧。
我的身體轟然地倒塌,所有的溫暖被抽離了出去,天寒地凍。我哆嗦著點頭,好。
我告訴他,顧堇修還是沒有去學校,連朋友們都找不到他,他想找工作吧。
沈青禾歎了口氣,這一聲綿長的歎息讓我的心疼了疼。我竟然這樣在意,在意他的煩惱,在意他的歎息。
他總是這樣,自以為是。沈青禾說。
他,顧堇修他其實……其實他也很內疚……夏小淼的事讓他很愧疚。我喃喃地說,不知道是為了開導沈青禾還是為了顧堇修辯解。
我們一起去找顧堇修,我跟在他的身後,小心地踩著雪地裏的他的腳印。他轉過身就笑了,他說,林夕顏,你其實挺可愛的。
我的心,瞬間兵荒馬亂。
沈青禾送我到門口,我一直看著他的背影。每一次,他離開的時候,我都是這樣眷戀地看著他的背影,希望他能回頭,希望他突然地回過頭來。
可是,一次也沒有。
他的背影漸行漸遠,然後沉沒在街角,沉沒在黑夜裏。
我抱著身體,有些冷。
我又打了一個噴嚏,用手背擦了擦鼻涕。
和沈青禾在一起,我從來不會這樣。我總是用紙巾擦鼻涕,總是小心地邁著步子,怕自己四仰八叉地摔下去很丟人,我的身體一直繃得緊緊地,怕自己失了誤,會被他笑話。
原來在喜歡的人麵前,是這樣的小心翼翼,這樣的謹言慎行。
轉過身的時候,我的頭撞到了一堵“牆”,抬起頭來,竟然是顧堇修。
顧堇修,我顧不得疼,驚喜地說。
眼珠子都掉下來了,也不知道矜持一點,他就那麽好看嗎?怎麽看也不夠。顧堇修雙手插在褲兜裏,冷冷地說。
你發燒好了嗎?我問。
死不了。
你回家吧,你哥哥還有你父母都很擔心你……回去吧,道歉認錯,再回學校上課。
憑什麽?
如果夏小淼知道你不上學了,一定會生氣的。
她從來不會反駁我。
但你不能仗著她的喜歡,為所欲為。
林夕顏,不要你管……我找到工作了,來告訴你一聲。
我吃驚地看著他,他能做什麽工作?才17歲而已。
是很好的工作,工資很高。他挑了挑眉毛,有些得意。
我的腦子裏開始混亂地想,難道他搶劫了?販毒了?還是去做了什麽見不得人的事。
我問了半天,他也不告訴我做什麽工作。越是神秘越讓我覺得端倪。
他轉身離開的時候,我說,顧堇修,你住在哪裏?
我想起他的離家出走了,那次和夏小淼找到他,他竟然睡在公園的長椅上,那時候是夏天,他身上蓋幾張報紙也可以,但現在是這麽冷的冬天,冰天雪地裏,他要是睡在公園的長椅上一定會生病的。
我懊惱自己多餘的擔心,但是他是沈青禾的弟弟,又是夏小淼最喜歡的人。他生病了,或者出意外了,又或者和別人混在一起做壞事,我也會自怪自己的。
我遲疑了一下說,要不,你先在我這裏住幾天,有客房。
他詫異地看著我。
隻是……隻是因為……
我還沒有說完,又被打斷了。
我不會誤會的,林夕顏。他收住臉上的詫異,無所謂地聳聳肩。
我收拾了一樓的客房給他,也好,當有人給我守門,我對著有些心虛的自己說。真懷疑這樣的決定到底對不對,到底是孤男寡女,這樣住著,如果爸爸媽媽回來看到,一定會誤會。
給他鋪被褥的時候,我說,顧堇修,隻是幾天,你在這裏反省一下你自己。然後回家去。
他靠著門看著我,很安靜,很安靜地看著我。
窗外,又開始下雪了。
這個冬天沒完沒了的下雪,讓人心裏很鬱結。
夏小淼呢?她會冷嗎?她還要多久才能出來呀。沒有她在我的身邊,我覺得很孤獨。爸爸媽媽買的衣服我都放進了衣櫃裏,我等著夏小淼回來挑,我想著她拉開衣櫃,雀躍歡喜的樣子。
現在想來,夏小淼原來很容易滿足。一件漂亮的裙子,一個新的發卡,還有一個喜歡的男人,就會讓她感覺到快樂和幸福了。
可是,現在的夏小淼,她好嗎?
命運是一雙翻雲覆雨的手,他把我們推來搡去的,讓我們握不住自己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