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我們站在愛情的入口，丟失了自己
1
起初並不知道沈青禾也去市裏了。我還是會去他的學校門口，躲在旁邊的書店裏假裝翻書，為了不讓老板端倪，我買了好幾本書。
隻是一連幾天我都沒有見到沈青禾。
夏小淼給我打電話，她在電話那邊笑得很歡，她說，林夕顏，你猜我遇到誰了？
我隱約地猜到了。
果然，她說，沈青禾。
他成績那麽好，一定也是代表他們學校去參賽的。
那天夜裏，我在桌子上堆滿了書，我告訴自己，要考很好的名次，這樣才能和沈青禾並駕齊驅。我在冰箱裏放了很多的木瓜，這是從書裏看來的，木瓜可以豐胸。
我還是會在早上的時候遇上顧堇修，我對他熱情了一些。有時候送完牛奶，我會請他坐在花園的朝顏花下，喝木瓜汁。
我猜想，他要是知道木瓜汁的功效，一定會氣急敗壞。
我對他突然的友善，不過因為他是沈青禾的弟弟，我想知道更多關於沈青禾的事。他的小時候，他的成長，那些我從來沒有踏入的時光裏，他是怎樣的模樣？
我說，你和你哥怎麽一點也不象，你們真的是雙胞胎嗎？
他白我一眼，廢話。
我們的話題繼續不下去，我用了很長的時間繞來繞去，都繞不到沈青禾那裏。
最後，他站起來，拚命地看住我。
林夕顏，你喜歡他？你喜歡沈青禾？
我的臉好象被撕開了一層，火辣辣地，心裏亂作一團。我不知道，第一個看穿我秘密的人，竟然是顧堇修。
我不停地否認，可是眼淚卻委屈地流了下來。
我蹲在地上，拿一根小棍子戳來戳去，把一滴一滴落下去的眼淚用灰土埋了起來，好象這樣就把傷心給蓋上了。
我再起來的時候，顧堇修已經離開了。
我鬆了口氣，我不想被他看穿了，這讓我很羞愧。
也許他心裏也在嘲笑我吧，林夕顏你也不看你自己，你憑什麽喜歡沈青禾？
整個上午我都焉焉的，我把自己關在房間裏，在隨手的本子上塗鴉。
等我停下來，我發現自己畫了很多的眼睛。琥珀色的眼睛，那樣安靜地看著我。
我支著下巴，發了一會兒呆。
很多的情緒象齒輪一樣，一種咬著另一種。
快到中午的時候，媽媽回來了。她這次是去上海辦事處出差，走了近半個月了。在是在和我說話的間隙，她就接了好幾個電話，語速很快，很忙碌。
我心裏很多的話突然就沒有再說的念頭，意興闌珊地翻著媽媽帶回來的禮物。蝴蝶的頭花，牛仔短裙，一盒進口糖果。
是什麽時候起，不再覺得自己是個小孩了呢？小時候，盼得就是禮物，那些花花綠綠的東西擺在麵前，就雀躍不止，但現在想要的不過是他們留在我身邊的時間。
再大的房子，再多的錢，又怎樣？心是空的。
我有時候很想，象夏小淼和她媽一樣，轟轟烈烈地吵一架，象兩隻獸一樣彼此撕咬。這樣的撕咬也是帶著某種很親密的關係，而我，隻是這樣疏遠地看著他們，各自的忙碌。
在爸爸媽媽眼裏，我綿柔的性格根本不用太過操心。他們也不指望我的成績有多好，隻要好好地讀完高中，然後送我出國，這就是他們的安排。
夏小淼說這真好，一點心也不操就可以安然地長大。
而她，卻要靠著自己的力量，才能有自己的人生。她根本不指望她媽，她覺得她是那麽地靠不住，靠不上。
媽媽在家裏住了一個晚上，第二天又去了寧波。爸爸打電話說，隔一天回家。
我給夏小淼打電話，她住的賓館房間。和她一個宿舍的女孩說，她出去了，和沈青禾一起。
我惴惴不安地等了半個小時，再撥過去。但她還沒有回來。
有無數的念頭在我的腦海裏盤旋，很糾結。
為了打消我繼續撥電話的念頭，我決定出去走一走。黛青色的天，昏暗的翠微街，有光和影在梧桐樹下相互交纏，而我的心裏，滿滿地，都是荒涼的荒。
不知不覺，我竟然走到了沈青禾家的軍區大院。
我坐在石階上，抱著膝蓋，看前麵的房子。其實我並不知道沈青禾的家是哪一棟，但我看著那些燈光的時候，會覺得心裏安穩了些。
看到顧堇修騎著單車經過的時候，我把頭低了下去，理了理領子，想要把自己藏起來。有些心虛，不想被認出。但他還是看見了我，把單車停到了我麵前。
林夕顏，這麽晚你還在外麵晃什麽？
我隻好抬起頭，訕訕擠出一個笑容，散步，家裏太熱了。
我送你回去。
不，不用了。我趕緊擺手。
快上來！他的聲音透著不許忤逆的霸氣。
我瞪住他，但是幾秒鍾的對峙後，我乖乖地坐了上去。
這是我第一次坐別人的單車，竟然是顧堇修。以前看《玻璃之城》，總覺得在校園裏，坐在喜歡的男孩單車後，是一件很浪漫的事。可是現在這個人，並不是我所喜歡的，如果是沈青禾，那該多好？
我和顧堇修一直都沒有說話，兩個人的相處總會覺得有些別扭。
想想就明白了，我和他太不多。他霸道，壞脾氣，桀驁，任性。而我，安靜，內向。我們是完全不同的兩種人，怎麽會有共同的話題？
2
夏小淼回來了，奧數比賽她和沈青禾都拿了第二名。
學校開會，夏小淼上台去領獎狀。我站在一大片黑壓壓的學生裏，暗淡無光，而夏小淼卻是獨一無二的光芒四射。我的心裏，就灰了起來。
隻是，隔了幾天，她就得了一個記大過的處分。
因為顧堇修。
夏小淼回來的當天就讓我陪他去找顧堇修。我很想問問她，那天晚上她和沈青禾去了哪裏，怎麽那麽晚都沒有回去。可是我到底沒有問出口。
我變得很害怕知道真相。
她在“水格”酒吧找到了顧堇修，他和他的朋友在一起，還有幾個不認識的女孩。有個女孩纏住顧堇修的胳膊，嬌嗲地喊，修，修。他的手則張揚地放在她的腰肢上，並沒有看夏小淼。
夏小淼走過去，一把揪扯著那個女孩的頭發把她從顧堇修的身上拽了下來。女孩吃疼地尖叫開來，顧堇修沒有動，陸凱他們趕緊過來想分開她們。
顧堇修低低地嗬斥了一聲，別管。他們就停了下來。
夏小淼和那個女孩糾纏在一起，撕扯，踢打。我是知道夏小淼很彪悍的，但如此彪悍的夏小淼我卻從來沒有見過。她的眼裏帶著濃濃地恨意，她的手臂揮下去的時候，很狠。
而顧堇修卻麵不改色地坐在吧台上，清冷的眼神，根本沒有要勸架的意思。
其他人根本也不敢動，隻是看著她們如兩隻為爭奪獵物的獸一樣，拚死相抵。
我氣急，他為什麽是這樣殘忍的人？
走到他麵前，拉過他來，想也沒想，就抬手，在他臉上摑了一個巴掌過去。很清脆的一聲開在他的臉上，所有的人都愣了，夏小淼坐在那個女孩身上，手停了下了。
顧堇修的臉上清晰地有了五個巴掌印。他抬起眼來隻是輕輕地看了我一眼，但我知道他的內心肯定醞釀著一場暴風雨，這樣的平靜根本不是他的風格。
既然已經打了，我也豁出去了。
我瞪著他，咬牙切齒地說，顧堇修，你是人渣！
說完這一句，我就把夏小淼拽起來，拖著她走。她在我身後嚷，林夕顏，你憑什麽打他，你憑什麽打他呀！
原來，愛情是這樣的。你會變得很輕賤，不管對方怎樣對你，不管對方怎樣看你，你也昂著頭，迎上去。所有的自尊都是垃圾，愛一個人的時候，是不要自尊的。
我是該說她癡情呢還是說她不值呢？
而我呢？
我連站在沈青禾麵前的勇氣都沒有，我連和他做朋友的力氣都沒有。我隻能，站得遠遠地，看著他，偷偷地，想著他。我這樣的喜歡，又比夏小淼高貴多少呢？
至少，她在拚命地爭取。
爭取，就有希望。
就會有奇跡。
一個傍晚，夏小淼被幾個女孩圍在了中間。是那天在酒吧那個挨打的女孩，她不服氣，所以喊了更多的人來圍堵夏小淼。
夏小淼用磚拍了一個女孩的頭，被縫了四針。
她被記了大過，並且要賠大筆的醫藥費。我拿出爸媽走時留給我生活費給了夏小淼，她媽肯定是不會給她錢的。
夏小淼躺在頂樓滾燙的水泥板上抽煙，有眼淚從她的眼角滑了下來。她用手狠狠地抹了過去，然後笑，林夕顏，夏天都要過去了，真沒勁。
我的心裏，變得很酸楚。
再多的陽光又怎樣，這個夏天，涼薄無比。
即使被記大過，但夏小淼依然沒有任何抱怨。她象沒事一樣要去看顧堇修踢球。上次打了顧堇修一個耳光後，我一直沒有見過他。
我有些害怕見到他，說不清。
他一定是在心裏記恨我了，一定會尋著機會報複回來吧。
忐忑不安，但太過想見沈青禾的心讓我還是決定去看他們打球。在夏小淼看來，我會去看球，完全是因為陸凱。
讓我失望的是，沈青禾並沒有來。也是，他有很多培優班要上，怎麽會有時間天天廝混在這裏呢？我索然無味的望向一片，而夏小淼的目光一直都放在顧堇修的身上，那樣的繾綣的眼神，整個臉都散發著光芒。是愛著的時候，才會有這樣的目光吧，眼裏，心裏，都是對方的影子，即使他就在你的麵前，你也會覺得那麽地渴望。
順著夏小淼的目光，我看了看顧堇修，他把球踢得很生猛，晃過幾名對方防守，以一個假動作騙過守門員，抬起一腳抽射，球進了！連對足球毫無興趣的我，都覺得這個進球非常的漂亮。因為顧堇修的進球，場上的氣氛變得有些火爆，身體衝撞了起來，當顧堇修把球踢到了另一隊的一名球員身上。他們都朝顧堇修圍了過去，這邊隊員也奔了上去。
他又惹是非了!
兩邊人開始推搡，吵鬧，一觸即發。
夏小淼站起來，嘴裏狠狠地罵了句，媽的！
她在四周看了一下，就撿到一塊磚衝了上去。我看她簡直是瘋了，才記了大過，如果再打架肯定要被退學了。
可是我知道，我阻攔不了她。
我巴巴地看著她象一頭護犢的鬥牛一樣，衝了過去。在把磚舉起來要拍下去的時候，顧堇修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幸好。我鬆了口氣。
以前夏小淼再怎樣叛逆，也沒有闖過大禍。可是在認識顧堇修以後，她的人生開始打結了，她變得越來越出格，越來越不象她自己。
她把自己變成了一個鬥士。隨時都準備作戰，為喜歡的那個人拚命。
回家的路上，我看見了沈青禾。
他在街的對麵，挺拔帥氣，穿著白色的襯衣，很安靜地表情。我在風裏奔跑了幾步，想喊他的名字，也許是夏小淼剛才的勇氣激勵了我。可是急速而過的車淹過了我的聲音，我有些慌，紅燈了，我過不去。
看著他漸行漸遠，我的心心哆嗦得厲害。
沈青禾，沈青禾。
我的心象被亂麻繩勒住了一樣，很疼，很疼。
我朝著車流衝了上去，有司機在我耳邊狂按喇叭。我什麽都不顧了，很焦灼很焦灼地隻想趕緊走過去，害怕一個瞬間就把沈青禾弄丟了。
當我終於在車流裏過了街時，卻早已經沒有了沈青禾的身影，
我頹然地蹲了下去，眼淚漫了上來。
剛剛堆起的勇氣，象一塊一塊積木一樣，散落了一地。人說，初戀就是一塊青澀的檸檬，帶著75%的澀和25%的甜，可是我們明明知道是如此是酸澀，卻還是為了那25%的甜而奮不顧身。見到他的時候，是滿心的歡喜，被他忽略的時候，是滿腔的憂傷。原來，我們都還沒有足夠的承受，來麵對這樣的初戀。
3
我開始寫日記了，用很正的小楷寫，滿滿地都是沈青禾的名字。一筆一劃的時候，憂傷在暗夜裏浮動，我總是不由地濕了眼。
想念沈青禾的時候，我就看我的右手，第一次見麵，我伸出手去想和他握手，可他輕輕地拍了一下我的手。這以後，我的右手變得很精貴了，我總覺得上麵還留有他的溫度。
我亦開始很用心地學習，天天熬到深夜。夏小淼奇怪我為什麽會突然用功起來，我一向對成績都不太在意，中等的水平對我來說夠了。
夏小淼說，林夕顏，你有心事。
我手裏的筆停頓了一下，隻是一下。輕輕地說，沒有。
她不再追問，躺在我的**翻漫畫書。可是我知道她根本沒有看進去，半天也沒有聽到她翻書的聲音。
走，喝酒去。她把書往**一扔，翻身起來。
我們沒有換衣服，就穿著睡衣，趿拉著拖鞋就出了門。
夏小淼喊了一打啤酒。老板小心地問，都開嗎？
她用力地點頭，很豪邁地說，都開，都開。
她拿了一瓶放到我麵前，喝，喝喝，林夕顏，為我們的16歲幹杯！
夏小淼點了煙，我從她嘴裏直接拿了過來放進我的嘴裏，吸了一口，然後拚命地咳嗽。我被嗆到了，這什麽味呀，一點也不好吸。
是不好抽。不過就是覺得樣子很好看。夏小淼無謂地聳聳肩膀。
她又點了一支，慢慢就好了。
我們就那樣喝酒，抽煙，無所顧及地大聲笑。我說數學老師長得真難看老不下雨以後體育課我都不上了，她說顧堇修是王八蛋顧堇修是混蛋顧堇修是他媽的人渣！
對，他就人渣。
不許你罵他！醉眼惺忪的夏小淼嚷著抗議。
你也罵了。
隻許我罵，不許你罵。
好好好，留給你罵。我灌了一大口啤酒在嘴裏，心裏火辣辣地疼。
上次你和沈青禾去哪裏了？我借著酒意，還是問出了我一直想問的。
哪次？她已經不記得了，吸了吸鼻子，又喝了一大口。
你們參加奧數比賽的那次。我的聲音很輕，很緊張。
去散步了。
就這樣？
恩，就這樣。
我鬆了一口氣，心裏安穩下來。
哦，他跟我說什麽他喜歡我，太神經了！夏小淼扔過來這句話後，就一頭栽在了桌子上，睡著了。
什麽，你剛才說的什麽？我拚命地搖她，搖她，聲音顫得厲害，她隻是嘟囔地揮了揮手，讓我別理她。
其實我聽清楚了，聽清楚了她說的每一個字。
她說，沈青禾喜歡她。她說，沈青禾喜歡的人是她。
我的身體被薄薄地挑開了，有汩汩的疼痛不斷地湧出。我坐在夏小淼的麵前，坐在無邊的黑暗裏，潸然淚下。
他到底喜歡的人，還是她。
從來就沒有奇跡，從來就沒有傳奇。他看到的人隻有美豔如花的夏小淼，而林夕顏，林夕顏隻是一株青澀的含羞草，黯然地躲在角落裏。
疼痛的感覺，如最繁盛的蔓青藤，生生紮進了我的心裏。
我溺在了巨大的悲傷裏，浮不上岸。我不停地掙紮，不停地呼喊，可是所有的聲音都哽咽在了喉嚨裏，我隻能無望地下墜，下墜，濕了臉。
一整夜，我都沒有睡。我站在矮牆上，一遍一遍地往下跳，每一次跌下去，我的膝蓋就被撞一下，那些疼象是自虐一樣。
汗水就著淚水淌滿了我的臉，我隻是靜默地跳下去，再跳下去，徒然地，奮力地做著這件事，直到最後一次我終於崴了腳。再也站不起來。
第二天我沒有去上學，夏小淼也沒有，她嚷著頭疼。而我的腳腫得沒有辦法落地。
你昨天做賊去了？她用手戳戳我的腳，我疼得齜牙咧嘴。
恩，采花去了。
我昨天好象聽見你在哭。她看著我的臉。
你在做夢吧。
大概是的……你的腳應該去看看醫生，我喊陸凱來吧。
喊他幹嗎？
但夏小淼根本就不聽我的，她跑到樓下打電話。我聽見了，她根本就沒有打給陸凱，而是打給顧堇修，她讓他轉告陸凱我的腳崴了，腫得厲害。
我知道夏小淼不過是想給顧堇修打個電話，歎了口氣，趴在**，昏昏地睡了過去。
我是被夏小淼拍醒的，站在我的麵前的，還有沈青禾，正關切地看著我。我揉了揉眼睛，就看清楚了，不是沈青禾，是顧堇修。
他們為什麽都有一樣的琥珀色的眼睛呢？
他撩開我的被子，看了看我的腳。我往被子裏縮了縮，還穿著睡衣呢，他也太不避嫌。
怎麽會崴到？顧堇修問。
我不知道怎麽回答，難道要告訴他，我是自己從牆上一遍一遍地跳下去，然後摔的？
問你呢！夏小淼看我不搭理他，有些急。
不小心滾下樓了。我隻得撒謊，臉有些燙。
有藥酒嗎？顧堇修轉過頭去問夏小淼。
夏小淼說，有的，我去找。
她離開後，房間裏隻有我和顧堇修兩個人，他看上去有些不自在，轉過身，順手翻了翻我桌子上的課本，字夠難看的，他說。臉上竟然有一些笑容。
夏小淼拿了藥酒過來，他把我的腳拉過去，擱到他的腿上，手裏倒了些藥酒，輕輕地揉。我有些窘迫，這樣突然的關心我還不適應。再說，夏小淼還在。
夏小淼說，顧堇修，你對我的朋友真好，謝謝你。
她坐到我的身邊，扶住我的肩膀，笑，看來你們還是可以和平相處的。
我說，謝謝你。
看見顧堇修的時候，我就又想起昨天夜裏夏小淼告訴我的話了。難過又生生地碾了過來，我在心裏拍打自己，不是早知道他不會注意你的嗎？不是早知道會是這樣的結果嗎？不是一開始就是失敗者嗎？
愛情，原來是這樣無可奈何的一件事，明知道不可為，卻偏偏要為。
是傻了，癡了，神經了。
可是，顧堇修，顧堇修為什麽有和沈青禾一樣琥珀色的眼睛？我總在他的身上找沈青禾的影子，總是恍惚地失了神。
因為我的腳傷，爸爸提前出差回來了。
我竟然有些慶幸，有好些日子沒有見到他了。
爸爸的手機在茶幾上提示有短訊，我見爸爸不在，就順手打開來。隻是那樣一開，就把我炸住了。
什麽時候回，想死你了。是個陌生的號。名字隻有一個字“方”。
一看就是一個女人，嬌嗔的語氣，柔軟無骨。爸爸的外遇，他有外遇了。他有了別的女人，他不要這個家了。
想了想，我抄下了那個號碼，並且把剛才的短訊信息刪掉了。
我該怎麽辦？
一直以為爸媽的關係很好。他們從來不吵，相敬如賓。他們的客氣在我看來，是因為相愛所以謙讓。小時候，最喜歡的是一手拖著爸爸的手，一手拉著媽媽的手，蹦跳著去遊樂園。那些美好的畫麵現在看來也嶄新嶄新的。可是，原來早已經在歲月裏蒙上了厚厚的一層灰。
爸爸出去後，我想去找夏小淼。
這個時候，我很需要她。我根本不知道自己該怎麽做，而已經是單親家庭的她，也許會給我一些建議。
我的腦海裏反複地想，他們會離婚嗎？我是要跟著爸爸，還是要跟著媽媽？
我聽夏小淼說過另一個同學的事。他的父母離婚，在法庭上掙來吵去，不過是因為都不想要他，覺得孩子是包袱，會阻礙他們的再婚。他就坐在那裏，安安靜靜地看著他們。走出法院的大門，他就把自己撞到了車下。
在他看來，是父母遺棄了他，他的內心應該都是絕望吧。
而現在的我呢？他們會是掙著要我，還是掙著丟棄我？而媽媽呢？如果她知道了爸爸的背叛，又會受到怎樣的打擊。
淩亂思緒讓我的身體變成了熱鍋上的螞蟻，焦灼不安。
我隻能一瘸一拐地去找夏小淼。腳疼得厲害，我扶著牆，蹦跳著象一隻怪異的袋鼠。腳踝處陣陣的刺疼傳來，眼淚就糊住了我的臉。
我覺得這個16歲，過得如此的清涼寂寞。所有的人都變了，爸爸的外遇，夏小淼的癡狂，還有我，無可奈何的喜歡……
林夕顏，你要去哪裏？
我轉過身的時候，看見了顧堇修。而這時我的臉上還掛滿了淚水，我用手背擦了擦，鼻涕也粘了上去。顧堇修皺了皺眉頭，拿出一張紙巾一邊擦我的手背，一邊說，你怎麽這麽髒呀。
然後，他又拿剛擦了鼻涕的紙巾擦我的臉。
我躲閃了一下，覺得不衛生。
為什麽哭？他問。
我抿著嘴，不打算告訴他。因為和他還不太熟，還因為覺得告訴他也沒有用。
說呀！他又開始露出慍怒的表情。
我低著頭，手擰著襯衣的邊，把它弄皺，再展開，再弄皺。
煩死人了，快說！顧堇修好象失去了所有的耐性，大喊一聲。我嚇得渾身哆嗦了一下，在他的咄咄逼人裏，我好不容易隱忍住的淚水磅礴而出。
過了半個小時，或者更久。我就那樣站在牆邊不停地抽泣，直到他用手支在牆上，把我圍在一個小三角裏，壓低聲音威脅道，你再哭，我就親你了。
我的聲音一下就收住了。
抬起頭，在被他圈起的逼仄空間裏，定定地看著他。
他鬆了口氣，垂下手。
而我的心，突然也鬆弛了下來。他的眼睛又讓我想起沈青禾了，有那麽一個恍惚，我希望靠我如此接近的人，是沈青禾。
我和他坐在翠微公園的石凳上，斷斷續續地說了爸爸的事。而且我讓他向我保證，絕對不告訴別人。
麵前是翠微湖，我想起小時候爸爸媽媽帶我來這裏劃船，想起我在草坪上奔跑，幸福而圓滿。但是自從他們的生意越做越大，我得到的關懷就越來越少了。有時候守在那樣大的房子裏，會覺得自己隻是一個守門的人。等著他回來，等著她回來。
他們不知道我想要的是什麽，他們也不知道我在想什麽。
顧堇修在湖邊撿了一塊石子，在水麵上打了個漂亮的浮漂，轉過身來對我說，林夕顏，我會幫你的。
隻是當真相象洋蔥一樣，一層一層地剝開後，我還是被嗆得疼痛不已。
原來他們早已離婚，各自有了家庭。不過是想等到我高中畢業，送我出國時才告訴我，隻是我提前了兩年發現了事實。
而如果知道顧堇修會因為這件事退學，我一定不會把他卷進來。真的，我不會。
顧堇修用了我寫的電話給“方”打電話，他說是世紀百貨的，上個月在那裏的購物抽獎獲得得了第三名，需要地址好送禮物上門。
“方”信以為真地把地址給了顧堇修。
顧堇修說他會想辦法讓那個女人離開。他會保全我的有一個完整的家庭。
我和顧堇修去過那個女人的小區，我看見爸爸的車停在樓下，等了一會兒，他和一個女人一起出來。她的肚子已經明顯地凸起，他一手拿著她的皮包，一手攬住她的腰。我的身體虛弱地快要跌下去。
原來他沒有真的“出差”，他隻是在這裏有了另外一個家，一個孩子。
直到顧堇修被關到派出所裏，我才知道，他為了我，做了好多的事。他寫了恐嚇給那個女人，在她家門口放死老鼠，潑番茄汁……他以為這樣就可以逼退那個女人，保全我的幸福。
後來，保安發現了他。
夏小淼告訴我的時候，我在派出所不僅看到了顧堇修，還有爸爸，和那個女人。
不過是一個夏天的光景，就知道了，我的幸福原來不過是偽裝得很好的假象。
他們不願意傷害我，所以把我扔棄在那間大房子裏，偶爾回來看看，假裝還是一家人。也或者，他們都不想要我，所以編造謊言讓我安心地留在那裏。
誰知道呢？
他們的想法，都是為我好，可我不覺得，這有什麽好？
接受背叛比接受真相，更讓我疼痛。
然後，我的家，沒了。
原來，我比夏小淼還慘，她還有一個可以吵架，可以發脾氣，可以為敵的媽媽。而我呢？在一場海市蜃樓裏幻滅了所有的幸福。
5
素秋，涼薄。
朝顏花在一夜之間全部凋謝。
我知道，夏天終於結束了。
而我，更加地瘦了，襯衣罩在我的身上，象罩在一根竹竿上。風一吹，我就覺得自己快成了蒲公英。
我的嘴唇裂開了一道一道地血口子，心裏空得象一口井。我唯一覺得幸福的事，就是去偷偷地看沈青禾。
不近不遠的距離，我的靜默象一口樹洞，隻是等待，仰望，不動聲色。
因為上次的事，顧堇修被退學了。夏小淼說顧堇修被他軍人老爸打得很慘，還在房間裏跪了一夜。
我對他的抱歉更深了。
他還是會來送牛奶，但我沒有下樓。我隻是站在二樓的窗口，透過窗簾看著他。他站在門口，停了一會兒，探過身子往房間裏看。
我退了幾步。
其實是不敢麵對他。
有天早上，顧堇修送完牛奶後，按了很長時間的門鈴，很固執。而我也固執地沒有開。
我把自己完全地封閉了起來，更加地內向了。
我長時間地趴在房間裏，畫很多琥珀色的眼睛，寫沈青禾的名字。一想起他來，我的心裏就隱隱地疼。
我知道，他和我一樣，失戀了。
他喜歡的人是夏小淼，而所有人都知道她喜歡的人是顧堇修。他的內心和我一樣地困頓，一樣地疼，但我們都無能為力。
喜歡一個人，原來是這樣無能為力的事。是命運，是注定，是躲閃不及的一場雨。
我們站在雨裏，隱忍，壓抑，找不到一個方向和出口。
胸口碾過的，除了憂傷，還是憂傷。
這樣的16歲，多荒涼呀。
門鈴再響的時候，我還是沒有理，我知道是顧堇修。我坐在窗口，散著頭發，發呆，凝神。
然後，顧堇修就進來了。
我猜，他一定是翻牆進來的。
他的臉色很隱晦，嘴唇死死地抿住，看得出來在克製心裏的怒火。
我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顧堇修，你好嗎？
你這樣，我很擔心。他緩緩地，一字一句地說。
我抬起頭，看著他，他這樣說，會讓我誤會……我甩開腦子裏混亂的想法，故作輕鬆地笑，沒事，我沒什麽事。
林夕顏，我喜歡你。他的聲音在我耳邊，心裏，炸開了驚雷。
夏小淼……她，她又考了第一。我語無倫次，驚慌失措。
林夕顏，你仔細聽清楚了，我喜歡你！我第一眼見到你的時候就喜歡你！即使我知道你喜歡的是我的哥哥，沈青禾……
不要再說！他的話刺疼了我，我打斷他。
我看見你跟著他，看見你在學校門口等他……你知道，我也在你的身後嗎？林夕顏，為什麽你不回頭，不回頭看一看，我在你的身後！他的聲音困頓，哽咽，然後他看見了我攤開的本子，上麵都是沈青禾的名字。
他自嘲樣的笑了笑，早知道的，哥哥那麽優秀，出眾，誰都喜歡。
我在夜裏做了很多的夢，一會兒是沈青禾，一會兒是顧堇修。我追著沈青禾奔跑，疲憊不堪，等到我要握住他的手時，他的臉變成了顧堇修。
命運是多麽可笑的一件事情，我喜歡的人，不喜歡我，而我最好的朋友喜歡的人，卻喜歡我。
是不是所有的愛情從來沒有平行的交匯，而隻是錯綜，複雜，糾葛，不清。
我想起我摔下山坡地那一次，顧堇修抱住了我；想起我的手被刀切住的那一次，顧堇修替我買回了創可貼；我想起他為揉腳，想起他說過要保全我的幸福……
顧堇修一直在默默地守望著我，象我守望沈青禾一樣。
我們，為什麽總是走在岔路口呢？
然後，夏小淼又做了一件瘋狂的事。
她告訴我她有好些天找不到顧堇修了，他沒有去踢球，也沒有去酒吧，更沒有回家。她甚至去找沈青禾問過了，他說他也聯係不上他，家裏人都在找他。
聽到夏小淼提沈青禾的名字，我的心，驟然地緊了一下。
沈青禾，他的名字是我心裏是傷口，一碰就疼。
因為擔心顧堇修，我答應和夏小淼一起去找他。夏小淼還告訴我，本來家裏人要把他轉到外地上學的，但他死活不答應，這一次他爸氣得夠戧。
我們在翠微公園的椅子上看到了顧堇修，他蜷縮著躺在椅子上，身上蓋著報紙。帽子蓋住了臉，象個流浪漢，夏小淼一過去，就抱住他哭了。
她一邊罵一邊捶打他，潑辣極了。
難道這幾天，他就一直呆在這裏？我的心裏有些愧疚，是因為我嗎？是因為我他才這樣頹敗？是因為我才這樣消沉？看著哭鬧的夏小淼，我歎了一口氣，轉身想離開。
顧堇修，我要做你的女朋友！夏小淼突然大聲地說。
我猛然地停了下來，回過身去，正好迎上了顧堇修的眼神。
你答應不？你答不答應？夏小淼站起來，詰問道。
顧堇修，你要不答應我就死在你麵前！夏小淼說著，就從口袋裏拿出一把明晃晃的小刀比在手腕處。
我驚呼，夏小淼！
她退了一步，別過來！今天我就要一個答案！
她的眼裏都是決然，我終於明白，夏小淼有多愛顧堇修了，愛到了沒有自己，愛到了不留餘地，愛到了粉身碎骨。
好，我答應你。顧堇修回答。
夏小淼手裏的刀就顫著跌到了地上，發出很響的一聲。然後她撲到了他的懷裏，痛哭失聲。我知道，夏小淼的心裏，也和我一樣，驚心動魄。
但，他們終於在一起了。
終於。
她用她的決心做到了。
風中，梧桐葉打著旋地落下，我的心口被撕拉得生疼。我在想，沈青禾，沈青禾該怎麽辦？
他的愛情又該何去何從呢？喜歡的女孩成了弟弟的女朋友，他在麵對的時候是怎樣尷尬與糾葛的心情？
是不是，每一份感情，都付帶著傷害？
是不是，我們長大的另一個代價，是要舉著利器去傷害別人。
我茫然地走著，眼裏，有什麽，一粒，一粒，落到了無邊的暗夜裏，悄無聲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