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林佑安的心裏，有拾不完的碎片。
我們曾那麽接近，但緣分是一回事，奇跡又是一回事。
1
林佑安的手纏著繃帶，還沒有拆線。我便每天去他的宿舍照顧他。我覺得，不管是出於什麽原因，我都該去照顧他。
第一次去的時候，我遇上了楊小。她有些驚訝地看著我，她說，你怎麽？
她是來看我的，你怎麽來了？林佑安去拿暖瓶，想倒水。我趕緊走過去，接過他手裏的暖瓶，拿過桌上的杯子，倒滿了水，再遞給他。
你喝，我是想給你倒。林佑安說。
我來這裏好多次了，你可沒有給我倒過水。楊小有些不滿地看著他。
我有些訕訕地說，我先走了。我拿著剛開始收拾好的袋子往門外走，袋子裏裝著他換下來的衣服。他這個樣子根本沒有辦法洗衣服，我拿回宿舍給他洗，等曬幹了再送過來。林佑安追了出來，我送你。
中午我在食堂等你。他有些耍賴地說，你知道我肯定打了不了飯的，你得幫我！
我知道，林佑安不是為了麻煩我，他隻是想找理由和我在一起。我知道他的感情，而我除了隱忍，除了竭力的壓製，別無他法。
回宿舍的時候，夏尹提了兩袋的零食，走在前麵。我喊住他。一猜就知道這零食是送給卓燕燕的。
卓燕燕一見到夏尹，就搶過他手裏的袋子，挑選零食。看她撕開一袋，又一袋，吃得不亦樂乎，我就笑了。她又像以前那樣生龍活虎，沒心沒肺了。
夏尹在一邊叮嚀，別急，別慌，慢點，瞧你吃得……真可愛。哈哈。
他自顧自地笑著，卓燕燕白他一眼。
把林佑安的衣服浸到盆裏時，我拿起來嗅了嗅。這是林佑安的味道，帶著淡淡的薄荷香，那樣的熟悉，卻有那樣的遙遠。有很長一段時間裏，我都在夢裏感覺過這樣的氣息，我抬起手來，想握住，卻握了空。那樣沮喪，在夢裏，深刻得清晰。
我回過神的時候，看見卓燕燕，依著門口複雜地看著我。
你……你很愛他。她說。
我的心像被一隻手狠狠地捏住了，疼。我知道，我知道了，我真的愛著林佑安，他是長在我心裏的一棵樹，紮根在那裏，一天也沒有離開過。
2
卓燕燕要和夏尹去外麵餐館吃飯，她說要慶祝她的重生。夏尹提出讓林佑安也來，他說要謝謝他。卓燕燕安排他去找林佑安，然後在學校外麵的餐館匯合。
在經過操場的時候，遇上了於鴻默。他晃悠悠地騎著一輛單車過來，快到我們麵前的時候，巍巍顫顫地撞到了石階上，然後摔了下去。卓燕燕笑得山響，我也笑了，因為他顧不得疼，趕緊站起來，還四處張望看有沒有熟人。於鴻默從來就這樣注意形象。
他抱怨地說，原來單車竟然這樣難學，要不是為了小佑，我才不學呢。
卓燕燕抿抿嘴，關小悠什麽事？
因為我想騎單車載她——《玻璃之城》裏就這樣演的，校園愛情離不開單車。
卓燕燕做嘔吐狀，而我的眼前，就出現了以前林佑安用單車載我的情境。那個夏天，天空特別的藍。風把他白色的襯衣灌起來，我輕輕地攔著他的腰，晃**著雙腳，微笑，微笑。
於鴻默知道我們去吃飯，也要去。卓燕燕說，好吧，你請客，反正你有錢。
她接過他手裏的單車，穩穩當當地望前麵騎了去。一邊騎一邊得意地衝她做鬼臉。
於鴻默抬起腳來，做了一個踢她的動作。她就笑著加快了速度，風揚起了她的頭發，她的臉在陽光下成了一朵向日葵，娉婷地開放。
我就笑了，這樣安好的卓燕燕。
你笑起來真好看，小悠。於鴻默說。
我希望每天都看見你這樣笑，以前總覺得你太清冷了，眼裏有很多憂傷。以後要快樂一些，不管怎樣……我會在你身邊。
謝謝你，於鴻默。
卓燕燕繞了一圈又騎回了我們的身邊，於鴻默跳到了她的後座上，卓燕燕尖叫著晃**了幾下，然後搖晃著騎開了。
你是豬呀，這麽重！卓燕燕一邊騎一邊嚷。
到餐館的時候，卓燕燕先點好了菜。一會兒後，夏尹和林佑安來了，一起來的還有楊小。
卓燕燕嘟囔了一句，她什麽時候轉移目標了？
於鴻默和夏尹、林佑安打過招呼，轉向楊小說，你怎麽認識他？
楊小沒好氣地回答，要你管！
坐位置的時候，卓燕燕把我推到林佑安身邊，他是病人，你負責照顧。
楊小坐過來，不用了，我會照顧他。
我遲疑了一下，讓開了位置。卓燕燕憤憤地把我推到林佑安的另一邊，坐著。
我有些不自在，林佑安看了我一眼，能給我倒杯水嗎？
我把杯子遞過去。
夏尹一直和卓燕燕談論著他們養的倉鼠，楊小不停地給林佑安夾菜。湯粥上來的時候，她拿起湯勺，放在嘴邊細細地吹了吹，然後遞到林佑安麵前。林佑安躲了一下，不用，我自己來。
我低頭吃著，於鴻默把菜往我碗裏堆，瞧你瘦成什麽樣了，多吃點！
於鴻默，認識你多少年了還第一次見你對一個女生低眉順眼呢，小悠，還是你有魅力。楊小說。
那是當然，你肯定比上小悠。於鴻默直直地回了過去。
你！楊小咬牙切齒。
我先走了，還有課。林佑安冷著臉，站了起來。
他的背影，漸行漸遠。我的心裏，汩汩地，湧出了哀傷。我多想靠近他呀，可是我不能。每一份愛情都需要緣分，不僅是緣，還要有份，上天讓我們認識一場，已經是厚待了我。而我還有什麽理由要得到更多呢？
3
下午沒有課，心裏太亂，我想去海邊走走。
我已經很少去那裏了，有太多的回憶在那，每一次去，都讓我更加地思念林佑安。我拚命地抵擋這樣的念頭，我對自己說，要堅強。
海水依然，衝刷上來的時候，就把沙灘抹得平平整整。如果人的內心也能這樣，被時光衝洗後，就平整如初，那就沒有悲傷了。
轉過身的時候，林佑安竟然在。
你還記得這裏？我們曾經在這裏有過快樂的時光，但現在……我們竟然相對無言。秦小悠，為什麽會突然對我這樣？為什麽不守約定考一所大學？為什麽要遠離我？我做錯了什麽？難道就因為於鴻默？他的聲音帶著疼痛。
我說不出話來，我沒有辦法去指責他，去質問他。我怕撕裂真相以後，我再也沒有理由見他了，而他，而他會怎樣？我不敢去想後果。我寧願守口如瓶，裝做我不知道。
在我心裏，竟然那樣自私的以為，隻要我不說，他就安全了。他還那麽年輕，他有很多的抱負和追求，他不能去坐牢，不能。
對秦天的愧疚越深，就越讓我無法麵對他。糾葛的，是一堆亂碼，我怎麽也理不清。
為什麽不說？他的聲音提高了起來，走到我麵前，抓住我的肩膀。因為用力，有血滲在了他手上的紗布上。我趕緊拉過他的手，不要用力，不要用力。
他一把拉我如懷，緊緊地抱住我。海浪的聲音，風的聲音，空氣流轉的聲音，忽近，忽遠。我的手無力地垂了下去。
看著痛苦的林佑安，我所有的抵抗都要用盡了。
我喜歡你，小悠。我喜歡你，秦小悠。
他的聲音如魅惑一樣，在我的耳邊，縈繞。眼淚，悄無聲息地滑落下來。我閉上了眼，這是林佑安的懷抱呀，是我日日念念的他的懷抱，溫暖，恬靜。
片刻的沉迷過後，我的腦海裏閃現出秦天的臉，我猛然清醒過來，一把推開他。他推了幾步，不可置信地看著我，小悠。
看著他受傷的眼睛，我說不出話來，轉身開始奔跑。
對不起，林佑安，對不起。我們不能。
我們不能因為愛，而忘記所犯的錯。如果我們之間總要有人受到懲罰，我真的希望，那個人是我，隻是我！
秦天是因為我，所以死的。這是不爭的事實。
天開始下雨了，它也哭了嗎？
4
林佑安拆線的日子，我沒有去。卓燕燕給他送去了我洗好的衣服。我讓自己在操場上跑步，一圈又一圈，直到自己累得趴倒在地上。
汗水就著淚水，模糊了我的眼睛。我躺在那裏，對著陽光看我的掌紋。那些細細密密的紋路，究竟藏著怎樣的人生呢？
卓燕燕回來後，告訴我，楊小也去了。她嘟囔著說，以前為了掌握於鴻默的行蹤，她來接近你，現在竟然又纏上了林佑安，你是沒見到她那個黏糊勁，狠不能投懷送抱了去。不過林佑安肯定不甩她。
我心煩意亂地看著書，努力地想讓自己靜下來。卓燕燕一把抽掉我手裏的書，林佑安沒有見到你，失望得……我都知道怎麽形容了。
我打開另一本書，不想再聽。
秦小悠！我看見林佑安心裏的碎片了……他的心裏，都是碎片！卓燕燕有些惱怒地說，他給你寫過那麽多信你不看，他為你轉校過來你不理，楊小靠近他你沒反應……甚至是像同學一樣的和你說話，你也冷漠到無情。秦小悠，我知道你有苦衷的，我知道你不是一個狠心的人，可到底為什麽你要這樣對他？你為什麽要對他這麽殘忍！
我的眼垂了下去。
我隻能選擇緘默。
我和林佑安之間曾那麽接近，但原來緣分是一回事，奇跡又是一回事。我們之間，沒有奇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