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卓燕燕說,不是我失去了他,是他失去了我。

年輕時的傷,隻是一點,也是很多。

1

但這個夏天後,還是有讓我覺得開心的事。卓燕燕跟夏尹熟悉了起來,並且又像以前那樣活潑開朗了,她甚至去剪了和楊丞林一樣的水母漂發型,在學校裏招搖。

我覺得這都是夏尹的功勞,他是美術係的男生。但他根本不像一般學畫畫的男生,那樣深沉和獨立特行。他陽光,開朗,充滿了朝氣,笑起來的時候露出小獸一般的牙齒。

讓卓燕燕頭疼的是他總是單方麵宣布他是她的男朋友,而且拒絕還她的戒指。

他們在校園裏打鬧奔跑的時候,我覺得,這應該才是青春的本色,自由,無所顧及。

他送了卓燕燕兩隻小倉鼠,放在一個鐵籠子裏,那隻鐵籠字裏有房子,滑板……很多的木屑。卓燕燕很寶貝那兩隻倉鼠,取名叫卓一,卓二。她說讓他們做兄妹關係,這樣關係簡單些。可是讓她乍舌的是,十多天後,這對倉鼠竟然生了五隻小倉鼠,原來他們是夫妻關係。

卓燕燕很歡喜地看著它們,若有所思地說,原來生命是這麽奇妙的一件事,做父母應該很有成就感!

我們提著倉鼠籠,說說笑笑地準備去給他們換一個大點的房子。在路上的時候,看見了沈菊笙和他的妻子,她的妻子懷孕了,隆起的腹部那麽驕傲地立在我們麵前。

我能感覺到卓燕燕的身體那麽傷感地微微顫栗起來,我僅僅地握住她的手。當我們從他們身邊擦身而過的時候,有眼淚從卓燕燕的臉上滑了下來。

那天晚上,卓燕燕失蹤了。

我在學校裏找了她許久,終於在二教的樓頂看見她。她站在那裏,展開雙臂,像一隻大鳥。我嚇得魂飛魄散,奔跑著上樓的時候我的腳一直在抖,甚至踩空了幾個階梯,差點摔倒!

風那麽淩厲地穿過她的身體,看著她的背影,我潸然淚下。輕輕地,一步一步地上前,生怕驚動了她。直到我不顧一起地拽住她的手臂!

因為後力,所以她和我重重地仰倒在地上。顧不得疼我隻是抱住她,哭著說,燕燕,我不許你做傻事!不許!

我已經見過死亡的厲害,與我來說,死是那麽真實而又那麽近距離的一件事,生命太過脆弱,就像一朵嬌豔的花朵,輕輕一碰,就會掉了下來。我害怕,這種害怕就像一根藤蔓直直地生長在我的心上!

卓燕燕由著我抱著,她的淚水,簌簌地滾進了發際。

我,懷孕了。半晌後,她在暗夜裏幽幽地說。

她的聲音帶著刺骨的冷,我不禁哆嗦了一下。我覺得自己真的不是一個稱職的朋友,一直沉浸在自己的心事裏,而發生在卓燕燕的身上發生這麽大的事,我竟然不知道。她一個人承受了怎樣的壓力和煎熬呀!

他說他會離婚的,他說他沒有再碰過他的妻子,他說他愛我……可都是謊言。卓燕燕自顧自地說下去,第一次我很疼,在他的辦公室裏,他把我放到了桌子上,他的手指帶著魔力,而我就著了魔……她的敘述很淩亂,很迷茫。

卓燕燕,會好起來的。我知道我的安慰顯得太過蒼白無力,我究竟要怎樣做,才能幫到我親愛的好友呢?怎樣才會撫平她心裏的疼和傷?

幾日後,卓燕燕說要和沈菊笙談談,他們約在在離學校很遠的一個咖啡屋裏。我坐在卓燕燕身後的位置。一會兒後,沈菊笙來了,他在門口左右環顧了一下,臉上帶著不安和謹慎。

他有些遲疑地走到卓燕燕的麵前,並沒有坐下,帶著些不耐煩地說,有事嗎?

懷孕了,我。卓燕燕說。

他的臉上帶著震驚,像下定決心一樣坐到了她的麵前,手裏一直握著手機,反複地轉動,像是掩飾著自己的慌亂。

卓燕燕一直沒有講話,半晌,他說,你確定?

也許這個孩子不是我的,你不要弄錯了……沈菊笙硬著聲音。

我的心縮緊了起來,他怎麽能說出這樣的話來?現在卓燕燕已經非常難受了,他還這樣刺激她。

卓燕燕……以後你不要來我找了,我的妻子懷孕了!沈菊笙輕飄飄地說完這句,然後站了起來想要離開。

壞蛋!在我來不及阻止前,卓燕燕發瘋似地撲了過去,她咬牙切齒地咒罵著他,狠命地踢他,抓他,沈菊笙有些招架不住,狼狽不堪,衣服扯了個大口子,頭發被抓得淩亂不堪,臉上有了幾道指甲印。

燕燕!燕燕!我慌亂地抱住她。我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絕望憤怒地卓燕燕,她的目光,是恨不能撕碎他!

而他落荒而逃。

我給卓燕燕叫了一杯檸檬水,輕聲地說,燕燕,還有我,你還有我呢!

她的表情是呆呆地,然後笑了起來,笑出了聲來。我的心,驚懼地跳了起來,她對著那杯檸檬水攤開了手心,裏麵是一小撮頭發。

我打贏了。她說。

2

那天夜裏,我在回宿舍的路上遇見了林佑安。我垂下了眼,緊緊地抱住懷裏的書本,用了許多力氣。擦身而過的時候,他說,秦小悠,難道我們不能做朋友嗎?

我停了下來,深呼吸。他的聲音,疲憊而虛弱。

即使不是朋友,我們也是同學,打個招呼,應該是可以的吧!他不看我,望著前麵遠遠的地方,很漶漫的眼神。我努力地笑了笑,說,你好,下課了?

這個時候,楊小迎了上來。我想起有好些日子沒有見過她了,她走上來,那麽自然妥帖地對林佑安笑,去你宿舍找你了,上次你說過的那部電影我找到了……哦,小悠,你也在呢!

我走了。我穩了穩聲音,像逃一樣地離開。

回到宿舍的時候,卓燕燕已經睡下了,我輕輕地喊了她幾聲,她沒有搭理我。這個時候有電話找卓燕燕,是夏尹。

我低聲說,她睡了。

他說卓燕燕突然把倉鼠還給他了,她是不是出什麽事了,找他的時候臉色特別不好,他有些擔心。

我的心裏歎了口氣,夏尹是真的喜歡卓燕燕的。可是很多的愛情是這樣的,A愛B,B卻愛C。我在燈下坐了許久,想看書,卻一頁也沒有翻過去。

整個夜裏,我都睡得極淺,迷糊著醒來,總是望向卓燕燕的床。有一次,我醒來的時候,聽見有嚶嚶地哭泣,我趕緊拉開燈,走到她的床邊。

燕燕!沒事,沒事了!我抱住她的時候才發現她的手背上是大片泛著血紫的牙印。

小悠,我覺得我這一輩子都完了。她哭著抱住我。

不會的,這隻是一道坎,我們努力一下,就跨過去了。

可我沒力氣了,我覺得我自己要死了。

還有我,忘記那個人,重新開始!可以做到的,我們一定行!我緊緊地抱住她,希望給她力量和勇氣。

第二天,我去上課,卓燕燕說她不去了。她的情緒還是很不好,眼睛紅腫,臉色蒼白。我不放心她說在宿舍陪著她,她堅持讓我去上課,說她沒事。

上到第二節課的時候,我心裏越發地不安,拿了書本急匆匆地趕回宿舍。但是卓燕燕不見了。不祥的預感在我的心裏出現,我跌跌撞撞地跑下來,她去哪裏了?

我慌亂地去了二教,上次就在那裏找到她,可她不在。下樓的時候,因為慌亂,我一個踉蹌摔下去,鑽心的疼,膝蓋流血了,顧不上疼,我站起來。

小悠,你怎麽了?林佑安遠遠地奔過來,焦急地掏出手帕給我包紮膝蓋的傷口。我的膝蓋躲閃了一下,卻還是由著了他了。

眼淚傾瀉而出,卓燕燕,卓燕燕不見了……我怕她出意外!

我去找她,你在這裏等著我……別擔心,她會沒事的。林佑安篤定地看著我。

我和你一起去。我不願意在這裏等著,我要去找卓燕燕。

突然,我想起來了,卓燕燕一定是去找沈菊笙了。

我和林佑安趕緊朝行政樓走去,我知道沈菊笙的辦公室,但門關著。我使勁地拍打,惹得經過的人都側目。我聽見裏麵有響動的,他一定在!

小悠,你走,走呀!裏麵傳來卓燕燕的聲音。我的腿開始放軟,隻是驚慌失措地敲門,燕燕,你聽我說,你把門打開來!

林佑安拍了拍我的肩膀,示意我走開。他用大力一腳踹門,門終於打開了!

我一眼就見到了卓燕燕,她淚流滿麵,散著發隻穿著一件睡衣,手裏還緊緊地握著一把刀,而沈菊笙慘白著一張臉,緊張地站在那裏。

我趕緊朝卓燕燕走過去,她把手放到手腕處尖叫起來,別過來!

林佑安從身後拉住我,輕聲地說,她現在很不冷靜,不要刺激她。

我要和你同歸於盡,我要讓你聲敗名裂!卓燕燕舉起刀,步步緊逼向沈菊笙。

當初你是自願的,我並沒有強迫你……你先把刀放下,我們好好說!沈菊笙哆嗦著聲音說,額頭上已經是一層細密的汗。

卓燕燕冷笑,眼裏是寒意。

是的,你沒有強迫我,是我傻,是我蠢!沈菊笙!你怎麽可以這樣對我?

燕燕!把刀放下!我顫聲地說。

她那麽悲傷地看了我一眼,然後舉起刀,向沈菊笙刺了過去。

不要!我喊。但我的聲音好像落到了一口深井裏,無聲無息地墜落,連回音都沒有。我隻有眼睜睜地看著她朝他奔過去。

我的身體被撞了一下,我看見扶住我的林佑安衝了上去,他擋在了沈菊笙的麵前。我的視線震**地厲害,很慢很慢地鏡頭,我感覺到世界都停止了下來,沒有呼吸,沒有風,沒有聲音,也沒有了光,隻有林佑安,一點,一點,那麽轟然而緩慢地摔下去!

3

林佑安!片刻地停停滯後,我的大腦被重新打開,我明白了是林佑安擋在了前麵!我奔到他的身邊緊緊地扶住他,他緩緩地攤開手來,那把刀,在他的手裏,而他的手,有血,觸目驚心地渲染開來。

有絕望的恐慌,扼住了我的咽喉。我隻是不停地喊,林佑安,林佑安!

他虛弱地抬起頭來,別哭,我沒事。

我終於看清了,那柄刀並沒有刺到他的身體裏,他用手硬生生地握住了刀刃!

對不起!我……卓燕燕慌亂地說。

送他去醫院!這個時候的沈菊笙反而鎮定了下來。

恩,恩!我完全失去了主張,隻是緊緊地摁住他的傷口想要替他止些血。

疼嗎?疼嗎?破碎地問。

疼。

我難過不已。

如果我說疼,你會像現在這樣一直陪著我嗎?他殷殷地望著我。

我垂下眼去。林佑安!我到底要怎樣對你呢?我是如此地想要靠近你,卻又不得不疏遠你!我已經用盡了所有的力氣了,該怎麽辦?

好不容易到了醫院,因為用手握住那把刀林佑安的傷口很深,醫生給他縫的手一共縫了十七針。他疼得額頭滲出許多冷汗,身體微顫。每一針下去,就像紮在我的心上,我寧願受傷的是我,我寧願疼的人是我。

沒事!他虛弱地對我笑。

和林佑安從急診室出來的時候,卓燕燕埋著頭,坐在走廊的椅子上。

她詢問地看了看林佑安。他對她笑笑,不要擔心。

卓燕燕懊惱地說,如果你有事,我也不知道怎麽辦了……

燕燕,我不許你再犯傻了!為了那樣一個男人不值得!我握住她的手。

以後我不會那麽傻了,就當自己走了一段彎路吧,現在我要走回來了。她點點頭說,今天的風波終於過去了。幸好當時已經上課了,所以並沒有太多人看到,而我們也編了一個能說過去的謊話就把這件事隱瞞了過去。

過了幾日,我陪卓燕燕去了醫院。從手術台下來的時候,她虛弱地對我比了一個勝利的姿勢。她裂著嘴笑,她說,小悠,我活過來了。

恩。

會好起來的。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關於沈菊笙,卓燕燕再也沒有去提他。關於他,她隻是說了一句,不是我是失去了他,而是他失去了我。

從此以後,這個男人就隱匿於她的青春裏了。不再被翻找出來,也許有一天卓燕燕再想起他來,會覺得是風輕雲淡了,那些刻骨銘心的傷痛早已經淡成了疤。

而我們呢?

我,林佑安,我們心裏那個巨大的傷口,什麽時候才能不刺痛我們的內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