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原來每一個青春，都是一次長征。

有時候愛是擁有，有時候，愛就是放手。

那一年的秋天，還發生了一件事。沈菊笙突然辭職了。有人說他試圖騷擾一個女同學，被那個女生告到校領導了，辭職隻是冠冕的說法，實際上是被迫離職。但對於卓燕燕來說，那已經是一個無關緊要的人了。

她還是沒有答應做夏尹的女朋友，夏尹說革命還沒成功，他還會繼續努力。夏尹知道，卓燕燕還需要一段時間來建立起信任感，信任他，然後把愛情交給他。他有足夠多的耐心來等她。

於鴻默的單車技術越來越棒了，他甚至可以鬆開手，不扶著車把，也能穩穩地騎著單車。他決定要繼續練下去，成為單車高手。

他的話劇社還有過幾次演出，那個《阿拉伯神燈》的故事又被排演了一次，這一次他不再當神燈了。我常常會去看他們排練，幫他做劇務。他很有演員天賦，有一次演出後，一個陌生的男人走到後台，給他遞了一張名片。他竟然那個很有名氣的導演，許森。

他說有一部電視劇，也許可以給於鴻默一個角色。

於鴻默很開心，他有當演員的夢想。當初是想考電影學院的，但他的父母不同意，他們覺得他當戲子是很匪夷所思的一件事，他們希望他學中規中矩的財經，以後繼承家族事業。

他一直都按照父母的意願生活，但這一次他突然有了自己的決定。

我想去演戲，他斬釘截鐵地說。

我想我是支持他的，能去做自己喜歡做的一件事是難能可貴的。

我陪他去試鏡，在一個舞台上，有五個試鏡的人。他們一字排開，每個人手裏拿著不同的角色要求，要求同時表演。

於鴻默衝台下的我比了一個OK的手勢，他的角色是扮演一個女人化妝的樣子，他表演得很逼真，描眉的時候，翹起了蘭花指。我忍俊不禁地笑了。

結果出來，他入選了。

我打趣他，原來扮女人這樣像，以後幹脆就穿裙子做女人好了。他嘿嘿地笑，從口袋裏拿出一隻口紅來，要給我抹。

你還帶口紅？我取笑他。

別動，這口紅是買來送你的。我“化妝”的時候就想，還從來沒有見過你化妝的樣子，你打扮出來會更漂亮的。他一邊說，一邊打開那管口紅，細細地替抹上去。他的臉在我的眼前放大，鼻息掠過我的臉。我瞪大了眼睛，一動也不敢動。

他深邃地看著我，然後輕輕地閉上了眼，唇壓了下來。我緊張地閉上眼，心跳得厲害，手不由自主地握緊了起來。他的唇溫潤潮濕，半晌後，我睜開眼，他正壞笑著環抱著手臂看我，是初吻吧！

為了他試鏡成功，他決定周末邀請我們去海邊他家的度假屋燒烤。一同去的人，有卓燕燕、夏尹、楊小，還有林佑安。

他家的海邊別墅很別致，白色的庭院，鏤花的柵欄，二層的洋房。打開窗戶，就可以聞到海浪的氣息，還有，鹹鹹的海風的味道。

夏尹帶了畫板，要去海邊寫生，卓燕燕嚷著也要去寫生，抽了一張白紙，像模像樣的。我站在陽台上，看他們在沙灘上追逐，卓燕燕惡作劇樣的望夏尹的衣領裏塞沙子，他們的笑聲，遠遠的就聽見了。

我也笑了。回過頭去，林佑安在隔壁的陽台。

他們很般配。他說。

恩。夏尹很適合她。

那，於鴻默？他適合你？林佑安深邃地看著我，我慌亂地轉過頭去。

楊小……更適合你。

也許吧……去海邊走走嗎？

不了。我想休息一下。我退回臥室，發了很長時間的呆。直到於鴻默敲開房門，問我準備好了，可以去海邊燒烤了。

今天晚上的海，很平靜。漫天的星星，坐在沙灘上，我伸出手去，那些星星好像就在我的手裏。可是握住的時候，卻什麽都沒有。原來，人生裏的一些事也是這樣的，你以為你握住了，可你攤開手的時候，是空的。

小悠，給你。

我抬起頭來，是於鴻默和林佑安，他們一人遞了一串烤翅給我。我遲疑地不知道先拿誰的好，楊小就拿過了林佑安的那一串，嬌嗔地說，小悠有於鴻默照顧呢！

於鴻默開了酒，我也喝了。但他不許我喝太多，他說怕我撒酒瘋，夏尹喝多了，掏出了一枚戒指要給卓燕燕戴上。他說他都戴著她的戒指，她也要戴上才公平。卓燕燕輕輕一推，他就直直地倒在了沙灘上。手裏，還握著那枚沒有送出的戒指。

我們一字排開，躺在沙灘上抬頭看星星。

夏尹迷糊地嘟囔著，燕燕，我真心喜歡你的。

我側過頭看卓燕燕，有眼淚從她的眼角流出。為了掩飾，她趴在了我的肩膀上，長久地沒有動。

原來我們每個人的青春都是一次長征，卓燕燕的，夏尹的，於鴻默的……我們都在自己的長征裏摸爬滾打，昂然前行。

夜裏，我睡不著，想去海邊散步。

星空下的海，淺淺地湧著浪頭，有風，我抱了抱肩膀，有些冷。我看見了林佑安，坐在沙灘上，他的背影巋然地像一塊石頭，布滿了孤獨。

我的心裏，就有了疼。想走過去的時候，看見楊小走近了她。她蹲下去，蹲在他的身邊，用手，環住了他。

我想退回來。然後我聽見楊小崩潰一樣絕望的聲音，她已經和於鴻默在一起了，你為什麽還不死心？我哪點比她差？你為什麽連看也不看我一眼？

而林佑安，依然沒有動。

她開始用腳踢沙子，歇斯底裏地踢著，那樣無望的她，所有的驕傲都土崩瓦解了。現在的她，隻是一個為了得不到愛情而傷心欲絕的普通女孩。

林佑安任由著她發泄，直到她累了，然後痛哭著離開。

我站了許久，然後緩緩地走了過了去，坐到林佑安的身邊。他側過臉來看了看我，露出一絲笑容，剛才我還在想，你會不會出現。然後你就來了。

我抱住膝蓋，抵著的下巴。看海浪在我們的麵前，努力地想衝上來，但總是在一個距離，就退了回去。它們這樣反複地，像是一場無用的救贖。

我好像一直沒有對你說過謝謝。我說，謝謝你，林佑安，謝謝你陪我經曆那段最黑暗的日子……我一直想為你做些什麽，可我總是帶給你傷害。能答應我嗎？答應，忘記我，忘記我們的過去……你要好好地，好好地，去愛，去生活。

我已經不能喜歡上別人了。林佑安深深地看著我。

我想起我也曾經對於鴻默說過相同的話，我說我再也無法喜歡別人了。可即使是這樣，我們又能怎樣呢？我們的愛，是一場錯誤。

隻要忘記我……我遲疑地說。

如果這是你所希望的，那我會努力的照你的話做。

我在心裏問自己。我真的希望他忘記我嗎？忘記我們的過去。屬於我們兩個人的過去嗎？我知道答案是否定的，但我現在隻能凜冽著內心，說出違心的話。

隻要忘記我，他就會快樂，就會去愛。

那麽，就讓我一個人記得吧。記得所有的過去。不會忘，不會丟，不會遺失。

第二天一早，於鴻默就來敲門，說去看日出。晨霧藹藹的海邊，都是潮濕的氣息，我們坐在沙灘上，靜默地等待太陽升起。隱約中，我感覺到林佑安的目光注視著我，可我沒有勇氣回過頭去。

我想起和林佑安也曾經這樣靜默地等待著日出。那個時候的心情，是那麽簡單，純粹，以為所有的美好，也如日出一樣，是天天年年的。

那一輪太陽壯觀而神聖地騰空。我們誰都沒有說話，生怕驚擾了這樣的絢爛的時刻，海波粼粼，豔紅的光，把我們的臉也映紅了。

走，遊泳去。卓燕燕換好泳衣，興高采烈地要下海遊泳。這個季節，海水已經有些涼了，我光著腳，試著踏進海水裏，卓燕燕開始朝我潑水，很快，身上就濕了。也開始適應有些涼的海水了。

夏尹、於鴻默加入了潑水的行列，然後是楊小，林佑安。水花四濺開來，我們躲閃，歡呼，笑，這樣難得的快樂時光，我決定什麽也不去想，隻是用心去感受。

到後來，夏尹從背後一把抱起卓燕燕丟到海水裏去，她就順勢地開始遊了起來。我也朝深海處走去，海水漫過了我的膝蓋，我的腰，我的胸口。

不要遊太遠了，小悠！於鴻默朝我喊，他朝我遊了我過來。

我的腳下，突然踩不到底，猛然地下沉，猝不及防地滑入水裏。當我再浮出海麵的時候，看見於鴻默焦灼地喊著我的名字。他以為我溺水了，他嚇壞了。

我笑，在海邊生活怎麽不會遊泳呢？

他遊到我的麵前，一臉關切地問，沒事吧。

沒事，我可是遊泳高手。我惡作劇地朝他潑水過去，然後笑著轉身逃開。

他很快就遊了上來，朝我潑水，再往前遊去。我開始加快速度，想要追趕他。可是我的腳突然動不了了。我知道，我的腿抽筋了。我努力用手拍打著水花，可我的身體開始下沉。我想喊於鴻默，可每當我掙紮著浮出水麵想張開嘴發聲的時候，海水就猛灌進嘴裏。

我的呼吸越來越難，每一口都艱難無比，我的腳下有一個很強的力量在拉扯我，我掙紮，試圖擺脫，但我卻越來越沒有了力氣，每一次，都下沉地更深。

我沉了下去。

腦海裏倉促地閃現過很多的畫麵，不連貫的，斷斷續續的……太平間裏的媽媽，為我戴耳塞的林佑安，在我頭上別發卡的林佑安，舉著衣服為我遮雨的林佑安……睡著了的秦天，我在他的墓前哭泣，而林佑安站在遠遠的地方。

媽媽，媽媽在天上向我伸出了手，她恬靜地笑著，她說讓我跟她走。她穿著白色的衣，背景都是白色的……而走廊的盡頭，是林佑安。他在白灼的燈光下，朝我走來，他要走近了，可媽媽快要消失了。我很焦急，很矛盾，我想伸出手握住媽媽，可我又想等著林佑安朝我走來。

我不停地對林佑安喊，快一點，你快一點。

我希望他再快點，再快一點。

這個時候，媽媽朝我擺擺手，她融進了白色的背景了。我看不見她了，我拚命地想跳起來，可我怎麽也跳不高，而林佑安的聲音，我聽見他的聲音了。

他的聲音，在哭。

他說，秦小悠，秦小悠，你不許死，你不能死！

我轉過身，大聲地對他說，我沒死，我很好。可他竟然聽不見我的聲音，我把手圈在嘴邊，拚命地喊，可他卻置若罔聞。

他的聲音顫得不像話，他說，秦小悠，隻要你醒過來，我答應你，答應忘記你，答應去愛別人……隻要你醒來，我什麽都依你，統統都依你！我隻要能遠遠地看你一眼，隻要遠遠地看著你，就夠了。

我的眼淚，湧了出來。林佑安，這樣悲痛的林佑安，我該怎樣安慰他呢？抬起手來，想擦他的眼淚，可我的手動不了了，沒有一點的力氣。

我隻能絕望地看著哭泣的他，無能為力。

小悠，不要死，不要離開我……如果我的愛成為你生命的負擔，那我拿掉它，我不要它了，我真的不愛你，不再愛你了！

他的哭喊，把我的心都揉碎了。

小佑，你快醒來，如果你不醒來，我這一輩子都不會原諒你！我會恨你！我會墮落，我會什麽也不做，就守著你一直的醒來……

我努力地抬手，咬著牙，用盡所有的力氣抬起手來。我想告訴他，我沒有死，我不許他墮落，不許。

恍惚間，我聽見了好多的聲音，於鴻默的，卓燕燕的，夏尹的……

你醒了？！小悠，你終於醒來了。

我的胸口一陣咳嗽，嗆出了好些的水來。然後我的身體被席卷進林佑安的懷裏，他緊緊地抱著我，壓得我快喘不過氣來，但我隻是那頭靠在他的肩膀上，任由他抱著我。

在那一刻，當我想抬手抱住他，卻動不了的時候。恐懼和絕望，擊中了我，我多想，抱住他，告訴他，別哭，我多想安慰他悲傷的心靈。

看著他傷心欲絕，而我卻無能為力，這讓我絕望。

我不想再躲避情感了，即使是遭到天譴，我也不想在逃避了。也許我會下地獄，但就算生生世世都是地獄之路，我也想在現在，擁有林佑安。一分，一秒，也好。

我回到房間休息，卓燕燕和我講訴了剛才的一幕。我的腳抽筋溺水的時候，他們都沒有注意到，是林佑安先發現的，他瘋狂地跳進海裏，朝我遊了過來，接著，於鴻默和夏尹也過來幫忙了。他們把我救上岸，而我已經昏迷過去。

林佑安不停地給我急救。她說，我們當時都嚇傻了，除了拚命喊你的名字，不知所措。林佑安都快崩潰了，他拚命地喊你，臉色蒼白得嚇人。我第一次見到他這麽絕望……他說的那些話，讓我的心都碎了……你沒有聽到……真的，看著他的時候我開始相信愛情了……

我聽見了。我輕輕地說。

你聽見了？卓燕燕驚訝地問，那個時候的你根本就不清醒。

我真的聽見了，每一個字，都在我的心裏。

我想要和林佑安在一起，這個念頭強烈地幾乎讓我脫口而出。我不想讓我們煎熬了。不想讓林佑安再為我吃苦了。

我要和我們的命運抗橫，即使我會粉身碎骨，我也要跳下去。

楊小來看我，想和我單獨談談。看著她的眼睛的時候，我的心，突然開始退縮。我知道，我剛剛升騰起的勇氣開始落潮了。

我開始痛恨自己的優柔寡斷，開始痛恨自己的不堅定。

小悠……於鴻默他很愛你，而我……很愛林佑安。你和於鴻默在一起，而我和林佑安在一起，這樣不是很好嗎？這是對我們四個人最好的安排了……小悠，我知道剛才林佑安情緒失控了，他說的話感動了每一個人……可那些對我來說，每一句都的刀，生生地割裂著我。我那麽地愛他，可他卻對著別的女人……你想想於鴻默，現在他是你的男朋友，你會傷害他嗎？為了你們的幸福，來傷害我們，你們真的太殘忍了……楊小哽咽了。

而我，輕輕地閉上了眼睛。

我知道，我做不到為了自己的幸福，去傷害別人。傷害於鴻默，傷害楊小，還有……還有秦天。

而我又該如何麵對爸爸，讓一個殺掉他兒子的人做他女兒的男朋友，這對爸爸來說，又是怎樣的殘忍和不堪呢？

我沒有說出真相，已經很對不起秦天對不起爸爸還有孟珂了，我還要繼續欺騙他們，和林佑安在一起嗎？我不能。

我，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