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去愛，像不曾受過傷一樣。

如果一轉身，往事就渺如雲煙，那麽悲傷的細枝末節，也許會不再醒來。

從海邊回來後，於鴻默就去劇組報道了。

他像小孩子進了糖果店一樣的興奮，絮叨著跟我說他認識的每一個人。他說原來拍戲跟他們話劇社的小打小鬧根本不一樣，很嚴謹，很專業。他總是怕正式開機的時候忘記台詞，他覺得NG是很丟臉的一件事。他在那頭說著說著，然後沒了聲，傳來他均勻的呼吸。他困倦地睡著了。我安靜地聽著他的呼吸，覺得為了夢想而努力的於鴻默，他的內心不再空洞了。

我和林佑安也會常常見麵，在圖書館，在學校的林蔭道上，在去教室的路上……我已經不再刻意地躲避他，我知道那樣的冷漠會刺疼他，也會刺疼我自己。我竭力地去想，他就是一個普通的同學，就是普通的朋友，我們可以隨意地打個招呼，或者風輕雲淡的交談，像與其他人一樣。

麵對他的時候，我不再願意把自己包裹成一隻刺蝟了。

有好幾次我在學校裏看見楊小，她依然那麽高貴美麗，但當我想走近她，跟她打個招呼時，她漠然地走開了。

夏尹的一幅題為《眸》的畫參加大賽獲了獎，他要去A市領獎。卓燕燕的生活空寂了下來，有時候她在宿舍裏坐立不安，我知道她在等電話。我問她為什麽不先給夏尹打電話，她說不願意太主動了，會被看輕的。

卓燕燕已經從心裏開始接受夏尹，雖然她當著他的麵並不表現出來，她覺得還需要時間去相處，這一次的戀愛，她選擇了小心翼翼。

這真的不怪她有患得患失的情緒，她害怕真心付出後，又會是傷害。

卓燕燕等夏尹的消息，越來越焦慮。讓我奇怪的是夏尹竟然一次電話也沒有打來，卓燕燕甚至擔心他是不是出了什麽意外？但我們在電視上看見他了，神采飛揚地接受著采訪，他的身邊是另外一位獲獎選手。是個很特別的女孩，理著寸板頭，穿著寬大的帆布衣，鏡頭放在她臉上時，她隻是淡漠地抿著嘴唇，沒有刻意做作的歡喜。

有那樣一個鏡頭，是夏尹說，很欣賞杜子唯的畫風。

杜子唯就是他旁邊那個特別的女孩，她真的很特別，連名字也特別。

卓燕燕拉著我的手嘩啦地站起來說，走，豔遇去！

燕燕，你在生氣？

為什麽生氣？她氣鼓鼓地說。

他也許是太忙了。我安慰地說。

我才不在乎！卓燕燕笑了笑，聳了聳肩膀。

我知道她在乎的，年輕時的我們，已經學會用反話來掩飾我們自己了。可我們又那麽地希望，那個人能懂得我們的反話。

夏尹回來的時候，是個午後。卓燕燕早已打聽過他那趟班車，我們在學校門口等了許久，夏尹從車上跳下來，卓燕燕一臉歡喜地想要迎上去。我沒有動，不想去打擾她和他的見麵，然後卓燕燕朝後退了幾步。

我看見了，那個叫杜子唯的女孩，在夏尹的身後。

卓燕燕沒有和我打招呼就跑開了，我遲疑了一下，走到夏尹的身邊，我說，卓燕燕在等你。

他的臉有些不自然，輕輕地說，我知道了。

那個叫杜子唯的女孩隨意地別過頭去，並沒有和我認識的打算。

我很想聽夏尹的解釋，我不想卓燕燕再受到傷害了。沈菊笙的事情剛剛過去，她才從隱晦裏慢慢走出來，準備開始新的戀愛，但夏尹卻變得不確定了。

午後的陽光，幹淨，明潔。我看著夏尹和杜子唯的背影，覺得很恍惚。

傍晚的時候我接到夏尹的電話，他說他找我。

我看了卓燕燕一眼，她在看書。我說好。

夏尹跟我說杜子唯是這次N大去領獎的另外一名學生。他說之前一直有聽說過杜子唯，看過她的畫，但這一次卻是第一次接觸。

他說她是和卓燕燕完全不同的女孩，她大氣、不拘一格，隨意而獨立。卓燕燕也是大氣的女孩，可她的骨子裏卻透著敏感和多疑。我喜歡卓燕燕，但我也欣賞杜子唯。一個是感情上的喜歡，一個是心靈上的夥伴……當我和杜子唯站在一起的時候，我覺得有了很多的共鳴……我們有很多的共同點。

我在夏尹大段的陳訴裏明白了，他的心裏現在有了兩個女孩，一個是卓燕燕，一個是杜子唯。不是說愛情都是獨一的，排他的嗎？為什麽他會同時喜歡上兩個人呢？

而在海邊的那一夜，他還在為卓燕燕糾葛。

我沒有告訴卓燕燕關於夏尹和杜子唯的事。我想夏尹應該自己去判斷，誰才是他真正愛著的女孩，然後做出選擇。

而卓燕燕，也會找到她的愛情。不管是不是夏尹。

林佑安見過夏尹和杜子唯，他問我卓燕燕的情況。我們在校園的林蔭道上走了一段距離，很小的一段。有枯葉打著旋地從我們麵前落下來，有一片落到了他的肩膀上，我抬起手來，在他的肩膀上拿走了那片葉子。

他接過我手的葉子，夾進了書本裏。

卓燕燕經過我們的時候，低著頭。她沒有看見我們，我喊住她，我問她去哪裏。她艱澀地笑了笑，我去找杜子唯談過了。

我才知道，卓燕燕去畫室找過杜子唯。她毫不避諱地說她喜歡上了夏尹。

你不知道她說喜歡他時的表情。卓燕燕的聲音像很冷一樣的顫栗，她的眼裏是不管不顧，我覺得她像一個戰士。恩，是的，她像一個革命戰士，而夏尹是她的信念。

我輕輕地抱過卓燕燕，她趴在我的肩膀上，再抬起來的時候，眼神變得很堅毅，我愛夏尹。

她終於坦誠地麵對自己內心的感情了。這是那個杜子唯帶來的影響。

卓燕燕望著我們說，原來有些人是因為不見了，你才會發現他原來那麽的重要。

林佑安在階梯口跟我們道別，走了幾步以後，我又回過頭去了。他正好也在回頭，我們相視著笑了笑。

就這樣，風輕雲淡地。既然不能再靠近，那就這樣吧。

幾日後，我們班一個叫柳明浩的同學在課堂上突然暈了過去。被送去醫院，查出來是白血病。看著他年輕的臉，我們都不敢相信病魔會在他的身上埋下伏筆。

我們開始自發地上街為他籌款。醫生說他這樣的病需要換骨髓，而且還要找到合適的骨髓才行。手術的費用需要幾十萬元。

卓燕燕熬了整整一夜，寫了很多的傳單。她也在網上發帖子尋求合適的骨髓，她變得忙碌而積極，有時候她也會跟我說起夏尹，說看見他了，和杜子唯寫生回來。他們背著畫板從她麵前經過，她跑過去，在他們的影子上狠狠地踩了幾腳。

她大笑起來，看，他們竟然沒有發現。

我也笑，但我覺得卓燕燕並不像表現出來的快樂，她隻是不願意讓我擔心。

我們在街上發傳單的時候，我看見爸爸了。他從一輛公交車上下來，踉蹌了一下幾乎摔下去，我趕緊奔跑過去，人來人往的街，他顯得那麽滄桑與單薄。

爸爸。我喊他。

他沒有聽見，低著頭，蜷著肩。我再喊，他終於聽見了，疑惑地轉過身來，看見是我，笑了笑停了下來。他的手裏提著一個袋子。

你孟阿姨病了，我替她拿點藥。他舉手裏的袋子，對我說。

離那次意外已經兩年了，這兩年他越來越沉默了。我回去的時候的時候，他常常就坐在電視前，一動不動地看整個下午。即使是屏幕上正放著廣告，他也聚精會神的樣子，我喚他，他才恍然一樣的轉過身來問我怎麽了。

我把他送上公交站，他叮囑我要注意身體，我的心，就湧上了眼淚。

那天募捐完後，卓燕燕在路邊的公話亭裏給家裏打電話，她讓她家裏的每一個人都過來和她說話。我站在路邊，聽她衝著父母撒嬌，叮嚀爺爺奶奶注意身體，告訴弟弟要好好學習……她的臉上洋溢著滿滿的溫情。

掛上電話後，我們在路邊的椅子上坐了會兒。車來車往，陽光很柔順，卓燕燕說是柳明浩讓她覺得原來生命是這樣的可貴，那個時候她真的很想要放棄自己了，她覺得活著是那麽的痛苦。現在想來，很傻。原來生命裏還有很多重要的事，比如親情，比如友情，還比如很多沒有實現的夢想。

她說，我會好起來的，真的好起來。

她說，我還是會去愛的，像沒有受過傷一樣。

她的聲音，鏗鏘有力。

我知道，卓燕燕終於想明白了。是生命讓她開始成長。是很多很重要的事情讓我們開始成長，我們不在局限於自己的得失，我們的眼光還會看向身邊的人，那些對我們來說，很重要，很愛的人。

那天，我沒有回學校，我跟卓燕燕說我要回家。我們在十字路口分手，紅燈亮的時候，她站在街的對麵，把手圈在嘴邊，大聲的喊，秦小悠，你也要快樂起來！

有車急馳而過，我還是聽見了，她說，秦小悠，去愛，像沒有受過傷一樣。

於鴻默知道了柳明浩的事後，他通過他爸爸的關係，聯係了一個很知名的血液科醫生。他們要送他去更好的醫院接受治療，而且也在積極的聯係著相匹配的骨髓。

所有人都在焦急的等待來自各方麵的消息，卓燕燕一有空的時間就是去各大醫學論壇發帖子，希望能盡快找到匹配的骨髓。

他的生命正在一點一點的流逝，我們要爭分奪秒的與死神戰鬥。

夏尹來找過卓燕燕幾次，她忙得沒有功夫搭理他。夏尹說卓燕燕比以前更有魅力了。

新的一年就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