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時光的洪流,在我們的青春裏席卷而過。

1

布小曼和唐小泊還是決定,不報警。如果報警了,譚銘一定無法上大學了。但卻還是擔心他再來傷害布小曼。唐小泊說,他會每天來接送布小曼上學,放學。

段錦年說,你的手還受著傷。

沒事,我可以的。他深深地看著布小曼,而我,安靜地垂下了眼。

唐小泊真的每天都來接送布小曼上學放學,而我沉默的和段錦年走在他們的身後。天是蒼藍色的,他們的背影在明媚的春光裏是那麽妥帖,那麽安好。當他側過身子微微注視她的時候,他的眼神憂鬱迷人,宛若城堡中的王子,而布小曼表情恬靜,長發飄散,風鼓起她的碎花裙子,是真正公主的模樣。

我的腳上,是一雙有些舊的帆布鞋。而,沒有,也不會有,一雙水晶鞋為我預留的吧。我的身體變得黯然,我的手心是一片的荒涼。

因為唐小泊的手不方便,所以當他需要拿書本時,布小曼會幫他放到麵前;當他要喝水時,她會托起杯子放在他的嘴邊;當他在公車上無法拉扶手的時候,她的手就緊緊地扶住了他的胳膊……他們之間的話語很少,但他們很默契,那種默契自然流暢,而布小曼從來沒有如此溫柔地待一個男生,她是被感動了!

隻是唐小泊的眼神裏還是有糾葛,我知道是因為齊洛天。齊洛天是他最好的朋友,可他到底是因為布小曼死掉的,他的守護是矛盾的,他想要恨,卻又越發地沉溺,他想要站在更遠的地方,卻又比上一次更想要靠近她。

而我,靜靜地走在他們身後的我,會覺得,那麽地思念。原來即使一個人在你的麵前,你也會抑製不住地去思念他,因為即使你們隻有一步的距離,卻怎麽也跨不過去。你的思念,是因為失望,很失望。

可是,是愛遇到了我們,不是我們遇到了愛。

我們都沒有辦法重新選擇,沒有辦法把它塞回到瓶子裏封起來。夜裏,我趴在窗前寫日記,稀落的字跡,然後發現,竟然都是“唐小泊”三個字。

我被思念打倒了!

於是第二天一早,我會早早地站在布小曼家樓下,因為我知道,唐小泊會出現。雖然他等待的人始終隻有她。

那個早晨,我到的時候,唐小泊也已經到了。他幹淨挺拔的身軀,烏黑的劍眉還有清澈的眼睛,在晨曦裏,讓我沉醉。

我朝他走了過去,是三步距離的地方,我停了下來。每次都是這樣,我不會離得太近,因為唐小泊麵對我的時候,是更多的沉默。他沉默,我靜默。我們兩個人,就站在布小曼家的樓下,靜靜地等著她的出現。

隔一會兒,段錦年會來。他會一邊朝我走,一邊向我揮手,他說,麥涼,你今天很有精神。他說,麥涼,昨天晚香玉開花了,他也會說,麥涼,天氣預報今天有雨,但是我隻帶了一把傘,反正我會來接你的。

我就笑了,段錦年總是讓我覺得很溫暖,讓我灰下去的心能夠恢複力氣。

這個早晨,在布小曼下樓的時候。唐小泊突然和我說話了,他說,今天起風,你應該穿件外套。

我騰然地看向他,我沒想到他會說這樣的話,是關心我嗎?

你去告訴她……讓她帶件外套……唐小泊隨即說。

哦,原來是這樣的。是因為布小曼,是想要告訴布小曼加外套。

放學的時候,果然變天了。雷雨交加,狂風大作,布小曼帶的外套正好穿上,她要脫下來給我,我說不用了。

出到教室的時候,看到唐小泊和段錦年舉著傘朝我們奔了過來。

布小曼對唐小泊說,你把手放到荷包裏,不要被雨淋濕了,我來打傘!

他就把傘遞了過去,他們在雨中前行的時候,她努力地把傘舉得高高的。段錦年拍拍我的肩,走吧。

他們越來越……熟悉了。我喃喃地說。

麥涼!段錦年困頓地看著我。

我沒事。我竭力地笑。真的,我沒事。可是我知道,我的笑容,一定很難看,因為段錦年並沒有笑,他的眼睛濕濕的。

有一個傍晚,我們在段錦年家的花房裏,澆水施肥鋤草。唐小泊因為手不方便,所以在一邊安靜地看著。

我對段錦年說,我想去花園裏散步。

段錦年了悟地說好。我是想要把這樣的時間留給唐小泊和布小曼。雖然他們熟悉了一些,但卻還是有一些橫阻隔在他們中間。

在花園的秋千上,段錦年低給我一杯水。我突然覺得,段錦年總是這樣安好,每次會在覺得口渴的時候拿水給我喝。

現在的麥涼,好讓人擔心。段錦年溫言地說。

我把手拳起來放在心髒的位置,捶打兩下,別擔心,麥涼的小宇宙還在發光呢!

如果實在覺得難受,你不要再見他了……停頓片刻,段錦年猶豫著說。

可是……我就是想見他……我是不是很傻?

麥涼不傻,麥涼是全世界最可愛的女孩。他淺笑。

我握住手裏溫潤的杯子,端起來,大口的喝水,喉嚨裏咽下的,還有汩汩的酸楚。我能做到不去見他嗎?見他,會讓我覺得難過,不見他,更會讓我覺得難過。原來不被愛的女孩,就是刀鋒上落單的人魚,每走一步,都是疼。

2

我在樓下等布小曼,唐小泊在我三步的距離。我轉身的時候看到了譚銘,他在人群裏晃了一下又消失了,但我確定是他。他還想要做什麽?我追了過去,果然是他,譚銘,我喊他。

他回過頭來看了我一眼。

我幾乎認不出他來了,頭發蓬鬆雜亂,眼神憔悴狼狽。

你……我還沒有說完,他就又朝前麵跑去,鑽到了一個胡同裏。我遲疑了一下,還是朝裏麵走了進去,我知道這條胡同前麵無路可走,譚銘一定會在裏麵。但他還會做什麽瘋狂的事嗎?因為得不到,因為覺得自尊受傷,所以他變成了另外一個人嗎?原本的他有大好的前途,有光明的人生,但現在卻在糾葛中,喪失掉信念。

我沒有太靠近他,我知道這很危險。

你到底想要怎樣?我們會報警的!

我……我隻是想要看看她……我做不到……我已經想要離開了……在火車到下一站的時候……我下來了……我很害怕……害怕再也見不到她!譚銘哽咽不已,他蹲下去,抱著頭,痛苦地撕扯頭發。

譚銘……我朝他慢慢地走過去。他的痛苦讓我覺得心酸,他沒有錯,我也沒有錯,我們都是陷入愛情沼澤裏的昆蟲,卑微而迷茫,我們不斷地掙紮,不斷地想要逃生,可是再掙紮,再掙紮,卻是陷得更深。

我蹲在他的麵前,用手輕輕拍他的肩膀,試著讓他平靜下來。他的抽泣,變成了失聲痛哭,他說,我從來沒有這樣認真做一件事,我寧願放棄一切,可是為什麽我還是得不到!

他的眼淚落到了我的掌心裏。我不斷去揩,卻又有更多的眼淚流了出來。

是什麽時候起,我們開始明白“痛苦”明白“失去”了呢?年少時的我們,所煩惱的也許是功課太多,上學太早,或者煩惱櫥窗裏的玩具還需要攢很久的錢,明天的800米找什麽借口逃脫……後來明白了,如果我們一直煩惱的隻是這樣的煩惱,其實是很幸福的一件事。但成長裏,我們遇到了更大的挫折,我們經曆了愛,經曆了恨……那是怎樣的一個世界裏呢?複雜矛盾得讓我們無法坦然,讓我們無法理解,我們隻能朝前走去,也許這條路錯了,也許那條路才是對的。但那時候,我們不懂呀,我們真的不懂。

所有的愛恨,是要在經曆以後,才會徹悟。

傳說人在最初是一個完整的圓,因為觸怒了神,所以才被分成了兩半。於是人開始尋找丟失的那一半。可我們總是容易找錯……現在的你,隻是沒有找到屬於你的另一半圓……我把段錦年告訴我的故事說給他聽。

你不知道我心裏的痛苦……因為你沒有喜歡的人。

我有。我沉吟地說,我喜歡的人,他不喜歡我……可我覺得,喜歡一個人不一定是要擁有他才幸福,看他得到幸福,我們應該會覺得快樂。

可是……可是我很難過。

會好起來的,你會好起來……而我,也會……

譚銘抬起頭來,忽然呆住,吃驚地看著我的身後。

我回轉過身去,看到了布小曼,唐小泊,還有段錦年,他們一路找了過來,而我竟然沒有注意到。

他們的表情那麽複雜,而我的身體變得很困頓。

一整天裏,布小曼都很沉默。

兩個人獨處的時候,她看住我的眼睛說,她說,麥涼,你要對我說實話,你喜歡的人,你喜歡的人……是不是唐小泊?

我的心口洌然一驚,被撕扯出強烈的痛感。

不是……怎麽會是他。我竭力地笑,努力掩飾慌亂。我不能告訴布小曼實話,我太了解她了,如果她知道我喜歡的是唐小泊,她一定會離他遠遠,會想著辦法讓我和他在一起。

你撒謊!布小曼騰然間道,她的眼神,象裝了一把小刀,剜呀剜,想要看到我心裏去。

我沒有……我是想要安慰譚銘才那樣說……

麥涼!你不會騙我?

不會!

那你有喜歡的人嗎?

有。

誰?

……段錦年。是的,是段錦年。

我的心裏,有歎息劃過。我又撒謊了。隻是,這樣的謊言,會有被拆穿的一天嗎?不要,永遠也不要。

第二天再在布小曼樓下等她的時候,我晚到了。那個時候唐小泊和段錦年已經到了。我盡力在避免和唐小泊獨處,我知道他複雜眼神裏的欲言又止。也許他早知道,也許他一直在懷疑,也許他隻是假裝不想相信……我喜歡的人是他。但我真的很想把這個秘密藏起來。

譚銘……譚銘應該不會再來了……唐小泊你以後不用來接送我了。布小曼說。

唐小泊的眼神震**了一下。

我急急地說,再過些時候吧……萬一,萬一……譚銘改變主意了。

不用了。布小曼冷漠地說。我就知道了,布小曼並沒有完全的相信我,她還是覺得我喜歡的人不是段錦年,而是唐小泊。

那天夜裏,我在街口遇到了唐小泊。

我連忙說,布小曼……她去學跳舞了。

我是找你。

我們慢慢地走在倒桑樹街,是初夏了,合歡花開得滿樹都是,偶爾有風過,會有一瓣,又一瓣的花瓣落下來,我抬起手的時候,有一片花瓣就落在了我的手心裏,遺失的這一瓣會不會覺得孤獨呢?

你喜歡的人……是我嗎?沉默許久後,唐小泊猶豫著問。

不……不是……你和布小曼都誤會了……我隻是想要安慰譚銘……才故意那樣說的。其實我已經知道唐小泊找我的目的了,他是想要告訴我:不要喜歡他,不可以喜歡他。我知道,我知道的!可我的心還是覺得很黯然。

不是我?唐小泊停下來,盯住我的眼睛。我在他的注視裏,幾乎要脫口而出,是你!但我努力地咽了下去。說出來又怎樣,不過是他的負擔。

我朝他的胸口打過去一拳,放心吧!我喜歡的不是你!

我喜歡的人,是段錦年!我偏著頭,笑著說。

唐小泊的目光,如清晨的霧水,透徹,明亮。而在這樣的目光裏,我那麽的希望,這一秒,就是永恒。

我去找段錦年,我舉著米依花的一瓣花瓣慎重地對他說,現在我要許下第二個願望。

他淺笑著望著我。

段錦年,我們交往吧!我一字一句地說。

他的表情就怔住了,嘴微微地啟開,隨即說,好。

我知道你不喜歡我……我們隻是假裝……讓布小曼相信,讓唐小泊相信。段錦年,我想不到其他的辦法,你要幫住我。我懇切地說。

好!是段錦年鏗鏘有力的聲音。

3

為了讓布小曼和唐小泊都相信我們在交往。段錦年說,我們四個人去遊樂園吧。

是過馬路的時候,段錦年自然地握住了我的手。我由著他,車水馬龍,人潮湧動,我的身邊是段錦年。

我和段錦年竭力地表現出情侶的模樣,我們鬥嘴,我們掙搶一個甜甜圈,我們在人群裏牽住彼此的手。段錦年伏在我的耳邊說,麥涼,我希望你真的快樂!

我的眼淚幾乎落下來。隻有段錦年如此的懂我。

在摩天輪上的時候,布小曼雙手合十許願,她說,希望麥涼和段錦年永遠都幸福。

我輕輕地攬住她的肩,我說,我們都要幸福。

幸福是什麽呢?小時候的一首歌,是“幸福在哪裏呀,幸福在哪裏,幸福就在那小朋友的眼睛裏”,為什麽會在眼睛裏呢?也許幸福真的很簡單,隻要我們覺得,那就是真的了。

我想到了我親愛的朋友張初初,這個時候的張初初,是幸福的嗎?離開倒桑樹街以後,會真正的快樂嗎?

我們的命運,藏著怎樣的謎呢?摩天輪慢慢地升高,再升高,我們離天多近呀,好像一伸出手去,就可以觸碰到,可我們那麽清楚地知道,即使離得再近,抬手出去,也是一片的空,空茫的空。

下摩天輪有個台階,那個時候唐小泊伸出手來,布小曼稍稍地遲疑了一下輕輕的把手遞了過去。我的肩膀被段錦年扶住了,他說,這就是你想要的結果,不是很好嗎?

是的,一切都很好。陽光如棉絮一樣,蹁躚,有芳草的清香,在空氣裏彌漫。而我仰起頭來,仰起頭時,眼淚就會逼退了下去。

我吹起了口哨,是小虎隊的愛——對你愛愛愛不完……

段錦年安靜地聽著,聽我吹了一遍又一遍。

唐小泊的手漸漸地康複,不再纏紗布。布小曼對我說,他的掌心還是會有兩道疤痕,很觸目驚心。她說,當他擋到她麵前握住刀刃的時候,她真的被震撼了!

我知道,布小曼感動了,她看他的眼神,是柔軟的。他們已經經曆生死,他們已經有了患難與共的感情,他們……真的般配。

周末的時候,段錦年說想要去郊外摘草莓。

布小曼穿這一件雪白蕾絲的小衫,過膝泡泡裙,圓頭小皮鞋,清麗脫俗。唐小泊是白色的襯衣,卡其褲子,十分俊朗。我縮了縮腳,打量了下自己,一條灰色的七分褲,短袖T恤,腳上依然是帆布鞋,這樣的我,是有灰撲撲的感覺。因為布小曼不會騎單車,所以唐小泊載著她,我和段錦年各騎一輛,段錦年知道我的技術很差勁,所以一直讓我騎在裏麵,而他就在我身邊護著我,當我的單車歪歪扭扭的時候,他會騰出一隻手來扶住我的車頭。

蜿蜒的山路,滿山遍野鬱鬱蔥蔥的樹木被陽光烘烤出了好聞的香氣,而抬眼望去,是一片的美景。我深呼吸,深深的呼吸,希望大片的陽光能延伸到我肺裏去,那裏是離心髒最近的地方,這樣,我的心髒應該也可以感覺到陽光的味道了。

布小曼攬著唐小泊的腰,她的表情很恬靜,溫暖。

我努力地別過臉去,假裝自己一點也不在意。但我的目光卻還是要掃過去,不斷地掃過去。

正是草莓的盛世,對著一片猩紅點點,晶瑩剔透,我們垂涎欲滴,歡呼地就奔了過去。草莓的淡淡香氣沁人心脾,當我放過一顆在嘴裏時,很涼爽的甜。段錦年不斷地在我的身邊驚呼,麥涼!麥涼!麥涼你看我找到了什麽?麥涼你看我發現了什麽?聽著他神采飛揚,歡悅無比的聲音,我也被帶動了起來。我們在草莓地裏奔跑,追逐,我們為發現一顆精致的草莓而開心,再看我們,衣服上已經有了點點草莓的猩紅色,狼狽地象玩過泥回家的孩子,天真而無辜。

我抬起眼的時候,看到布小曼和唐小泊正好笑地盯著我們看。我奔跑過去,拉布小曼起來,我說,幫我逮到他,我要罰他吃最青澀的草莓!

布小曼巧笑倩兮地由我拉著她,她說,麥涼,你知道嗎?你的活力總是會感染到別人!

我有活力嗎?以前的我,肆無忌憚,任性妄為。可是在遇到唐小泊以後,我開始學會流淚,開始心碎,開始覺得疼痛酸楚。我幾乎摔倒下去,隻是終於懂得,有什麽是需要在成長裏放棄的。

終於鬧累了,我們四個人在草坪上一字排開,躺倒下來。

天,是孔雀藍的顏色,陽光很晃眼。我輕輕地閉上眼睛,吹起口哨來。

然後,唐小泊跟著我吹起來,我沒有想到,他竟然也知道小虎隊的那首《對你愛愛愛不完》,他配合著我們,我的眼淚漫了上來,悄悄地滾進了發際。

他可曾知道,吹這首歌的時候,我的內心,是多麽的倉皇。

你醒了。是唐小泊的聲音。我起身,發現唐小泊正坐在我的身邊。我下意識地去擦擦嘴角,剛才我竟然就躺在草坪上睡著了。

他們去打水了。我還沒有問,唐小泊先解釋了。我困頓地站起來,我想唐小泊應該不會願意和我單獨呆在一起。

我可不可以……可不可以收回我說的話?唐小泊突然在我身後說。我騰然地轉過身去,難以置信地望著他。

以前是我誤會你了,我覺得你虛榮輕浮……因為你假借布小曼的名字,因為當我握住你的手的時候你沒有拒絕……後來覺得你不是的,你很率真,開朗……我們以後,可以自然的相處嗎?

我垂下了眼,原來他覺得我假裝是布小曼,是因為我喜歡成為布小曼被人追捧,原來當他握住我的手,我滿心歡喜的時候,他會覺得這是一個輕浮的女孩。女孩應該是矜持,應該高貴的,而我,隻是無法掩飾自己的喜歡。這樣的直白,在唐小泊看來,是輕浮。

所以他不願意和我做朋友,所以他說,我不可以喜歡他。他從來不怕傷害我,因為他覺得,這不是傷害,是警告,讓我適時的撤退,遠離他,他怕我纏住他,怕我不斷地糾纏他。

不可以嗎?唐小泊輕聲地問。

我吸了吸鼻子,抬起頭,衝他笑笑,我從來都拿你當朋友。

我們坐在草坪上,第一次友好的交談。這與我來說,幾乎是一個奇跡,唐小泊終於看到了麥涼的好,他說麥涼率真開朗,他說是誤會了以前的麥涼。這很好,不是嗎?我們之間再也不是冷漠疏遠,不是沉默靜謐,不是有意的躲閃和回避。

我們可以象朋友一樣,開玩笑,聊天,玩耍。

當我告訴唐小泊布小曼為什麽不去看齊洛天的原宥時,他沉默了下來。我不想讓他和布小曼之間再有誤會,在是否靠近之間遊離,在是否喜歡之間糾葛,在對兄弟的虧欠中矛盾,我知道,唐小泊眼裏淡淡的憂傷,是因為他還沒有辦法心無芥蒂地麵對布小曼。

但布小曼,布小曼的心裏也有一塊隱疾,那是無法觸碰的傷口。我能夠想象,在那些夜晚,她有過怎樣的哭泣,怎樣的怨恨。為什麽要自殺,難道愛她的心還足夠活下來嗎?難道就不想要看到她一點一滴的成長。她用那麽殘忍的方式給布小曼留下了陰影。

我也終於明白,認識13歲的布小曼時,她為什麽總是沉默和憂鬱了。我們一起畫畫,我和張初初總是會畫我的家人,而布小曼的紙張上,隻是有淩亂的線條。

我終於把唐小泊對布小曼的誤會說清了,他的心裏,不再會有糾葛了。我想,齊洛天不會責怪唐小泊的,因為他也知道,布小曼有著怎樣的震撼力,當望著她的時候,心就會沉醉下去。

那天從郊外回來的路上,唐小泊把單車騎得很慢,很慢。

夕陽西下,有山間有氤氳的的煙氣升起。可是,我覺得,一切都更加明亮了,很清澈。

4

過了七月,我就17歲了。

16歲這一年,發生了許多的事,齊洛天的死,張初初的離家,還有譚銘,安冉……我一點點地長大了,我磕磕碰碰地走到了現在的模樣。原來,我一直覺得我還停在時光的最初,卻已經被席卷而來的歲月推出了很遠的距離。而在這個憂傷的16歲,我目睹著自己從我單薄的青春裏穿行,穿過一季的風,一季的合歡,目睹自己反複糾葛的心疼和悲喜。

我的頭發已經長了起來,過肩,暑假開始的第一天我就去剪掉了,還是習慣自己極短的短發。剪頭發的時候,我想起了冬天裏剃的光頭,想起了唐小泊為我戴圍巾的模樣。他的冷漠就象那個冬天的雪一樣,透徹的寒。

布小曼有些遺憾,她覺得我留長發應該會好看些。她揶揄地說,你這樣的打扮,乍一看,別人會以為你是段錦年的兄弟。她穿著裙子在我的麵前旋轉,旖旎地象一朵薔薇花,身段曼妙,輕若流螢,美得芬芳四溢。

布小曼拿出她的裙子給我穿。是淺紫色雪紡長裙,吊帶處有小小的水鑽,很華麗,很精致。

試試,布小曼鼓勵我。

我摸了摸絲滑的裙麵,收身的腰際,心裏微微動了一下。

當我看著鏡子裏的自己時,也驚訝了。

麵孔緋紅,眼波流轉,一雙白色的涼鞋,細細的帶子縛在足踝上,足麵上有一隻彩色的胡蝶。我抬起手來撐著腰,學布小曼的模樣旋轉,感覺到自己輕盈了起來。

布小曼拖著我的手,讓我和她這樣上街。

我還沒有勇氣,從前總是穿褲子,總是帆布鞋,現在這樣的打扮,倒是有些別扭了。下樓的時候遇到了羅央檸,他仿佛不認識我地說,你是我姐新交的朋友?

我撲哧一聲就笑了,小屁孩,還懂的奉承了!

羅央檸用手做了請的姿勢,我把手搭到他的胳膊上……出宮。

喳!布小曼配合地說。

我們去“都城”電影院看了一場舊電影,是《功夫》,有人在說,不記得也好,忘卻也是一種幸福。我記得了這一句台詞,“因為忘卻也是一種幸福”,那麽,就忘卻吧。

從電影院出來的時候,布小曼拉著我去見段錦年,她說應該去嚇一嚇段錦年。我好笑不已,穿成這樣,就是為了嚇他嗎?

這個時間,段錦年應該是在籃球場。我和布小曼到的時候,有幾個男生才打完籃球出來,他們衝著我們悠長地吹了聲口哨,攔在了我們麵前。

我把布小曼擋在身後,瞪大眼睛警惕地說,幹嘛?

想認識兩位……一個肩膀略寬,穿火箭隊球服的男生嬉笑著說。

我拉著布小曼的手,想繞過他們,無聊。

等等!“火箭”男生緊緊拽住我的手臂。

我想要抬起腳用高跟鞋踩他的腳時,看到唐小泊已經捏住了男生的另一隻手。

認識的?“火箭”男生訕訕地說,然後鬆開了手。

待他們離開後,唐小泊掃過我一眼,說,怎麽穿成這樣?

我突然沮喪懊惱起來。

好漂亮!段錦年笑著說,麥涼,原來你穿裙子也象個女孩。

我瞪他一眼,真不知道這句話到底是讚我還是貶我。布小曼把手搭到我肩膀上,篤定地說,麥涼本來就是女孩子!

我和布小曼坐在籃球場邊,看他們繼續打籃球。中場的時候,即使穿著裙子和高跟鞋,我也好玩地抱著藍球投起籃來。段錦年在我運球的時候,在一邊緊張地說,小心你的腳。我幹脆把涼鞋脫掉,赤著腳在籃球場奔跑。這個時候,有另外兩個男孩加入了進來,我們分成兩組打起了友誼賽。

我運球的時候,對方不好太近距離的防守,我可以順利地傳球給段錦年,等我控球有機會的時候,我會跳起來,奮身投籃。

球進了,我和段錦年擊掌歡呼,丟掉一球,我們也會擊掌鼓勵。我跑得大汗淋漓,氣喘籲籲,但很快樂。這樣的奔跑,跳躍,會讓我渾身充滿了力量。

終於累了,撐著膝蓋對段錦年擺擺手,休息了。我提著鞋子從籃球場下來,碰到了唐小泊的目光,我迅速地別過麵孔去,因為這樣的對視會讓我恍惚,失神。我好不容易把自己找回來,我不能再丟棄了自己。

坐到看台上,段錦年遞水給我,而我抬頭的時候,唐小泊遞了毛巾給我。我的心跳,在運動後更加激烈地跳動了。

我接過水。

布小曼拿過唐小泊手裏的毛巾幫我擦一額頭的汗,麥涼,你知道嗎?剛才打籃球的你讓我覺得灼灼生輝,光芒四射!

我大口的喝水,是的,每個女孩都會有閃光的時候,而會有人發現她們身上閃亮的部分。

這時,剛才和我們打籃球的男孩走過來,他們中的一個對我說,我叫武訫,剛參加完考高……

你沒機會了。唐小泊突然打斷他。

我回過頭不解地看他,他拍段錦年的肩膀,明白了嗎?

武訫笑了,我隻是覺得她很可愛,所以想認識。

我再見武訫是在四年以後。這一年他考上了長春一所航空學校。在一場大學生演講比賽上,他一眼就認出了我,他說,你就是那個穿著裙子赤腳在籃球場飛身打籃球的女孩,你的裙子灑開來,象一朵飛揚的雲……

我沒有告訴武訫我的名字。那天布小曼不停地揶揄段錦年,她說,你知道我們麥涼的魅力了吧!

段錦年深深地看著我,他的目光那麽深情那麽柔軟,他說,我一直都覺得麥涼是最美好的女孩。

我的心,顫栗了一下。段錦年的目光……如果不是知道段錦年不喜歡女孩,我會再一次懷疑,他是不是喜歡我。

隔了幾日,我和段錦年他們一起打籃球的時候,“火箭”男生又來了。他們要求和唐小泊、段錦年他們隊打比賽。段錦年告訴我,那個“火箭”男是九中的,叫陳應昇。上次在高中生籃球比賽中有遇到過,輸掉後一直不服氣。

那一場比賽,火藥味極濃,從一開始我就察覺出了,他們是有備而來的。他們全都戴著護腕,在運球的過程中,會用身體狠狠地衝撞,並且兩個人一組地夾擊做小動作,故意拉人和伸腳絆倒對方。我看得心驚膽顫,眼見著段錦年摔倒,唐小泊摔倒……我忍不住站了起來。

當他們在爭奪籃板球故意用手肘擊打這邊一個球員的臉部時,唐小泊衝上去拽住陳應昇的球衣,兩個人怒目相視,一觸即發。

我們單挑。陳應昇說。

好!

一球定輸贏,三分線外。陳應昇轉過麵孔,抬起手來指住我,如果我贏了,讓她親我一口,如果我輸了,我從此再也不來這裏打籃球!

不行!段錦年大聲地說,不要把她牽扯進來!

你認為他會輸?陳應昇看住段錦年。

不是……

不是就來比!

唐小泊轉過身來看住我,他說,好。

段錦年擋在他麵前,憤懣地說,你憑什麽用麥涼來賭?你憑什麽替她做主!你爭強好勝算了,你不要讓麥涼受傷!

唐小泊沒有說話,隻是轉身拿過籃球,走到三分線外。

我的手緊緊握了起來,心裏暗暗地祈禱,一定要進,一定要進!

唐小泊拍了幾下籃球後,拿在手裏,對著籃框,縱身一跳,球被拋了出去。我屏住了呼吸,球朝著籃框過去了……球砸到球框上旋轉了幾下,然後,落了下來。

球,沒有進。

一片唏噓聲。

段錦年奔到我麵前,焦急地說,走,麥涼,現在走。

見球沒有進,陳應昇開心地鼓起掌來,嬉笑著說,原來,在關鍵時候你會怯場的。

他也不一定進。我對段錦年說。

可是……

沒事。我淡淡地笑。

當陳應昇也沒有投進那個球時,我長長地鬆了口氣。

再來,必須決出勝負!陳應昇惱羞成怒。

唐小泊拿著籃球站在三分線外時,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我雙手合十,放在胸前。

唐小泊投出了籃球,球在空中畫出一個弧線,幹淨利落地空心投籃!籃球落到地上發出聲響的時候,我雀躍地跳起來,球進了,球投進去了!

陳應昇鬆了鬆手腕,拿過籃球,站在三分線外,一分鍾,兩分鍾……他變得越來越緊張和不自信,連他自己球隊的隊員都在催促他,快點投。

但他不停地拍籃球,拿在手上,再準備,終於不耐煩地把球往地上一扣。

我們走!他說。

我長噓了一口氣。

段錦年鐵青著臉走到唐小泊麵前,抬起手來,狠狠地朝他揮過去一拳。

你混蛋!段錦年氣極。

段錦年拉著我的手離開籃球場,我轉過身的時候,看到跌坐在地上的唐小泊,他的目光裏有著複雜的情緒。我在想,如果是布小曼,如果是拿布小曼來賭,他會同意嗎?

段錦年沉著臉,不理我。

我沒關係的……就算是輸,我也隻是親他一口,就當我的嘴唇不小心碰到了牆壁。我喃喃地說!

我有關係!段錦年轉過身看住我的時候,眼裏有碎裂的淚水。

段錦年!

麥涼!我……我……段錦年握住我的肩膀,注視著我,他的眼神那麽困頓,那麽糾結。然後他的手從我的肩膀上輕輕地滑落了下去。

我不想你受到傷害……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他一字一句地說。

5

我在路上的時候,有一輛單車停到了我麵前,我詫異地抬頭,是唐小泊。

他的嘴角有淤青,是段錦年打的吧。他們兩個還沒有和好,布小曼憤憤然地說這件事是唐小泊不對,他應該道歉,不僅給我,還要跟段錦年。

唐小泊沉默著。

有事?我問他。

你生氣了嗎?

沒有。我微笑。

可我生氣了。他孩子氣地厥起了嘴巴,我撲哧一下笑了出來。

你覺得很好笑嗎?你覺得應該生氣的是你,而不是我?我生我自己的氣,我不是爭強好勝,我隻是想要證明,我是可以被信任的……他悻悻然。

我信任你。我認真地說。

唐小泊的眼睛裏,有了些許的溫柔,他對著單車後座甩甩頭,他說,上來,我帶你去一個地方。那一刹那,那一恍神,我聞到了青草的氣息,滿天彌漫。樹影斑駁的夏天,我看著那些從縫隙裏透出來的陽光,濕了眼。

這與我來說,是怎樣奢侈的情景。

唐小泊帶我去的地方,我沒有想到,會是明月山頂。第一次唐小泊帶我去的時候,以為我是布小曼,他說他要把這片景送給我。那個時候的我,內心都是顫巍的歡喜。隻是,那些歡喜很短,短得如天上的閃,還沒有等人說,看那閃,閃已經過去了。

我再也沒有來過明月山頂,這裏的景不屬於我。

站在山頂,看這城市盛大的風景,我的心裏,布滿了憂傷。我以為我可以坦然地麵對,以為自己可以不動聲色地說話和微笑,但每一次,當我麵對他的時候,我的心裏都在用著力,我用力地隱忍自己,用力的克製自己,我怕我的微笑,泄露我的情緒,我怕我一張開嘴來,說的是另一番話來。

我隻能別過臉去,隻能用左手去握住我的右手。

這片景送給你,送給你的,麥涼!唐小泊及緩及慢地說。我的心裏,潮濕一片。我總是這樣容易被感動,總是容易被他的一句話打動。因為他,是唐小泊,是我喜歡的少年。

萬家燈火明亮了起來。

有一隻小小的螢火蟲從我麵前飛了過去,當我伸出手來想要握住它的時候,它已經從我的指縫裏溜走了。

你看過一部電影嗎?女主角說,小時候,看著滿天的星鬥,當流星飛過的時候,卻總是來不及許願,長大了,遇見了自己真正喜歡的人,卻還是來不及。

這部電影是《停不了的愛》。唐小泊吟道。

所以,當你遇到你喜歡的人時,一定不要錯過她。我垂下眼,輕聲地說。

你也是……段錦年很好。停頓了一下,唐小泊說。

我苦澀地笑了。是的,段錦年很好,但愛情是這樣的,有些人很好,卻沒有辦法愛上,有些人明明不能愛上,卻沒有辦法不愛。而我眼前的這片景,即使我那麽地喜歡,那麽地愛戀,卻也隻能遠遠地看著,它不能被我揣到荷包裏去,也不能被我放到枕邊去。

當我握住手的時候,年輪已經悄然地挪了步子,原來,原來,我們是這樣成長的。

下山的時候,我對唐小泊說,我載你!

我知道我的技術不好,我知道也許我會摔倒,但我害怕看到他的背影了。在他的身後,看著他的背影,我會感覺到傷口撕開的聲音。每一次,我告訴自己要放棄,要忘記,可每一次當我靠近他的時候,我都能聽到那些撕扯和糾葛。我的心,那麽潮濕,那些傷口象青苔一樣,不肯萎靡。

唐小泊由著我,他坐到我身後時,抬起手,輕輕放到我的腰際。我吸吸鼻子,我大聲地說,出發了!

那個夜裏,我始終覺得我腰際有餘溫,逡巡不去的餘溫。

隔了幾日,我在公車上遇到了陳應昇。他和幾個男生在公車上大聲地說笑,毫無顧及。我下車的時候,他們也下車了。

我覺得有些不對勁,加快了步子。但他們已經蜂擁而至,把我圍在了中間。

想幹嘛?我瞪著眼睛。

不要緊張,隻是認識一下。陳應昇嬉笑,並且伸出手來拽我的胳膊。

我甩了兩下沒有甩開,他的手象老虎鉗似的,拽得我疼。我抬起腳來,朝他的腿上踢過去,沒想到他有準備,側了側身,躲了過去。

性子很烈,我喜歡!他張開嘴哈哈地笑。我終於明白,為什麽電視裏放壞人的時候要讓他獰笑了,因為這個時候,他們看上去最醜陋。

他們推搡著我,陳應昇掏出手機來打了個電話,我聽到他說,你女朋友在我手上,到“荼靡酒吧”來。

我一驚,他們是要拿我威脅段錦年。一定是上次打籃球的衝突他們不甘心,那天後,陳應昇果然沒有再在那個籃球場出現,以為他是認輸了,卻又懷恨在心。我暗暗地懊惱,不該坐那趟公車,被他們碰到。

可是段錦年,段錦年來了一定會吃虧的。我焦急不已,卻被陳應昇抓得牢牢的。

他們沒有帶我到酒吧裏,而是在酒吧的後巷。

隔了一會兒,有個人跑過來說,他來了。

我大聲地喊,段錦年,段錦年!

當他從陰暗處走過來的時候,我愣住了。我沒有想到會是唐小泊,原來他們誤會了。可是唐小泊應該也以為是布小曼的吧。

而,唐小泊竟然一個人來。

小心!我急急地喊,有人拿了棍子在唐小泊的身後襲擊了。他的背上中了一擊,一個踉蹌,摔了下去。

唐小泊!我喊出聲來!

放開她!唐小泊對他們喝道。

唐小泊!我早看你不順眼了,打球那麽囂張的,有什麽了不起?現在還不是要來求我!陳應昇把我的手別到身後,推了兩下,我吃疼不已。

放開他!唐小泊冷冷地說,眼睛犀利地看過來。陳應昇退了一步,然後鬆開我。我奔到唐小泊的麵前,擋在他前麵,他把我拉到身後,轉過身對我說,相信我嗎?

我點頭,噙著眼淚說,相信。

那你到一邊去,我不會讓你有事的。他深深地看住我。

當他們全部衝過來的時候,我失聲了,我喊不出來,我隻能一邊流淚一邊緊緊地拽住胸前的衣襟,我看著他倒下,再倒下。看到他們的拳頭砸過去,看到他們的腿踹過去,他漸漸地不抵,當陳應昇把他壓在身下,抬起拳頭要砸的時候,我驚駭不已!瞬間的時候,唐小泊抬起腳來用膝蓋撞擊陳應昇的後背,陳應昇的手朝前落下,砸到了水泥地麵上。而唐小泊就一翻身把陳應昇按在了地上,他抬起拳頭時,陳應昇閉上了眼睛。但那一拳停到了他的鼻梁前,他收住了力。

我們走,唐小泊拉住我。

唐小泊……我喃喃地說。

我說過,不會讓你有事的。

我們走出巷子的時候,看到了朝這邊奔來的布小曼。她散著發,淩亂地披著一件外套,我從來沒有見過這樣慌亂的布小曼。

她看到我,眼淚流了出來,剛才唐小泊打電話給我……我們就猜想是你,果然打電話去你家你還沒有……

然後布小曼突然怔住了,我順著她的目光看到我的手,它被唐小泊緊緊地握住。我醒悟過來,趕緊鬆脫。

剛才……剛才……我試圖解釋。

你沒事就好!布小曼抱住我。

唐小泊送我和布小曼回家。是陳應昇打電話給唐小泊,當時他也以為是布小曼,所以打電話到布小曼家,確定布小曼沒有事就想到了我,布小曼不放心也來了。

布小曼嗔怒地對唐小泊說,都怪你!然後說,你等一下。

她奔到街邊的24小時藥店買了一些藥水出來。我們坐在街邊的石階上,布小曼給唐小泊擦藥膏,她說,已經淤青紅腫了,如果不擦藥,會很久都消不了。

她那麽溫柔細膩,她抬起手碰到他的臉和手臂時,那麽自然,親近。我的心,窘迫地厲害。我想我並沒有我想的那樣偉大,我想要成全他們,想要讓他們在一起,可當我看到他們這樣親近親密的時候,心,還是生生的疼。我做不到不動聲色,做不到心靜如水。我是真的,真的喜歡呀,才會被這些細枝末節刺傷到,才會被一陣又一陣的憂傷,擊中。

愛是一片海洋,我怎麽遊,也沒有彼岸可以停。

我困在中央,連疼痛也失去了聲音。

我隻能站起來,竭力地笑,我說,我去買水。我想喝水。

轉身的時候,我的笑容就如按上去的積木樣,轟然地倒塌。我站在街邊便利店的櫃台上,我汩汩地灌進去一瓶冰涼的水,我不知所措地大口喝水,讓便利店的老板也不知所措起來,他說,慢點,慢點,會嗆到。

我果然被嗆到了,我拚命地咳嗽,拚命地咳嗽,我蹲下去,蹲在一排貨架的背麵,咬住自己的手背,淚流滿麵。

原來愛一個人不痛苦,愛上一個不愛自己的人才是痛苦的。

多少次又多少次,回憶把生活劃成一個圈,而我們在原地轉了無數次,無法解脫。總是希望回到最初相識的地點,如果能夠再一次選擇的話,以為可以愛得更單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