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踮起腳尖時,幸福會離得更近一點嗎。

1

郊遊回來的時候,段錦年生病了。

那天是他跳進水裏救了我。

起初隻是感冒,發燒,後來轉成了肺炎。不停地咳嗽,發燒,白血球隻有三萬。我是知道的,白血球降低,意味著也許會有血液上的疾病。

我擔心段錦年,想想認識後,一直是他在為我做這做那,一直是他在對我好,可我好像從來沒有認真地關心過他。

我伸出手在不斷咳嗽的段錦年麵前,握了一下,然後放到自己的嘴邊,攤開來。

在做什麽?段錦年不解地問。

把你的病毒傳給我,你就會好起來了。我說。

不行!段錦年著急起來,我要把病毒拿回來!他伸出手來,在我麵前握了一下……我趕緊握住他的手,說,那把病毒扔到地上去!

段錦年目光複雜地望著我,然後輕輕地攤開了手。

我每天都去醫院看他,布小曼有時也會陪我去。而,我們也會碰到唐小泊。

段錦年說,真希望每天都生病,這樣就會引起某人的關注了。

我瞪他一眼,某人說的是誰?

段錦年一邊猛烈咳嗽,一邊笑,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有一天傍晚的時候,守著段錦年的時候,我竟然靠在沙發上睡著了。再醒來的時候,看到段錦年從病**起來,坐到了我的旁邊。他的目光柔軟,溫暖,深邃。

我的心裏,變得不知所措起來。

那個時候,唐小泊突然推開門進來,我竟然鬆了一口氣。即使這樣麵對段錦年,麵對這樣熟悉的段錦年,我也覺得緊張。

唐小泊進來看到這一幕,顯然也是誤會了,遲疑著不知道該不該進來。

正好,你幫我送麥涼回家!段錦年衝唐小泊說。

不!不用!我急急地擺手。

我知道段錦年是想給我機會,但他不知道,唐小泊不會喜歡我的,他甚至都不願意和我做朋友。

我,我走了!段錦年……再見。我磕磕巴巴地說,逃一樣地想離開。在門口與唐小泊擦肩而過的時候,我的胳膊被他拉住了。

我送你。是很冷漠的聲音。

不用。

你休息,走了。唐小泊簡單地對段錦年說。

我努力裝作若無其事,努力地想要自己鎮靜下來。

此刻,他就在我的身邊,在我的左手旁,我隻要伸出手,一點,一點的距離,我就可以碰到他了。可是,我們之間的氣場卻那麽遠,我的手,隻能垂下去,無力地垂下去。

這城市的夜幕,原來這樣安靜。隻有暈黃的街燈,隻有樹影斑駁的馬路。其實不是靜了,是當他站在我的身邊時,所有的聲音都隱退了,我隻聽到他的聲音,隻能覺察到自己的心跳。街景,成了一個背景,隻有我和唐小泊,穿行其中。

如果,這樣的行走,是歲月洪荒的盡頭,那我們,會不會就是傳說中的天荒地老?

可是,我也應該知道,這隻是一個想象。

你的圍巾。我從書包裏把圍巾拿出來。這條圍巾是冬天裏唐小泊給我的,我一直想要還他,但自己又舍不得,就自私地留了許久,但現在,他和布小曼的心結解開後,我應該還給他了。

你不要就扔掉好了,反正我也不會再戴了。

我就那麽讓你討厭嗎!我突然變得激烈!

你平時就是這樣對待別人的嗎?你不懂得別人對你好的時候,要說謝謝的嗎?你為什麽總要這樣疏遠和冷漠呢?你除了齊洛天,就不願意再和別人做朋友了嗎?你知不知道你很討厭,你很自大,你很自以為是!

隨便你怎麽說!他無謂地聳聳肩。

我的心已經潰不成軍,顛沛流離了。

在一口氣吼完後,我的眼裏蓄滿了淚水。

如果我和你做朋友,你會死心嗎?你不可以喜歡我……

我緩緩地抬起頭來,我盯住唐小泊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不要自作多情,我不喜歡你!

為什麽要替我擋下那一棍!唐小泊突然抬起手用力捏住我的下巴,直逼我的眼睛。

而我,早已經淚流滿麵。

我喜歡的人是段錦年!我虛弱地說。

我不喜歡你!我怎麽會喜歡你!你這個狂妄的家夥,我隻是因為內疚,因為齊洛天的死很內疚……我,我和段錦年已經在交往了。

那樣……最好。唐小泊殘酷地說。

他大步地離開,背影,決然,凜冽。我終於虛脫一樣地跌落下去,我的心,疼得直不起腰來,我隻是不斷地流淚,不斷地流淚。

為什麽要逼著我說不喜歡呢?喜歡,是我自己的事,可連這樣,也不可以嗎?不願意和我做朋友,就能讓我不喜歡了嗎?

我好像不斷地在爬一個天梯,我以為我可以到的,但我不斷地摔下來,一次比一次更加地慘烈,可我,為什麽還要繼續呢?

是習慣,還是慣性呢?

喜歡一個人,為什麽會這樣疼呢?我隻是想要靜靜的喜歡,悄悄地喜歡,隻是想要遠遠地望著他,隻是望著就好了。可是他說,不可以。

不可以喜歡他。

好吧,從今天起,我一定要忘記唐小泊。我一定把他從我的心裏剔除去,我一定,一定要讓自己堅強起來,振作起來。

我要回到以前那個麥涼,那個肆無忌憚,那個快活明亮的麥涼。

是委屈,很多的委屈。

是傷心,很多的傷心。

2

有一天從醫院回來的路上,我看到布小曼和羅央檸。他們在廣場上放風箏。

我微微地有些詫異。布小曼從來都不喜歡這個弟弟,不會帶著他一起玩,甚至不會和她說話。有時候羅央檸討好地想要送一件禮物給布小曼,她總是冷冷地扔了出去。

我也覺察出了,布小曼現在和以前不一樣了。她現在對別人的親近不再那麽抗拒了,以前的疏離,溫暖了一些。

是什麽改變了她?是齊洛天,還是唐小泊?

我朝布小曼走去,她也看見我了,她在陽光下舉著風箏線一邊奔跑,一邊歡呼,風揚起她的長發,她的麵孔那麽明亮喜悅。

她說,麥涼,麥涼!

羅央檸下巴微仰,眼睛微微眯起,當布小曼跑到他身邊,把風箏線遞給他的時候,我發現,他已經和布小曼同樣高了。

他還是那個因為布小曼扔掉他的禮物,而哭得一臉鼻涕的小男孩嗎?原來,年輪在轉,生活中我們每個人都在變。

才知道放風箏是這麽好玩的一件事。布小曼看著天上的風箏,感慨地說,風箏是羅央檸自己做的。

我為布小曼開心,她終於肯接受這個弟弟了。

後來,我和布小曼在閣樓裏曬太陽的時候,羅央檸再來,布小曼就允許他呆在一邊,但不許說話。我還發現,羅央檸很會畫畫,我和布小曼聊天的那一會兒,他就能迅速地畫出一幅畫來。

半個月後,段錦年終於康複了。我安下心來。

而段錦年給我們的花籽終於開花了,我和布小曼跑去花房看。我種出來的那盆花是有細長的葉子,一簇一簇的藍色花朵。我和布小曼驚喜不已。段錦年告訴我們,這花是叫矢車菊,它的花不張揚,不濃烈,但有旺盛的生命力,讓人充滿了驚喜。

麥涼,我希望你也很有旺盛的生命力!段錦年說。

布小曼種的花是胡蝶蘭,三角形的葉子上,是一朵色彩斑斕的花。真的很象一朵胡蝶停留在葉子上,很美。

因為布小曼象胡蝶一樣,所以你讓她種蝴蝶蘭嗎?我問。

布小曼細細地看著蝴蝶蘭,她說,原來花開的時候是這樣震撼,神奇,一粒種子的生命力,孕育著這樣的奇跡。這朵花,真的很美。

而在我們不斷的成長裏,又會有怎樣的奇跡呢?會有怎樣的神奇和震撼呢?我們無法預知,隻能,一步,又一步地,摸索著前行。

而那朵米依花,也枯萎掉了。四朵花瓣我收藏在了日記本裏,這是一個神奇而曼妙的花。段錦年常常問我,麥涼,你的願望是什麽?

我說我的願望是我是天下最美的女孩。

他吟道,可是,你在我心裏已經是最美的女孩了。

我也笑了。

隻有段錦年覺得我是最美的女孩,隻有段錦年讓我覺得我是可愛,可以被寵壞的,隻是段錦年,我是在利用段錦年嗎?因為對我的好,所以任性妄為。

如果他真的喜歡我,卻一直想要成全我和唐小泊,那對他來說,是多麽殘忍的一件事。我假裝不知道,就真的不知道了嗎?

段錦年,你喜歡我嗎?我遲疑地問他。

他愣了一下,停頓了片刻,然後看住我的眼睛說,喜歡。

我的身體突然變得發緊,變得不知所措。

看你臉色蒼白的,喜歡你會讓你這樣難受嗎?段錦年重重拍我的頭。

可是……我猶豫著,欲言又止。

我知道的,知道你喜歡唐小泊……而我喜歡你,隻是因為……你是可愛的女孩……還有,還有,我是G,你忘記了嗎?

啊!我掩飾不住地,驚呼出來。我一直以為是安冉造的謠,卻沒有料到,這件事會從段錦年的嘴裏得到證實。

那你還願意和我做朋友嗎?段錦年好笑地抬了抬我的下巴,讓我的嘴巴合攏起來。

願意!我願意!我突然地覺得沒有負擔了,覺得輕鬆了。我想自己真的很虛偽,很自私。我害怕段錦年真的喜歡我,因為會不知道如何去相處,而他說他是一個G的時候,我竟然暗暗地慶幸。

這樣,我和段錦年之間,就真的是友情了,是純粹而簡單的友情。

段錦年艱澀地笑了笑,我好受傷,因為麥涼竟然這麽害怕我會喜歡她。

我用手摟住段錦年的頸項,因為知道他是一個G,所以我對這樣的親近變得不在意了。

段錦年,我的第一個願望是,你要和麥涼做永遠的好朋友。

好!

3

有天,我和布小曼在回家的路上,被一個男孩攔住了。

我認得他,譚銘。也是七中的風雲人物,據說他現在已經拿到了人民大學的保送名額,所以當所有高三的學生都在備戰的時候,他可以悠然地在籃球場打球。

我不止一次見他在全校大會上,從校長的手中接過獎獎狀。不是外語競賽,就是演講比賽,不是優秀團員就是奧數獎杯……我無比地羨慕。

他會喜歡上布小曼,讓我還是有些意外。他到教室來找布小曼,在所有人豔羨的目光裏,把自己的筆記給布小曼,他說,看了這些,你也會考上人大。

布小曼無所謂地推開,我並不想考人大?

你不想和我在一個學校?

因為你在那所學校,所以我不想去。布小曼冷冷地說。我緊張地拉她的衣袖,我生怕會有第二個齊洛天。

在布小曼看來,譚銘的行為很可笑。他隻是想要證明自己罷了,象解開一道數學題一樣,把她拿下來。但是攻克布小曼很難,所以他現在所做的,不是喜歡她,而是想要贏。

布小曼讓我覺得不可思議。為什麽她從來都這樣冷靜呢?為什麽對待感情,她象一個旁觀者。

而譚銘的追求越來越熱烈。他在布小曼家樓下,點燃了巨大的心型蠟燭,“心”的中間是布小曼的名字;他讓人在倒桑樹街的每一株合歡花樹上,都掛滿了氣球;他還送了999朵玫瑰花到布小曼家……

那麽盛大繁華的浪漫,感動了許多的人,但,沒有布小曼。

那天傍晚,我和布小曼打算去段錦年家看我們種的花。可是段錦年沒有在家,我才記得段錦年說過要去參加籃球隊的活動。

從出門到現在,我一直都覺得有點古怪,總感覺有人在身後跟著我們。但當我回頭的時候,又沒有看到可疑的人。

我們在附近逛逛,反正沒有事可做。布小曼說。

正好附近有一個小公園,我們打算去那裏的秋千上坐一會兒。

住在這裏,真靜呀!布小曼晃**著秋千說。我環顧了一下四周,這裏真的很僻靜,都是獨立的別墅區,公園裏栽種了各式的樹木花卉,還有草坪和假山。除了公園外的幾個商鋪外,這裏人煙稀少。

你等我,我去買水過來。我對布小曼說。

當我拿著水回到公園的時候,竟然看到譚銘。我知道了,我今天沒有錯覺,是譚銘,他一直在跟蹤我們。

而他突然撲上去撕扯著布小曼的衣服想要抱住她。布小曼驚懼地喊出聲來。我扔下手裏的水奔跑過去。

住手!你住手!我上去拽譚銘的胳膊,他抬起手推了我一把。我跌到地上。焦急中,我看到地上有一塊碎石頭,我撿起來,想也沒想地朝譚銘的後背上砸下去。他吃疼地轉過身來,看到我手裏的石頭,目露凶光。

他放開布小曼,朝我走來。

我一步一步地往後退,手裏緊緊地握著石頭。

布小曼!你快跑!我急急地說。

而譚銘已經撲了過來,和我爭奪我手裏的石頭。我拚命地踢他,撕扯,而譚銘狠狠地掐住了我的頸項,我的大腦開始不斷的充血,我感覺到我的呼吸變得困難。而我手裏的石頭就鬆開了。他的臉變得猙獰扭曲,變得驚悚和冷血。

布小曼踉蹌地衝了上來,她撿起了地上的石頭,朝譚銘的頭上砸了下去。他終於鬆開了我。

我開始使勁地咳嗽!

快跑!布小曼拉住我的手,朝公園的門口跑去。

到了門口終於有人的地方,我們才停下來喘氣。剛才真的嚇住我了,我沒有想到譚銘會這樣做,他一直溫文爾雅,一直謙和禮貌。雖然我覺得他有些高傲和自負,但那麽優秀的男生,身上的自負應該是渾然天成的。

報警!看到商鋪裏的電話,我氣喘籲籲地說。我的手抖抖索索,腳軟得厲害,幸好譚銘沒有跟上來。

我拿起電話的時候,布小曼突然按住了。

我詫異地望著她,這個譚銘想要輕薄她,她還要放過他嗎?

如果報警的話,他估計上不了大學了。布小曼咬了咬嘴唇,輕輕地說。

可是……

算了,麥涼!我不想要毀掉他。

我把電話放了下去。我知道的,齊洛天的事在布小曼的心裏還是留下了陰影,雖然她從來不說,但她也不願意再有一個人為了她,而改變人生了。

也許,譚銘也隻是一時的衝動。我在心裏,默默地想。

麥涼,布小曼!你們怎麽來了?是段錦年的聲音。我們如獲救星一樣迎上去。

發生什麽事了?段錦年看到我們,也嚇了一跳。布小曼臉色蒼白頭發淩亂,而襯衣的紐扣掉了一枚,她隻能用手遮住胸口的位置。而我的頸項處有血紫的勒痕。他抬起手來碰碰我的頸項,遇到搶劫的了?

是,是搶劫。布小曼搶先地說。她是不願意讓別人知道,是譚銘。

報警,這裏的治安這麽差,應該報警!段錦年憤懣地說。

算了,我們沒有損失……而且也沒有看清楚他的樣子。太麻煩。我趕緊打斷他。

去你家梳洗一下,這個樣子回去,大人們也會問的。

段錦年拿了他的襯衣給我和布小曼。我讓布小曼先去打理一下。段錦年拿出小時候的照片給我看。

段錦年的臥室很整潔,牆壁上貼滿了球星的照片。而一個櫃子上,放了好幾個籃球。他驕傲地對我說,那都是限量版的籃球,很有收藏價值。他有整麵牆的書櫃,我嘖嘖不已。

聽到有門鈴的聲音時,段錦年對我說,我去開門。

我抽出一本書的時候,突然聽到樓下布小曼的呼喊聲。我手裏的書,跌落到地上,我趕緊轉身下摟。

在樓梯口的時候,我看到唐小泊揮著拳頭朝段錦年砸下去,段錦年踉蹌著後退摔在地上,而唐小泊撲過去拽著段錦年的衣領又揮過去一拳。他憤然地說,你不是已經有了麥涼了嗎?為什麽還和布小曼在一起!

而布小曼,隻穿著段錦年的襯衣,濕嗒嗒的頭發,露出修長白淨的褪……這個模樣是要讓唐小泊誤會了。

住手!我一邊喊一邊跑下樓去。

唐小泊不可思議地看著我,看著布小曼和段錦年。

你誤會了!段錦年推開唐小泊。

他突然用手捂住自己鼻子和嘴,低下頭說,麥涼,麥涼,你快進房間去。

我知道,他流血了,他怕我看到,他知道我暈血,所以即使他流血了,第一想到的還是我。

布小曼去扶段錦年起來,她憤怒地說,憑什麽要你管!唐小泊!你憑什麽管我們?!

因為……因為,我喜歡你!唐小泊哀傷地看著布小曼。

我就跌坐在樓梯上,無力,軟弱,木然地跌坐下去。

4

段錦年開始每天都來接我放學。他說不放心我,怕我又遇到匪徒。

其實我知道,不是的。他是怕我傷心,怕我一個人的時候,會胡思亂想。是的,我親耳聽到了唐小泊的表白。其實早知道是這樣的事實,但真的聽了來,卻還是整個人都懵掉了。

我對段錦年說,我想喝酒。

他說,你醉了怎麽辦?不怕我乘人之危。

我苦澀地笑笑,因為你不喜歡女孩所以你會和我在一起……而那些人,那些人都喜歡布小曼。我嫉妒她,妒忌她!我真的很可惡,我會這樣嫉妒我的好朋友,段錦年,我是不是壞?

在我心裏,你是最好的。

我的眼淚洶湧了出來,我把頭輕輕地靠到段錦年的肩膀上,謝謝你。

隻有段錦年說,我是最美的,我是最好的,我是最可愛的。這個世界上,隻有他一個人這樣認為,可是麥涼,現在的麥涼覺得糟透了。

段錦年到底陪我喝酒了。

在小酒館裏,我叫了一打的啤酒,一字排開來。我對段錦年說,喝完這些酒,麥涼從此不會再為唐小泊掉一滴眼淚,從此再也不會為他傷心!

段錦年溫暖地看著我。

喝完這些酒,麥涼要洗心革麵,重新做人!

段錦年沉默地看著我。

喝完這些酒,麥涼會好好學習,天天向上!

段錦年淺笑著望著我。

你不相信?

我信。他點頭。

我知道你不相信。

我信。

可我看出來了,你就是不相信!我開始撒潑。

我信,我相信麥涼說的每一句話。

可我不相信。我端起一杯酒,汩汩地咽下去,是冰涼潮濕的感覺,我拍打自己的臉,滿臉的淚水。我知道,連我自己也不相信自己。

我能夠不去想他嗎?能夠不受傷不哭泣嗎?每次我都下了決心,每一次我都不斷地鼓勵自己,可是,我的力氣消耗得太快了,我的能量用盡了。我的小宇宙已經塌陷了。現在的我,生病了。

我的意識漸漸地模糊起來,我是醉了吧,我醉了。如果醒來,唐小泊就從我的腦海裏抽空了去,如果醒來,唐小泊就從我的世界裏撤退了去,如果醒來,唐小泊就從我心裏刪除去了,那我寧願喝得再醉,再醉。

隻是當我醒來的時候,我還是那麽清晰地記得“唐小泊”三個字。

我在段錦年的背上。

他的背,溫暖、寬厚。我把頭埋在他的頸項處,閉上了眼睛。

醒了?段錦年溫言地問。

不想醒。

那……睡好了,很快到家了。我給布小曼打過電話,讓她跟你父母請假……怕你回家挨罵所以我擅自帶你回家。

段錦年。我輕輕地說。

什麽?

謝謝!

你已經對我說過很多次謝謝了……我們是朋友,不用言謝。

我睡在段錦年的房間,他去了客房。

段錦年的被褥和他的人一樣,讓我覺得溫暖。躺在他的**時,我很快就睡著了,半夜有醒來過,因為口渴,我起身想找水喝的時候,看到床頭櫃上有一杯水,還有段錦年的字條:麥涼,睡好。

端起水杯來,我輕輕地笑了。

第二天醒來的時候,段錦年已經做好早餐了。

燦黃荷包蛋,熱牛奶,烤麵包,還有一碗有青菜番茄的烏冬麵。我挑起一筷子烏冬麵放進嘴裏,然後呼嚕地吸了進去。

好吃。我嘖嘖地說,段錦年,你怎麽能這麽全能?會打籃球,會種花,還會做飯!

種花開始隻是打發時間。段錦年把牛奶推到我麵前,爸媽總是很忙碌,常常都不在家,所以我要學會自己照顧自己,自己找一些好玩的事做。後來覺得看一盆植物被自己養得枝繁葉茂,開花結果,很有成就感,就真的喜歡養花了。媽媽給了我一個花房,讓我可以種自己喜歡的花。

是不是覺得很崇拜我?段錦年好笑地說。

是呀,崇拜你,在我心裏,你是最優秀的!我睜大眼睛,認真地說。

因為周日,段錦年說帶我去遊樂園玩。他推出單車,我自告奮勇地說,由我來載你好了。

我的技術一直不怎麽好,段錦年坐上去後,單車騎得歪歪扭扭的,而我身後的段錦年笑得不可抑製。

我的腦海裏,閃現出我載唐小泊的情景了。那一次,唐小泊給我包紮傷口,他蒙上我的眼睛不讓我看到血,他也是那麽的溫柔,可這樣的瞬間,隻是片刻就瓦解了。

沒想都會在遊樂園遇到安冉,她和幾個女孩在一起。看到我和段錦年在一起,她走了過來。在我看來,安冉也是漂亮的女孩,秀麗的鵝蛋臉,柳眉,穿一件桃紅色的大蓬裙。

段錦年,你們在交往嗎?她揚起頭來,眼裏噙滿了淚水。

和你沒關係。段錦年說。

她哪裏比我好。安冉用手指著我。我心裏歎了口氣,原來還是有女孩為我爭風吃醋,可她不知道段錦年根本不喜歡女孩,而正因為他知道我不會喜歡上他,所以才放心地和我做朋友。有時候我也覺得有些失落,段錦年為什麽不喜歡女孩呢,若是被他喜歡的女孩,一定是幸福而完滿的。

無聊!段錦年拉過我的手,不再理會安冉。

當我們與她擦肩而過的時候,我看到安冉眼裏的淚水撲簌著流了下來。

段錦年!安冉狠狠地喊了一聲他的名字,拽過我的身體,抬手朝我的臉上揮了過來。我的臉上火辣辣地疼。當她再要抬手的時候,段錦年狠狠地捏住了她的手腕。

夠了!段錦年冷冷地說,他的氣勢震住了我。

段錦年,我恨你!

她會做傻事嗎?我有些擔心地對段錦年說。

她會的。他隨即答。

啊?我跳起來。

段錦年不以為然地說,她會做傻事,但是她從來不會真的傷害自己,她吃過安眠藥,但隻吃上6片然後打電話給120,她切腕自殺,但隻是一道小口子她就去醫院包紮了……她隻不過是用這樣的方式威脅別人,但她不會真的去死!

可是……如果有一次是真的呢?我想到齊洛天,喃喃地問。

她會長大的,有一天會遇到真正喜歡她的人……傳說人在最初是一個完整的圓,因為觸怒了神,所以被分成了兩半。於是,很多人窮期一生都是在尋找那個丟失的另一半,可他們很容易找錯了……麥涼,知道嗎?第一次的戀愛不一定是你要找的那個丟失的圓,也許下一個人,下一段感情才是你注定的那一半圓。段錦年沉吟地說。

是有一年在回家的火車上遇到了安冉,那時候的安冉已經成為一個雜誌社的編輯,她的身邊有一個秀氣斯文的男子。她對我介紹,那是她的未婚夫。我們一起說起段錦年,她告訴我,她在很長一段時間必須看心理醫生,因為抑鬱。而這個男子是她的心理醫生,她對他傾訴完她的初戀後,突然覺得心裏已經被清空了。他們開始戀愛,發現原來在尋覓了那麽久後,他們終於在合適的時間遇到了合適的那個人。

她對我說,原來最幸福的戀愛,就是在對的時間遇到對的那個人。

而我呢?我想,在我年少的青春裏,遇到唐小泊,是錯誤的時間,還是錯誤的人呢?

那一個圓,屬於我的那一個圓,又遺失在哪裏了呢?

5

那段時間,布小曼也沉默了一些,她常常會不由地發呆,讓我喊過幾聲,才驀然地抬頭,仿佛自另一個世界返回現實,眼神天真而迷茫。

也許這個年紀的我們,心裏都開始堆積心事吧。

我是在街口看到譚銘的,明明天氣已經有些熱了,可他卻穿著一件長風衣,戴著一雙墨鏡,很鬼祟的樣子。我趕緊給布小曼打電話,想要告訴她一聲。是羅央檸接的電話,他說布小曼去上舞蹈課了,不在。要掛上電話的時候,他又說了一句,剛才有個男生也打電話來找姐姐,還問了姐姐上課的地方。

我心裏隱約著不安,剛才那個電話也許是譚銘打的,而他難道還沒有死心嗎?我想了想,在路邊的電話亭裏打了個電話到段錦年家裏,接通電話,聽到“喂”的時候,我的胸口漾滿了疼痛。

喂?唐小泊的聲音。

我……我是麥涼,我找段錦年!

他剛巧不在,我幫你喊他。

布小曼,也許會有事,你們能來嗎?我告訴了他布小曼舞蹈課的地址。

當我跑到教室的時候,他們告訴我,剛下課,布小曼已經走了。

我暗暗地祈禱,是我多想了,布小曼已經回家了。可是當我走出大門的時候,一眼就看到了在街對麵公交車站的布小曼,而她的身邊竟然是譚銘!她不可能和譚銘一起的,我著急奔跑過去,而他們已經離開公交車站,朝一個偏僻的巷子裏走去。

小曼!布小曼!我追到巷口。

布小曼看到我時,麵色惶恐地朝我眨眼睛,而譚銘的手放在布小曼的腰間。

別過來。布小曼搖頭,急急地說。譚銘故意挪開了一點,我就看到了一把明晃晃的刀正抵在布小曼的腰際。我驚懼不已,想朝前走。

別動!譚銘凶惡地說!

你想幹嘛?我顫著聲音問。

布小曼,我要得到你!譚銘低下頭,那麽沉迷地摩挲著布小曼的頭發,我長這麽大從來沒有這樣失敗過!我想要得到的,一定可以得到。但是布小曼!你瓦解了我所有的信心!譚銘的聲音變得陰森而恐怖。

他的刀從布小曼的腰際挪了上來,挪到她的臉上,是你這張臉,是你這張漂亮的臉迷惑了我,現在我要毀了它!毀了它!我得不到所有人也得不到!

你放開她!我喝道,朝前邁了幾步。

站住!你再走,我就殺掉她!譚銘已經變得歇斯底裏了,他的額頭是細細密密的汗,他的手因為緊張而微微地有些顫抖,當他抬起手來想要擦掉額頭上的汗時,布小曼抓住了時機一腳踩到譚銘的腳上,在同時用手肘朝後推搡了一下,譚銘沒有注意一下就鬆開了布小曼。

布小曼朝我跑了過來,我拉住她的手,朝巷口跑去。譚銘追了上來,眼看要跑到巷口的時候,他一把扯住了布小曼的頭發,她的身體朝後仰倒去,手裏的刀開始落下去,我低下頭去,抵住他的手一口咬了下去。

譚銘不得不用另一手來推開我,並順勢舉起握刀的手,在空中朝我揮舞過來,我一側身,刀貼著我的手臂過去,帶過一陣風。涼嗖嗖的感覺。

布小曼乘著這個空隙站起來,她撲上去兩手抓住他握刀的手,我試圖去製服他的另一隻手。譚銘掙脫出來,舉起刀亂舞,這個時候,唐小泊突然出現了,他衝上來抓住譚銘握刀的手,朝反麵一用力,刀就落到了地上。

而段錦年也衝了上來,他們和譚銘糾打起來。當他摔倒在地上的時候,突然從地上撿起那把刀,朝一旁的布小曼直直地刺過去,而布小曼已經驚嚇地呆住!

空氣突然靜止了。我的心跳停止,呼吸停住。

我喊不出來,如雷殛般,腦海裏隻有大片的空白,很詭異的空白,白茫茫的。而那個時候,我看到了一個人影擋在了布小曼的麵前。

那把刀就刺了下去。

我的意識又被重新打開,我驚懼地喊出聲來,衝上去,拉開譚銘。顯然他也被嚇到了,他木然地被我拉開,然後跌坐在地上。

我看到血了,殷紅的血,滴了下來。我的身體搖搖欲墜,我告訴自己,不許暈,不許暈。可是我的身體開始下墜,我失去了意識。

我一直在喊,我在喊唐小泊,是他衝了過去擋在了布小曼的麵前!是他用手硬生生地握住了刀刃!有血,象春日裏的薔薇花一樣豔麗的血,布滿了我的眼睛。我隻能不斷,不停地,那麽淒厲地喊,唐小泊,唐小泊!

他是拿著生命護著她呀,他可以為她擋車,可以為她擋刀,原來他愛得那麽深,比我想要的,還要深。

唐小泊!我喊著他的名字,一下坐了起來。

麥涼!段錦年扶住我。

唐小泊!唐小泊!我變得隻會說這三個字。

我急切地下床,鞋子穿了幾下沒有穿上,我幹脆赤著腳朝門口走去。

他沒事,在急診室。段錦年追了出來。

我奔到急診室的門口,然後停了下來。我看到布小曼輕輕地握著唐小泊的手腕,醫生正在給他的雙手纏繞紗布。布小曼緊張地盯著他的手,她的眉眼那麽溫柔,而唐小泊,他的目光,在布小曼的臉上。

我知道,布小曼心裏的那塊堅冰融化了。

緩緩地退出去,段錦年蹲下去,把鞋子放我的麵前……而我木木的,看著幫我穿鞋的段錦年,我輕輕地說,如果真的很愛一個人,是不是他幸福,你就幸福了?

段錦年不解地抬起頭來。

還沒有等他回答,我先說了,我說,現在的我,很幸福。

有些事,我們明知道是錯的,也要去堅持,因為不甘心;有些人,我們明知道是愛的,也要去放棄,因為沒結局;有時候,我們明知道沒路了,卻還在前行,因為習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