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奔赴平州

有了玉駢在,原本需要三日的路程如今隻用了兩天,宣韶寧在第二天的傍晚時分趕到了平州城外。平州位於京師地正後方,處於三山中地穀地,土地貧瘠、交通不便,且不是戰略要地,百姓一直以來都頗為貧窮。眼前這平州城的城垣上一邊地女牆都已經坍塌,城門也是破敗不堪,在寒風中不住地抖動著,猶如一位風燭殘年地老者。不高地城牆上可以看見有兩名守城將士在無精打采地打著瞌睡,對於宣韶寧的到來絲毫不知。

哎,宣韶寧忍不住歎息,跳下馬來,仰頭朝著城牆大聲喊道:“玄甲軍校尉,請開城門!”

這一聲中氣十足的喊聲將兩個睡夢中的守城將士驚醒,兩人跳了起來,茫然而意外地朝城下看去。

“什麽人?再說一遍!”

“玄甲軍校尉宣韶寧!”與此同時,將懷中的令牌取出高高地揚起以便讓他們看得更清楚。當那枚印刻著“玄”字的銅質令牌在陽光折射下微微反光,閃耀著奪人的光芒時,那二人方才如夢初醒。一人吹起了號角,一人忙著打開城門。

吱呀呀,斑駁的城門發出一聲聲酸楚的哀嚎,宣韶寧牽著玉駢緩緩走入城中。眼前是一條筆直的青石大道,可與京師不同的是,道路兩邊全是破舊的房屋,有些還能勉強維持一個屋舍的完整形狀,而有些則是坍塌過半,仿佛是剛剛經曆了戰亂;行人也很稀少,大多身著打著補丁的麻衣,有的甚至是衣不蔽體,每個人看見宣韶寧都是一副奇怪而又害怕的神情。

雖說在來之前就已經大致了解了平州的情況,可當自己真正身處其中之時才被這衰敗的景象給震驚了。想想百裏開外的京師是何等的繁華,何等的紙醉金迷,而這裏卻仿佛是被遺忘的土地,簡直就是雲泥之別。這裏的百姓看著都是麵黃肌瘦,缺乏生氣,想來許是吃頓飽飯都不是件容易的事兒,當初的義從當真是出自這裏麽?宣韶寧已經有些懷疑傳說的真實性了,同時也為自己的倉促決定有些遲疑了,難道那老頭根本是在耍自己?可是,就連公主也是支持的啊,豫王和裴指揮使也都沒有明確反對,他們同時出錯,基本是不可能的,看來還得繼續查訪查訪。

就在宣韶寧一邊走一邊沉思的時候,一名衙役模樣的人出現在麵前。這人中等年紀,雖然也是麵黃消瘦,可和百姓相比又壯實了些,身上的衙差服飾都已經褪了色,隻見他雙手抱拳一臉嚴肅地問道:“看您的服飾想來是來自京師,不知如何稱呼?”

宣韶寧也抱拳回禮道:“在下是玄甲軍校尉宣韶寧!”

聽見“玄甲軍”三個字,這衙役眼睛明顯放光,略有些驚訝地說道:“即是宣校尉,那就隨我來!”

宣韶寧跟著這名衙役走了一會就到達了平州府衙,原來這條青石路的盡頭就是府衙。不管怎麽說平州府尹也是正四品的品階,可這府衙卻實在是有些配不上,屋簷上不時可見破碎缺失的青瓦,牆頭也生長了不少茅草,兩扇木門朱漆脫落,門環銅鏽,若是說稍微有些氣勢之處就在於府衙共有三層,這算是宣韶寧視力所及範圍內最高的建築了。

“校尉大人”衙役喚了一聲,宣韶寧回頭才意識到一名守衛已經來接過自己手中的韁繩了,於是將玉駢交給了那名守衛。

“校尉大人,這邊請,府尹大人已經在等候了。”衙役將宣韶寧引入內院,可以想見,所謂內院不過是個天井一般的空地,稀稀疏疏地種著幾株樹木,均被大雪覆蓋,宣韶寧也看不出究竟是何樹種。天井的正後方就是府衙了,此時,已經有一人站在門口處張望了。直到走近了才發現此人身著官府,五旬年紀,正是平州府尹滕暉!

堂堂正五品的府尹竟然會親自站在門口迎接自己,著實讓宣韶寧感到意外,即便破敗若此,府尹也終歸該有府尹的樣子。

“玄甲軍校尉宣韶寧參見府尹大人!”宣韶寧立刻行了軍禮,單膝跪倒,雙手抱拳,以顯示自己的敬意。

“宣校尉多禮了,快快請起吧!”府尹趕忙幾步跑到麵前扶起了宣韶寧,拉著他的手就朝內屋走去,“我這府衙不能和別處的相比,外麵著實是寒冷了些,宣校尉還是進屋休息吧。”

“多謝府尹大人!”

“可否將令牌讓老夫看上一眼?”

“自然應該!”宣韶寧立即伸手入懷中取出了一麵銅牌,銅牌正麵鐫刻著“玄”字,背麵是一支展開雙翅,眼神犀利,做抓捕狀的蒼鷹,下方係著一段紫色流蘇。

滕暉接過宣韶寧雙手呈上的銅牌,小心翼翼地拿在手中,仔細地觀摩著,一副意味深長地表情。捋了捋山羊胡後將銅牌交還給宣韶寧,說道:“還請宣校尉勿怪。”

“屬下不敢,府尹大人這般心細本是應當!”剛剛坐下的宣韶寧聞言又立即站起來回話。

“宣校尉,請坐,在老夫這兒就不必這麽多禮數了。也不必‘府尹府尹’的稱呼了,直接稱呼我滕暉就可。不知校尉此番來平州所為何事?”

“萬萬不可,末將還是稱呼滕大人吧。是這樣的,末將此番來平州是為了招兵一事。”繼而宣韶寧將梁帝下旨準予玄甲軍擴軍和自己在京師招兵失敗的經過細細說了一遍,但是隱去了那個奇怪的老頭和公主。

“此事老夫也是有所耳聞,玄甲軍乃是我大梁支柱,能助宣校尉一臂之力也是平州之幸。就是不知宣校尉可有計劃?”

“倒是想了一些,還請滕大人指教:平州共有六郡,第一還請滕大人幫忙派人分別前往各郡張貼告示,大力宣告玄甲軍招兵一事,至於文書我已經擬好;第二,還望滕大人能派人隨我一起。”

滕暉本準備著聽宣韶寧大談闊論一番,沒想到竟然短短幾句話就結束了,倒是讓他有些意外,不過他絲毫沒有表露出來,反而笑著問道:“就這樣?”

“是,有勞滕大人了!”

“哪裏話來,能助宣校尉一臂之力也是我平州百姓之幸。我已安排了廂房,宣校尉稍事休息,廚子正在準備午膳。。。。。。”

不等滕暉說完,宣韶寧打斷道:“多有叨擾,滕大人的好意末將心領了,不過事情急迫,末將這就啟程了。”

滕暉眼裏閃過了一絲異樣,似乎還想勸慰道:“宣校尉當真立時啟程?”

宣韶寧堅定而又重重地點了點頭。

“既然如此,那好吧。嶽雲峰!”

“屬下在!”

“命你跟隨宣校尉,盡力輔助招兵一事!”

“屬下遵命!”

宣韶寧離開座位,站起來開始仔細打量眼前這個半跪著的人:一身束身黑色侍衛服,袖口、衣邊處秀有白色流雲;一雙官靴邊已經泛黃,麵兒上黑色明顯地褪色了不少,微微發白;隨身佩刀刀鞘多處磨損;抬起頭來,一張方正的臉孔,眼角的細微皺紋透露出年紀,嘴角一圈淡青色胡渣痕跡。

滕暉眼看宣韶寧一直打量著嶽雲峰,說道:“嶽侍衛乃是我的貼身侍衛,不僅功夫尚可,更重要的是他是地地道道的平州人氏,就是出身於義郡”,滕暉特意將最後兩字加重了音量,也拖長了語調。可讓他意外的是,宣韶寧毫無反應,似乎完全沒有意識到的樣子。

“那就多謝滕大人了,若是大人無其他要囑咐之事,那末將也就出發了。”宣韶寧拱拱手說道。

“老夫也就祝宣校尉一切順利!”

眼看著宣韶寧和嶽雲峰牽著馬匹離開了府衙,一名師爺模樣的人來到了滕暉身後,低聲說道:“此人來意明顯,大人可覺得他會與之前的有所不同?”

“如今就下定論還為時過早,且看他如何做了,義從。。。。。。。。”滕暉歎氣之後,眼眸中閃現了希望的曙光。

時近隆冬,天上已經開始飄雪,宣韶寧嗬了嗬隱隱然有些凍僵的雙手,偏了偏頭看見嶽雲峰,對方正一本正經地騎在馬上,兩眼直直地望向遠方,雙手緊緊抓著韁繩,仿佛冷風不曾吹拂在他的身上。

“嶽侍衛”宣韶寧輕輕叫喚了一聲,“我們從平州府出發已然走了兩日了,說起來平州並不大,可所經之處竟然均是荒無人煙。”

嶽雲峰看了一眼宣韶寧後低了低頭,顯得很是恭敬,回答道:“平州可以算是西南八州之中最為貧困的,土地貧瘠、百姓困頓、人口稀少,因而宣校尉所見也在情理之中。”

“土地貧瘠乃是天定,難道曆任府尹都沒想過要改變麽?”

“據我所知,府尹都是盡力而為的,隻能說是盡人事聽天命。”

“嶽侍衛信命?難道府尹大人也是如此?”

“天命難違,又豈是人力能改的?宣校尉不信命,也不過是個人選擇罷了。”

對話至此已經很難再繼續下去了,宣韶寧知道再問也問不出什麽,隻好轉變話題道:“前方應該是臥龍郡了吧?”

“宣校尉說的是,就是臥龍郡,那兒還是有一些百姓定居的,我們可以在那兒放榜。”

臥龍郡,一聽名字倒是頗有些氣勢,可等宣韶寧進入鎮子一看方才感受到巨大的落差:破敗的屋舍,雜亂的街道,破敗的招牌在風中發出吱呀的聲響,在這隆冬時節,街麵上見不到行人,基本所有的店鋪都關張著。兩人下馬,緩緩走在街上,將這蕭條看在眼裏,這樣的場景,即便是在鎮子中心貼出榜文也是不會有人看的,難不成還要挨家挨戶地去敲門麽?這顯然是行不通的,可又該如何將百姓都召集到一起呢?

宣韶寧不禁眉頭微蹙,就在這時嶽雲峰問道:“宣校尉,看,前方有家開著的店!”順著嶽雲峰手指的方向,宣韶寧看見果然有一個很小的門臉開著店門,裏麵若有似無地冒出點熱氣。

“走,去看看!”

走到店前,嶽雲峰上前用手輕輕推了推門,同時問道:“可有人在?”

一個須發皆白的老者轉過身來,瞪大了渾濁的雙眼,有些驚恐的看著來人“你們是?”話剛出口,老者立即看出來者身上服飾以及腰間佩戴的佩刀,急忙改口道:“兩位官人啊,恕老朽老眼昏花啊!”

宣韶寧打量眼前的這個老頭,麵容滄桑、臉上溝壑縱橫,身上棉衣到處都是補丁,露出的一雙手粗糙黝黑,還在微微顫抖著。宣韶寧露出笑臉說道:“老人家不必驚慌,我倆的確是官府中人,正巧路過鎮子,感到腹中饑餓就想向老人家討點吃的。”

一番話後老者像是卸下了些防備,不過那雙眼中的不安還是沒有逃過宣韶寧的眼睛,“兩位官人隨便坐吧,老朽正在煮粥,官人若是不嫌棄,還請稍等片刻。”說罷回過身去,手把持著勺子在一口小鍋中翻攪,之前在大街上看見的絲絲熱氣就是煮粥時產生的。

宣韶寧看了看這間不大的屋子:正對著門的有一張一人身長、半人身高的褐色長桌,長桌有些斑駁了,它的後方也是空空如也;長桌的右邊放置著兩把木椅,樣式仿製太師椅,但如今椅子上的色彩已經褪盡,其中一把椅子還缺了一隻腳,細看還能發現椅子上已經是落滿了灰塵;長桌的左邊就是宣韶寧所在的位置,有一張四方桌,桌身漆黑,相對於長桌和椅子,這方桌倒是幹淨不少,宣韶寧和嶽雲峰分坐在方桌兩邊,就在方桌的另一邊放置著一口小鐵鍋,在炭火的燒烤下,鍋內正散發著糧食的香氣。

“當”一聲,一隻邊緣有個缺口的瓷碗盛著熱騰騰的粥放在了宣韶寧麵前。“老朽家中已經無別的存糧了,僅有這糙米煮的粥了,還望官人不嫌棄。”

雖然瓷碗盛得挺滿,可宣韶寧看見所謂的粥基本都是水,不多的米粒已經被煮的稀爛稀爛的沉在碗底,嶽雲峰麵前的那碗也是如此。宣韶寧回頭看了一眼鐵鍋,裏麵儼然已經空了,看來所有的粥都已經在眼前這兩隻瓷碗之中了。

“老人家,你把所有的粥都給了我們,那你吃什麽?”宣韶寧問道。

老者雙手緊緊攥住勺子,咽了一口口水說道:“老朽年紀大了,吃不多,兩位官人別嫌棄,這是真的是老朽家中所有的糧食了。”說到後麵,老者竟然隱約帶著懇求的語氣了。

宣韶寧並不動手去取那雙略帶汙漬的筷子,轉而露出笑容對老者說道:“老人家,在下一路行來,所見皆是殘垣斷壁、荒無人煙,您是第一位見著的人家,可是因了平州太過貧瘠,人丁都已遷往別處?”

“哎,這位官人說的是……平州這些年來可以說是一日糟過一日,原先雖然窮,但我們市井小民還能種點糧食,不至於餓死,可後來,這田地也荒了,這鄰裏鄉親的都挨不過饑餓都逃難去了……這要是三十年前啊,哪兒能這般田地哦。。。。。。。”說到傷心處,老人不禁老淚縱橫。

宣韶寧雖然也有所動容,然而他卻被那個敏感的時間觸動了,問道:“老人家,你說三十年?三十年前如何?”

“啊。。。。。。。”老人剛想開口,一眼瞥見站在宣韶寧身後的嶽雲峰,趕忙改口:“老了老了,糊塗了。。。。。。。”說罷轉身就抬手去舀鍋裏僅剩的湯水去了。

見此情景,嶽雲峰接過話茬說道:“宣校尉,不如我們喝完這點粥趕路吧。”

“好”宣韶寧站起身,並不看桌上的清粥和身邊的嶽雲峰徑直走到了馬匹前,翻身上馬,嶽雲峰見狀也隻能緊隨其後。

繼續上路的二人再無對話,宣韶寧一路上劍眉緊鎖,行至近一個時辰之後,突然被眼前泥路上的車轍痕跡所吸引。梁國在每州都設置了官道,用雲崗石鋪路,平整而粗糙很是適合行路,而富裕的州會擴張官道至郡縣道,而如平州這般貧窮的,即便是官道都是破敗不堪,不少路段都已經是完全的土路了。

如今宣韶寧所走的就是土路,土路上的車轍痕跡對他來說並不陌生,這是牛車的車軲轆留下的,而且還是年久失修的牛車,因而兩邊的痕跡深淺不一,看來一邊的車軲轆已經快到散架的邊緣了。循著這車轍往前望去竟是望不到邊,宣韶寧策馬緩緩沿著痕跡走著走著,突然揮鞭狂奔起來。這一下可驚著了嶽雲峰,還沒來得及喊就已經遠遠落在後麵了,隻得奮力追趕。二人你追我趕了大半個時辰,一片連著的破敗帳篷開始出現在宣韶寧眼前,這一下,他更是加快了速度。

行至跟前,看得清楚了,這一片像是流民的聚居區,有人在折斷柴火烹煮著;有人在彌補著已經打滿補丁的衣衫;還有人在趕著牛車深深淺淺地走著。。。。。。幾乎所有人都是灰色的,蓬頭垢麵,衣衫襤褸,形容枯槁,了無生氣。雖然宣韶寧衣著樸素,可置身於這群人之中已經算得上是錦衣華服了,這自然也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宣韶寧牽著馬在泥濘的路上緩緩走著,打量著兩邊的不安的人群;而相應的,流民們也瞪大眼睛望著這位不速之客,他們的眼裏除了意外,更多的是驚恐和焦慮。讓宣韶寧覺得奇怪的是眼中所見的盡皆都是一些不同年齡的男子,見不到一個老弱婦孺。本來略顯喧嘩的周遭變得詭異的安靜,而宣韶寧也是不知該如何問起,就在這時一個苦力模樣的人打破了僵局。

“敢問您是何方人士?”說話的人語氣小心,語音低低,很是拘謹,雖然滿麵塵灰、頭發蓬亂、衣裳肮髒,但可以隱約看出本該是個麵容清秀的男子,而且年紀尚輕,然而最為明顯的是他的右臉頰黔有一個“力”字。

“這位小哥,在下是玄甲軍麾下的校尉,敝姓宣,自宣城而來,可否見一見。。。。。。壟長?”壟長本是梁國郡縣之中最低一級的行政長官,管理一壟的鄉民,然而此時此地,皆是流民早已無一壟一鄉可言,可又一時想不出別的稱謂,隻得如此。

流民們大多不懂校尉的官銜,但聽說是來自都城,不禁紛紛開始竊竊私語。

“我們這裏沒有壟長,隻有力頭,我可以帶你去。”年輕男子說罷側身讓開示意宣韶寧跟來。

二人跟著年輕男子走了一陣子之後來到了一座山腳下,這座山已經被開采了隻剩下一半山體了。滿眼都是**上身的開山工,在這個時節,天空幾欲飄雪,寒冷程度可想而知,耳朵裏傳進來的都是叮叮當當的開鑿的響聲。在經過這群開山工的時候,宣韶寧留意到每一個人的右臉頰都黔了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