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三人行,和尚痞子無賴
“《法華經》有雲:心能轉境,便同如來。其大概的意思就是,隻要悟了,那便不分貧富貴賤,人人皆可成佛。”
一個穿著月白色僧袍,麵相俊秀的僧侶一邊趕著馬車,一邊說道。
車裏有兩個人,一位是雙腿殘疾的老者。一位是麵色蒼白,不停咯血的青年公子。
青年公子淡淡道:“這一節,七日前就講過了。”
僧人微笑道:“溫故而知新。”
車裏的人是董平與幺聲雨,想來離那日墨家集會已經過去十日了。董平當時墜入水中時,他以為自己是要死的。但迷迷糊糊間,卻被這個法號為悟明的和尚給救了。不能否認,有些和尚很壞,但絕大部分念經吃齋的和尚還是心懷慈悲的。
悟明現在的頭等大事就是將董平與幺聲雨送回少林醫治,照他的話來說,董平與幺聲雨的傷勢全天下間除了少林寺,別的地方是醫治不好的。
董平撩開車簾,看到一個不修邊幅,滿臉頭油汙的青年正跟隨著馬車一起向前走。青年的腰上係著劍鞘,但他卻將劍拿在手裏。他的表情淡然,似乎不覺得這麽做有什麽不妥。
這時,隻聽悟明道:“施主…”
青年打斷了他道:“別喊我施主,我向來不往寺廟裏花冤枉錢。你可以喊我遊俠兒劍不快也可以叫我快劍阿九。如果你覺得麻煩,那就叫我阿九吧。”
悟明微笑道:“阿九,你可以將劍放回鞘裏的。一直這樣拿著劍走路,未免太累了些。”
阿九反問道:“你們和尚日夜裏將清規戒律,菩薩佛祖裝在腦子裏,難道就不累嗎?”
悟明道:“自然不累,因為那些是長在我們心裏的,生在我們腦子裏的。”
阿九笑道:“我也不累,因為這劍同樣也是長在我手裏的。”
兩人說罷,董平便催促道:“走快些,要趕在日頭落山之前進城。”
悟明聽後,便拍了拍馬背道:“馬兒走快些,等進了城,有幹草豆餅吃。”
阿九聽後大笑道:“馬怎麽會聽得懂人話呢?你這和尚,念經念傻了。”
悟明道:“阿九說錯了。子非馬,安知馬之樂。”
阿九聽後挽了個劍花道:“你這和尚不念佛經,反倒用道家的理論來教訓我。”
悟明微笑道:“真理相同,殊途同歸。佛家更講眾生平等。”
他話音剛落,就見那馬兒陡然加速向前跑去。
車裏的董平擦去嘴角的血跡大笑道:“好好好,妙妙妙!”那個阿九太輕狂了些,董平不喜歡,看到他吃癟,便忍不住笑了出來。
突然,董平覺得不對勁。他將車簾撩開,就見那阿九正在外麵扒著車嬉笑著。
董平淡淡道:“滾遠些,一聞見你身上那股味兒我就犯惡心。”
“你這人可真是小氣,嫌我身上難聞,那捂上鼻子不就好了!”阿九說完,悟明便道:“阿九說的是,與人方便,與己方便。”
董平不再說話,他實在沒力氣了。
馬車吱吱悠悠行了半晌,到天黑,也沒趕進城去。
趕了十日的路,也算是到晉州了。等明白晌再走一天,應該就能到豫州。再去豫州之前,董平還想著要拜訪一番馮玉書的世叔。一來是借他的手給書院報個平安,二來是將之前托付給他的那個小沙彌帶走。少林寺是個好去處,要是他能在裏麵靜修個幾十年,應該能洗清其身上的魔障。
前朝尚佛,晉地最甚。往晉州走一番,見到最多的便是寺廟石佛。但到了如今,大多也都荒廢了。董平幾人尋了處名為銅獅寺的荒廢院刹落下腳後,悟明便立馬給幺聲雨喂藥運送真氣續命。董平吃了幾粒悟明從少林帶下來的丹藥後,就自己坐到一個角落力緩緩運轉起真氣來。他斷掉的骨頭,悟明已幫他接上,但他受損的經脈與內髒悟明卻是無能無力。
過了足足有一個時辰,悟明才將濃稠的淤血從幺聲雨身上逼出來。悟明擦了擦滿頭的大汗笑道:“我先騎馬去找人家化些齋飯來。”
董平道:“歇會兒吧,老頭子不用吃飯,我也不太餓。”
“那可使不得,你有重傷在身,不進食萬萬不行。”悟明話音剛落,阿九便大大咧咧的走了了佛堂裏。他左手攥著,三個指縫裏都夾著一個雞腿,他的劍上還插著半隻燒雞。那燒雞身上還有幾根沒拔幹淨的毛,看來是他自己烤的。
阿九笑道:“野山雞,除了肉柴了點,味道還是不錯的,二位嚐一嚐?”
董平不客氣的將那半隻燒雞從劍上拔了下來道:“一物換一物,今日你搭我們的順風車,吃你半隻雞,也算不上白吃。”
悟明雙手合十道:“也好,董施主有傷在身,吃些葷腥身子也能好的快些。”他說罷,便拿起身旁放著的一個缽盂走到了院子裏去。
過了片刻,悟明回到了佛堂。他的缽盂裏,也裝上一半細小的石子。接下來悟明的舉動令阿九瞠目結舌,而董平則是見怪不怪。隻見悟明從缽盂裏抓起一小把石子就塞進了嘴裏,他眉頭皺皺,便將石子咽進了肚子裏。阿九當即驚呼道:“你這是真佛下凡啊!”
悟明搖頭道:“阿九莫要取笑我,我隻是贖罪而已。”董平起初見到悟明吃石子時,其驚訝不比阿九的少。他問悟明為何要吃石頭,悟明也隻是說贖罪二字而已,再問他,他便不再言語了。人的腸胃最為柔弱,武道修為再高的人,要是不小心在嗓子裏卡了根魚刺也會難受半天,更何況是要大把大把的往肚子裏塞石頭呢?一人到底要有多大的業障,才會用這種方式贖罪。
董平看向阿九道:“你燒雞的本事還不錯,我們幾人還有幾天的路要趕。整天吃悟明化的齋飯腸胃也受不了,不如我雇你給我幾天給我燒飯吃。”
董平說這話並不是真想要阿九給自己燒飯,而是想小小的羞辱他一下。因為所有手中拿劍的人,不管行事如何,心裏總會有幾分清高的。要是別人對一個劍客說,給我燒飯,那他也會多少覺得自己受到了些折辱。但阿九確實目光一亮道:“甚好,甚好,你能給我多少銀子?”
董平楞了楞,噗嗤笑了出來道:“你這人,有意思。”
今夜明日高懸,悟明吃了半缽石子,董平也與阿九談好了價錢,走這一遭,董平對阿九應允了一百兩銀子,阿九很開心,又捉了兩隻野雞回來。看著董平與阿九在佛堂殺雞燒食,悟明合眼念起了《法華經》。
董平這幾日頭一次沾油腥,自是吃了個肚飽,就渾渾的睡去了。
悟明沒睡,阿九也沒睡。
“…佛說是經時,普賢等諸菩薩,舍利弗等諸聲聞,及諸天、龍、人非人等,一切大會,皆大歡喜,受持佛語,作禮而去。”等悟明將《法華經》喃喃念完後,坐在一旁的阿九突然立了起來。
“你去做什麽?”悟明抬眼問道。
阿九嘻嘻一笑道:“去殺人。”
晉州多山,也多山匪。其中老鴉山中的杜絕虎算的上是此地的一霸,當地鄉紳富豪備受其苦。阿九來此地,也是拿了那些土財主的錢,來為他們消災。
行走江湖靠的是銀子與拳頭,少了哪一樣,都會讓人寸步難行。很不巧,阿九拳頭不算硬,但他卻很缺錢。
老鴉山寨裏,杜絕虎正坐在屋裏抱著剛搶來的壓寨夫人喝酒。這次搶來的壓榨夫人很識趣,但杜絕虎卻很不高興。就像是吃慣了辣椒的人,很難再吃清淡飯食。他正興致缺缺的與那女子對飲時,突然他的身子一涼,一股冰冷的殺意逐漸在屋內蔓延開來。
“誰!”
話音未落,杜絕虎便朝前方狠狠擊出一掌。他如今也是煉心境巔峰的高手,其一掌下去,離他五六丈開外的門便被其擊了個稀碎。那女子一驚呼,便連滾帶爬躲到了桌子底下。
杜絕虎暗罵道:“你他娘是個從良的吧!”
這時隻聽嘻嘻一笑,阿九便從一側閃進了門裏。
“哪路的好漢?”
“我不是好漢,我是阿九。”
“不知閣下來我山門有何貴幹?”杜絕虎一邊說話,一邊將真氣運到手上。
阿九輕描淡寫的說道:“殺你。”
他話音剛落,杜絕虎便一掌爆開,將圓桌推向了阿九。
此時,隻聽阿九道:“姑娘,別怕。”
杜絕虎目光一黯,殷殷的鮮血正從他的脖頸緩緩流下。他倒是都沒想明白,這個身上沒有絲毫真氣的年輕人是如何發出了這一道比閃電還快的劍。
阿九也沒打算知道杜絕虎心裏再想什麽,等杜絕虎斷了氣,他便將他的頭割了下來,宛如他劍下的隻是一隻牲畜。
阿九撕下杜絕虎身上的一片衣衫包好頭顱微笑道:“運氣不錯,今夜我還是快劍阿九。”
天不亮,董平便懵懵鬆鬆的轉醒過來。幺聲雨還斷斷續續的喘著氣,還沒死。悟明照例在吃石頭,而阿九則嚐著幾樣精致的小菜。
董平一笑道:“你這夥夫,稱職。”
阿九白了他一眼,將半隻燒雞扔了過來道:“這些飯菜是我自己掙來的,這半隻燒雞才是你的。”
董平也能將就,拿起燒雞啃了兩嘴笑道:“總比麵糊強的多。”
車輪咯吱轉了半天,總算是到了同古城。董平使喚著悟明,輕車熟路的來到了馮玉書那位秦世叔的府上。府前看門的家丁見一位麵目端正的和尚驅車停在了門前後,當即走下來喝道:“走走走!同古城不留和尚!”
悟明已從董平口中得知了無妄宗的事,便沒有多言。此時車內的董平淡淡開口道:“是張小哥吧,我們是馮公子的朋友。”
聽得此聲,家丁當即恭敬道:“閣下是董平董公子?”
董平將蒼白的臉露出來微笑道:“正是。”
家丁雖不懂望聞問切,但一看董平這極差的麵色也知道他受了不小的傷。他當即招呼人將董平扶進了府,家丁道:“董公子,我先給您找間房歇著,我就去衙裏叫老爺回來。”
董平道了聲謝,又問道:“前陣子我們送到府上的那個小和尚最近如何?”
家丁回道:“那小和尚頗為懂事,府上的雜貨也每日都幫著做。”
董平聽後點頭道:“還是將我扶進客堂裏吧,在屋裏躺著未免失了禮數。”
“隨您,我待會兒找幾個人給您伺候著。”
自上次破了無妄宗救出那些女子後,董平幾人便備受著附近幾城百姓的尊崇。也不知哪個家丁走漏了風聲,董平剛在客堂做了盞茶的功夫,就有七八批人進府來拜了。也幸虧有府內幾個管事的機靈,才沒擾了董平難得的這半刻清淨。
董平正靠在椅子上閉目養神時,突聽得一人道:“董公子,許久不見啊!”
董平睜開眼,見一麵相忠厚身著官袍的中年男子正從外邊走進來。
“秦大人,好久不見。”
見董平要起身相迎,這秦大人趕忙走上來扶住他道:“公子有傷在身,無需多禮。”
秦大人坐下後道:“我還以為董公子早回了燕臨,沒想到還能有緣相見。”
董平聽後笑笑,將最近幾日發生的事見略的告訴了他。秦大人聽後唏噓不已道:“墨家的名聲我也有所耳聞,誰能想竟遭此大劫。”
董平道:“今日來貴府,主要是為了兩件事。第一件事,是我有傷在身要去少林療傷,便想給書院寫封信報個平安,需由大人傳達。第二件事,便是那個小和尚我要帶走,我已經給他尋好了去處。”
秦大人聽後點頭道:“董公子去豫州避一避也是好事,聽說現在燕臨不太平,數批江湖中人齊齊朝燕臨而去,遼人也派出了軍隊封了城。”
董平聽後,稍稍思量,便想通了其中的關節。大批江湖人士死於墨府,唯獨鹿嶽書院走了出來,他人自然是要去找書院麻煩的。
秦大人吩咐下人取來了紙筆,董平一邊寫秦大人一邊說道:“你們幾個送過來的那個小和尚雖手腳勤快也懂事,但他……”秦大人嘟囔了半天總覺得羞於啟齒,便附耳對董平言語了一番。
董平聽後咳嗽了兩聲笑道:“他雖是個小和尚,但也是個男娃呀!”
秦大人聽後尷尬一笑,也沒再言語。
董平寫完書信,便來到了院兒裏。一出來,他就瞧見悟明正跟那個小和尚待在一起。
悟明道:“你可有法號?”
小和尚垂著頭道:“法號,悟性。”
悟明聽後麵露喜色道:“阿彌陀佛,咱們皆是悟字輩的弟子,你可叫我一聲師兄。”
小和尚受寵若驚道:“我是惡和尚廟裏出來的,怎能跟少林的弟子相提並論!”
悟明搖頭道:“那是他們的因果,並非你的因果。你若是再為他人因果糾纏,怕要墜入阿鼻地獄。”
悟明說罷,就聽得董平冷聲道:“這可是你天大的機緣,還不拜謝師兄?”
聽見董平說話,悟性身子一顫,便對悟明脫口叫道:“師兄。”
悟明微微一笑,他此時像極了菩薩。
要走時,秦大人又為董平他們添置了一駕馬車。阿九與幺聲雨一輛馬車,董平他們三個一輛。
兩輛馬車裏此時都鋪上的厚墊軟枕,許久沒睡過床的董平,現在一沾枕頭便迷迷糊糊的睡下了。
悟性躲在車廂角落裏,怔怔的看著睡熟的董平不知道再想些什麽。忽而,他身子一動,就朝著董平靠去。突然,董平睜開了雙眼,他伸腿一蹬,就將悟性又踹回了角落。
悟性吃痛,剛要哭出聲時,他猛然瞥見了董平陰森的目光,便咬住了嘴唇,開始無聲的掉起眼淚。
過了片刻,悟性才斷斷續續的開口道:“我隻是…想,給施主蓋上被子…”
董平將藏在墊子下的驚雪抽出來對著悟性笑道:“在秦府時,秦大人告訴我,你這個小孽畜竟偷看他與夫人行**。我看你這小和尚,也不像你自己嘴裏說的那麽清白。”
“我…”悟性霎時間就漲紅了臉,嘟囔了半天也沒說出話來。
董平淡淡道:“若是讓我看見你有半點不規矩,你就等著給自己收拾腸子心肝吧。”董平說罷,便又躺下來,沉沉的睡了過去。
悟性此刻佝僂在角落裏,卻是再也不敢動彈了。
悟明轉身撩開了車簾,看見了角落裏滿臉淚痕的悟性後皺眉詢問道:“怎麽了?”
悟性抽泣了兩聲道:“我隻是感激秦大人的照顧,離了秦府有些想他。”
悟明剛想出言安慰,就見董平翻了一個身後喃喃道:“還愛打誑語…”
悟性聽罷,身子一顫,忙不迭的說道:“是我,是我在秦府裏偷看過秦大人與秦夫人行**!”
悟明聽後一怔,過了會兒,他突然苦澀一笑道:”師兄,曾經也偷看過。”說罷,他便神色黯然的放下了車簾。
董平聽後,暗自好笑道:“怎麽都是些花和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