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佛祖垂淚
董平背著幺聲雨剛出了密道,就聽得幺聲雨聲音一顫道:“阿…你定是為了老朽才死的!”幺聲雨看著地上老阿婆的屍體悲痛不已,他驀然想起,他進進出出這屋兒也有成千上萬次了,但連這屋裏主人的姓名都不知道。
董平嘿嘿笑了一聲道:“都什麽當兒了,您老人家還有空擱這兒憐香惜玉呐!”
幺聲雨歎道:“走吧。出蘭陽城,往西走,去墨河碼頭。”
墨河乃墨家出資開鑿的一條運河,北連黃河,南進清水江。幺聲雨極為了解墨酒軍,他的陰險狡猾非同一般。當年要不是墨酒軍突然下手害了自己,想必他仍還會被墨酒軍的假仁假義蒙在鼓裏。幺聲雨猜測墨酒軍應該已經預感到今晚會出事,墨酒軍為人謹慎小心,他定在與墨飛星交換完身份後就跑到了碼頭,乘船逃了。
董平狂奔在路上,他腳不點地,速度極快。磨刀之後,董平的不光修為境界小有提升,他對無上霸道篇的領悟也更深了幾分。刀本就為兵中霸者,再配合無上篇的霸道真氣。兩者相輔相成之下,董平的一招一式,一言一行之間,雖不刻意,但也盡顯淩厲之態。
蘭陽城離墨河碼頭有十多裏,而董平隻用了盞茶的功夫就已趕到。碼頭此時的場景頗為狼狽,一群赤膊的漢子正滿目哀傷的無力蹲坐在灘邊。而碼頭一側,是一排被燃燒殆盡的龍骨木碳。
“燒了船,斷了別人的後路,這倒是他的行事風格。”幺聲雨恥笑道。
“往北走,逆流而上。”董平思索了片刻道。
要逃走順流而下自然是最快的,要是別人來,看到此處船隻盡被燒毀。定會想墨酒軍既然斷了別人的後路,他自己便會乘船南下順流而逃。但他們往往也會忘了,其實過河,不一定要用船的。
董平輕踢一腳,一塊木板就飛進了水裏。他背負著幺聲雨剛跳到木板上,就覺得腳脖子一涼。木板禁不住二人,眼看就要帶著二人沉入水下時,董平笑道:“老爺子,你可扶好了。”他話音剛落,就見墨河之上陡然激起一道白浪。董平二人踏浪而去,引岸上眾人側目。
墨河之上,一艘三帆快船正在逆流而上。好在今日刮的是南風,船行的倒也不慢。
獵獵狂風將船頭坐著的一位老者的衣衫吹起,顯露出他藏在寬大衣衫下的嶙峋瘦骨。此時,這位名震肅州的墨家家主,備受江湖人士尊敬的墨老爺盡顯疲態。
船上並不安靜,幾個身形壯實的男子正不停來回於船艙與甲板之間。他們每出來一趟,便會將一些東西扔進河裏。
過了半晌,一個老仆走到墨酒軍身旁輕聲呼喊道:“老爺,老爺。”
墨酒軍猛然驚醒,他厲聲喝道:“做什麽!”
“按老爺吩咐古董花瓶,字畫佛像都扔了,就留下了金銀細軟,珠寶玉石。”老仆回道。
墨酒軍平緩了語氣說道:“如此甚好,那些遼人是隻喜歡這些的。對了,遼國那邊聯係的怎麽樣了?”
“回老爺,飛鷹侯來信說願意接納老爺。”
墨酒軍點了點頭,他心內自嘲,自己在江湖兩國之間周旋數十載,到了了,竟成了一枚棄子。不過墨酒軍並無悲涼之意,他曾向高人求卦,高人算得他的命相就是棋子之命,無非是相與卒的差別罷了。
老仆喃喃道:“要是老爺帶幾個高手一起上路,這些珍品古玩,怕也不會被丟下了……”
墨酒軍聽罷冷笑道:“老夫現在落難,讓高手跟隨?他們見到老夫所帶的財物未免會起歹心。”墨酒軍說罷,突然斜睨老仆狠聲道:“你們也給老夫老老實實的,料理你們幾個,對老夫而言,還是不在話下的。”
老仆聽後,立馬寒蟬若禁道:“是…”
老仆心中哀歎道:“我們哪個又有害您的心呢?”
墨酒軍在太師椅上,稍稍伸展了一下軀幹,江風宜人,兩岸青山無語隱秘。
突然,一聲大笑打破了江夜寧靜。
“師弟,你過得好生愜意啊!”
墨酒軍當即從椅子上滑落下來,忙不迭的對老仆說道:“禦敵,禦敵!”
他話音未落,就見一道敏捷的身影從船後的江麵躍起,劃出一道弧線,重重的落在甲板之上。
墨酒軍看清來人後,噗通跪倒在地,顫抖道:“師…兄!”
董平用刀拍拍那個老仆淡淡道:“你們都進船艙去。”
老仆長長的歎了口氣,轉身招呼人進了船艙。
“師兄,酒軍對不起你啊!”
墨酒軍跪在地上,老淚縱橫,連連叩首。
幺聲雨暗自搖頭,要說他對墨酒軍有深仇大恨不假。但經過今夜,墨酒軍家破人亡,他的三個兒子兩個死了,一個瘋了。他就算仇恨再深,此時也散去了不少。
董平感受了到了幺聲雨的情緒變化,他嗤的笑了出來。突然,他手中驚雪閃動。跪在地上的墨酒軍一聲痛苦嗚咽,便癱倒在了甲板上。
幺聲雨瞧的明白,當即說道:“你斷他手筋做什麽!”
董平微笑道:“要是你三番兩次遭人機關暗算,你也會防著點兒。”
說罷,董平便用刀從墨酒軍的身下撥出了一個造型精美的長條匣子。
一見此物,幺聲雨急道:“快撿起來!”
董平將幺聲雨放到太師椅上,漫不經心的將匣子撿起來道:“這是什麽?”
“給我,給我。”
董平看幺聲雨一臉的著急,便將匣子扔給了他。
幺聲雨猛的接住匣子,然後小心翼翼的擦拭一番道:“佛祖垂淚。”
董平聞言驚駭道:“跟唐門暴雨梨花齊名的暗器,佛祖垂淚?”
幺聲雨點頭道:“正是。”
董平心裏嘟囔道:“等下把這東西騙過來給綠珠兒,她應該喜歡的緊。”想罷,他蹲下來對墨酒軍道:“我問你兩件事,你要是說的明白實誠,那我就讓你死的幹淨利落些。”
墨酒軍慘然一笑道:“老朽活了八十餘載,還沒見有人像公子這麽審人的。”
董平道:“我不騙你,不管你說不說,我都是要殺你的。”
墨酒軍道:“問吧,老朽也不會騙你。”
“我問你,三年前的宋遼之戰。你賣給兵部一批次品軍備,可屬實?”
“屬實。”
墨酒軍話音剛落,就見得董平眼中殺氣騰騰,他將刀放到墨酒軍的脖子上道:“多謝。”
墨酒軍也不懼董平,他在甲板上翻了個身子平躺下道:“當年之事,老夫隻是一枚棋子罷了,掌棋之人至今仍高坐於宋遼兩朝的廟堂之上。”
董平心中一涼,淡淡道:“你是說,大宋朝堂也有人參與了這筆買賣?”
墨酒軍淡然道:“看到閣下的驚雪刀,老朽就明白,閣下也是當年的局中之子啊。當年之事,老夫雖隻知一二。但老夫也曉得,當年的宋軍戰略兵防圖就是從宋朝廟堂流傳到遼國的。可悲,可歎呐!”
墨酒軍此言如同當頭一棒,直把董平敲的搖搖欲墜。從南到北,從戍北到燕臨。董平一直在變,唯一不變的是他那顆忠於大宋的赤誠之心。此時墨酒軍一語,不禁令他心中的高樓搖晃。
突然,董平眼神一淩,他猛然轉身抬刀護至身前。登時,就聽“嘣”的一聲。一塊鋒利的精鋼碎片刹那間就被驚雪彈飛,射向一邊。那碎片雖沒射中董平,但其力道不減,刹那間就死死的嵌入了墨酒軍的腦袋裏。
董平駭然,一個箭步來到幺聲雨身前道:“走!”
幺聲雨剛攀上董平的後背,就見一道黑影自南方掠來。其速度之快,令人咋舌。幺聲雨認得,這人就是當日出現在墨酒軍屋內,並且將墨府滿堂賓客屠殺了個幹淨的那位神秘高手。
眨眼間,那人已經來到船隻之上。
董平輕咦一聲道:“蘭花香…”
那麵具人殺意畢露,一至船上,便伸掌向董平襲來。其掌力強悍無雙,僅是掌風,就令董平身上衣裳寸寸撕裂開來。
幺聲雨大喝道:“跳江!”
其話音剛落,就見一道白芒從其手上朝麵具人疾飛而去。於此同時,董平也不敢遲疑,翻身就跳入了江中。
一朵聖潔的白花綻放在皓月之下,麵具人看到這花兒當下就癡了。他忽然想起,佛祖拈花一笑。麵對如此美的花兒,有誰不會笑呢。他伸出手想去釆折,當他的手離那花枝隻有半寸之距時,他猛然驚醒。一股死意在他胸腔彌漫,他的衣衫也瞬間被冷汗浸濕。他轉身便向遠處掠去,其身形才過十丈,那白花便轟然爆炸!方圓幾裏,刹那間,便被夷為平地!
董平雖沉至水底,但佛祖垂淚爆炸後的餘波傳入水裏,也輕易震斷了他數根肋骨,其五髒六腑也均有損傷。而他一旁的幺聲雨已然昏死過去,董平強忍著傷勢拽起幺聲雨奮力向上遊去。遊上水麵,董平將幺聲雨扔到一塊漂浮的大木板上後,他便再也堅持不住,兩眼一黑,就沉入了水裏。
佛祖垂淚之威聲傳百裏,連那蘭陽城都是一震。且說吳顏武眾人逃離墨府後,聽得綠珠兒指引,便來到了幺聲雨藏身的地洞之下。此時洞中隻有滾落的人頭與瘋瘋癲癲的墨飛流,幺聲雨與董平已經不知了去向。幾人才放下心來,心知二人已經逃離了此處。
吳顏武將昏迷的馮玉書放下來道:“現在此處修養片刻,然後連夜回燕臨。”
眾人應了聲是後,便紛紛坐下來打坐調息。
蕭山鳴天生便是愈戰愈勇的體質,經過一番鏖戰後,他仍精力充沛,而且隱隱有突破之相。他將體內真氣調理一番後,便將視線轉到了孫明香的身上。他看孫明香正怔怔的看著那幾麵大銅鏡,他隨其視線望去,隻見有一行人竟也出了墨府。他來到孫明香的身邊,伸出強壯有力的手臂將孫明香攬在懷裏後輕聲道:“別怕,有我。”
孫明香將頭靠在蕭山鳴的胸膛上喃喃道:“有山鳴哥在,我什麽都不怕。”
過了小半個時辰後,馮玉書才幽幽轉醒。綠珠兒一上來就撲到了他的懷裏,抽泣道:“玉書哥哥……”
馮玉書微笑道:“傻丫頭。”隨後他看向銅鏡,喃喃道:“都死了…”
突然,一聲轟鳴在眾人耳畔炸響。這地下石洞竟開始搖晃起來,碎石紛紛墜落。
吳顏武駭然道:“走!要地震!”
形勢危急,容不得眾人多加考慮,眾人紛紛朝密道走去。馮玉書走在最後,他看了一眼瘋瘋癲癲的墨飛流後,也順手將其拽了出去。往事蕭然,皆付塵埃。
眾人一路跑到蘭陽城外,才堪堪停下。
今夜裏發生的事,真當是匪夷所思,風雲詭譎。現下,才容得幾人細細思量。
“禦劍術,是劍墟不假了。天下萬宗,但那獨特的禦劍之術,也隻有劍墟才會使。”吳顏武道。
馮玉書搖頭道:“學生不明白,堂堂天下第一宗,怎會對墨家以及在場的數千江湖人士下殺手呢?”
蕭山鳴沉吟片刻道:“最後來的那麵具人的武技路數明顯不屬劍墟,但他好像又與劍墟來人是一夥的。”
吳顏武淡淡道:“今日一事,不知牽扯了多少勢力與安排。但我們的麻煩,怕是才剛剛開始喲!”
馮玉書道:“師長請明示。”
“玉書老弟連這你還沒看明白嗎?今日來墨府的除去獨來獨往的江湖人士,還有不計其數的山門宗派,但卻隻有我們鹿嶽書院一行走了出來。你說,那些宗派會對我們鹿嶽書院善罷甘休嗎?”蕭山鳴說罷,馮玉書不自覺的背後一涼,他突然想到,那麵具人是不是故意將他們放出來,以此將矛頭引向書院?
“我們得趕在其他人找上門之前,先回書院向太叔院長以及呂學監稟明情況。”吳顏武話音剛落,林三川當即就道:“你們走吧,我不走,我要先找到我家公子!”
林三川一說,眾人才猛的想起董平來。雖看石洞中的情形,知道董平已經逃了出去,但他現在是什麽境況,還未可知。
吳顏武思索了片刻道:“三川與山鳴先藏於蘭陽城尋找董平與幺前輩,我與玉書綠珠兒則回燕臨稟明情況。”吳顏武話音剛落,眾人就聽得四麵八方傳來陣陣馬嘯之聲。
刹那間,十八道鐵騎已合圍而至。
孫明香輕呼一聲,身體便不自覺的往蕭山鳴身後藏了藏。
隻見那十八匹神俊異常的棗紅大馬之上,正端坐著十八位手持熟鐵棍的英武壯漢。
吳顏武麵色沉重,他上前一步道:“哪路英雄,還請報個萬兒。”
十八人中為首的是一名蒼髯如戟的大漢,他勒馬上前一步道:“白帝十八騎,拜見吳院首。”
吳顏武思索了片刻道:“白帝十八騎十二年前就已退出江湖,怎的今日又出現在北莽?”
大漢抬起手中的熟鐵棍一指孫明香道:“帶她走。”
吳顏武聽後微笑道:“這位姑娘與本院的蕭山鳴實為伉儷,閣下要帶人走,怕是要問過他二人的意見吧。”
蕭山鳴還沒開口,就聽孫明香嬌喝道:“我是蕭家的媳婦,憑什麽跟你們走!”
她話音剛落,就見那十八匹大馬緩緩動了起來。眾人知曉,道理怕是說不通了。白帝十八騎成名已久,他們雖單打獨鬥的本事一般,但其靠著快馬衝殺與鐵棍陣法在蜀中也少見對手。
吳顏武深知,要想破這駿馬鐵棍陣,就得先發製人,先損其一騎,然後逐個擊破。他運轉真氣,剛想發難時,就聽得其身後一匹大馬哀鳴一聲,然後轟然到地。
鹿嶽書院眾人與白帝十八騎皆是一驚,這時隻聽得遠遠有人笑罵道:“劉兄,你怎麽用暗器傷人啊!”
又聽一個粗嗓子的男人回道:“恁娘的,這群人以多欺少,還不許咱劉某人暗箭傷人啦!”
又一個女子笑道:“劉兄說的是呢,這群人太不要臉,臉我都看不下去了。”
這女子說罷,就聽得一陣哄笑。遠遠聽上去,竟有十七八人同時在笑。
那蒼髯如戟的大漢隔空抱拳道:“哪路的好漢,還請出來一見!”
他剛說完,便聽那一開始說話的男子笑嘻嘻的回道:“在下自稱遊俠兒,但不熟的人呢叫我為快劍,熟人又叫我劍不快。我家那口子呢又愛叫我阿九,你們可以叫我快劍阿九,又可以叫我遊俠兒劍不快。”
馮玉書聞言驚喜道:“是阿九學長!”
這阿九剛說完,就見滿天飛鏢不知從何處來,直戳戳的就朝白帝城十八騎殺去。這鏢雖多,但威力一般,十八騎擋下後,就聽阿九道:“我遊俠兒的脾氣好,但我這幫兄弟可是嫉惡如仇的很。你們要是還不走,他們可就真生氣了。”
那大漢聽罷麵沉如水,他思量片刻後便低聲道:“撤!”
十八騎行事利落如風,大漢的話音雖還留在此處,但十八人卻是早沒了蹤影。
過了半晌,一個浪**的劍客便遠遠的朝幾人走了過來。
“阿九。”
浪**劍客走過來對吳顏武行個禮後笑道:“師長久不見,越發的落魄了起來。”
吳顏武微笑道:“要是沒有你這個好學生,吳某怕是連落魄的活著也奢求不起了。”
馮玉書上前行禮道:“多謝學長出手相救。”
阿九擺擺手道:“我也是碰巧路過此處罷了。”
綠珠兒好奇的看著阿九,忍不住問道:“你那些朋友呢?”
“朋友?”阿九抓了抓油膩的頭發,嘿嘿一笑張口道:“小丫頭,你要找我哪個朋友呢?”他此時發出的赫然是剛才那女子的聲音。
綠珠兒得意的一笑道:“我就知道你用的是口技。”
吳顏武正色道:“阿九,如今江湖風起雲湧。書院正是用人之際,我想……”
他還沒說完,就被阿九打斷道:“師長,我可畢業有兩年之久了。現在我阿九什麽都不關心,我就想掙夠彩禮錢去徽州娶老婆,書院的事與我阿九無關。”他說罷,便搖擺著身體,自顧自的往東行去。
吳顏武看著阿九的背影無奈道:“這小子,還記恨著我呢…”
官路之上,白帝十八騎正緩緩的往南行去。一人道:“大哥,真要放王妃走?”
蒼髯大漢瞪了他一眼後沉聲道:“王府隻有一個王妃,你給我記住了!”
“是。”
蒼髯大漢又道:“那人的小把戲我又怎麽看不出來,不抓孫姑娘回蜀也是王妃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