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手中有刀

雖說墨家豢養背刀門人一事已是板上釘釘,但在場眾人中,也有不少人還心係墨家。他們敬仰鹿嶽書院不假,但受到的墨家恩惠也是實打實的。此刻還沒有證據指證墨家通遼,現在墨家最多也隻能算的上是與鹿嶽書院有糾紛。既然是門派之爭,到底該幫誰,眾人心裏也隱隱有了打算。

“說帶人走,就帶人走。說要問話,就要問話。”鹿嶽書院與覆族兩家倒是真沒將我們在座的一幹人等放在眼裏。一位麵相陰翳的老者站起來淡淡道。

領頭羊一站出來,其他受過墨家恩惠的豪傑也紛紛立起,一行上千人齊刷刷的擋在了墨酒軍身前,直把鹿嶽書院一行人給逼退了出去。

現在場中局勢明朗,共有三大勢力針鋒相對。覆族,鹿嶽書院與維護墨家的一幫豪傑。還有一幫人則事不關己高高掛起,擺出一幅看好戲的姿態。而徐間客這個場中最大的變數已經清理了門戶,場中紛爭與他再無相幹。

段雲樓微笑道:“既然如此,那我們……”

她一言未畢,就見從黑夜中飛來一道流光。流光至,有人當即身隕。隻見那流光陡然穿透了一名大漢的身體,眾人還來不及驚悸。便看那流光似活物一般,脫離了大漢的屍體繼續向人群殺去。

那流光,竟是一柄劍!

“禦劍術!”

不知誰大喊了一聲,眾豪傑陡然不安起來。

突然,又有上百道流光劃破夜空遮天蔽月般的飛入了墨府,飛劍不分敵我見人便殺,場中霎時間變得混亂不堪。

一個紅衣男子從暗處躍到段雲樓身前道:“城中無人,是百裏飛劍!”

“走。”段雲樓剛說罷,就有七柄飛劍朝她飛來。三大護法一齊出手,一道數尺厚的真氣牆壁便護在了三人身前。沒成想,這七柄飛劍竟對真氣牆壁視作無物,摧枯拉朽般的就破開屏障殺向三人。

幾人大驚,但瞬間冷靜下來,三大護法將真氣運至雙臂,用千鈞蠻力才堪堪將七柄飛劍擋下。

黃衣護法道:“破空破氣之劍,果真是他們。”

紅衣護法低喝道:“當下不是說話的時候,你們倆護送段堂主先走!”說罷,紅衣護法便衝上前獨自抗下了那七柄飛劍的攻勢。

“走!”黃衣護法當機立斷,趁著間隙與青衣護法一同護著段雲樓離開了墨府。飛劍縱橫之下,將一些修為不高武士如砍瓜切菜一般的紛紛斬於劍下。飛劍淩厲,場中幾千人幾乎避無可避,隻能硬著頭皮與飛劍纏鬥。

吳顏武一行人避退一角,麵對零星幾把飛劍的攻勢倒是也能應對自如。

林三川道:“趁此機會,咱們還是趕快扯了吧!”

綠珠兒蹲在地下抱著頭道:“走走走,趕快走,綠珠兒我是片刻也不想在這裏多待。”

吳顏武大袖紛飛,自由萬千纏綿勁氣,他一邊抵擋著飛劍,一邊快速說道:“此事性命攸關,要走要留全由你們決定。”

馮玉書揮舞桃花劍吃力的抗下一道飛劍的攻勢後說道:“生死有何懼,若現在走了,我們書院如何立足於天下!”

孫明香接著道:“我全聽山鳴哥的。”

蕭山鳴大笑道:“蕭某人就算死於此地,也不教這些宋人笑我蕭某是貪生怕死之輩!”

吳顏武聽罷當即朗聲大喝道:“諸位英雄掌耳聽了!若各自為營,不出半個時辰定會被屠戮幹淨!若想活命,便放下間閣,合力禦敵!”

吳顏武此言一出,群豪當即回過味來,齊齊湧向大廳。但人群一聚,傷亡反而更多。

“十人為陣,分列阻擋!”

此話如當頭棒喝,眾人幡然醒悟。如果對敵沒有章法,就算聚到了一起,也實如散沙。有人歪頭看去,說話的正是蕭山鳴。蕭山鳴並未理會他人目光,隻是一心抵抗飛劍,他此舉,令眾人不禁麵紅耳赤。

眾人合力,一時間竟與飛劍鬥了個不分伯仲。但也難免有貪生怕死之徒趁著眾人生死相博的間隙,偷偷溜進了眾人身後的大堂。

角落裏的徐間客則是風輕雲淡的說道:“不念多吃些,這裏的飯食點心做的都頗為精致。等回了背刀門,怕是再難吃到了。”

不念嘟嘴道:“我不想吃。”

“你平日可是最饞的。”

不念委屈到:“綠珠兒姐姐她們都要死了,不念哪裏還有心情吃飯。”

“哦。”徐間客淡淡的應了聲後,將手上的糕點送進了自己嘴裏。

此時,隻聽一聲巨響,那眾人身後的大堂竟突然爆炸,千斤房屋傾塌,藏於堂中之人無一幸免。眾人回首往去,見身後沒有埋伏,便也沒再管它。

且說小半個時辰前,從墨府出來一隊人馬。那領頭的一人竟跟墨飛火有七八分相似,隻不過這人稍稍年輕些。他帶著這隊人馬悄然來到那盲婦的家裏,老阿婆雖眼盲,但耳朵卻靈的很,她稍微聽到些動靜,便陡然從**坐了起來。

“誰!?”

她剛問完,就聽見一行人腳步窸窣的走了進來。

一人道:“少爺,殺了她?”

那與墨飛火有七八分像的男子回道:“一個瞎老婆子,管她做什麽,正事要緊。”他說罷,眾人便在屋裏翻找起來。過了片刻,一人急道:“少爺,找著了!”

“走。”他說罷,便帶頭跳進了那個黑黝黝的洞口裏。眾人紛紛跟上,突然那老阿婆用力抱住了一個人的雙腿,哭喊道:“你們別去害我恩人呐!”

那人目光狠厲,手起刀落,竟一刀就將老阿婆給殺了。老阿婆雖死,但的她的雙手卻仍死死的攥著那人褲腳。

石洞之中,幺聲雨忽而歎息一聲。他扳動連雲飛竅,那幾十麵鏡子就翻了過去。然後,他輕聲道:“是飛流來了吧。”

石壁之後,一人回道:“正是墨飛流,師伯…安好?”

幺聲雨也不驚訝,當他白天看到墨酒軍避開鏡子講話時,他就曉得,墨酒軍怕是早就知曉了自己在監視他。

“師伯,受苦了。”墨飛流低聲道。

“你們兄弟三個中,屬你仁慈厚道。要是換飛火或飛星來,他們都不會對老朽這個師伯如此客氣。”幺聲雨淡淡道。

墨飛流在石壁後歎息一聲道:“師伯不該放那個小姑娘出去的。家父雖在機關一道的造詣比不上師伯,但也能看出一些端倪。起初家父也不敢相信師伯還活於人世,但這十年來設在墨家的機關急劇增多,而且其精妙程度世上應該隻有師伯一人能布置出來,家父才不得不相信師伯還活著。為了避免打草驚蛇,所以家父一直在暗中查尋師伯所在之處。但誰能想到,師伯就在這墨家大宅之下,一藏就是數十年。要不是家丁注意到了那個小姑娘的詭異行蹤,我們怕是一輩子也尋不到師伯。”

幺聲雨聽他講完,便推動機關,打開了密道之門。

“在外麵等著!”墨飛流對眾人喝了一聲後,便一人來到了幺聲雨麵前。他看到幺聲雨此刻的景況,又想到他在這暗不見天日的地底一待就是數十年,忍不住暗自垂淚。登時,他便跪倒在地,對著幺聲雨連磕了三個響頭。

幺聲雨雖在地下,但他這三個師侄也算是他親眼看著長大的。其中墨飛火爆烈,墨飛星心思縝密但陰狠,他也最像墨酒軍。而墨飛流則是三人中,心思最醇厚善良的一個。

幺聲雨道:“你父親,是讓你來殺老朽的吧。”

墨飛流搖頭低聲道:“家父並沒有這個吩咐,他隻是說讓我將師伯帶到他麵前。”

幺聲雨微笑道:“飛流啊,你可真是不會撒謊。”

墨飛流忙道:“家父與師伯乃同門師兄弟,他已犯下過大錯,他……不會一錯再錯。”

“是啊,他不會了。”幺聲雨突然笑了起來道:“他不會再犯錯了,飛流,你出來時,墨家是什麽情況?”

墨飛流回道:“歌舞升平。”

幺聲雨沒言語,打開一個連雲飛竅,那幾十麵鏡子陡然翻轉過來。鏡子的機關設計可用巧奪天工來形容,即使是夜晚,墨家大宅內的情況也能清清楚楚的浮現在鏡麵之上。

墨飛流觀鏡駭然,他心中猶有恐懼,莫非這幾十年裏他們在幺聲雨的眼裏如一絲不掛?但這絲恐懼也是一閃而逝,因為在墨家的大院裏,那黃衣護法已經殺了他的兄長,墨飛火。

墨飛流對外怒喝道:“走,回府!”

幺聲雨當即製止道:“你現在去,又能頂什麽用!”

墨飛流雖厚道仁慈但他畢竟不是莽夫,他當即冷靜下來,之後的片刻,墨府中連連生變。徐間客清理門戶,飛劍襲府,覆族遁走,當看到一群宵小之輩趁眾人鏖戰之時竟偷偷躲到大堂之時,墨飛流終於忍不住道:“這幫人,真該死!”

幺聲雨淡淡道:“要他們死,那還不容易。”說罷,他扳動機關,大堂爆炸,轟然倒塌。

墨飛流拍手道:“死的好!”他也絲毫沒考慮,要是今晚墨府無人來擾,那死的就是他們了。

突然,墨飛流道:“那是何人!”

他從鏡上窺見,墨府之上,有一黑衣麵具人腳踏虛空而來。此人修為定是極高,他在空中行走,如履平地。隻見他伸手一招,滿天飛劍竟齊飛上天,在他周身環繞。忽而,他猛然發功,飛劍登時化作驟雨攻向人群。驟雨停歇,場中之人竟死了有九成!

幺聲雨暗自驚疑,喃喃道:“不是一批人……”

無近殺意從那麵具人的身上散發而出,他手臂輕輕抬起,墜落在地百把飛劍登時連連輕吟。突然,百把飛劍又升至空中。這一次,當真是要命的!

吳顏武喝道:“諸位以氣禦敵!”

他話音剛落,就有人罵道:“放屁,這飛劍,真氣擋不住!”

“這不是禦劍術,他隻是用真氣控劍而已!”

吳顏武說完,那人的陡然轉頭看向吳顏武。突然,停滯在他身前的飛劍竟匯聚成一條長龍朝鹿嶽書院一行人殺去。吳顏武也瞬間展臂擋在眾人身前,馮玉書突然閃身至吳顏武身前道:“這一劍,我來替師長擋!”

“玉書!”

“玉書哥哥!”

吳顏武又喜又悲,此刻,他已來不及將馮玉書拉回身後。

突然,一道寒芒襲來,擋在了馮玉書身前。這道寒芒似是一道不可逾越的長川大山,劍龍碰壁,金石交鳴之聲不絕與耳,長劍碎裂,點點寒光滿天飛舞。

麵具人看向角落,縹緲之聲從麵具之下發出:“此事,閣下好像不該管。”

徐間客笑了笑,站起來將不念單手放到肩膀上微笑說道:“我想管就管,不想管就不管,要你管?”

話音落,兩人空時發出一掌。澎湃掌力隔空相撞,竟消散於無形。徐間客與麵具人心下明了,兩人修為在伯仲之間。

“我什麽都不怕,就怕我這丫頭哭鬧。要是鹿嶽書院這幾個死了,她定會哭鬧的厲害。”徐間客說完,麵具人思索了片刻徐間客話中的意味後,輕輕點點了頭。

綠珠兒與林三川皆是大喜,唯有馮玉書眉頭不展。吳顏武伸出手掌猛然擊向馮玉書後腦勺,綠珠兒剛要喊,就見吳顏武已經提起了馮玉書的領口道:“走!”

幾人不再遲疑,林三川也一把抱起綠珠兒,一行人疾步走向了墨府。

幾人剛走,那麵具人驟然發難,滿天飛劍碎片比前一刻來的更淩厲,更霸道,一時間墨府血流成河。當那麵具人以為場中人都死幹淨時,十八道挺拔的身影陡然從人群中站了起來。

這十八人整齊劃一的從背後取出兩截鐵棍,“砰”的一聲合在一起後齊聲道:“白帝十八騎,請賜教!”

那麵具人飄飄然一笑道:“既然諸位是蜀中之人,那就請走吧。”

麵具人說罷,這十八人也不多言,徑直離開了墨府。

一個時辰不到,這墨府的場景便恍如隔世。前一刻還是滿堂賓客歡聲笑語,青年才俊舞劍吟詩。現在,竟已是血流成河,滿地屍橫。

地洞下的墨飛流見墨酒軍也身死當場,他不禁淚流滿麵,悲痛欲絕。

“前塵往事隨風去,後來人亦當發憤圖強,知恥後勇。”幺聲雨淡淡道。

墨飛流站起來,顫聲道:“師伯,對不住了。我本想讓你與家父碰麵,然後由我從中調節,讓你二人放下芥蒂,由此重振神工門。但如今家父已死,小侄也隻能完成父願。”

幺聲雨釋然一笑道:“如今老朽也算是心願已了,可以死了。”

墨飛流抽出腰間的佩刀,舉起又放下。他不知道該殺,還是不該殺。

突然,在密道中等著的那幾個護衛也從鏡中看到了墨酒軍身死,不由得一同哭喊起來。

聽見這哭聲,墨飛流心亂如麻,登時他心下一橫,手中快刀就要往幺飛雨頸上斬去。

隻聽“撲通”一聲,殷紅的鮮血霎時間噴射如柱。

但掉到地上的,不是幺聲雨的頭,而是墨飛流的胳膊。墨飛流回頭看去,不忍雙腿一軟。他喃喃道:“鬼…鬼……”

隻見他身後站著個披頭散發,麵無血色的男子。那男子手上的一柄黑刀格外奇怪,刀身漆黑,但刀刃之上卻有瑩白點點,似寒冬飛雪落於刀身之上。

墨飛流悲懼交加,竟當下就瘋了。

這似鬼魅般的人物自然是在地下磨刀的董平,整整一天一夜,董平為了磨刀不知流了多少精血。但他的心境層次早已達心寂,煉心境修行已無壁壘。他一邊磨刀,體內修為也隨之增長。在精血流失與修為增長的如此循環下,他才保住了一條性命。

在這二十多個時辰裏,乞丐對徐間客說的那句話一直在他腦海回響。

“你是否仍執著於刀?”

這句話也是董平對自己的一問,自己執著於刀嗎?當年沙場之上,他封刀不用。當日在臨仙江裏,他棄刀而逃。他心中無刀,他更不在乎刀。而在地底磨刀,那大磁鐵不停將他的精血與驚雪融合打磨,他董平的性命早不經意間與驚雪死死糾纏在了一起。與其說是磨刀,更不如說是在磨人。

當他最後一次對自己發問時,他毫不猶豫的怒吼道:“是!老子他 媽隻有刀!”

刹那間,刀開,心靜。

董平也順理成章的跨入刀道第一大境界,手中有刀。

按佛家的道理來說,這叫做頓悟。

看墨飛流癡癡傻傻的癱坐在地上,幺聲雨當即喊道:“走!去追墨酒軍!”

董平打了個哈欠道:“墨酒軍不是死了嗎,本公子雖沒看見,但耳朵不聾。”

幺聲雨解釋道:“墨酒軍那種老狐狸,他早就預感到今日有便,他怎會親自出席壽宴。死的那人是墨家老二,墨飛星。”

董平似乎困極了,他又打了幾個哈欠後才將幺聲雨提過來背在背上。

突然,董平腳底發力,竟一個箭步就衝到了密道之中。

暗中寒芒一閃,就聽董平淡淡道:“我佛慈悲。”

他話音剛落,幾個人頭便從密道骨碌進了石洞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