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鏡花水月
綠珠兒腳步輕輕的走到甬道盡頭,眼前景色豁然開朗,麵前是個方圓十幾丈的地下石洞,四周燃燈火,滿眼通明。
董平正立在一位須發皆白的老者身前,而那老者麵前則擺放著數百個可以控製機關開啟的連雲飛竅。
綠珠兒躲到董平身後,才看清這老者的麵貌,老者雖年事已高,衣著破爛,但仍掩不住從他骨子裏散發出來的高傲與清雋。
“呀,你的腿。”綠珠兒往老者身下一瞅,隻見他的雙腿竟從膝蓋處被生生削去了。老者絲毫沒有遮掩,任由兩個駭人的傷疤**在外。
老者見到綠珠兒後眼前一亮道:“好俊秀的女娃兒。”
董平知道老者不再追問這刀的來曆,便反問道:“也正是因為這刀,你那師弟,也就是如今的墨家老爺子才害了你。”
老者緩緩道:“沒錯,當年他不光偷刀,還害了我,我這個師弟的確是夠謹慎了。他知道我在江湖上結交甚廣,我一死,我以前那些老友定會前來吊唁。於是他便活活將用紙給悶死了,也許是老天憐憫,老朽雖不是武道中人,但一位老友卻曾經教了我一項閉氣的法門,老朽才逃脫一死。他對外說宣稱老朽是因為鑄刀耗盡心力而死,我那些老友雖有疑惑,但也無可奈何。
後來,老朽這師弟又將我的雙腿砍下,深埋於地下幾十丈。但老朽是誰,我是天下第一名匠!老朽拚盡全力在地下挖掘地洞,餓了就捉地蟲充饑。終於,老朽挖了出來,但當我挖出來後,我就定了勢要除掉這惡賊的心思!”
董平不可置信的說道:“你是說,你那師弟將宅院蓋在了你的葬身之處,也就是這裏?”
老朽悲愴道:“是啊,他這是要我永世不得超生啊。”
“那爺爺,你有那麽多厲害的好友你怎麽不去尋他們幫忙?”綠珠兒問道。
老者和藹的對綠珠兒說道:“好女娃,你見過清理門戶,要別人幫忙的嗎?”
綠珠兒聽到老者經曆,不禁眼圈一紅。
“當年他以老朽身死的原由解散了神工門,並用驚雪換來的財勢在此落戶,還為了鎮住老朽這把老骨頭,在此處建了他的墨家宅院。好啊,好啊,我知道,他到死也不會搬走的,於是老朽就用四十年的時間,一點一滴的將他的墨家大宅布成了一座機關死陣。”老朽陡然喝道:“今日,就要他命喪於此!”
“那前輩這四十年內總要出去收集製作機關的材料,不知前輩是如何躲避墨家耳目的?”董平心中不解,剛才他與綠珠兒在外麵隻是發現了那連雲飛竅並沒動它,這老者是怎麽發現他二人的?
老者聞言扳動了麵前一個機關,忽然董平二人就感覺數百道細小的光芒射了進來。老者手指又動,登時,數十麵光亮的銅鏡從洞避之上翻轉過來,光芒不停在銅鏡之上彈射。刹那間,每麵鏡子上都反射出來了一幅畫麵,人流湧動,歡聲笑語,赫然是墨家大院的景象。
綠珠兒恍然大悟道:“我說怎麽一進墨府就看到了不少藏著的,明擺著的小鏡子呢,原來是用來看宅內景象的。”
隨後老者又拍拍身旁的兩截看上去榫卯精密的木方道:“這是老朽為了行動方便,做的兩條假腿。諷刺啊,諷刺。”老者怪笑了兩聲道:“外麵那些鏡子都是老朽白日裏喬裝打扮放入墨府的,老朽甚至還去過我師弟的房間,他當時看見了老朽,但卻沒認出老朽。”
董平感覺這老者的手藝與才智當真是世上一流,他好奇道:“前輩師弟在哪麵鏡子裏?”
老者一點最高處的一麵銅鏡道:“在哪兒。”
董平聞聲看去,隻見那鏡子裏映出一個端坐著的清俊的老者。老者正與幾位氣質不凡的男子交談著,雖不知那他們在說些什麽,但看那老者的麵相頗為和善,舉止也十分有禮。
“他像不像個君子?”老者突然問道。
“是不是君子用眼看可看不出來,前些日子我們還碰倒過一位奸 **婦女的大師呢。”董平突然笑了起來。
綠珠兒支支吾吾道:“這位老伯的麵相……倒像是個好人。”
老者歎道:“若他能裝一輩子的君子,那我這仇也就沒必要報了。”
董平聞言想起來此行的目的,便問道:“前輩可否知道他這些年有沒有在豢養刺客?”
老者搖頭道:“他這種人,豢養刺客不是理所當然嗎?但三年前他做的一件事,的確是人神共憤。”
三年前,董平每每聽到三年前這幾個字的時候都忍不住呼吸一滯。
“三年前宋軍與遼軍大戰前夕,宋朝廷要采購一批精良連弩勁弓配備軍隊。當時宋朝兵部派人秘密聯係到了他,但他們殊不知他早與遼人有勾結。他秘密聯係門眾,打造了一批劣質裝備賣給了宋朝。世人都道是遼軍中的絕世高手以一敵百萬,但又有誰知道是宋軍的軍備出了問題,又有誰知道陸地神仙真正的威能?哪一戰,我多少大宋男兒死於敵軍刀下,多少人家支離破碎,此仇老朽怎能不報!”
老者說完,董平心中連連道:“是了,是了。以前我不知道,但我現在我知道,陸地神仙雖號神仙,但終歸也是人。那日徐間客雖發出驚天一擊,但明顯也耗盡了真氣。百萬人,一人怎能敵百萬!”
董平不禁想起三年前那一幕,滿天的冰雪啊,滿天的旌旗,那從遼軍陣中飛來的絕世高手竟一人衝入宋朝大軍之中,人擋殺人,佛擋殺佛。他為何能找到陣列中最薄弱的幾點逐個擊破,最後導致軍內大亂,已致宋軍大敗。今日雖有了一個不甚明了的答案,但董平卻已清楚了七八分。
忽而,他跪地痛哭,哭的釋懷,哭的昏天黑地。
董平愴然涕下:“三十四萬死去的弟兄啊!我關山不是罪人!我關山給你們叩首了!”
董平的異狀嚇了綠珠兒一大跳,老者也不去理他,反而是對綠珠兒微笑道:“女娃兒,你爺爺是不是叫唐溫鍾?”
綠珠兒驚喜道:“前輩爺爺,你是怎麽知道的?”
老者道:“那他有沒有跟你提過,幺聲雨。”
綠珠兒道:“提過提過,爺爺說,幺爺爺是他最討厭的朋友,因為幺爺爺總是能在機關一道上勝他半招。但幺爺爺早早就去……”
話沒說完,綠珠兒就收住了聲,她顫聲道:“前輩…前輩就是幺爺爺!”
老者點點頭輕聲道:“乖孫女,過來讓幺爺爺看看你。”
綠珠兒的淚珠兒一個接一個的往下掉,她走到老者麵前抱住他的胳膊抽泣道:“爺爺生前雖然口口聲聲最討厭幺爺爺,但在他去世時,心裏最掛念的也是幺爺爺。”
老者身子一僵道:“老唐…老唐他死了……”
“上年十五,爺爺過世。”
老者視線恍惚,他的眼前沒了鏡子,而是出現了一座高山。山上有一座小亭子,亭子裏有兩個風華正茂的少年,他們不知在為何事而爭吵個不休。他倆吵了一會兒,那清瘦的少年突然開懷大笑起來道:“老幺,你終究是爭不過我。”另一名少年,垂頭喪氣的嘟囔道:“我是不想與你爭……”
老者喃喃道:“是你贏了,一直是你贏了……”
忽而,老者輕輕扳動了一個連雲飛竅。
董平身下的石頭突然裂開,董平大驚,他真氣鼓動,想要騰空約起,卻沒想這身下的洞裏竟有一股巨大的吸力,他全身的真氣好似也要被吸幹。轉瞬間,董平連人帶刀一同掉進了地洞之中。老者再次扳動連雲飛竅,地麵重新合了起來。
“幺爺爺!董平雖心腸狠了些,但他絕不是壞人。”綠珠兒見此情景急忙道。
老者則緩緩道:“乖孫女兒,你莫要著急,董公子無恙。”老者說罷又提起嗓子大聲道:“董公子,石洞中有一塊八百斤磁鐵。驚雪,不經磁鐵磨刀,永不能開鋒。”
董平跌坐洞中,隻覺天旋地轉。
驚雪刀已然死死的被地下的大磁石緊緊吸附住,董平暗道,驚雪如此鋒芒,難道還不算是開鋒?董平定了定神,伸手便去撿沾在磁鐵上的驚雪。但那驚雪卻如同長在了石頭上一般,無論他如何用力,這刀就是拔不下來。
連刀都拿不起,磨刀一言豈不成了玩笑話?
“無水,如何磨刀?”老者的聲音再度傳來。
“水?”董平四下看看,這洞裏連泡尿都沒得。
董平長吸口氣,將手指輕輕在刀刃上劃了一下,登時,他的鮮血就殷殷流淌了出來。
鮮血流至磁鐵與驚雪的夾縫之間,董平明顯感覺手上一輕。他使出翻龍手的巧勁手臂一合,雖然仍吃力,但驚雪已然動了起來。董平將刀一磨,便見幽藍色的火星從刀鋒與磁鐵間迸射而出。
董平也顧不得血流如注,他耗精血耗真氣,此刻隻為驚雪開鋒。
從早到晚,夜盡天明。
此時鹿嶽書院一行人才知道董平與綠珠兒一晚未歸。
林三川在大廳來回走動不停,他連連罵道:“定是墨家,墨家定是墨家!在燕臨就不安全,如今入了賊窩又怎能落個好!”
馮玉書此刻也是心驚膽顫,他呼吸急促,絲毫沒有了往日的翩翩風度。
吳顏武看向盡顯沉穩的蕭山鳴道:“山鳴,此事你怎麽看?”
蕭山鳴思量了片刻道:“若燕臨的刺客真與墨家有幹係,那我們來此處墨家定會提防,小心行事。直接在蘭陽城當著咱們書院的眼皮底子就抓咱們的人,他們真的敢嗎?此事不一定墨家有幹係,但咱們也不能不去查墨家。所以學生建議,我們兵分兩路,一路去墨家,另一路在城中尋訪。”
蕭山鳴話音剛落,林三川便道:“我要去墨家!”
蕭山鳴搖頭道:“林老弟,你目力好,最好在城中查訪。”
吳顏武聽完蕭山鳴的一番說辭與安排後,心中不禁感歎蕭山鳴身上的一股大將之風,但隨後他又皺起了眉頭,不知在擔憂些什麽。
忽而,裏屋傳來一聲大笑:“妙妙妙,大吉大利。”
諸葛星空大步走了過來笑道:“學生剛才用易經六十四卦為董公子與綠珠兒算了一算,吉人自有天相,二人暫且平安無事。”
聽諸葛星空說罷,馮玉書麵露微笑道:“綠珠兒雖小,但人夠機靈。董兄更不用說,他心思縝密,行事穩妥,二人就算遇到了危險也定能化險為夷。”
林三川則怒道:“算算算,有個屁用,老子去找我家公子!要是找不到,我就一把火燒了墨家!”說罷,林三川便摔門而去。
馮玉書連忙對諸葛星空說道:“諸葛兄莫要介意,三川也是著急,才口出不遜。”別人不知,但馮玉書卻曉得諸葛星空的本事,他對四書五經已然鑽研到了一個極致,料人吉凶這等小事,他自是信手拈來。
諸葛星空滿不在意的笑道:“林兄這是真性情,我又怎會怪他。”
吳顏武道:“玉書,你帶領一些學員在城中尋找。我跟山鳴與星空先去墨家,但切記,要在壽宴開始前,趕到墨家。”
馮玉書領命後,一步便躍出了門外。
在去墨家的路上,孫明香緊緊握住蕭山鳴的手道:“山鳴哥,我總覺得心裏慌慌的。”
蕭山鳴微笑道:“天塌下來,有我扛著。”
一到墨家門前那看門的家丁就迎了上來道:“原來是鹿嶽書院的貴客到了,老爺這幾日雖不怎麽見客,但也吩咐下來,鹿嶽書院的貴客不能不見。”
吳顏武微微一笑,輕輕點頭對蕭山鳴三人說道:“你們先在墨家轉轉,我去拜會一下墨老爺。”
三人會意,稱了聲是。
吳顏武進去後,那家丁又轉過來對蕭山鳴三人道:“三位貴客裏麵請。”
諸葛星空笑道:“小哥,你能否告訴我這墨家大宅裏有沒有風景秀麗些的地方。”
家丁挺起腰滔滔不絕的說道:“墨家大宅聞名肅州,風景如畫的別院就有三十九處,有江南院,漠北院,五嶽院……”諸葛星空打斷他道:“如此甚好,那我便進去隨意轉轉了,小哥招待他們二位就好。”
“是。”
看諸葛星空走進墨宅後,蕭山鳴便問道:“小哥,來往賓客可全是你招待的?”
家丁自豪道:“雖說不全是,但也有一半是我招待的,小人別的本事沒有,但待人接物還是拿手的。”
蕭山鳴道:“那你可否記得有一個穿綠衫的小姑娘與一位穿玄色衣裳眼角有顆小痣的俊俏公子進了府?”
家丁麵露苦色道:“這您可就難為小人了,今天是老爺的壽辰,來的姑娘公子沒有八百也有一千,我怎能記得?”
看那家丁目光閃動,蕭山鳴便知道他沒說實話,蕭山鳴摸出幾文錢道:“小哥,行個方便。”
那家丁一見蕭山鳴拿錢,當即譏笑了一聲道:“爺們,我敬您是貴客,但您可別拿這幾文錢來折小人。小人雖隻是下人,但每月也有個十七八兩的例錢,您要是想轉那小人就帶你在府裏轉轉,但您要是想從小人嘴裏套出點什麽,那得罪了,小人一概不知。”
蕭山鳴苦笑一聲,暗道這家丁伶牙俐齒。忽而,他的手臂被孫明香拽了拽,蕭山鳴與她來到一邊。
孫明香笑道:“山鳴哥,你就在這裏待著,我我去套套他的話。”說罷,孫明香便聘聘婷婷的走到了那家丁身前。
“小哥,我家相公得罪了您,我來替他陪個不是。”
那家丁一開始就注意到了孫明香,他雖見人無數,但像孫明香這般明豔的女子他卻是第一次見。剛才與眾人說話時,他也是低著頭不敢多看孫明香一眼,生怕看多了,魂兒就丟了。
“夫人,不對,姑娘小姐,剛才那爺絕沒得罪小人,是小人實在不知道。”家丁語無倫次的說道。
孫明香掩麵輕笑道:“小哥當真想不起來了,你就再多想想,那兩人客真是要緊的很呢。”
孫明香的溫柔細語宛如一盅迷魂湯灌入了家丁的腦子裏,他登時迷糊又清醒的說道:“我記得,我記得。那個綠衫小姑娘早那位公子一步來,她是跑著進的府,當時小人還來不及招呼,她便沒了影兒。那位公子倒是彬彬有禮,他進了府就坐在涼亭裏喝茶,後來便不知去哪兒了。”
“謝謝小哥。”孫明香莞爾一笑,便跑回了蕭山鳴身旁。
蕭山鳴牽著孫明香的手經過家丁身旁時,他陡然就朝那家丁的麵門擊出一掌。掌離家丁的麵門雖還有半尺之遠,但家丁的身子卻被掌風給拍倒在了地上。
家丁揉了揉屁股指著蕭山鳴道:“你幹什麽!”
蕭山鳴微笑道:“讓你清醒清醒。”
家丁感覺到蕭山鳴的冰冷殺意,腦門陡然冒出一層冷汗。
孫明香偷偷一笑道:“沒想到你這五大三粗的漢子,還是醋壇子。”
蕭山鳴大笑道:“你這句話可說錯了,我不是醋壇子,我是五大三粗的醋壇子。”
孫明香撲哧一聲笑出來,與蕭山鳴依偎著進了墨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