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滿堂花醉

吳顏武被請至了墨家家主極為私密的會客廳裏,一進去吳顏武就抱拳道:“酒軍兄,好久不見。”

白發老者笑的更歡道:“顏武老弟,自從燕臨一別,我們可是八年未見了。”

吳顏武頗為慚愧的說道:“太叔院長與呂學監二位被書院事務纏身,未能前來,有失禮之處,望酒軍兄海涵。”

白發老者笑嗬嗬的擺手道:“您這吳院長來就是給足了老朽麵子,快快上座。”

兩人落座後,便進來個乖巧清麗的丫鬟送上來了精致的茶點。吳顏武一聞茶香便暗道墨酒軍有心,八年前二人隻是有一麵之緣,吳顏武無心提了句自己愛喝徽州茶葉,這墨酒軍就記下了。

二人寒暄片刻後,吳顏武便佯作不經意的問道:“聽說酒軍兄還接納過背刀門的人。”

墨酒軍聽後放下杯中茶,略微思考了片刻,恍然大悟道:“前些年確實有一群背刀門的刀客投靠到了墨府,但背刀門畢竟是天下第十宗門,我著實不敢收留他們,便給了他們一些銀子,打發他們去別處謀求生路了。不知顏武老弟為何會突然問起這事來?”

若背刀門的刺客真是墨家培養的,那這墨酒軍可真是個難纏的對手。吳顏武有心激他,便歎息道:“酒軍兄有所不知,江湖上最近出了批刺客,專門針對我書院的學生下手,而這些刺客的身份正是當年酒軍兄救助過的那批背刀門下。”

溫酒軍聽罷勃然大怒,他登時就將桌上的茶碗掃到了地上:“膽大包天,膽大包天!江湖之中竟還有人敢對書院下手了!”溫酒軍轉頭又對吳顏武承諾道:“此事若真是那批背刀門下所為,那老朽也難辭其咎。吳院首請放心,老朽就算傾盡所有,也要將這些惡賊拿下,然後親自到燕臨負荊請罪。”

吳顏武長歎道:“酒軍兄,你言重了。今日是你八十八歲的壽辰,若是因吳某一句話害的酒軍兄傷了身,那吳某可就成大罪人了!”

墨酒軍聽罷,陡然老淚縱橫道:“顏武老弟啊,鹿嶽書院素來以公正聞名於江湖,哪個不欽佩,哪個不歎服。老朽實在是為鹿嶽書院受難,而感到於心不忍呐!”

吳顏武安撫了一陣墨酒軍後,便離開了小客廳。盡管吳顏武不是感情用事之人,但看到墨酒軍的這番表現後,他也不禁打消些對墨家的懷疑。

客廳一幕,地下的綠珠兒自然看的清楚,忽而她一跺腳道:“這老頭子真不是個東西,剛才吳院長在時,他還情真意切老淚縱橫,吳院長一走,他便麵沉如水,還不時陰惻惻的笑一笑,當真是討厭。”

幺聲雨則見怪不怪的一臉平靜,突然,他看到一個全身籠罩在黑衣裏的帶麵具男子從客廳一旁的側屋裏緩步走了出來。幺聲雨大驚,這麽多年來,他已習慣一眼覽遍數十塊鏡子,按理說墨家大宅裏有一絲風吹草動都逃不過他的眼睛,但這黑衣人的來到與出現他竟沒有一絲察覺。

那黑衣人在客廳中好似與墨酒軍在交談著些什麽,幺聲雨雖善讀唇語,但溫酒軍在與那黑衣人交談時不經意的側了一下身子,令他的正臉消失在了鏡麵之中,幺聲雨驀然一驚。綠珠兒雖也看到了那黑衣人,但她卻沒放在心上,她的心思盡數被鹿嶽書院一行人給吸引了過去。

此時蕭山鳴與孫明香已跟諸葛星空碰了麵,蕭山鳴道:“諸葛公子,可有發現?”

諸葛星空拿出羅盤不解道:“自我進了墨府,這羅盤便轉個不停。董公子跟綠珠兒二人應該就在這墨府,但我卻算不出方位。”

孫明香笑道:“那他二人現在不是在天上,就是在地下嘍。”

孫明香本是戲言,但蕭山鳴與諸葛星空都暗自琢磨起來。

蕭山鳴道:“這墨府裏,會不會有地牢之類的地方。”

諸葛星空點頭道:“墨府占地甚廣,要說有地牢之類的地方也不奇怪。”

一說起地牢,蕭山鳴忍不住暗暗歎了口氣,他的情緒波動被孫明香察覺了出來,“山鳴哥,你好似有心事。”

蕭山鳴淡淡道:“在路上認識了兩個兄弟,他們二人一個輕身功夫極強,另一個又會遁地的法門。若是現在能有他們相助,找到董老弟與綠珠兒想來會簡單許多。”

諸葛星空聞言道:“那這兩位英雄在何處?”

蕭山鳴聽到諸葛星空稱呼天殘地缺為英雄,又忍不住笑了起來。以前董平叫他們英雄時,他們二人一個手舞一個足蹈,也頗為有趣。

蕭山鳴悵然道:“誰知道,這二人古怪的很,早不知跑哪裏去了。”

地下的綠珠兒本來百無聊賴,但她看到兩個人闖進了墨府後便突然笑了起來。

這兩人一個是林三川,另一個是馮玉書。

林三川一臉怒氣的揮舞著手臂,像是要一拳將墨家給砸了。綠珠兒偷笑道:“讓大笨牛在墨府裏搞搞事,那應該是極有意思的。”但她再一看林三川旁邊正在阻止他的馮玉書又皺起了眉頭,綠珠兒嘀咕道:“我一夜沒回去,玉書哥哥該著急死了。”

幺聲雨微微笑道:“乖孫女,你是不是想出去了?”

綠珠兒聞言本是一臉興奮,但看到幺聲雨的雙腿又低聲道:“無妨,綠珠兒總要出去的,但綠珠兒還是想多陪陪幺爺爺。”

幺聲雨搖頭道:“乖孫女兒,過了今晚,幺爺爺就能出去了,到時候你再多陪陪幺爺爺。現在你還是快些出去,莫讓你的同伴等急了。”

幺聲雨說罷,扳動機關,一個漆黑的洞口便出現在了石壁上。綠珠兒頓了頓,沒有動。幺聲雨輕輕道:“去吧,好孩子。”

綠珠兒咬了咬牙,終究還是入了那密道。等她走後,幺聲雨仰天笑道:“好好好,此生能重見驚雪與故人之後,即使大仇不報,又如何。”

這密道九曲十八彎,綠珠兒在裏麵也難免落了個灰頭土臉。密道的出口在離墨府不遠處的一家民宅裏,綠珠兒出來時不小心碰到了頭。她看到周圍的布置是頗為簡陋的一間臥室後,不禁一驚暗道:“幺爺爺怎麽將出口布置在了這麽一個地方?”

她躡手躡腳的出來後,就聽外麵傳來了個頗有些年紀的聲音道:“是恩公來了嗎?”

綠珠兒緊張,不敢答話。

又聽那女人道:“恩公前些日子給的銀子還沒用清呢。”

綠珠兒仍沒理她,那女人又自言自語的說了起來:“三十多年啦,您一句話沒與我說過。開始您來時我還以為是盜賊惡人,我怕的不行。但後來才知道,您是天下最好的大好人。”

那人一邊說,綠珠兒一邊往外走。等她輕輕走出門,才發現說話的是一位坐在門檻上的老阿婆。那老阿婆見綠珠兒從門裏出來了,竟有些視若無睹。綠珠兒細細一看,才察覺,這位老阿婆是個雙眼無神的盲人。

綠珠兒心下明了,暗道:“幺爺爺借了這老阿婆的路,但每次出來都會給她些銀子。久而久之,老阿婆就把幺爺爺視作神明了。”綠珠兒一邊想,一邊就走到了玄關處。她剛要推開大門時,就聽得老阿婆喃喃道:“你不是恩人…”

馮玉書與林三川爭執的有些累了,便一言不發的坐到了墨家大宅前的台階上。忽而二人目光一亮,皆拔腿向前奔去。

“綠珠兒,你可擔心死我了!”

“我家公子呢!”

“對了,你知道董兄在何處嗎?”

……

綠珠兒捂著耳朵將腦袋搖成了撥浪鼓:“誒呀,你們兩個人說話怎麽像是一萬隻蒼蠅在圍著我的腦袋轉。”

二人同時收了聲,綠珠兒才道:“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咱們去找吳院長。”

一聽此言,二人的心放下了一大半,聽綠珠兒的語氣,董平應是沒有大礙。

鹿嶽書院雖來了不少人,但今日的夜宴吳顏武並沒讓他們來,不知道會出什麽事端,所以他命周尋與其他學員留守在了四風樓裏。

林三川尋到了正在墨家探查的蕭山鳴三人招呼他們一同到江南院的潑水湖裏議事。江南院風景甚好,那小湖與各式的小山全然看不出是由人打造出來的。

湖中有幾艘烏篷船搖曳,吳顏武一行人均在其中一艘之上。

綠珠兒將這兩日的事講了出來,但隱去了見到幺聲雨一節,她隻是道她與董平二人不小心墜入了藏於墨家裏的一處暗室之中,二人在裏麵發現了有人造出來用於監視墨家的銅鏡。並將墨酒軍兩麵不一的情況告訴了吳顏武,而董平之所以沒出來,是仍還在暗室之中監視著墨家的情況。

幾人聽完皆是震驚不已,吳顏武道:“吳某眼拙,差點就上了墨酒軍的當。”

蕭山鳴道:“如此,我們應盡快趕回燕臨向院長與學監稟報此處情況。”

馮玉書擺手道:“蕭兄此言差矣,若我們現在走,未免會打草驚蛇。”

吳顏武思量了片刻後正色道:“星空,你現在趕回四風樓,向周老師稟明情況,讓他與曲軒逸安排你們先行離開蘭陽城,我們留在此處靜觀其變。”

諸葛星空在眾人說話間,悄然已卜了一卦,他苦笑道:“大凶。”

這一日,過的甚快。

轉眼間,已華燈初上。

蘭陽城萬家燈火寂寥,唯獨墨家燈火通明,歡聲笑語雷動,來往人流匆匆,酒香飄天,觥籌交錯,絲竹悅耳。

忽而,從那大堂裏走出個紫麵堂的大漢,他麵向眾人高聲道:“各位英雄蒞臨家父壽宴,令我墨家蓬蓽生輝。家父有吩咐,壽宴過後,給每位英雄都包上一百兩的盤纏。百兩雖少,但也請諸位英雄笑納!”

底下眾人竊竊私語,皆歎墨家財大氣粗,這一出手,幾萬兩銀子就拋了出去。

吳顏武等人坐於上賓位,綠珠兒低聲道:“那墨家的老頭子竟還有兒子。”

這一語卻被紫麵堂的漢子聽到了,他一眼瞟了過來,綠珠兒身子一顫。那漢子卻微笑道:“不光有兒子,還有七八個呢。在下墨家老大,墨飛火。”

綠珠兒訕訕一笑,吳顏武淡淡道:“院中小姑娘不懂事,望墨少爺海涵。”

墨飛火大笑道:“吳院首言重了。”

突然,人群中有人喊道:“墨大爺,老爺子怎麽還不出來,咱們就等著給他老人家拜壽呢!”此人說完,眾人齊聲附和。

墨飛火道:“英雄稍等片刻,家父年事已高,身子抱恙。由在下先來敬諸位三杯水酒!”

墨飛火說罷拍了拍手,兩個裝漢就抬出了一個足足有兩百斤重的大甕來。墨飛火一轉身,單手提起那大甕,身子登時拔地而起。他躍至半空,將大甕淩空拋起,飛踢一腳道:“眾位英雄,請飲桃花酒!”

隻聽得大甕嘭的一聲憑空碎開,頓時清香四溢。墨飛火低喝一聲,滿天水酒霎時被他聚成一團。轉眼間,他又雙臂一展,這團水酒又化作萬千酒珠兒落至人群之中,每人麵前的杯裏都落入了一滴。

“好!”

頓時叫好聲如雷鳴炸響,墨飛火飄逸落地道:“雕蟲小技,不足掛齒。”

忽而,一陣拍手聲從大堂響起:“各位英雄不辭辛勞來到蘭陽城,老夫感激涕零。”

“墨老爺子!”

“墨老爺子安好!”

……

出來的這人正是墨酒軍,眾豪傑看到他都是大喜,有的人竟不由自主的哭了出來。

墨酒軍笑道:“感激之言老朽不再多講,今後諸位英雄若有需要老朽以及墨家相助之處,盡管開口就是。”

“好!”忽見一人拍桌而起道:“墨家老爺子慷慨,我李某人願為老爺打套拳助興!”

“善哉,你那三腳貓的拳腳怎敢在墨老爺的麵前賣弄,貧僧替少林而來,願為墨老爺獻醜。”一個老和尚淡淡開口道。

那李姓的好漢大笑道:“就憑你也敢在墨老爺麵前獻醜,就憑你也敢代表少林!江湖中人誰不知你慧覺和尚因為犯戒被逐出了山門,自立了個小少林寺,真是引人恥笑!”

那和尚眼神一淩,拔地翻身至空地處道:“若是李英雄不服,那就與貧僧較量一番吧。”

“李某人還怕了你不成!”說罷,那大漢也來至了空地處。

墨酒軍突然笑道:“二位英雄鬥武,也算是為老朽的壽宴添了幾分光彩。老朽就出個彩頭,誰贏了便能得三千兩白銀,輸者也能拿一千兩。”

墨酒軍說罷,二人眼中光芒更盛。

那老和尚突然發難,一招少林擒拿就使了出來。

綠珠兒暗地裏恥笑了一聲,她心中道:“怎麽少林的慧字輩兒裏淨出些敗類。”

盞茶功夫,場中二人就過了百招。

二人的武道境界不分高下,但手上的招式武技卻有優劣之分。那和尚用的是少林擒拿與少林拳腳,一招一式均大開大合,招式連貫如同濤濤江河連綿不絕。

那李姓漢子雖走的也是剛猛路子,但他的招式簡陋粗糙,兩人過招間已顯頹勢。忽而,那和尚右掌猛擊大漢麵門。大漢見其來勢洶洶,下意識抬臂一擋。可這一擋,下身空虛就中了那和尚的陰招。和尚陡然將藏於左手的暗器用真氣激射而出,隻聽大漢吃痛呻吟一聲就倒地蜷縮不起。

此舉引滿堂嘩然,有人鳴不平道:“和尚,你本能憑真本事贏,為何還要出陰招!”

隻聽慧覺和尚微笑道:“善哉善哉,貧僧這一招袖裏藏針與佛祖的拈花一笑有異曲同工之妙,施主又何言這一招不是貧僧的真本事?”

墨酒軍麵露不忍道:“來人,先將李英雄抬下去療傷。”

綠珠兒悄悄拉了拉旁邊的馮玉書道:“玉書哥哥,這和尚心腸太壞,你去教訓教訓他。”

馮玉書搖頭道:“在人家壽宴之上,還是莫要多生事端。”

這時隻聽墨飛火道:“家父已說比武乃為助興,馮公子就不要推辭了,正好在場的英雄也都想見識見識鹿嶽書院的高明!”他最後這半句話聲調拔的極高,眾人紛紛附和。有一人道:“莫非是鹿嶽書院怕了這賊和尚!”

吳顏武微笑道:“去吧玉書,習武之人,應有些快意恩仇的作風。”

墨酒軍聽吳顏武說罷,嗬嗬笑道:“顏武老弟還是和當年一般熱血肆意。”

馮玉書聞言也不再推辭,起身走至場中道:“大師,請賜教。”

他話音未落,那和尚就陡然射出了十幾發暗器。

馮玉書腳步輕點,輕鬆的躲避了過去。

慧覺停手一笑道:“貧僧認輸了,書院高足,果然非同凡響。”

群雄皆喝倒彩,馮玉書也微笑道:“大師,您就與學生好好過兩招吧。”

慧覺一看兩旁之人皆對他怒目而視,一時間也不好下場,便雙手合十道:“那貧僧得罪了。”

話音剛落,慧覺就如猛虎下山般朝馮玉書撲殺過來。

兩人過招,馮玉書隻用一手便擋下了他的全部攻勢。

慧覺雖心思毒辣陰險,但此刻也不免麵紅耳赤。

“公子為何不用雙手,隻用單手來折辱貧僧!”

馮玉書一邊將慧覺的招式一一拆解,一邊誠懇的微笑道:“用兩隻手,對大師來說太不公平。”